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譯作的風(fēng)格再現(xiàn)——A Modest Proposal兩種譯文分析

郎麗璇

（南京政治學(xué)院上海校區(qū)，上海200433）

引言

散文與小說、詩歌、戲劇并稱為四大文學(xué)門類，“形散而神不散”是散文的重要特征，其表現(xiàn)形式十分靈活，寫法自由，作者可以盡情地抒發(fā)自己的情感。而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文風(fēng)特點(diǎn)和氣質(zhì)精神，翻譯一位作家的作品，要把握其時代背景、人生經(jīng)歷、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等，要透過作者筆下的文字心領(lǐng)神會作者的意圖，才能在譯文中表現(xiàn)出作者的思想感情及其作品的韻味與風(fēng)格。散文A Modest Proposal作者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 1667-1745)是18世紀(jì)英國愛爾蘭作家，諷刺文學(xué)大師。他的散文語言平實卻鏗鏘有力，饒有韻味，幽默風(fēng)趣中蘊(yùn)含著一種強(qiáng)大的諷刺力量。

1.A Modest Proposal原作風(fēng)格

18世紀(jì)20年代后期愛爾蘭經(jīng)歷了三年天災(zāi)，民不聊生。統(tǒng)治階級的謀臣策士們提了許多建議，都不僅于救災(zāi)無補(bǔ)，反而是在冠冕堂皇的幌子下繼續(xù)壓榨人民。義憤之火促使斯威夫特寫出他“愛爾蘭政論”中最著名也最受讀者歡迎的A Modest Proposal（1729）。在這篇文章中，斯威夫特模仿英國統(tǒng)治者的策士們的口吻，也像他們一樣口口聲聲唱著愛國救民的高調(diào)，提出自己解決愛爾蘭問題的“理論”和“建議”，最后提出的方案竟是把愛爾蘭窮人的小孩子，除了“留種”外，一律賣給英國地主貴婦做餐桌上的食物！翻譯此文時如何再現(xiàn)原文辛辣的筆鋒以及嬉笑怒罵的口吻，是譯者主要的任務(wù)。全文用反語冷嘲的手法，得以將一種血淋林的計劃說得理由十足，輕輕松松。因此，表面上看來作者如此殘忍、狠毒，實際上正是這副極端的“文字漫畫”，深切的表達(dá)了作者對人民的深切同情，以及對統(tǒng)治階級的憤怒，英國殖民者及其幫兇的吃人的面目昭然若揭。王佐良（1983）在評論本文時說：“論到嘲諷運(yùn)用之妙，本文是英國文學(xué)史上的頂峰之一。”

2.兩種譯文對比的對比分析

本文要對比的是劉炳善和林必果兩位老師的譯文。如上所述，本文最大的風(fēng)格特點(diǎn)即為諷刺。如何再現(xiàn)原文的辛辣筆風(fēng)，便成為譯者的首要任務(wù)?？傮w而言，劉譯和林譯都很成功地把握了散文翻譯的大方向，從選詞和句式安排方面都做到了合意、流暢，譯出了原文語言幽默，諷刺辛辣的特色。本文將從詞匯、語句和篇章方面對兩種譯文進(jìn)行比較分析，從中考量譯文在再現(xiàn)原文諷刺風(fēng)格上的得與失。

2.1 詞匯層面

原文第1段的第一句話，有importune一詞，《朗文當(dāng)代英語詞典》中解釋為“to make repeated request to,often in an annoying or troubling way”。劉譯將它譯為“哀求”，雖看上去與整句中所描述的悲傷場面相吻合，但放在這里卻是不大適當(dāng)。因為，importune動作地發(fā)出者是children，他們大多不會，或者說還不大懂得去動情地乞討，他們只不過是在父母的“教導(dǎo)”下去重復(fù)而后又習(xí)慣于重復(fù)這一動作罷了。這種在仍舊不諳世事的年齡就習(xí)慣于乞討的場面，難道不比“哀求”更令人心酸嗎？我想也正因如此，原文作者選用importune而非beg。而林譯“纏著”，形象、生動、準(zhǔn)確地譯出了其意。

第4段第二句話中“solar”一詞是相當(dāng)引人注意的，這是原文用詞精確的體現(xiàn)。 林譯直接將“a solar year”譯為“一年”。原文“solar year”所指的這個太陽本精確到秒，指365天5時48分46秒，我分析原文作者選此詞原因有二：其一，母親真正憑自己能力哺育嬰兒的期限僅為一年，一秒不多，突出了狀況之慘淡；其二，用精確性體現(xiàn)其嚴(yán)謹(jǐn)性，增強(qiáng)了諷刺效果。因此這個“solar”在句中并非無足輕重，劉譯將其譯為“整整一年”可謂頗費(fèi)心思，恰倒好處。

