岳飛《過張溪贈張完》詩考辨

肖飛

(武進(jìn)日報社，江蘇 常州 213161)

江蘇常州府宜興縣是岳飛一生事業(yè)之重要轉(zhuǎn)折所在。即他由一名默默無聞、無所歸屬的“偏裨”將領(lǐng)脫穎而出，開始成為朝廷仗倚重任的將帥。他在張氏“桃溪園”廳屏題記中寫道:“今又提一壘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城，一舉而復(fù)。”可見，他把宜興看做岳家軍的發(fā)祥地，在此期間的主要戰(zhàn)績是收復(fù)建康。

岳飛在江蘇宜興的抗金活動距今已有880多年。岳飛在出師建康前和得勝回宜興后，各有一篇題記留傳至今，而這兩篇重要題記的誕生地金沙寺和張氏“桃溪園”，故址尚在，遺構(gòu)猶存，后者還是他在宜興駐軍期間的行館。它們是岳飛江南抗金斗爭時期留存的兩處歷史遺跡和紀(jì)念建筑，具有重要的歷史文物保護(hù)價值。

然而，自古至今記載岳飛在張渚鎮(zhèn)張氏“桃溪園”題和詩之文，敘事各不相同，長期以來使研究者和讀者不知所措。

以下是歷代有關(guān)此事的各種說法:

宋《咸淳毗陵志》指出:岳飛在宜興還曾題過“張氏壁”，但未錄文字和緣由。《金佗粹編·家集》亦未收錄。據(jù)南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一記載，張氏名大年，曾任黃州通判，家住宜興縣張渚鎮(zhèn)，所居“臨澗為圃”，號“桃溪園”。岳飛駐軍張渚期間，即“館于其家”。建炎四年六月十五日，岳飛在張氏廳屏上題書了長篇題記，全文收錄于《云麓漫鈔》，從而，完全證實了《咸淳毗陵志》的記載?！断檀九曛尽芬援?dāng)代人記當(dāng)?shù)厥?，并從史跡和文字兩個方面記載了岳飛在宜興縣題書的這兩篇題記，應(yīng)屬可靠的信史。

《岳氏宗譜》記載，張完:晉州襄陵縣令，籍河南。岳飛作詩贈張完，名為《過張溪贈張完》。此詩寫于建炎四年(1130年)春，詩曰:“無心買酒謁青春，照鏡空嗟白發(fā)新?；ㄏ律倌陸?yīng)笑我，垂垂羸馬訪高人?！痹娭小案呷恕笔侵笍埻辏溆?102年，此為岳飛偕張完侄子大年訪張完墓時紀(jì)念之作。

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常州府志》卷三十二錄有此詩，后附有張完答詩云:“相別相逢不記春，眼前非舊亦非新。聲求色相皆邪妄，莫認(rèn)無疑是昔人?！痹姾笥小敖窭帐写妗蔽遄?。

《詩詞大全》對《過張溪贈張完》作品有評述，“題解”說:“張溪，地名?！薄杜曛尽肪硎逶?“章溪，在宜興縣西七十里，源出章山，北入荊溪。”又云:“張渚，在宜興縣西南七十里，源出章山。北入荊溪。張疑作章。”據(jù)此可知，張溪可能就是章溪。張完，人名，爵里生平無考。張完大約是張守之誤。張守，宋晉陵(即毗陵)人，字鎮(zhèn)，一字子固，崇寧元年登進(jìn)士第，建炎初為御史中丞、參知政事兼樞密院事，卒謚文靖，著有《毗陵集》。但查《毗陵集》中未載有與岳飛的酬唱詩作。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春，岳飛在常州(古稱毗陵)截?fù)艚疖姡昂笏膽?zhàn)，連打勝仗，班師回宜興路過張溪，岳飛拜訪了高士張完，并題贈本詩。

又見《重刊宜興縣舊志》卷九《碑刻·岳忠武王、張安國公唱和詩碑》條，附記云:“石刻久亡，明危山重刻。今所存者，又康熙丙申(五十五年)重刻?！痹里w贈詩，或題《過張溪贈張完》。張溪，即桃溪。張完，即張氏后裔所尊稱之“張安國公”，相傳即張大年。詩晚出，亦不似宋人口吻，待考。

1993年，宜興籍學(xué)者盧仲珣發(fā)表了《關(guān)于岳飛詩〈過張溪贈張完〉及其詩碑的考證》，其中說到:岳飛(1103—1142)詩《過張溪贈張完》，載于岳氏宗譜。此詩寫于建炎四年(1130年)春，詩曰“無心買酒謁青春，照鏡空嗟白發(fā)新。花下少年應(yīng)笑我，垂垂羸馬訪高人”。這首詩一般認(rèn)為是岳飛登門拜訪其在世友人張完(卒于1102年)時所作。但實際是岳飛偕張完長兄遵道子大年，訪張完墓時紀(jì)念張完之作。詩中“高人”是指張完。又如《岳飛在宜興》一文中云“岳飛率軍張渚鎮(zhèn)，與名士張完(字大年，人稱安國公)友好，親密往還，詩贈張完”。又今新編《張渚鎮(zhèn)志》，亦認(rèn)為張完即張安國，故把大年之作冠以題曰“安國公詩宋·張完”，其實張完、張安國、張大年并非一人，且非同輩，張安國、張完卒時岳飛尚未出生。

