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敬華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近代中國風雨飄搖,命途多舛,處于政治運動風起云涌的社會轉(zhuǎn)型期。心系天下、懷抱使命的知識分子關注社會大勢,民生國運,鼓呼革新圖變。這一時期也是知識分子報刊活動十分活躍的時期,作為一種大眾傳播媒介,報刊在近現(xiàn)代中國的政治、思想、文化生產(chǎn)傳播中占據(jù)了獨特的地位,產(chǎn)生了巨大的歷史作用。一方面它讓游離于體制之外的讀書人可以通過寫作來獲得一定的經(jīng)濟收入,給他們提供了物質(zhì)意義上的安身之處;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它賦予這些讀書人以話語權(quán),可以借寫作來實現(xiàn)自身價值,給他們提供了精神意義上的立命之所。知識分子也因此獲得了自身的獨立性與批判性、公共性與社會性的精神品格及其存在方式。他們圍繞啟蒙與救亡兩大主題,充分發(fā)揮報刊作為大眾傳媒的優(yōu)勢,針對轉(zhuǎn)型時代中國政治、社會、思想、文化等各個方面產(chǎn)生的新問題,提出自己的批評與見解,在中國政治文化界、思想輿論界掀起陣陣波瀾,形成一種報刊論政的傳統(tǒng)。因此,報刊論政成為近代知識分子介入政治領域的一個重要渠道。
近代知識分子報刊論政影響力最大的首推梁啟超,被譽為“輿論界之驕子”、“報界大總統(tǒng)”、“近代報業(yè)第一人”。他的影響,一方面來自其“筆鋒常帶情感”、富有魔力的新式報章文體,另一方面得力于他所創(chuàng)辦并主持的多種報刊。一般報人辦報未必撰稿,有的撰稿卻并不辦報,但梁啟超兼而有之。他不是為盈利、為辦報而辦報,而是將報刊當作輿論陣地,全身心地投入報刊事業(yè)中。梁啟超在1912年結(jié)束流亡生活歸國后,在報界的歡迎會上說:“鄙人二十年來固以報館為生涯,且自今以往,尤愿終身不離報館之生涯者也?!雹僦袊钤绲膬纱无k報高潮都是在梁啟超的影響下興起的。梁啟超從投身政治之日起,幾乎就與報刊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他的政治宣傳和思想啟蒙教育大多是通過報刊進行的。由于時代環(huán)境、個人身份與知識背景的轉(zhuǎn)變,梁啟超報刊論政的形態(tài)主要有兩種:政治家的啟蒙和知識分子的批判。這兩種不同形態(tài)的報刊論政在梁啟超的報刊生涯中既獨立又融合。
一
梁啟超向社會發(fā)言有著不同的形式,或公車上書,或直接參與戊戌維新改革,或講學,或組織學會,或創(chuàng)辦并主持報刊,或作文著書。從社會身份看,他已經(jīng)不再是簡單的一介書生,而是晚清重要的政治家、影響甚廣的社會活動家、啟蒙思想家。在他身上,報刊活動有著濃厚的政治家的使命感與思想啟蒙者的責任感。梁啟超曾自我評說:“吾二十年來之生涯,旨政治生涯也?!雹凇皢⒊戎\動,益帶政治的色彩。”③梁啟超的報刊活動大多以社會團體組織形式為背景?!度f國公報》是康有為出資領導創(chuàng)辦的,梁啟超與麥孟華等康門弟子參與。《萬國公報》后改名《中外紀聞》,是維新派強學會的機關報。讓梁啟超名聲大振的《時務報》由梁啟超與康有為、汪康年等組織創(chuàng)辦。影響甚大的《清議報》、《新民叢報》實際上是康梁流亡日本組建的?;蕰臋C關報。刊物的主要款項來源有強學會的余款(為張之洞等官員的資助)、華僑的資助、保皇會的經(jīng)費等。梁啟超在強調(diào)辦刊標準時,把“宗旨定而高、思想新而正”放在首位,要體現(xiàn)出政治家的使命感。梁啟超利用學會和報刊來推進“開民智”的工作,把報刊當作在民眾中間傳播新知識、新觀念以及變法鼓吹、思想啟蒙的利器,再加上“筆鋒常帶情感”的新民文體,促使當時的社會風氣為之一變。
