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饒師范學院,江西 上饒 334001)
關于明代流行于各地的樂平腔,文獻記載較少。歷史上是否真正出現(xiàn)過樂平腔,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論。江西本土的很多學者都持否定意見,通讀《中國戲曲志·江西卷》、《中國戲曲音樂集成·江西卷》,無論是劇種目錄,還是聲腔目錄或劇種音樂的目錄,都沒有見到樂平腔詞條。在持否定意見的學者中,江西省戲曲研究所前所長流沙先生的態(tài)度是最鮮明的。流沙先生在《江西弋陽“調(diào)絕”辨》一文中非常肯定的指出:“現(xiàn)在被人們公認的樂平腔,實際上是根本沒有……樂平腔實際上沒有出現(xiàn)”,對于湯顯祖“所謂‘變?yōu)闃菲健械摹畼菲健郑凑债敃r的實際情況,只能解釋為來自樂平的戲班,根本不是樂平腔”[1](P11)。在此文中,流沙先生認為樂平腔沒有出現(xiàn)的理由有三:一是“有關樂平腔的記載是很有限的”;二是“依據(jù)清代劉廷璣《在園雜志》推論出來的樂平腔的特點,是根本靠不住的”;三是“樂平腔不僅沒有刊本出現(xiàn),就連它的演出劇目,諸家戲曲書目也都不見著錄”。為了對樂平腔有個確切的認識,筆者試從三個方面對樂平腔進行論證。
雖然明代關于樂平腔的記載非常少,影響較大的只有湯顯祖的《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王驥德的《曲律》、沈?qū)櫧椀摹抖惹氈酚兴摷?,但他們都是當時的戲曲名家,所以他們的論述應該是很權威的,我們先看看他們的論述。
湯顯祖《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
“江以西弋陽,其節(jié)以鼓,其調(diào)讠宣。至嘉靖而弋陽之調(diào)絕,變?yōu)闃菲?,為徽青陽。我宜黃譚大司馬綸聞而惡之。自喜得治兵于浙,以浙人歸教其鄉(xiāng)子弟,能為海鹽聲……”
王驥德《曲律》:
“世之腔調(diào),每三十年一變,由元至今,不知經(jīng)幾變更矣!大都創(chuàng)始之音,初變腔調(diào),定自渾樸;漸變而之婉媚,而今之婉媚極矣!舊凡唱南調(diào)者,皆曰“海鹽”,今“海鹽”不振,而曰“昆山”……數(shù)十年來,又有弋陽、義烏、青陽、徽州、樂平諸腔之出……”
沈?qū)櫧棥抖惹氈罚?/p>
“詞既南,凡腔調(diào)與字面具南。字則宗洪武兼祖中州;腔則有海鹽、義烏、弋陽、青陽、四平、太平、樂平之殊派?!?/p>
湯顯祖、王驥德、沈?qū)櫧検敲鞔惠^有影響的戲曲專家,他們的文章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三位戲曲家都把“樂平”與“青陽”、“徽州”、“四平”、“海鹽”等同列為“諸腔”,從語言邏輯學的角度看,是同一個標準下的分類?!皹菲健弊鳛椤爸T腔”之一,與“青陽”、“徽州”等腔一樣,是當時流傳較廣的聲腔(并不局限在樂平地區(qū))。但如果按流沙先生所說的是“樂平的戲班”,把“樂平的戲班”放置于“諸腔”的中間且與它們并列,從語法上看是不符合邏輯的,也不符合語言的習慣,明代三位戲曲專家顯然不會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另外,如果是“樂平班”,那請問此“樂平班”是唱什么聲腔的?這個問題顯然無法回答,因為作為近鄰的樂平戲班,最大可能是唱弋陽腔,如果這樣的話,湯顯祖《廟記》中據(jù)說的“至嘉靖而弋陽之調(diào)絕,變?yōu)闃菲健本妥韵嗝芰恕?/p>
綜合這些方面,可以肯定湯顯祖《廟記》中的“樂平”是一種戲曲聲腔而不是“樂平的戲班”,流沙先生認為的“樂平戲班”肯定是不準確的。那么,弋陽腔流傳到樂平為什么能發(fā)生“腔變”而形成樂平腔呢?下面將對樂平腔的形成條件進行論述。
