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迪拉++居馬拜·葉爾肯

摘? 要：自古以來，人們對于美好愛情的渴望始終沒有停止，一方去世，便可能引起另一方無窮的傷悼與思念，或者是元稹的“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或者是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年年腸斷”，都是深情流露，具有極為感動人心的力量。

關(guān)鍵詞：元稹? 蘇軾? 悼亡詩詞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盵1]自古以來，人們對于美好愛情的渴望始終沒有停止過，即便“思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2]，即便“為伊消得人憔悴”[3]，也在所不惜。而“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4]，則更為決絕，以漆投膠中，兩情相悅，難舍難分，枕邊發(fā)過千般誓愿，甚而要“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5]，這種真摯深厚的愛情，影響和感動著后世的人們，讓人們感慨唏噓，難以忘懷。

然而，人有悲歡離合，人世間便上演了一幕幕生離死別的悲情劇?！镑鋈讳N魂者，唯別而已矣?！盵6]“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7]，兩相分別，“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8]！這是生離，雖然“盈盈一水間”[9]，隔河相望，但“脈脈不得語”[10]，不能相見;雖然“所謂伊人，在水一方”[11]，但依然有個盼頭，期待再見面的機(jī)會。而“此事古難全”，一旦香消玉殞，陰陽兩隔，永難相見，此情何以排解？

一、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元稹少年得志，意氣風(fēng)發(fā)，25歲時娶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女兒韋叢為妻，婚后生活雖然有些窮困，但二人感情很好，可謂百般恩愛，然而紅顏?zhàn)怨哦啾∶利惵敾鄣捻f氏27歲時撒手人寰，棄世而去，這讓元稹感到萬分悲痛，悲情郁積，于是作了很多首悼亡詩?！度脖瘧选啡拙褪瞧渲械拇碜?，其一云：“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fù)營宅?！盵12]詩中以謝安最疼愛的謝道韞比喻妻子韋叢，而自比為齊國那個窮愁落魄的黔婁，回想當(dāng)年窮愁潦倒之時，妻子為自己翻箱倒柜、賣金釵沽酒，雖然吃野菜、燒落葉，但生活有滋有味，和和美美，今天雖然有高官厚祿，然而妻子已歿，再想一起說笑都不可能，只好以祭奠的方式寄托哀思。

《三遣悲懷》其二云：“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cái)。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盵13]此詩言辭淺近，而情真意摯。作者對亡妻的深切思念令人感嘆唏噓：拿出妻子生前的衣裳再看一遍，上面的一針一線還在，不忍心打開，生怕弄壞了紀(jì)念之物。死別是人人都免不了的事，但對于曾經(jīng)同甘苦、共患難的夫妻，這種永訣卻是更加令人悲哀感嘆。

睹物思人，會引發(fā)無限的感傷，夢中相見，醒來更覺凄清孤獨(dú)?！陡袎簟吩唬骸靶幸髯鴩@知何極，影絕魂銷動隔年。今夜商山館中夢，分明同在后堂前。”[14]妻子去世轉(zhuǎn)眼又過了一年，她的身影和魂魄已不復(fù)能見，然而，昨夜在后堂說話同處的，怎的不是那個曾經(jīng)朝夕相伴的妻子！斯人已去，樓臺空鎖，“此情可待成追憶”，命運(yùn)無情，帶走了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知音不在，只剩下一群陌生的面孔。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是所有相愛之人的理想境界，然而人間事常難遂人愿，總免不了一些悲苦?！岸嗲樽怨艂x別”，生離尚且如此，死別自然更加悲痛。《城外回謝子蒙見諭》云：“十里撫柩別，一身騎馬回。寒煙半堂影，燼火滿庭灰?！盵15]所謂孤苦伶仃，形只影單，空屋寒灶，了無生氣，大概就是這種情形。

因了這種貧賤夫妻的恩愛，所以對亡人的思念就更加深切?！峨x思》其四云：“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盵16]因?yàn)樵?jīng)滄海，所以無法接受其他的江河溪流，因?yàn)榻?jīng)歷過巫山云雨，所以看不上其余的云彩，其余叢花，也懶得眷顧，靜心修道，一半是要超脫塵世，一半還是因?yàn)樾睦锏胗浿銎?。最近網(wǎng)上流傳的一句話似乎很能代表這種心境：“如果我能回到從前，我會選擇不認(rèn)識你。不是我后悔，而是我不能面對現(xiàn)在的結(jié)局?！贝蠹s就是“如若不見才是三生有幸”的意思吧。