出于維新變法改良的政治需要,梁啟超在《時務報》時期就強調(diào)“以開民智為第一義”,認為興民權(quán)必須開民智。短暫的百日維新結(jié)束后,梁啟超更深地認識到中國政治改革必須以國民思想啟蒙為前提。變法不能寄希望于少數(shù)君相的賢明,而要靠國民的普遍覺悟,因此一再強調(diào)“新民是今日中國第一急務”。“當清季知識分子自我感悟到醒覺的精神狀態(tài)之后,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努力趨向,就是熱切的要喚醒全國同胞。很自然的他們就擔當了先知先覺者的身份?!雹芰簡⒊退耐蕚円浴跋戎弊杂?,希望通過以言論性文字見長的報刊達到“新民”的目的,這樣的身份和角色使梁啟超的報刊活動論政色彩極為鮮明。
如果說《時務報》重在開通風氣、啟發(fā)官智、求自強,以喚起輿論的關注;浸潤于日本自由民權(quán)運動中的《清議報》則重在讓國人知時局、厲國恥,更以倡民權(quán)、開民智,激發(fā)國民之正氣為其旨歸;那么《新民叢報》不僅繼承了《時務報》所開創(chuàng)的規(guī)模、《清議報》所標榜的倡民權(quán)和開民智的宗旨,更是直接打出“新民”的旗號,培育兼具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精神氣質(zhì)的新民,令時人觀聽為之一聳。梁啟超以“中國的新民”為筆名,在《新民叢報》上發(fā)表了不朽的名篇《新民說》,指出:“欲維新吾國,當先維新吾民”,成為中國思想啟蒙運動的宣言書。
從《時務報》的言論專欄,到《清議報》、《新民叢報》論說性文字占據(jù)主導地位,梁啟超的政治啟蒙思想在報刊活動中得到最完備詳盡的詮釋和呈現(xiàn)。尤其《新民叢報》以“新民”為宗旨,強調(diào)“以教育為主腦,以政論為附從”,廣設各類教育欄目,如“史傳、政治、地理、教育、宗教、農(nóng)工商、兵事、財政、法律、小說、名家談叢”等等,成為一個灌輸各類新知識的“學?!?,新聞色彩越來越淡。從《時務報》到《新民叢報》,梁啟超立言啟蒙的對象前者側(cè)重官宦群體,“啟官智”的色彩較濃;后者更多地面對民眾,“造新民”成為重要主題。雖然核心思想是一脈相承的,都是立足于對于人的關注和啟蒙;但前期“開民智”反映了梁啟超對于開發(fā)國人智力的重視,而“造新民”則上升到了提高整個中華民族素質(zhì)、重塑國民性的高度。從言論態(tài)度和立場看,梁啟超更多地體現(xiàn)出政治家的啟蒙姿態(tài),面對的群體呈更為廣泛的社會下層民眾的趨勢。
政治家的啟蒙姿態(tài)以及新民訴求對象的下移,使得梁啟超的行文風格獨樹一幟。作為學問家、文學家型的政治家,梁啟超好作政論,激揚文字,論時析事,其勢不可阻遏;同時又通過時事報道、人物狀寫、政俗介紹,借人取事而見其大意,表達他的政治立場和觀點。因而,闡述思想的華麗鋪陳、啟蒙動員的情感呼喚成為梁啟超文章的主體,其于寫作,最值得稱道的是報章文體。嚴復曾有評價“任公文筆,原自暢達,其自甲午以后,于報章文字成績尤多,一紙風行,海內(nèi)觀聽為之一聳。”⑤引起“海內(nèi)觀聽為之一聳”的,主要不在于報章文體形式本身,而在于它所負載的政治見解和啟蒙思想?!稌r務報》主筆之一鄭孝胥說:“梁君筆下,排山倒海,尤有舉大事,動大眾之概?!睆V東舉人葉爾街說:“伏讀報章,其體例之雅馴,議論之切實,采摭之宏富,抉擇之謹嚴,洵為毫發(fā)無憾,足與倫敦《泰晤士報》相頡頏?!雹蕖按藞竺F已極,讀書人無不喜閱”,“閱之令人狂喜,謂識文兼具,而采擇之精,雕印之雅,尤為余事,足洗吾華歷來各報館之陋習,三代以下,賴有此舉?!雹呷缭缙谛麄髯兎ǜ牧妓枷氲摹蹲兎ㄍㄗh》,從歷史發(fā)展、世界變化的視野進行闡述分析,強調(diào)“變”是自然之道、治國之道。文章常以辯駁的形式展開論述,甚至直接出現(xiàn)對話的形式,如“難者曰……釋之曰……”洋洋灑灑,長篇鋪陳,說理啟蒙色彩極為突出。長篇《戊戌政變記》是梁啟超以當事者的身份所作,反映1898年那場影響中國歷史并為世界關注的政治事件全景的實錄。戊戌政變發(fā)生于此年9月21日,梁啟超亡命日本,11月于橫濱創(chuàng)辦《清議報》,12月便在該刊第三冊上發(fā)表此文?!段煨缯冇洝凡粌H僅是一部有關維新變法的史錄,還是一份主體性極強的政治告白。它是檄文,對以西后為首的“豺狼之政體”作了無情的揭露和控訴;又是頌歌,對致力于變法,獻身于救國的仁人志士作了熱情的敘寫和褒揚;是作者對維新變法所作的一次系統(tǒng)的總結(jié),也是對自己變法思想、國事評判所作的集中宣教。