2012年2月21日，宜興市岳飛研究會會長岳培忠和任宣平二人赴張渚鎮(zhèn)文化站，專訪全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老站長史國新，了解岳飛在張渚的有關(guān)歷史情況，并到當(dāng)年張完(又說是張大年)祠堂觀看舊址。據(jù)史國新介紹，關(guān)于當(dāng)年岳飛和張完的唱和詩看起來有點讀不懂，其實，岳飛當(dāng)年來到張渚時，張完已不在人世了，接待他的是張完的弟弟張大年，張大年和他哥哥張完看起來很相似，所以岳飛有“非舊亦非新”的感覺。

但至今矗立在張渚張公祠門前的紀(jì)念碑上，赫然刻道:“張完，字安國，張渚北門人。北宋元豐八年(1089年)進(jìn)士，曾任朝奉大夫，湖北黃州通判等職?！ㄑ姿哪?1130年)岳飛拜訪張完時作詩贈答，并勒石立碑，稱唱和詩碑?！?/p>

綜上所述，就讓細(xì)心的研究者和讀者產(chǎn)生了這么幾個疑問:當(dāng)年，是張完還是張大年接待了岳飛并與之和詩?張完、張安國、張大年是一個人還是3個人?如果不是張完、張安國、張大年，那還有誰呢?

近日，筆者赴江蘇宜興岳飛戰(zhàn)事遺址考察，通過分析有關(guān)資料發(fā)現(xiàn)，上述記載之言皆不能自圓其說，也就是不符合史實。

那么，當(dāng)年的情況究竟又是怎么樣的呢?筆者從張渚的《金紫張氏宗譜》中找到了正確答案。先看《金紫張氏宗譜》的部分記載:

“遵道:式公長子，生于宋淳化五年甲辰，卒于宋元豐四年辛酉七月十三日(994—1081年)，八十有八;其長子康年、次子大年(1044年生、奉直大夫1123年)。

遵古:式公次子，生于宋咸平六年癸卯五月十七日，卒于熙寧十年丁巳年戊(1003—1077年)，七十有五。

遵復(fù):式公三子，生于宋祥符元年戊甲，卒于元祐元年丙寅(1008—1086年)，七十有五。

完:式公四子，字子發(fā)，號醉翁。生于宋景祐四年丙子，卒于崇寧元年壬午(1037—1102年)，壽六十有七。

磐:式公五子，字安國，行四，生于宋寶元元年(1038年)戊寅，卒于崇寧元年(1102年)壬午五月，壽六十有五，子五。

張大年:遵道次子，慶歷五年(1045年)生，政和七年(1117年)卒，享年72歲。”

看《金紫張氏宗譜》的部分記載，可據(jù)此推算:1130年時，岳飛27歲，而張完應(yīng)有93歲，去世28年;張完之弟張磐(安國)92歲，去世28年;張完之侄張大年85歲，去世13年。如此說來，岳飛不可能與張大年見面，更見不到張完和張磐(安國)了。

又據(jù)《金紫張氏宗譜·卷之四》載:“岳武穆守廣德，移剿湖寇，道經(jīng)張渚，訪子充公兄弟，贈言:‘無心買酒謁青春，對鏡空嗟白發(fā)新?；ㄏ律倌陸?yīng)笑我，垂垂羸馬訪高人?！映涔晡淠略?‘相別相逢不記春，眼前非舊亦非新。聲求色見皆邪妄，莫認(rèn)無疑是昔人?！纯h志所錄則載完公，張渚祠刻石猶書安國。想崇第進(jìn)士，歷仕至禮部尚書，致仕于家。武穆提兵至此，相訪公。偶不在而代兄和之耳。留此二詩，謂武穆與吾祖酬和，便足不朽，不必穿鑿泥于此人也。”

據(jù)此，我們可以得知，當(dāng)年，張磐(安國)之子張祟62歲、張充56歲。建炎四年(1130年)五月十一日，岳飛收復(fù)了建康。六月，他回軍宜興。六月十五日，他來到五岳祠，在五岳祠壁上題上誓詞。然后回到張溪(今宜興張渚)行館。張溪行館是張溪張氏宅院，名叫桃溪園，為張完寓所。岳飛久敬張完，即與其侄張充拜謁張完之墓，在壁上題寫了《過張溪贈張完》詩。

張充自認(rèn)為一介平民，沒有資格與岳帥唱和，即代兄張祟(禮部尚書)和詩一首，以示答謝之意。鑒于岳飛是為張完題詩，他人誤認(rèn)為由張完和詩，以致當(dāng)代的《咸淳毗陵志》也誤載了。張氏后輩自知有誤，卻認(rèn)為只要此事光宗耀祖，也沒有必要拘泥于說清何人所為了。但還是在宗譜中說明了原委，讓后人知曉真情。

此說總算可以解開800多年來的一個謎團(tuán)了，也希望有關(guān)方面予以研究后，更正以往不確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