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女同學 (三題)
■崔立
小 草 版畫/王洪峰 作
那個中午,我正溫習著功課,坐后面的你,拍了拍我的肩。我回過頭看你,說,有事嗎?你遞給我一張小紙條,說,幫我送給趙英俊。我“哦”了一聲,心微微有些灰,但我沒表露出來。我喜歡你,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你喜歡趙英俊,這是幾乎全班都知道的事兒。
拿著紙條,我很快跑到了趙英俊的座位,把你的紙條遞給他。我剛要走,趙英俊說了句,等等。我停住了腳步。我看到趙英俊找了一張紙,用筆飛快地在紙上寫了些什么,然后把那張紙,疊成了一只小飛機,微笑著看我,說,麻煩你。我點點頭,說,不客氣。我回了座兒,把趙英俊寫給你的小飛機遞給你,我轉過了頭。我隱約聽到你翻動小飛機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還聽到你看紙條時的輕聲歡笑。我的心,莫名地有些失落。
那幾年,我成了你和趙英俊專職的送信員,我兢兢業(yè)業(yè)于你們送信的需要,毫無怨言。我看到書上說的,如果你不能得到你喜歡的人,能讓她幸福,能讓她快樂,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撫慰。我預祝著你能幸福。
我以為,畢業(yè)了,我就結束了給你送信的生涯。
十年后,不期然地,我居然又給你送起了小紙條。
那時,我剛剛做了縣長秘書,滿心歡喜地想有一番大作為。
你找上了我。你還是那么漂亮,漂亮得讓我心動不已。我以為你是專程來找我的。你帶我去了一家酒店,說是老同學聚聚,一起聊聊。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在學校時,我的家境一般,學業(yè)也很一般,至于后來能有幸考上大學,并且還有幸做上了縣長秘書,這真完全是靠了上天的恩賜。我一直對上天充滿了感激。就比如那天,上天又安排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想到了我縣長秘書的身份,我剛準備著挺起腰板和你說話,你卻說,你和縣長是老相識了。你和他曾在許多高層次的酒會上見過面。我發(fā)覺我整個的心,又萎縮了下來。然后你又表明了你私營企業(yè)家的身份,你向我規(guī)劃著你的未來,你是希望,將來能成為縣里的利稅大戶,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有錢人。我為你的雄心壯志而鼓掌。
不過,你看著我的眼神,你說,你得幫我一個忙!我愣了愣,說,我能幫你什么忙呢?你說,幫我給縣長遞張小紙條吧。我搖搖頭,我不明白,我說,你不是和縣長是老相識嗎?現(xiàn)在又不像我們以前,是窮學生,用不起手機,你可以直接打縣長的手機嘛。你笑笑,說,你不明白的。說著,你從身邊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張紙條,又掏出了幾疊厚厚的錢。你把紙條和錢都推到了我懷里。你說,紙條給縣長,錢給你。我看了你一眼,有些陌生。我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紙條我可以幫你遞給縣長,錢,你拿回去。你看我眼中的堅持,笑笑,收回了錢,說,謝謝你。我也笑笑。我的心,有些痛。我覺得你變得太快了。
紙條,我?guī)湍闼偷搅丝h長那里??h長看到你讓我遞給他的紙條,開始還有些不明白,等他攤開紙條后,分明就笑了。像多年前的趙英俊一樣,我看到他也找了張紙,并且用筆很快寫了一些字。寫完給我,說讓我遞給你。我點點頭,說,好。
我又成了你和縣長之間的專職送信員。我有些不明白,我這輩子,是不是注定就只能做個送信員呢。
在我送信的過程中,我能很明白地看到,縣里的好幾個大項目,都在縣長的力推下,給了你所在的企業(yè)。你的企業(yè),也因為那些個項目,日益的蒸蒸日上。
我以為,用不了幾年,你果真能像你說的,成為縣里的利稅大戶,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有錢人。
不過,還是出事了。
我在縣政府大院內,聽到一個傳言,說是有一個女人,最近和縣長走得太近,好像還做了縣長的情人。最糟糕的,是這事,還被縣長夫人給知道了。還有更糟糕的,就是傳言中的那個女人,就是你。
我有些不明白,你怎么會做了縣長的情人呢?縣長有老有小,你怎么能橫插一腳去做“小三兒”呢?
