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俊
(景德鎮(zhèn)民窯博物館,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001)
十二生肖,民間俗稱“十二屬相”。 生,指人的出生之年;肖,即類似、相似之意。 合而言之,即人出生時與某種動物相似。 《辭海》解釋道:“古時的術數(shù)家拿十二種動物來配十二地支,子為鼠,丑為牛,寅為虎,卯為兔,辰為龍,巳為蛇,午為馬,未為羊,申為猴,酉為雞,戌為狗,亥為豬。 見《論衡·物勢》和《論衡·言毒》。后以為人生在某年肖某物,如子年出的肖鼠,丑年出的肖牛,稱為‘十二生肖',也叫‘十二相屬'。 ”
十二生肖都是動物,除虛幻的龍外,其他11種皆是人們日常所見的。 關于生肖起源于上古先民圖騰崇拜的說法, 由于文獻無證, 至今難下定論。 自古以來,十二生肖之說僅在民間廣為流行,卻不見于儒家經(jīng)典,史書上也記載較少。 在20 世紀70 年代以前,人們研究生肖文化常常要列舉出東漢王充的《論衡》與蔡邕的《月令正義》等典籍,并認為十二生肖起源于東漢。 然而,隨著1975 年12 月湖北省云夢縣城關西睡虎地和1986 年4 月甘肅省天水市北道區(qū)黨川鄉(xiāng)放馬灘的秦簡《日書》出土,早期的生肖文化才始出端倪。 其中,放馬灘的秦簡《日書》甲種保留著一段有關盜者的生肖記錄:“子,鼠矣。 以亡,盜者中人取之……丑,牛矣。以亡,其盜從北方……寅,虎矣。以亡,盜從東方入……卯,兔矣。 以亡,盜從東方入……辰,蟲矣。 以亡,盜者從東入……巳,雞矣。 以亡,盜者中人矣……午,馬矣。盜從南方入……末,羊矣。盜從南方……申,猴矣。盜從西方爾……酉,雞矣。盜從西方入……戌,犬爾。在貴薪類蔡中……亥,豕矣。盜者中人矣爾……”這一套生肖與地支的對應,除“辰蟲”和“巳雞”外,全與今相同,而且比《論衡》記載早約300 余年。
東漢,王充花30 年時間編寫出《論衡》,今本共30 卷,分為85 篇,對后世影響極大。 該書卷三《物勢篇》載:“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 木勝土,故犬與牛羊為虎所服也。 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馬也……午馬也,子鼠也,酉雞也,卯兔也。 水勝火,鼠何不逐馬? 金勝木,雞何不啄兔? 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 土勝水,牛羊何不殺豕? 巳蛇也,申猴出。火勝金,蛇何不食獼猴? ”這段話已將十二生肖中的11 種列出,唯獨缺龍。 但同書卷二十三《言毒篇》對其作了補充:“辰為龍,巳為蛇,辰巳之位在東南。 龍有毒,蛇有螯,故蝮有利牙,龍有逆鱗。 木生火,火為毒,故蒼龍之獸含火星。 ”至此,與今天全部相同的十二生肖均已出現(xiàn), 而且分別與地支對應,與金木水火土五行相配,證明十二生肖作為一種文化,早在東漢就定型下來。
十二生肖在先秦文獻中記載稀少, 除了上世紀70 年代睡虎地和上世紀80 年代放馬灘出土的秦簡《日書》外,就要數(shù)《詩經(jīng)》中的一些蛛絲馬跡最引人注目了。 《詩經(jīng)·小雅·吉日》載:“吉日庚午,既差我馬”,將地支“午”與馬相配對,證明了十二生肖至少在周宣王時代(公元前82——前781 年)就在民俗學上確定了地位。 《左傳·僖公五年》記有“丙之辰,龍尾伏辰”的童謠,意為:丙子日的早晨,尾宿(即蒼龍七宿的第六宿)被日光所掩,伏而不見。 龍與辰的配對也引起了我們對于生肖與地支關系產生的想象。
東漢王充的《論衡》是目前所知我國較早記載十二生肖且與今全部相同的典籍。 清代梁章鉅在其《浪跡叢談·續(xù)談》卷七“十二屬”中對《論衡》評價道:“十二辰各有所屬,其說始于《論衡》。 《物勢篇》言其十一,所缺唯龍;而《言毒篇》有辰為龍、巳為蛇二語,合之今說,已無參差,而統(tǒng)謂之曰禽。 ”由此可見,十二生肖至東漢才定型下來,成為今天的樣子。