第9段第一句話中American一詞劉炳善譯為美國人，但認(rèn)真考慮一下，原文作于1729年，而美國成立于1776年，所以劉譯很明顯地犯了一個概念性的錯誤，林譯考慮了這一點(diǎn)，譯為“美洲人”是正確的。

第26段第三句“honest”一詞，應(yīng)該怎么譯，是劉譯“正當(dāng)”，還是林譯“公正”呢？我們先看一下第一段第二句中也有“honest”一詞，是指“母親無法以正當(dāng)手段謀生”。原文作者一前一后兩次使“honest”一詞還是有其用意的。前文寫到那些身為人母的女人，找不到正當(dāng)手段謀生，只好討口飯吃?？矗蛴懚急涣性凇罢?dāng)謀生手段”之外了，那后文所述“看誰能出售最胖的孩子”卻堂而皇之地成為了“正當(dāng)競爭”，因此，何為正當(dāng)，何為不正當(dāng)，這個對比又一次諷刺了英國統(tǒng)治階級，他們根本沒有把窮人當(dāng)人看。所以，林譯“公平競爭”顯然是不合適的，易誤導(dǎo)讀者，讓他們以為婦女們站在一條起跑線上，遵守共同的競爭法則去公平競爭，這樣就與原文之意相背離了。

2.2 語句層面

第17段第二句話的最后一個小分句 “and these to be disposed of by their parents,if alive,or otherwise by their nearest relations”，劉炳善譯為“可以趁這些人一息尚存，由他們父母加以處理，或由他們近親代勞?！憋@然，劉譯將“if alive”描述的對象看作“these”，將“or otherwise”譯為“或者”。 實際上，“or otherwise”是表示相反情況的連詞，而“if alive”是描述“their parents”的，原文意思應(yīng)是：如果父母活著就由父母來處理，如父母已死就由最近的親戚代勞。這一點(diǎn)林必果的翻譯是正確的，但明顯犯了一個畫蛇添足的錯誤，“這些少男少女，如還未餓斃，可由其父母親手宰殺；如其父母早已餓死，則可由其近親代殺?！绷肿g中“如還未餓斃”多余，將“dispose”譯為“宰殺”和關(guān)于父母死因的推測——餓死都是多余的，這些都只可能而非必然，所以這樣處理就使譯文有些過猶不及了。

第23段的第一句是全文理解和翻譯的一個難點(diǎn)，“Thirdly,whereas the maintenance of an hundred thousand children,from two years old and upwards,cannot be computed at less than ten shillings a piece per annum,the nation’s stock will be thereby increased fifty thousand pounds per annum,besides the profit of a new dish introduced to the tables of all gentlemen of fortune in the kingdom who have any refinement in taste.”林必果譯為“如果要這10萬兒童撫育到兩歲以上，每人每年的花銷至少不低于10先令。而若實施鄙人的方案，則不啻增加國庫歲入五萬鎊。此外，還有一個益處：這將為國內(nèi)精于美食的富紳們餐桌上平添一種盛饌?！彼谠睦斫馍铣隽艘稽c(diǎn)偏差，將“十萬兒童”想當(dāng)然的推斷為待宰殺的兒童，因此導(dǎo)致錯誤地理解了整句話地含義。我們知道不論是英語還是漢語，甚至應(yīng)該包括所有語種在內(nèi)，連詞在一句話內(nèi)，在句與句間的作用都是很重要的，它能夠清晰直白的表達(dá)出語義上的邏輯關(guān)系。我們看到這句話中whereas和thereby前后對應(yīng)，表明了前后句子的因果關(guān)系，也就是說這些孩子的撫養(yǎng)開銷是國庫增加的原因。原文作者的意思是，宰掉小孩的好處在于提供了精美菜肴，而撫養(yǎng)留下的又能增加收入。容易引起原文理解錯誤的主要是“a hundred thousand children”。原文作者在前面做了一個計算，20萬育齡期婦女，3萬有能力撫養(yǎng)孩子，5萬小產(chǎn)者（或孩子夭折），2萬嬰兒留種，那么確實有10萬個適于在周歲時宰殺，也正因此，如果后文的“a hundred thousand children”順而譯成“這十萬個孩子”那肯定會造成意義理解上的偏差，實際上作者在此是分析余下的十萬個，他們給國家?guī)淼暮锰帯⒈谱g為“十萬個兩歲以上小兒的養(yǎng)育費(fèi)，每人每年非十先令不辦，因此，國庫每年就可增加五萬磅的收入；這還不算擺到全國有口福的富家紳士餐桌上的那一道新鮮菜肴?！彼麑υ睦斫馐峭耆_的。但這樣分析也確實存在一個漏洞，余下的十萬個“孩子”有一部分因母親小產(chǎn)或夭折而不能存活，自然也沒有那一部分撫養(yǎng)費(fèi)支出。這個漏洞我想在此看作兩種可能，一種是作者無意中的疏忽，另一種是作者有意的失誤，以顯示這一策士表面英明、實則糊涂的特點(diǎn)。