我很想給你打電話,想問問你到底是不是真有這個事兒。但摸著電話,我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難道直接問你嗎?好像不行。
我猶豫的時候,你的電話倒主動打來了。
你說,你來一趟吧。
我還來不及問你是什么事,你已經(jīng)掛了電話。我嘆口氣,去了你的住處。
在那兒,你又遞給我一張紙條,說,幫我交給縣長。我接過了紙條,也說出了我的疑問。大院里的人都在傳,說你做了縣長的情人,是真的嗎?你沒說話,只是看著我,你的眼神已經(jīng)告訴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你只是說了一句,縣長馬上要和那個黃臉婆離婚了,我馬上就可以登堂入室了。
你想要我給你祝福。我看著你,我卻說不出任何的祝福語。
我的心,像是被刀割的一般。
走出你的住處,看著大街上車水馬龍,我把你讓我遞交的紙條撕個粉碎。然后,輕輕地拋向空中。
是一次同學聚會。
李凱忙,原本是不準備參加的。天天數(shù)不盡的會,忙得人頭都大了,哪兒還有閑心去參加同學聚會啊。
但電話卻一個個地打來。是那些昔日同學的。
同學們追問著李凱,李總,是不是生意做大了,把我們老同學都給忘了啊。錢,是賺不完的,少賺點影響不了您。還是來吧……
李凱真被追得煩了。
去吧,去吧。李凱讓秘書推掉了那個晚上的兩個重要會面,去赴了那次同學聚會。
參加同學聚會的人,可真不少。
一個不小的酒店大廳,都被坐滿了。
許是有一些年未見了,李凱看著那些在里面嬉笑聊天的男男女女們,多了幾分陌生。李凱只能從他們的臉上,依稀看到若干年前面容的些許痕跡,去分辨這個人到底是誰。
有人喊著李凱的名字,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李凱看著那個男人,卻不知道該叫他什么名字,只好微笑。
男人似乎看出了李凱的心思,說,老同學,不記得我了吧,我是班長劉雷啊。
劉雷。李凱笑了。
真是歲月不饒人??!那些年玩在一起的朋友,居然就認不出是誰了。劉雷說,李凱,聽說你生意做得很大啊,什么時候拉下老同學我???李凱笑笑,說,好啊。
一場聚會,數(shù)不盡的寒暄。那一天,財大氣粗的李凱無疑是大家的焦點。
臨離開前,在酒店門口,李凱剛要上車,又被人喊住了。
李凱!這回,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李凱回了頭,看到了那個女人。很精致,美。雖然年紀明顯有些大了,還是美,一種成熟女人的美。但李凱還是不記得她是誰了。
女人微笑著走近,說,老同學,還記得我嗎?李凱搖搖頭,他是真想不起來她是誰了。
女人說,我記得,你還欠我一塊橡皮呢。李凱愣了愣,他還真不記得,那個時候他還欠過誰一塊橡皮。不過,女人既然這么一說,李凱就笑笑,說,是嗎?現(xiàn)在還用我還嗎?
女人說,當然不要了,不過——女人停頓了一下,又說,不介意給張名片吧,以后有事可以方便請你幫忙。女人既然這么說了,李凱當然不好拒絕,畢竟是同學一場。
李凱很紳士地遞上了名片。女人接過,眼一瞅,眉毛頓時就張開了。李總啊,看不出來,看不出來,老同學現(xiàn)在混得挺不錯了。李凱笑笑,沒說什么。
事后,李凱幾乎就忘了同學聚會的事兒。日常的忙碌可以讓李凱忘記所有的細微瑣碎。
一天,電話響起。李凱的秘書接過,問李凱,有一位您的老同學,說找您?李凱頭也沒抬,說,誰啊?
秘書問了,說,她說您以前借過她橡皮,沒還。
李凱眼前,晃過了那個精致女人的樣貌。李凱從秘書手里接過電話,說,你好。
是女人的聲音,說,老同學,你的派頭兒可真大啊,連電話都由專人來接。李凱苦笑笑,說,哪里,哪里。又問,你有事兒嗎?
女人說,沒事就不能和你聊聊嗎?李凱說,抱歉,我正忙著事兒,你看……
女人說,那我晚上請你喝咖啡吧。你不會沒時間吧,小心我上你公司,問你要還欠我的那塊橡皮哦……
李凱本來要推掉的,但女人最后的一句話,讓李凱無力推脫。說實話,李凱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著自己的老婆劉美麗。李凱所在的公司,也都是劉美麗家族的。
也就是說李凱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劉美麗手里。
若有一位女人跑到李凱的辦公室,口口聲聲去要還欠她的那塊橡皮,李凱明白這事的嚴重性??赡艿阶詈螅瑫o法收場。
于是,李凱準時去了和女人約定的咖啡吧。
女人比李凱去得早,女人一如那天看到的那般精致,美。
一頓閑聊之后,女人就進入話題。女人想請李凱幫忙,將他們公司最近的一筆業(yè)務給她做。
那筆業(yè)務的數(shù)額并不大,但李凱還是有些猶豫。
女人也看出了李凱的猶豫。女人笑笑,說,老同學,我知道這事兒一定是讓你為難了,你就看在那時我借你橡皮的分上,你就幫我這個忙吧。
李凱想了想,只好點了頭。
事后,女人又多次找了李凱,問李凱要業(yè)務做。
李凱真是不勝其煩。想推,又不好推。李凱怕女人真的找上公司來。李凱知道老婆劉美麗的醋意,那可比什么都嚴重。
那天,李凱開著車在馬路上,就撞見了班長劉雷。
兩個人找了家茶樓,一起坐了下來。
李凱說了最近的煩事兒,那個女人的事兒。李凱想劉雷能幫他一把,能把這事兒給解決了最好。
劉雷問了李凱,那個女人的長相和名字。
李凱簡單作了描述。
劉雷想了想,說,那天來參加同學聚會的,沒這個女人???你是不是搞錯了。
劉雷這么一說,李凱也發(fā)覺有些蹊蹺了。
李凱說,那你記得我以前借過誰的橡皮嗎?