幾乎與王充同時代的趙曄《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記第四》 以古代陰陽五行學說將十二地支與十二生肖和四面八方相配對:“吳在辰,其位龍也,故小城南門上反羽為兩鯢魚堯,以象龍角。 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門上有木蛇,北向首內,示越屬于吳也。 ”
比王充、趙曄晚約百年的蔡邕在《月令問答》中談到生肖與食品的關系:“凡十二辰之禽五時所食者,必家人所畜。 丑牛、未羊、戌犬、酉雞、亥豬而已。 其余龍虎以下,非食也。 ”可見,生肖文化在東漢已融入社會日常生活中。
總之, 先秦至兩漢的典籍中有關生肖文化的記載,雖僅只言片語,且比較分散,但對我們認識這一文化的淵源很有價值, 因而人們論述早期生肖文化,一般都要以上述文獻為論據(jù)。
在東漢以后的歷代史書中, 也有一些有關生肖的零星記錄,如《北史·宇文護傳》中的生肖聯(lián)系人之生年的較早記載:“昔在武川鎮(zhèn)生汝兄弟,大者屬鼠,次者屬兔,汝身屬蛇。 ”又如《北史·齊文宣帝紀》在童謠中以生肖屬相為隱語,以傳達時人的好惡,宣泄情感:“初帝登祚,改年為天保,士有深識者曰:‘天保之宇, 為一大人只十, 帝其不過十乎?'又,先是謠云:‘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帝以午年生,故曰:‘馬子三臺,石季龍舊居,故曰:石室;三千六百曰十年也'”。 這段話記載高洋稱帝后暴戾恣睢,于是朝野即在生肖上以讖語、童謠對他加以詛咒。 這種方法在《南齊書·五行志》《新唐書·五行志》《宋史·五行志》《元史·五行志》 中時有記錄。 至于歷史上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政權以生肖紀年的風俗,也見于《新唐書·回鶻傳下》《宋史·外國傳八》等正史,《蒙古秘史》更以生肖紀年為常。
在古代文學作品中也常常涉及到生肖文化,如南朝的《十二屬詩》,唐朝韓愈的《毛穎傳》,宋代洪熙的《旸谷漫錄》、曾三異的《同話錄》、赴令時的《侯鯖錄》、朱弁的《曲洧舊聞》,元代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明代時盛的《水東日記》、葉子奇的《草木子》、李詡的《戒庵老人漫筆》、郎瑛的《七修類稿》,清代劉獻廷的《廣陽雜記》、梁紹壬的《兩般秋秋雨庵隨筆》、梁章鉅的《浪跡叢談》,等等,而尤以赴翼的《陔馀叢書》一書對有關十二生肖的探討最有學術價值。 其他如明清時期的 《金瓶梅》《西游記》《紅樓夢》《鏡花緣》 以及 《三命通會》《行院聲嗽》《江湖切要》 等文獻中也有豐富的生肖文化資料。
十二生肖蘊藏著豐富多彩的傳統(tǒng)民俗, 其中涉及到政治、宗教、藝術、婚姻、飲食等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例如:
(1)政治方面。 古代,十二生肖中的龍常與皇權聯(lián)系在一塊,彌漫著濃厚的政治色彩。 皇帝發(fā)怒稱為“龍顏大怒”,皇帝生病是“龍體不適”,皇帝死去又叫“龍馭賓天”。 《史記·高祖本紀》還說:“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 父曰太公,母曰劉媼。 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 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 已而有身,遂產高租。 ”高祖,即劉邦。 他既然是龍種,當皇帝便“理所當然”,以后,歷代皇帝皆好以龍種自夸于世。
(2)宗教方面。 過去每年農歷正月初七、初八,北京人有去白云觀元辰殿“祭星”的習俗,據(jù)說在本命年燒香,可保一年平安。 清《燕京歲時記》載:“初八日,黃昏之后,以紙醮油,燃燈一百零八盞,焚香而祀之,謂之順星。 ”可見生肖文化是通過民俗向道教靠近并為之所吸納的。 另外,在我國南北各地古代墓葬中常有十二生肖陶俑出土, 這些生肖俑或人手捧生肖,或生肖爬攀于人身,或人身獸首,千姿百態(tài),生動傳神,是道教文化的產物。