就報刊發(fā)行形態(tài)而言,無論是《時務報》還是《新民叢報》,均是一紙既出,仿效者眾。梁啟超曾自豪地說《時務報》的銷售和傳播情況:“一紙風靡海內(nèi),數(shù)月之間,銷行至萬余份,為中國有報以來所未有,舉國趨之,如飲狂泉?!薄稌r務報》出版“爾后一年間,沿海各都會,繼軌而作者,風起云涌,驟十余家,大率面目體裁,悉仿《時務》,若唯恐其不肖者然?!雹嘤纱诵纬闪艘环N影響時代文風的“時務文體”?!皠諡槠揭讜尺_,時要以俚語韻語及外國語法,縱筆所至不檢束”和“其文條理明晰,筆端常帶感情,對于讀者,別有一種魔力”⑨的時務文體發(fā)展到《新民叢報》時期蔚然成風,又被稱之為“新民文體”。報章文體已不是實利所歸、一人而已的私人寫作,而是一種“應于時勢,發(fā)胸中所欲言”的公諸萬姓、意歸大眾的社會性寫作。梁啟超的報刊論政活動開拓了社會的公共空間,促使了輿論的形成,實現(xiàn)了對民眾進行新思想啟蒙的“新民”目的。
近現(xiàn)代轉(zhuǎn)折期,尋找救國方略的有識之士,既批判當時現(xiàn)存的社會政制,又將視線投向域外,實地考察西方文明,并以此作為社會改造和思想啟蒙的武器。晚清至本世紀二十年代刊布的大量涉外作品,其中很多成為傳播新事物、宣揚新思想的啟蒙讀物。梁啟超接受西學大致在維新時期、流亡海外時期和一戰(zhàn)旅歐時期。維新時期,梁啟超先后主編探詢“西洋諸國所以勃興之本原”的《萬國公報》和“譯印西國格致有用諸書”的《中外紀聞》。他在日本主辦《清議報》、《新民叢報》和《國風報》時期,一方面以頑強的辦報精神、先進報人的辦報態(tài)度,提高報刊的格調(diào)與水平;一方面介紹西方世界,尤其是西方的民主思想,重在民主啟蒙,對國內(nèi)的青年知識分子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如《國風報》灌輸國民以政治常識,倡議速開國會,并指導國會請愿運動的開展。梁啟超對西學的介紹非常駁雜,從哲學到科學、從政治到經(jīng)濟,以多為貴,綜觀他的大量闡述社會理想、民權(quán)理論、新民學說、進化史觀等文章,其目的在于“將傳播西方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新思想、新理論、新知識,與深入批判中國的封建文化與倫理道德,及提倡新民說、新道德和鼓吹進行政治、經(jīng)濟、史學與文學等領域的革命相結(jié)合起來,以期向人們展示中國傳統(tǒng)宗法社會與西方近代化文明社會兩者間的差距,探究中西方社會演進的不同道路,作為中國救亡圖存政治改革的借鑒”⑩。所有這些都沒有背離梁啟超給自己所設定的兩大目標,即在政治和思想兩個方面發(fā)動一場革命。
梁啟超運用報刊博采眾長,講進化、開民智、興民權(quán)、設議院,提出“政治革命論”、“開明專制論”、“新民論”等振聾發(fā)聵的論斷,使得啟蒙宣傳突破上層精英小圈子,擴散到廣大民眾,放大了的民主觀念促成了清末民初民主思潮的出現(xiàn),這廣泛而富有成效的啟蒙宣傳影響十分深遠。從近代青年學子到五四運動中堅力量等都受到過梁啟超及其報刊的影響,而正是這些深受其啟蒙的人物又進一步影響和左右了整個現(xiàn)代中國。
二
漫長的封建社會禁錮著人們的思想,“民議其政者有誅,民相偶語者有禁”,庶人不議漸使大眾喪失評議國是的機能。清朝文化專制的酷政尤甚,士人“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梁謀?!贝蚱七@種無言的沉寂,一直遲至近代。嚴酷的社會生存現(xiàn)實,喚醒先時或應時的思想文化精英,對社會政治作出前所未有的沉思與批判。導源于歐美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自由思想開始輸入中國,民主自由、精神反抗?jié)u次成為一時社會之思潮,知識分子的主體意識開始覺醒,當時的知識分子許多是兼具思想者品格的“擔道義”而著文章的志士。他們認同并接受了這種異質(zhì)的新思維,報章文成為他們論評天下、激揚文字的重要形式。他們結(jié)合中國的實情,引伸其意?!皣舱?,人民之公產(chǎn)也?!薄熬龣?quán)日益尊,民權(quán)日益衰,為中國政弱之根源。”在這種啟蒙思想的影響下,“慷慨論于下事”成為知識分子的義事,知識分子的批判意識和獨立思考的品格得到了空前的強化。