一種戲曲聲腔的形成,客觀條件的成熟是關鍵。明代中期,弋陽腔作為一種戲曲聲腔,已經(jīng)發(fā)展得相當成熟,其影響面必然會覆蓋到鄰近的樂平縣,同時樂平人本來就對“戲”特別偏愛,由于這種客觀條件的成熟,弋陽腔流播到樂平而產(chǎn)生腔變,進而形成樂平腔是非常自然的。
樂平屬古饒州府,在古饒州府所屬的鄱陽、余干、萬年、樂平、浮梁、德興諸縣中,樂平位于饒州府的東面,與鄰近的廣信府所屬的弋陽縣相鄰,位于弋陽縣的西北角,是江浙地區(qū)與江西及西南內(nèi)地的必經(jīng)要道。弋陽腔于明初至嘉靖之前已發(fā)展成熟,風靡一時。由于弋陽腔形式靈活,因此易與各地戲曲聲腔及民間音樂相結合,且能糅進地方方言,音調(diào)高亢,情感奔放,很受群眾歡迎[2](P164)。由于地域相近的原因,弋陽腔流行到樂平是相當方便的,受弋陽腔的影響,在樂平形成樂平腔也是完全可能的。
然而,弋陽腔流行到樂平發(fā)生“腔變”而形成樂平腔,是需要一定的條件的。如果僅僅是因為地域相近,弋陽腔也許只能是在樂平以原貌或稍有變化的形式流行——仍然是弋陽腔!弋陽腔流傳到樂平發(fā)生“腔變”而形成樂平腔,主要有以下幾個因素。
其一,時間的積累。
任何事物的轉(zhuǎn)變,都要有一定的時間積累,從量變到質(zhì)變。作為一種藝術表演形式,它必須不斷發(fā)展,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從而滿足欣賞者的審美需求。弋陽腔從元末形成,到明代嘉靖年間,已經(jīng)歷了二百多年,這期間弋陽腔肯定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而流傳到樂平縣的弋陽腔,其變化會更大!
其二,當?shù)胤窖酝琳Z的影響。
流傳到樂平的弋陽腔,融入了具有樂平當?shù)氐牡湫吞卣餍缘臇|西,使之形成有別于弋陽腔的一種全新的聲腔,才能說樂平腔已形成,這其中最主要的應該是當?shù)氐姆窖酝琳Z及民間音樂的影響。
贛東北地區(qū)的饒州府、廣信府,曾歸江浙行省管轄,明代洪武初年才正式劃入江西省,故而向有“吳頭楚尾”之稱,饒、廣二府是吳、楚文化的過渡地帶,是江浙通向西南各省的主要通道。實際上,饒州府管轄的鄱陽、余干、樂平等縣由于靠近南昌,具有典型的贛文化特點,語言也屬典型的贛語語系,而廣信府的上饒、弋陽、玉山、鉛山等縣由于靠近江浙,更具有江浙文化特點。弋陽諸腔的形成過程中,當?shù)卣Z言的影響是非常大的,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必然會導致弋陽腔產(chǎn)生變化。明顧起元《客座贅語》說:“弋陽腔錯用鄉(xiāng)語,四方士客喜聞之。”說明弋陽腔每到一處,都能與當?shù)氐姆窖酝琳Z相結合,同時又吸收融合當?shù)孛耖g音樂,從而形成新的地方聲腔劇種[3](P35)。所以弋陽腔流播到樂平,在樂平的方言土語的大環(huán)境下而形成樂平腔,并不是不可能的。
其三,樂平民間音樂的影響。
在民間音樂風格方面,從廣信府到饒州府也具有由江浙到贛的典型過渡性特征。我們從民歌《繡花鞋》由浙入贛的演變進行比較(見附圖曲譜)。
從附圖例子可以看出,從江浙入贛,歌曲旋律由委婉細膩向樸實平直過渡,節(jié)奏也由繁而復到簡而松,旋律線由波浪狀漸趨直線狀,到南昌的《十繡》幾乎是一字一音了。樂平的《十繡》雖然有加花加襯詞的處理,但旋律線仍然是直線型的,基本是圍繞著小字一組的a音進行(在a1音的上方三度與下方四度之間),音域也縮小到六度。而民歌的這種變化,或者說是當?shù)氐囊环N旋律習慣,會對其他音樂形式有一定的影響。弋陽腔從弋陽到樂平,在音樂的方面由于受民歌的影響,其旋律的風格、節(jié)奏型、音域等因素必然也會產(chǎn)生很大的變化。
