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麗
(中國文物報社,北京100192)
災荒年間糧價波動與社會應對
——以清代山東地區(qū)為中心
徐秀麗
(中國文物報社,北京100192)
有清一代,山東地區(qū)水旱災害頻發(fā),導致糧價短期劇烈波動,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經(jīng)濟生活,擾動了社會秩序。除了國家常規(guī)賑濟之外,地方紳民多方籌度,與水旱災害進行艱苦抗爭,并取得了較為顯著的成效。歷經(jīng)災荒的洗禮,地方民眾累積了豐富的救災經(jīng)驗和應對舉措,逐漸形成了一套非官方制度化傾向的民間多元的賑災體系。
非正常糧價;民間社會;災荒救濟
山東地處黃河下游地區(qū),境域包括半島與內(nèi)陸兩部分?!吧綎|省這種既沿海又內(nèi)陸的地理位置在北方省份是很特殊的,對明清時代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布局影響很大”[1]3-4。山東降水主要集中在夏季,年內(nèi)與年際變化頗大,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時常遭逢旱澇災害。山東旱澇的特點是十年八旱、十年七澇,旱澇交錯,兼有局部大旱大澇。[2]5加之明清時期進入了所謂的“小冰期時期”,年內(nèi)與年際氣溫波動較大,對降水有一定影響,使得此期災害事件增多。有清一代,山東省水旱災害頻繁,水災次數(shù)245年次;旱災233年次。[3]150-151而災害影響民生最大的便是糧價劇烈波動。目前學界有關(guān)清代山東的災害有所探討,如《山東省自然災害史》(魏光興、孫昭民主編,地震出版社,2000年)、《山東近代災荒史》(王林主編,齊魯書社,2004年)、《山東自然災害防御》(趙傳集主編,青島出版社,1992年)等,論述災荒成因、災荒的影響、國家層面的賑濟等問題,將災荒年間“非正常糧價”與民間應對結(jié)合起來的相關(guān)論著并不多見。關(guān)于清代山東災荒的救濟的論文并不多見,目力所及主要有孫百亮、梁飛《清代山東自然災害與政府救災能力的變遷》(《氣象與減災研究》2008年第1期),許青春、戴彥臻《近現(xiàn)代山東災荒的歷史考察》(《理論學刊》1999年第4期),董傳嶺《晚清山東災荒對鄉(xiāng)村人口的影響》(《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1999年第5期)。學者們關(guān)于山東災荒史的研究集中在官方賑濟系統(tǒng)、救荒事件的考證與描述上,對民間應對實態(tài)關(guān)注不夠。鑒于此,本文以此視角切入,考察“非正常”糧價的社會影響,梳理基層社會的應對策略,以期對推進清代山東災荒史的研究有所助益。
時遇災祲期間,物價騰貴,糧價更易受到?jīng)_擊而出現(xiàn)短期的波動。山東志書中關(guān)于災害事件導致糧價劇烈上漲的記載俯拾即是。如順治十二年(1655年)夏,壽光縣大旱“斗粟千錢”[4]??滴跛氖辏?704年),山東旱魃肆虐,糧價飛漲。堂邑縣亢旱,“米麥斗皆四五百錢”[5];黃縣“斗粟銀一兩六錢”[6],博興縣“斗粟千錢”[7]。福山縣“麥、秫、豆一斛,皆值銀二兩;粟一斛,亦值錢一兩余”。雍正九年(1731年),黃縣被災,“斗粟錢千二百文”[6]。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東省被旱,糧價涌貴。鄒平縣“米一市斗,值制錢二千二百五十?!盵8]嘉慶十七年(1812年),山東亢旱,黃縣“斗麥錢五千五百,斗秫錢四千四百,斗粟三千四百,斗豆錢三千六百”[9]。道光十八年(1838年),安邱春夏大旱,“斗粟千五百錢”[10]。咸豐六年(1856年),莒縣夏五月至七月不雨,“斗粟數(shù)千”[11]。光緒三年(1877年),大旱來襲,糧價攀升,陽谷縣“斗米值錢九百”[12]。從這些記載不難看出災祲對糧價短期波動的影響之大。
糧價上漲常常會影響到社會的各個領域,威脅百姓正常生活,動搖統(tǒng)治秩序,引發(fā)社會危機。正如學人所論,“清代東省多發(fā)的嚴重自然災害,破壞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造成生產(chǎn)歉收、糧食短缺、糧價騰涌的荒年不靖局面。而糧價因災而急劇上漲,饑民逃荒、偷盜、搶劫、奪糧等社會問題層出不窮??梢?,糧食問題、糧價平穩(wěn)與否和社會秩序穩(wěn)定息息相關(guān)?!盵13]108面對災荒,除了國家層面的賑濟外,基層紳民亦多方籌謀,多途并舉,以調(diào)劑糧價,安定社會秩序。