(3)藝術方面。 在古代,十二生肖造型藝術主要表現(xiàn)在銅鏡、年畫、剪紙、花錢、生肖俑上。 銅鏡,可“正衣冠”、照妖辟邪,多有十二生肖紋飾,而且紋飾精美。 生肖銅鏡的十二生肖常環(huán)于四周,中間部位或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或為瑞獸,或為纏枝花卉,或為八卦符號,造型各異,神采飛揚。 年畫,宋代就有記載,傳統(tǒng)的年畫多為木刻水印。 十二生肖畫因與年節(jié)關系密切,更受到百姓喜愛,有全繪的,也有只畫當年生肖的,藝術價值很高。 剪紙屬平面造型,是傳統(tǒng)民間藝術,具有世代傳承性和鮮明的地方性。 十二生肖是剪紙藝術中的重要題材,有十二生肖會聚的形式,也有單體生肖的形式。 各地剪紙藝人憑著其豐富的想象力,創(chuàng)作了豐富多彩的藝術珍品。
(4)婚姻方面。 封建社會,男女婚姻有嚴格的限制, 首先要通過屬相與生辰這一關。 民間口訣道:“白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 蛇虎如刀銼,龍兔淚交流。金雞怕玉犬,豬猴不到頭?!逼浯?,《婚元課定》還宣揚“虎馬兔人生十一月,蛇鼠龍人生二月,雞猴牛人生八月”,“婦人入門夫先死,夫到婦門絕火煙”的迷信思想。 以屬相論婚的陋習還有:屬虎與屬羊的女子就難找婆家,因為屬虎的女人厲害,屬羊的女人命苦。 因此,男家娶媳先要請媒人問女方的名字與出生年、月、日、時,以卜兇吉,這往往成為能否合婚成功的關鍵。
(5)飲食方面。 十二生肖與飲食文化關系密切,因為十二生肖中除龍為虛幻之物外,其他的11種動物均為人類可食之物。 早在東漢蔡邕《月令問答》一書中就有“春食麥羊,夏食菽雞,秋食麻犬,冬食黍豕”的記載。 此外,人們在年節(jié)時仿效生肖形態(tài)制作各種面食糕點,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云:“二月初一日, 市人以米面團成小餅, 五枚一層,上貫以寸余小雞,謂之太陽糕。 都人祭日者,買而供之,三五具不等。 日食餅者謂之龍鱗餅,食面者謂之龍須面。 ”其中的太陽糕、龍鱗餅和龍須面,都是與生肖文化相關的食品。
綜上所述, 生肖文化定型于東漢, 流行于民間,是以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12 種動物來表示人的生年的一種傳統(tǒng)民俗文化,歷代典籍均有記載。 它與天文、地理、政治、經(jīng)濟、軍事、宗教、文學、藝術、婚姻、飲食等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在古代社會流傳甚廣,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
[1] 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115.
[2] 吳小強.秦簡日書集釋[M].長沙:岳麓書社,2000.
[3] 王充.論衡:卷三[M].明嘉靖十四年刻本.
[4] 王充.論衡:卷二十三[M].明嘉靖十四年刻本.
[5] 梁章鉅.浪跡叢談續(xù)談三談[M].北京:中華書局,1981.
[6] 趙曄.吳越春秋:卷第四[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
[7] 蔡邕.月令問答[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
[8] 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M].北京:北京出版社,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