地方民歌對戲曲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除了對唱腔風格、音樂素材方面的影響外,有時戲曲還直接從民歌中汲取材料。從明代弋陽腔曲本中,清楚地看到它把大量的民歌轉(zhuǎn)化為自己的養(yǎng)料而予以利用。在《古城戲》中多次使用弋陽民歌《鬧更歌》、《棱噔歌》、《七言句》、《集日句》,在《劉漢卿白蛇記》中有大量的山歌[4](P14),在《李九我批評窯記》也有一段民歌表演,使用了當?shù)孛窀琛恫刹韪琛?。把民歌納入腔系,是弋陽腔音樂的有機組成部分[5](P175)。
附圖
當風靡一時的弋陽腔傳入樂平時,由于樂平的地方語言不同,當?shù)孛耖g音樂的不同,必然會產(chǎn)生一定的變化以符合當?shù)匕傩盏男蕾p需求,甚至很多唱段的音樂有可能直接來自樂平當?shù)氐拿窀?,?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磨合,就會形成具有樂平典型特征的、但又與弋陽腔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一種全新的聲腔,這就是樂平腔。
其四,老百姓對戲曲的喜愛程度
一種戲曲聲腔從產(chǎn)生到發(fā)展成熟,很大程度要依賴老百姓對它的喜愛,只有具備了這樣的市場,戲曲才能有發(fā)展的動力,才會有頑強的生命力。樂平人對戲曲的喜愛,是產(chǎn)生樂平腔的一個重要原因。
樂平人對戲曲的熱愛,是有悠久的歷史的,江西第一個元雜劇作家趙善慶就是饒州樂平人。自南宋以來,南戲由浙入贛,沿著饒河流域遍地開花,在兩岸的鄱陽、樂平、景德鎮(zhèn)、余干、萬年等縣都留下了足跡,由于這種氛圍的影響,樂平人對戲有一種特別的感情。俗話說:“鄱陽子弟樂平班,日夜看戲當?shù)蔑垺薄ⅰ吧钜谷?,村村有戲看,雞叫天明亮,還有鑼鼓響”,這些當年民間的俗語,足以說明樂平人對戲曲的熱愛程度。過去在樂平農(nóng)村,每逢各種節(jié)日,或各種喜事,如新屋落成、婚喪嫁娶,以及修譜開譜、建寺廟、祈福禳災等等,都要請戲班演戲?!拌尮囊豁懀_底發(fā)癢”,村民為了看戲,十里八鄉(xiāng)圍攏過來,風雨無阻,一人臺上唱,萬人臺下泣,全場如癡如醉。
散落在樂平鄉(xiāng)間的古戲臺,則更能折射出古代樂平人對戲曲的“狂熱”:一村建臺,四鄰攀比,以至出現(xiàn)一村兩三臺、四五臺的壯觀景象。如樂平縣雙田鎮(zhèn)的橫路村,至今還留有五座戲臺,龍珠村也有三座戲臺。據(jù)樂平縣有關部門的統(tǒng)計,樂平縣至今仍有保存完好的古戲臺412座,這些戲臺包括祠堂臺、萬年臺、廟宇臺、會館臺、家庭戲臺五種類型。這一座座古戲臺,見證了當年的樂平縣民間戲曲繁榮的景象。
正由于樂平人愛演戲、愛看戲,所以有“戲曲之鄉(xiāng)”的稱號,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弋陽腔傳到樂平,結合樂平的鄉(xiāng)間土語及民間音樂而發(fā)生“腔變”,進而產(chǎn)生出新腔“樂平腔”,使愛戲的樂平人有自己的戲曲聲腔,是不足為奇的。
綜上所述,可以肯定,在明代不但有樂平腔,而且是以一種新的聲腔形態(tài)而流播到各地。那么,明代的樂平腔到底產(chǎn)生于何時,樂平腔的流播情況怎樣,下面進一步對樂平腔在明代的存在狀態(tài)進行分析研究。
明代湯顯祖、王驥德、沈?qū)櫧棇菲角坏挠浭?,最早的是湯顯祖于1602年左右完成的《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按湯氏說法,譚綸對樂平腔、徽州腔、青陽腔等“聞而惡之”,因其在浙江治兵而熟知且喜愛海鹽腔,并把海鹽腔帶回家鄉(xiāng)宜黃,譚綸是用海鹽腔來替代家鄉(xiāng)的樂平、徽州、青陽諸腔的,因此可確定:樂平腔早在譚綸帶回海鹽腔之前就在宜黃流行。那么,譚綸是什么時候帶回宜黃腔并“歸教其鄉(xiāng)子弟”?為弄清這個問題,筆者制成譚綸年表以便于研究(見《宜黃叢書》第三冊《譚襄敏公遺集·年譜》)。
表1 譚綸年表(1520—1577)