水旱等災害直接造成糧食歉收,糧價上揚,從而導致社會動蕩不安。歷經(jīng)災荒的洗禮,清代山東民間社會逐漸形成了一套非官方的制度化救災策略。
(一)散粟施粥
士紳與富民在災祲發(fā)生之時,散粟施粥幫助災黎渡過難關(guān)。順治七年(1650年),齊河被災,劉生夷“散粟百余石,以濟窮乏,一鄉(xiāng)賴以全活。”[14]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文登縣邑庠生于其珓,“與堂兄其玿捐粟萬石,煮粥日食數(shù)千人,凡半載,全活無算?!盵15]雍正八年(1730年),昌樂縣庠生高恒觀“施飯通衢,日就食者數(shù)百人”。[16]乾隆元年,高密縣貢生單含“出粟數(shù)百石瞻族人,又煮粥以賑鄉(xiāng)里”[17]。嘉慶十七年(1812年),平度州連歲饑饉,監(jiān)生楊安富“為飯以食餓者,復出粟數(shù)百石散給戚里”[18]。道光十六年(1836年),諸城縣歲饑,候選同知李燿“出粟二百石為粥食餓者,活人甚眾?!盵19]咸豐七年(1857年),東平縣候選訓導尹應三“散給米麥雜糧二百余石,一時賴以存活者甚眾?!盵20]同治六年(1867年),新城縣大旱,武舉王嘉義“施糧米百余石,以濟貧乏”[21]。光緒二年(1876年),益都縣亢旱歲饑,王宗漢“施粥半載余,全活甚眾?!盵22]
(二)減價平糶
除了無償出粟施粥外,減價平糶亦是地方紳民民間賑濟的重要途徑。如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山左大饑,舉人翟豫年“令各莊糶賣積糧,較市價減十之三”[23]。雍正八年(1730年),淄川縣大祲,孝廉劉佳士“出粟千余石減價平糶”[24]。乾隆十三年(1748年),淄川縣又復歲饑,邑增生乾維祈“出粟百余石,減價平糶”[24]。嘉慶十八年(1813年),滕縣饑饉,米價騰貴,徐縉文“糶所積,加量減收,市價平,民賴安堵”[25]。道光三年(1823年)春,陽信縣連年歉收,邑人常允升“出積粟,計口授之,糶粟減價”[26]。咸豐年間,嘉祥縣歲兇,馮云亭“出粟平糶,欠不追償,一方賴以無餒”[27]。光緒二年(1876年),壽光大旱,邑庠生蔣玉珂“竭其粟賑荒,又買糧平糶”[28]。這種減價平糶的義舉平抑了災年糧價,穩(wěn)定了米糧市場的環(huán)境與秩序。
(三)間接賑濟
除了上述直接散糧、減糶外,地方紳民還采取“以工代賑”、“購買田畝”等間接方式進行賑濟??滴跛氖辏?704年),海陽縣被災,邑人王君于“其東園筑小山,浚深沼,召丁壯者,取土一器,輒與一錢,兼為糜粥,活其老疾孤弱者,衛(wèi)人多賴以全”[29]。乾隆初歲,益都縣大饑,邑人石日斡建一座小樓,“里中老幼,力能運一甓者,人給粟一升”[22]。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益都縣又值饑饉,監(jiān)生劉興華“擇鄰里貧乏者,使運石修路,人日給米二升,村人既得糊口,而道路亦成”[22]。道光十七年(1837年),益都縣亢旱,谷價騰貴,劉世忠“欲振之,而力不給,乃于門前隙地筑土山,運土石者,酌之以粟。”[22]“以工代賑”屬有償賑濟,所辦項目往往是地方上的農(nóng)田水利或公益設施,是一種雙贏的措施。
災民在口食嚴重缺乏之時,會出賣土地,以資糊口,士紳與富戶則會購買鄰地,使其暫時度過饑荒,年豐歲有之時,再令其原值回贖。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招遠縣歲饑,邑增生劉溥捐粥賑濟,鄉(xiāng)里多賴以存活,同時“買地千余畝,及次歲豐稔,俱令原價回贖,鄉(xiāng)人感其德,皆以善人目之”[30]。雍正八年(1730年),淄川縣水災,邑孝廉劉佳士“出粟千余石,減價平糶,其貧甚者則周之,以所糶錢,買地三百余畝。歲豐,聽其厚價回贖;不能者,即檢原券,反田與之,不索其價”[24]。乾隆元年(1736年),平度州歲饑,監(jiān)生楊學文散粟以濟鄉(xiāng)里,并“買鄰地田畝,年豐,皆以原直令贖”[18]。道光十七年(1837年),海陽縣歲祲,村人鬻田,張汝英“悉受之,次年,均令贖回,約百余畝”[31]。士紳與富室購買災民的田地實際上是也是變相為其提供全活途徑。