2.3 篇章層面

我們知道，準(zhǔn)確傳達(dá)原文的內(nèi)容和思想感情，這是翻譯的全部目的，而譯文的通順，乃是達(dá)到這一目的的必要手段。第十段第一句后半部分，“my reason is that these children are seldom the fruits of marriage,a circumstance not much regarded by our savages”，劉炳善譯為“我這樣主張，乃因為這些小兒多半不是正式婚姻所生（我國的鄉(xiāng)野愚民對于這一點(diǎn)是不大在乎的）?！绷直毓麑⑵渥g為“我的理由是：這些嬰兒很少是婚生的，因為國人野蠻愚頑，并不以婚否為意?！睂Ρ纫幌聝煞N譯文，我們能感覺得出劉譯更加流暢，對于原文意義的表達(dá)更加通順。原句中“a circumstance”指“children are the fruits of marriage”這種情況，劉譯用括號形式表解釋說明，并且用“這一點(diǎn)”三字譯“a circumstance”避免重復(fù)其所指內(nèi)容，簡潔明了。而林譯以因果關(guān)系安排此句，而且將“a circumstance”含混地譯為“婚否”，使得整個句子邏輯性不強(qiáng)，表達(dá)不甚清晰。

第二例在第13段中——“For we are told by a grave author,an eminent French physician,”這兩個身份指的是同一個人，該如何去譯呢？首先我們要弄清這兩個身份的關(guān)系。原文作者此處所指的這個人是法國著名的諷刺作家拉伯雷，用“grave”修飾雖然是反話，而“physician”身份放在這里便是要加強(qiáng)他們所說的話的科學(xué)性。因此“author”身份是基本，而“physician”身份是需要突出的。在這一點(diǎn)上，兩種譯法都做的不錯。但讓我們讀一下林譯“因為據(jù)一位身為醫(yī)生的法國嚴(yán)肅作家言：……”，感覺非常拗口，而劉炳善譯為“一位嚴(yán)肅的法國作家，又是法國的名醫(yī)說過，”，基本上沒有改變原文形式，而且讀起來也很通順。

第三例位于第21段，“and who stay at home on purpose to deliver the kingdom to the Pretender,hoping to take their advantage by the absence of so many good Protestants,who have chosen rather to leave their country than stay at home and pay titles against their conscience to an Episcopal curate.”劉炳善譯為“他們趁許多善良新教徒出走之機(jī)，自己留在國內(nèi)，圖謀把國家送給那個冒牌國王；那些新教徒則不愿呆在本國，違背良心向副牧師交納什一稅，只好出國他走。”林必果譯為“他們呆在國內(nèi)的目的，就是要趁這么多善良的新教徒不愿留在國內(nèi)、違心地向主教副代表交納什一稅，而寧肯出國、遠(yuǎn)走他鄉(xiāng)之機(jī)，把這個國家拱手送給僭位者罷了?！庇⒄Z中常出現(xiàn)很長的定句從句，卻往往成為英譯漢中不好處理的地方，我們通常把這種長的定語從句拆成一個獨(dú)立的句子，但前提是形式上獨(dú)立，意義上卻不能脫離，否則讀者在閱讀時就難以把握文章語義上的承接。本文中有至少20個長句，斯威夫特用長句制造出矯揉造作的感覺，符合文中所創(chuàng)造的“獻(xiàn)策者”的風(fēng)格。劉譯把定語從句拆出來，但沒有譯到位，因此在語義上與前句連接不緊密，甚至有些唐突。林譯雖然在“趁……之機(jī)”中間有很多內(nèi)容，但更契合原文冗長的句式和緩慢的節(jié)奏，較劉譯更加可取。

結(jié)語

A Modest Proposal可謂是斯威夫特政治諷刺文章的頂峰之作，他以一種極其荒謬的建議形式發(fā)出了震耳發(fā)聵的吶喊。本文所對比的劉炳善和林必果兩位老師的譯文，各有千秋，卻都譯出了原文的意味和神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原文意義的解讀和再呈現(xiàn)對再現(xiàn)原文的風(fēng)格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同時，能夠在保持原文整體風(fēng)格的基礎(chǔ)上，又在譯文中融入自己的行文風(fēng)格也很重要。劉譯謀篇布局嚴(yán)禁從容，林譯選詞造句準(zhǔn)確精致，兩個譯文都很好的再現(xiàn)了原文的風(fēng)格意韻，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典范。

崔永祿(2001).文學(xué)翻譯佳作對比賞析[M].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

林必果 (1998).英國散文名篇 [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劉炳善 (1997).倫敦的叫賣聲 [M].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

王佐良 (1983).英國文學(xué)名篇選讀 [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