根據(jù)表1可知,譚綸生活在明代中晚期,歷嘉靖、隆慶、萬歷朝,正是倭寇肆虐橫行的年代,譚綸從30歲(1550)赴浙江任職,一直致力于抗倭大業(yè),52歲以后在京任職直至卒于任上。他大量接觸浙江的海鹽腔,是赴浙江任臺州知府以后,即1550年以后的事了。而因喜愛海鹽腔并將其帶回家鄉(xiāng)宜黃、且“以浙人歸教其鄉(xiāng)子弟”,可能性最大的是1550年赴臺州任知府以后的第二次丁憂期間(1560—1563),因為任臺州知府以后直至卒于任上,譚綸在家鄉(xiāng)呆的時間最長的僅此一次了。因此,樂平腔在宜黃流行的時間,至少應該是1560年以前的事了,也就是說,在1560年以前,樂平腔就作為一種成熟的聲腔流播在外了。
明代沈?qū)櫧棥抖惹氈纷饔诿鞒绲澥?1639),也是明代有關樂平腔最晚的論述,但也足以證明樂平腔在明王朝滅亡(1644)前幾年仍在流行。明朝末年,政治腐敗,內(nèi)憂外患,特別是不斷爆發(fā)的農(nóng)民起義,以及清軍入關后的大肆殺戮等,導致民不聊生,老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民間的戲曲活動也受到致命的打擊,樂平腔也因此而消亡。
樂平腔形成以后,和弋陽腔一樣流播到很多地方。樂平腔能流播到各地,主要原因有二個方面:
一是樂平腔跟弋陽腔一樣,走的是下層路線。從湯顯祖《廟記》“江以西弋陽,其節(jié)以鼓,其調(diào)讠宣。至嘉靖而弋陽之調(diào)絕,變?yōu)闃菲?,為徽青陽。我宜黃譚大司馬綸聞而惡之”可以知道,樂平腔與弋陽諸腔一樣,在表演風格上仍然走“俗”的路子,雖然像譚綸這樣的官方人士“聞而惡之”,但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樂平腔的表演很貼近他們的生活,演的又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內(nèi)容,因此樂平腔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廣大老百姓的歡迎,這就為樂平腔在更大范圍的流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是隨著江西商人而流播各大城市。明代,江西的水路交通發(fā)達,這為江西的經(jīng)濟發(fā)展提供了相應的條件。從明初開始,江西形成了樟樹、河口、吳城、景德鎮(zhèn)四大名鎮(zhèn)。四大名鎮(zhèn)既是藥材、造紙、瓷器、茶葉的主要產(chǎn)地,也是當時重要的商貿(mào)碼頭。清乾隆八年《鉛山縣志》記載:(河口)“貨聚八閩川廣,語雜兩浙淮揚;舟輯夜泊,繞岸燈輝;市井晨炊,沿江霧布;斯鎮(zhèn)勝事,實鉛山巨觀。”而位于贛北的吳城鎮(zhèn),更是江西鹽業(yè)、紙、麻、糖、木材、海產(chǎn)進出口貿(mào)易的主要商埠和交通紐帶,史稱為“西江巨鎮(zhèn),拔起中流,蜿蜒數(shù)里,大江環(huán)其三面。民萃族而居,日中為市,商艘趨之。”交通便利、經(jīng)濟發(fā)展,因而江西籍的商人遍及全國各地,被稱為“江右商幫”。由于江西商人很多,因此在許多城市都有江西會館,稱為“萬壽宮”,“萬壽宮”是江西商人集會之處,同時也為來自家鄉(xiāng)的戲曲如弋陽腔、樂平腔提供演出場所,為樂平腔流播各地提供了硬件上的保障。
綜上所述可以知道,樂平腔早在1560年以前就出現(xiàn)了,到明末或清初,至少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樂平腔是一個有一定影響、有足夠發(fā)展時間、有較廣的流行區(qū)域的戲曲聲腔品種。至于樂平腔在明末清初消亡以后,是否被后來當?shù)貜V為流傳的饒河戲所繼承,這一點有待進一步考證。
由于古代文獻資料沒有關于樂平腔的具體論述,歷史上的樂平腔到底什么樣子,有什么特點,都是很模糊的。但是根據(jù)湯顯祖、王驥德、沈?qū)櫧椚说挠涊d,結合樂平腔產(chǎn)生的過程,對樂平腔與弋陽腔進行比較分析,還是能從側面反映出樂平腔的一些特點的。