上述幾種策略均系直接或是間接地為災黎供應糧食,除此之外,山東省時常遭逢災荒沖擊,部分紳民便在當?shù)鼐韫冉▊},以備荒年不時之需。雍正五年(1727年),定陶縣庠生祝世恒“捐谷八十四石,以備倉儲”[32]。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春,滕縣米價騰涌,有室皆空,道殣充塞,邑人閆尚昭嘆曰:“余三余九,備兇于豐,又無本業(yè)恒產(chǎn)之難以自謀,于是捐谷結(jié)會,立義、社諸倉,以時斂散生息之,雖遇頻荒,皆足取給?!盵25]光緒三年(1877年),茌平縣大饑,邑人王秉洞“倡辦義倉,全活甚眾”[33]。
有清一代,山東幾乎無年不災、無災不烈。災祲期間,糧價波動劇烈,影響百姓的正常生活,引發(fā)一系列社會問題。紳民采取多種辦法進行糧食調(diào)劑以平抑物價、穩(wěn)定社會秩序。易言之,民間力量在地方的賑濟過程中亦有相當程度的參與,作為地方精英的士紳扮演著重要角色,是民間社會自發(fā)賑濟的主力軍,富民階層往往采取家族自救的形式渡過難關(guān),此外還有下層民眾的互救,如此便構(gòu)成了民間的非官方制度化救災網(wǎng)絡體系。這種民間社會的賑濟,具有靈活性、持續(xù)性、快捷性等特點,他們通過散粟施粥、減價平糶、以工代賑、購買田畝、建倉積谷等民間社會自發(fā)行為,帶動地方社會的力量,直接、間接地為災黎供應糧食,以資糊口,其在緩解災情、穩(wěn)定社會秩序等方面的作用不容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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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光緒)高密縣志:卷8:人物志[M].光緒二十二年刻本.
[18](道光)重修平度州志:卷19:列傳[M].道光二十八年刻本.
[19](光緒)增修諸城縣續(xù)志:卷16:列傳[M].光緒十八年刻本.
[20](民國)東平縣志:卷11:人物志[M].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
[21](光緒)續(xù)修新城縣志:卷6:人物志[M].光緒二十一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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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民國)續(xù)修博山縣志:卷12:人物志[M].民國二十六年鉛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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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道光)滕縣志:卷9:人物傳[M].道光二十六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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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光緒)嘉祥縣志:卷3:人物志[M].光緒三十四年刻本.
[28](民國)壽光縣志:卷12:人物志[M].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
[29](乾?。┖j柨h志:卷7:藝文志[M].乾隆七年刻本.
[30](道光)招遠縣續(xù)志:卷3:人物志[M].道光二十六年刻本.
[31](光緒)海陽縣續(xù)志:卷5:人物志[M].光緒六年刻本.
[32](乾?。┒ㄌ湛h志:卷6:人物志[M].乾隆十八年補刻本
[33](民國)茌平縣志:卷3:人物志[M].民國二十四年鉛印本.
(責任編輯:徐星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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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3)03—0077—03
2013—03—04
徐秀麗(1981-),女,遼寧朝陽人,編輯,歷史學碩士。研究方向:明清史研究。
遼寧省社科基金青年項目(L10DZS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