劉雷忽然就笑了,說,你傻啊,我們那個時候,早就不用橡皮了,都用修正液了。
很偶爾的一次,秦漢下班后去幼兒園接女兒秦小丫。在門口,秦漢看到一個帶著個男孩的女人。秦漢只是目光輕掃了一下,眼睛突然就挪不開了。
秦漢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很像一個人!女人也看到了秦漢在看她,從女人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似乎也認出了自己。秦漢走上前幾步,嘴角不自覺地吐出個名字,“李香蓮”。而女人的口中,也叫著“秦漢”的名字。秦漢和這個叫李香蓮的女人,不自覺地相視一笑。
然后,秦漢就給女人介紹自己的女兒,女人也把她的兒子作了介紹。很巧合的,再一說到班級,秦漢的女兒和女人的兒子居然是在同一個班的。
想不到世上還會有這么巧的事兒。
其實,秦漢和李香蓮都是這個城市的移民。從遙遠的家鄉(xiāng)移到了這里,想不到走過了天南海北,居然還能在這里遇上。而且彼此的兒女們居然還做了同學。
那天之后,秦漢主動要求了去接女兒的任務。于是,那以后的很多次,秦漢和李香蓮都有過那樣的相遇。見得多了,秦漢心頭就不由得有了些浮想聯(lián)翩。這李香蓮,可正是秦漢的初戀情人哪。想當年,兩個人可是那么情投意合。若不是雙方父母因種種原因反對,可能現(xiàn)在娶的女人就是她了??蠢钕闵彫F(xiàn)在的裝束,還是風韻不減當年哪,秦漢再想想家里的老婆,就不由嘆氣,要才沒才,要貌沒貌,活生生就是只母夜叉嘛!
第二天下午,秦漢邀請李香蓮,明天來接孩子時能不能早一點來。秦漢聽說附近有家咖啡店不錯,他想和李香蓮聊聊這些年的過往。李香蓮沒作什么考慮,就答應了。
在那家咖啡店里,秦漢特意要了間包房。濃濃的咖啡味兒中,秦漢和李香蓮聊起了他的這些年,困頓,沮喪,到現(xiàn)在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秦漢眼睛亮亮地看著李香蓮,說,我很想我們還能做朋友,做那種可以是很親密無間的朋友??吹贸鰜恚貪h的話,讓李香蓮的神情有些慌亂,以致李香蓮在站起身時,還不慎打翻了身邊的咖啡杯。
那一天臨離開咖啡店時,秦漢又約了李香蓮,他想后一天,再請她喝咖啡。李香蓮想了想,拒絕了。李香蓮看了秦漢一眼,說,你多給我一點兒時間吧。
秦漢總覺得,李香蓮是愛自己的,不是說,初戀是最讓人難忘的嗎?李香蓮是秦漢的初戀。秦漢也打聽過,自己同樣也是李香蓮的初戀啊。
可后來的許多天,秦漢都沒在幼兒園見到李香蓮。打她的電話,也一直是忙音。不過,秦漢并沒氣餒,他打聽到了李香蓮公司的地址。
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李香蓮去吃飯時,就很意外地在公司的樓下看到了秦漢??吹角貪h的第一眼,看得出來,李香蓮是很意外的。李香蓮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怎么來了?秦漢哈哈一笑,說,我來請你喝咖啡啊。
不知道是不是李香蓮真的是想通了。幾天后,李香蓮在接兒子時,居然主動邀請秦漢后一天去喝咖啡。秦漢聽著有點暗喜,想,這李香蓮是不是想通了?
第二天,秦漢去咖啡店時,李香蓮早就到了。秦漢剛坐下,李香蓮就說,你能幫我一個忙嗎?秦漢點點頭,說,你說。是這樣的,我家里最近出了點兒事,急需一筆錢。要多少呢?聽到錢,秦漢反而有些興奮了。秦漢什么都缺,就不缺錢。李香蓮說,至少一百萬吧。一百萬?秦漢心頭暗暗倒抽一口冷氣。這個錢,似乎要得有些多了。錢,秦漢不是沒有,可秦漢壓根就沒想在李香蓮身上花那么多的錢。
當天晚上,秦漢對老婆說,他最近單位事兒比較多,可能這段時間都不能去接女兒了。老婆沒說什么,就答應了。
后來的許多天,秦漢都沒再去接過女兒。
后來的一天,老婆接女兒回來時和秦漢說,今天有個家長的母親說認識你啊。秦漢心頭猛地一驚,忙問,她還說別的什么嗎?老婆搖搖頭,說,沒有,只說你是個好爸爸,把女兒照顧得很細致。秦漢“哦”了一聲就走開了。
老婆沒發(fā)現(xiàn)秦漢的臉在那一刻,微微地紅了一下。
復 蘇 版畫/王洪峰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