知識分子并不是一種個體性的存在,因為他的工作并不是私人化的,而是將自己設定為社會公眾的代表,從事著具有社會意義的活動。薩伊德將知識分子解釋為“是有能力向(to)公眾以及為公眾(for)來代表、具現(xiàn)、表明訊息、觀點、態(tài)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盵11]余英時認為知識分子是社會的良心,是人類的基本價值(如理性、自由、公平等)的維護者:“所謂知識分子,除了獻身于專業(yè)工作以外,同時還必須深切地關懷著國家、社會,以至世界上一切有關公共利害之事,而且這種關懷又必須是超越個人(包括個人所屬的小團體)的私利之上的。”[12]美國《時代》雜志曾載文詮釋知識分子的含義:“第一,一個知識分子不只是一個讀書多的人,一個知識分子的心靈必須有獨立精神和原創(chuàng)能力……第二,知識分子必須是所在的社會之批評者,也就是現(xiàn)有價值的反對者。”[13]知識分子是一個關心他個人身處的社會及時代的代言人和批判者。
對于中國知識分子來說,“文以載道”的觀念可謂源遠流長,根深蒂固??鬃雨P于《詩》可以“興、觀、群、怨”,可以“事父、事君”(《論語·陽貨》)的教誨,明顯表露出文學政治化及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傾向。近代啟蒙意識與救亡圖存的社會責任感,更使知識分子經(jīng)常自覺或不自覺地直接干預社會政治,把文學當作社會批判與政治斗爭的工具。梁啟超的報章文議論勢如破竹,具有不容忽視的批判力度。他對于報刊論政有著高度的理論自覺,認為報刊可以“去塞求通”,“有益于國事”,報刊是政府之監(jiān)督者,國民之向?qū)д?也認識到報刊經(jīng)費獨立的重要性,主張報刊編輯辦理獨立,不要因經(jīng)濟原因而喪失言論思想自由以及批判自主權(quán)。
梁啟超在《戊戊政變記》中敘寫清廷殘殺戊戌六君子時的一段議論,可謂典型一例。作者先引史實起興:“宋秦檜之殺岳飛也,以莫須有三字斷獄,后世讀史者猶以為千古奇冤?!焙蠖皋D(zhuǎn)筆峰,直接抨擊朝廷的野蠻無仁:“今六烈士之就義也,……詔命毋庸訊鞫,即便赴市曹處斬矣,夫不訊鞫而殺人,雖最野蠻之國,亦無此政體也。”作者將批判的鋒芒直逼以慈禧為首的清廷,將封建政本指為甚于最野蠻者的極惡之物,批判直白犀利,振聾發(fā)聵?!稌r務報》為實現(xiàn)婦女解放,批判社會陋習,發(fā)起不纏足會,是為中國報紙領導社會運動,促進社會改革之濫觴。于1907年10月創(chuàng)刊于東京的《政論》“以造成正當輿論,改良中國之政治”為宗旨,大力呼吁速開國會,建立國會制度。1915年創(chuàng)刊的《大中華》注重社會教育,以養(yǎng)成國民世界知識,增進國民人格,以“為朝野上下之指南針”為宗旨。梁啟超在《大中華》上發(fā)表揭露日本二十一條的文章,警告日本不得乘人之危,他的言論喚起了同胞正視日本陰謀詭計的警惕之心。1918年,梁啟超領導的政治組織研究系在北京創(chuàng)辦《晨報》,明確表示要以揭露軍閥專制、官僚賣國為宗旨,并時常抨擊執(zhí)政的北洋政府所暴露出的種種問題。
“梁啟超本質(zhì)上還是文人型的政治家,在‘覺世’與‘傳世’之間,其前后期的側(cè)重點雖有變化,但搞政治時不能忘情于文學,搞文學時又不能忘懷政治?!盵14]梁啟超的一生大體可以1917年底脫離政界為界,劃分為前、后兩期:前期以政治家而兼事文學創(chuàng)作與學術(shù)研究;后期則以文學及其他學科的專門學者而兼評時事。前期以覺天下為已任,以政治家的啟蒙為指向;而后期“為學問而學問”時,對黑暗社會現(xiàn)實的關注與批判始終沒有絕跡,即便他的古代文化研究也透出對社會現(xiàn)實的感慨以及古為今用的用心?!缎滦≌f》雜志充分發(fā)揮文藝期刊反傳統(tǒng)、變革思想的能力,一改過去文藝“無用之呻吟”的地位,成為知識分子改造社會及人的思想的切入口?!墩撔≌f與群治之關系》提出“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小說有“熏、浸、刺、提”四種力,可以對道德、宗教、風俗等發(fā)揮支配力[15]。由此開創(chuàng)了一個欲借小說以改良社會、開通民智的時代。魯迅曾總結(jié)說“文藝是國民精神所發(fā)的火光,同時也是引導國民精神的前途的燈火。”[16]