二、十年生死兩茫茫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盵17]“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既是結(jié)拜兄弟的盟辭，也是情深意重男女的誓愿。但是，自古以來，這都是一種美好的愿望。由于身體健康狀況、意外事故等各種原因，一人先逝的情況總是不可避免。

蘇軾與妻子王弗愛情甚篤，恩恩愛愛，生活可謂美滿。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王弗得病去世，蘇軾悲痛欲絕。雖然后來續(xù)娶王弗堂妹王閏之，再娶侍妾朝云，二人對蘇軾也照顧備至，感情甚深，但依然不能代替王弗，不能阻隔蘇軾對亡妻的思念，乙卯（即北宋熙寧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蘇軾做了一個夢，夢中與亡妻王弗相見，夢醒之后，蘇軾感慨萬千，作《江城子》記事抒懷，云：“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盵18]

人鬼殊途，陰陽兩隔，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蘇軾依然沒有忘記結(jié)發(fā)妻子，即便不是天天思念，內(nèi)心深處哪能忘記？自己身為朝廷命官，宦海浮沉，身不由己，遙想妻子的墳?zāi)乖谇Ю镏?，凄清孤寂，無人相伴，實(shí)在令人感念。而自己也飽經(jīng)風(fēng)霜，蒼老了許多，料想兩人如果意外相逢，可能妻子都認(rèn)不出自己來了。蘇軾一會兒說自己，一會兒說亡妻，一會兒從自己這一方想來，一會兒從亡妻那一方想去，絮絮叨叨，反反復(fù)復(fù)，正顯出思念之深，悼念之切。下闋記夢，虛虛實(shí)實(shí)，亦虛亦實(shí)：夢中相見是虛，然而亡妻在小窗邊梳妝之情景卻是虛中之實(shí)，是王弗生前日日必做之事，感念平生，再次相見，能不感嘆唏噓？此時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該如何說，未語淚先流，無聲更勝于有聲，再沒有了上闋的絮絮叨叨，讀來反而感覺更加痛楚。人間相見，已再無可能;夢中相見，也是十年一夢。夢中醒來，倍覺凄涼，想亂石墳崗，月圓之時，一人在墓外，一人在墓內(nèi)，永不得見，令人肝腸寸斷、傷痛至極。

時光流逝，物是人非。睹物思人，也更能令人感懷。歸有光在《項(xiàng)脊軒志》中悼念妻子云：“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盵19]無一字寫自己的傷痛，無一字寫對妻子的思念，但這種思念和傷痛，深入骨髓，更令人倍感凄愴。

生死相依，永不分離，這是相愛之人美好的愿望，能夠共同化蝶雙飛，雖然充滿了悲劇的色彩，但從相愛之人的角度想，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盵20]昔人已經(jīng)逝去，情感卻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淡，相反，這種感情會藏得更深，積得更久，刻寫摹畫出來就具有一種格外感人的力量。

（本文為新疆大學(xué)2014年大學(xué)生創(chuàng)新訓(xùn)練計(jì)劃項(xiàng)目“漢哈雙語對照唐詩一百首”和國家級大學(xué)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xùn)練計(jì)劃項(xiàng)目“宋詞漢哈雙語對照翻譯的實(shí)踐與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xiàng)目批準(zhǔn)號分別為：XJU-SRT-14026和201410755003，指導(dǎo)教師：和談。）

注釋：

[1][2][11]陳戍國撰：《詩經(jīng)校注》，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版，第1頁，第154頁。

[3][7][8][宋]柳永著，薛瑞生校注：《樂章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23頁，第18頁。

[4][5][17][宋]郭茂倩編：《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31頁，第600頁。

[6][9][10][梁]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50頁，第1347頁。

[12][13][14][15][16][唐]元稹著，楊軍箋注：《元稹集編年箋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1-172頁，第174頁，第223頁，第364頁。

[18]胡云翼選注：《唐宋詞一百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47頁。

[19]郁賢皓主編：《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64頁。

[20][唐]白居易著，謝思煒撰：《白居易詩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9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