近代社會的陡轉(zhuǎn)劇變,國家民族的險象叢生,西風東漸中異質(zhì)文化的深度影響,使知識分子的職志發(fā)生了根本性轉(zhuǎn)變。雖仍有士人耽幻于象牙塔之中,做著學問中人;但一大批志士不再安心營構(gòu)個人事業(yè),為時代大潮所吸引,并以己之原創(chuàng)性制造著吞吐萬象的時潮。梁啟超秉承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責任感與使命感,以議論盡書生報國之責任,表現(xiàn)出知識分子的批判姿態(tài)。他的報章文所蘊含的論政思想與批判姿態(tài)也深深地感染著讀者,影響著讀者的人生觀與世界觀。
在近代這個激烈動蕩的轉(zhuǎn)折時代,不僅政治運動風起云涌,知識分子的報刊活動也極為活躍,報刊論政成為知識分子介入政治領域的一個重要渠道。梁啟超的報刊活動直接引導了第一次國內(nèi)辦刊熱潮,并影響了之后的革命派和五四運動者的辦刊潮??傮w看,作為文人型的政治家,梁啟超的報刊論政是以言論為主導,以啟蒙為指向,表現(xiàn)出一種政治家的啟蒙姿態(tài);同時,梁啟超又繼承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文人論政”的思想,以言論為靈魂,以批判為旨歸,又表現(xiàn)出一個文人知識分子的批判姿態(tài)。
[注釋]
①梁啟超:《鄙人對于言論界之過去及將來》,夏曉虹編:《梁啟超文選》(上集),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177頁。
②梁啟超:《吾今后所以報國者》,夏曉虹編:《梁啟超文選》(上集),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184頁。
③⑨梁啟超:《清代學術(shù)概論》,夏曉虹編:《梁啟超文選》(下集),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251頁,第252頁。
④王爾敏:《清季知識分子的自覺》,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82頁。
⑤嚴復:《與熊純?nèi)鐣?,《學衡》,1922年第12期。
⑥上海圖書館編:《汪康年師友書札》(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971頁,第2511頁。
⑦上海圖書館編:《汪康年師友書札》(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658頁。
⑧梁啟超:《〈清議報〉一百冊祝詞并論報館之責任與本館之經(jīng)歷》,《清議報》,1901年第100期。
⑩李喜所:《梁啟超與近代中國社會文化》,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71頁。
[11]薩伊德:《論知識分子》,臺北:臺灣麥田出版社,1997年版,第48頁。
[12]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自序》,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13]范伯群,朱棟霖:《1898-1949中外文學比較史》,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94頁。
[14]夏曉虹:《覺世與傳世——梁啟超的文學道》,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0頁。
[15]梁啟超:《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夏曉虹編:《梁啟超文選》(下集),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第3-6頁。
[16]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