樂平腔作為弋陽腔支系聲腔之一,與青陽、四平腔一樣,其風格是與弋陽腔一致的,這種一致性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表演形式:善于表現(xiàn)質(zhì)樸粗獷的風格,著重于撲跌翻打的武技表演,且融說唱、舞蹈、武術、雜技于一體,與大鑼大鼓所造成的強烈的氣氛相結合,形成一種熾熱、火爆的藝術風格[4](P14),這種風格與弋陽腔、青陽腔等是相近的。
表演內(nèi)容:弋陽腔善演《目連戲》、《三國傳》、《水滸傳》、《岳飛傳》內(nèi)容,其劇目總的可以分為二類:一是如《西游記》一類的神怪題材,二是如《岳飛傳》一類的歷史題材。作為弋陽腔衣缽的直接繼承者,和青陽腔一樣,樂平腔的表演劇目也以這類題材為主。
唱腔與音樂:樂平腔與弋陽腔一樣,演唱風格以高亢粗獷為主,演唱形式仍采用幫腔形式:場內(nèi)唱而場外和、一人唱而眾人和,其演出氛圍活躍而熱鬧;不托管弦伴奏,只用鑼鼓掌握節(jié)奏。
樂平腔在這三個方面與弋陽腔一致性特點,正是譚綸“聞而惡之”的原因。
樂平腔雖然是弋陽腔的支系,但它畢竟不是弋陽腔,它必定有其自身的特點,這些特點體現(xiàn)在以下二個方面:
其一,唱腔音樂的不同。
由于弋陽腔對曲牌的運用“向無曲譜,只沿土俗”(清李調(diào)元《雨村劇話》),在演唱上則是“錯用鄉(xiāng)語”,“順口而歌”,在音樂及演唱方面是非常靈活的,每到一處,即能與當?shù)氐姆窖酝琳Z相合,甚至是當?shù)氐拿窀柚苯尤霊?。由于樂平方言在調(diào)值、調(diào)幅、聲調(diào)的數(shù)量方面與弋陽不同,在樂平腔的形成過程中,必然導致唱腔發(fā)生變化,直接促成了樂平腔的形成?,F(xiàn)將樂平與弋陽方言的聲調(diào)比較(見表2,本表據(jù)《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江西上饒地區(qū)分卷》制成)。
表2 樂平與弋陽方言的聲調(diào)比較
從表2可以看出,弋陽方言的常用音域在g1——f2之間,樂平方言的常用音域在A——d1之間,弋陽方言的音調(diào)總體高于樂平方言,而音域則沒有樂平方言寬,聲調(diào)數(shù)比樂平少一個(“陽入”)。同一種聲調(diào),兩地的走向也不同,如陰平,弋陽方言是平的,而樂平的方言則下行;弋陽方言的上聲是下行,而樂平方言的上聲是上行。由于語言聲調(diào)的不同,造成用腔的不同,進而影響到音樂的不同。同時,語言習慣必然會影響到當?shù)厝顺璧恼{(diào)值,由于弋陽方言的音調(diào)偏高,樂平方言的音調(diào)偏低,故而同一個曲牌,如果定調(diào)相同,弋陽人唱起來會相對輕松些,而樂平人唱起來會相對吃力些,體現(xiàn)在演唱風格上,樂平人在演唱時頭腔共鳴的使用更多,更顯得激昂、挺拔、高亢。
其二,音樂材料的不同。
由于弋陽腔能夠吸收大量的民歌入戲,因而樂平腔在其形成過程中,必然會在演唱中加入樂平本地的一些民間音樂素材,或來自于民歌,或來自于說唱藝術,或來自于民間歌舞音樂等,久而久之,樂平腔在唱腔音樂材料方面會與弋陽腔產(chǎn)生不同,從而進一步影響到總體音樂風格的不同。
其三,滾調(diào)技法的使用。
在明代,我國戲曲音樂主要來自于曲牌音樂,但曲牌有著嚴格的格律要求與規(guī)范,對戲曲的演唱與表演有一定的約束作用。而作為民間普遍流行的弋陽腔,其唱腔與表演是相當自由靈活的,這就與曲牌的格律產(chǎn)生了矛盾。為了突破曲牌格律的束縛,弋陽腔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創(chuàng)造了滾唱技法。著名戲曲理論家萬葉先生曾專門著文,對弋陽腔的“滾”作了非常明確的論述:“‘滾白’與‘滾唱’,始于弋陽腔的創(chuàng)造。‘滾白’乃系夾之曲牌唱腔之中似念非念、似唱非唱的一種韻白,是表現(xiàn)人物和烘托環(huán)境的特殊形式;‘滾唱’,即為五言、七言詩句或通俗成語,以流水板的速度進行演唱。”[6](P44)但是弋陽腔的滾唱對曲牌格律的突破還是比較保守的,青陽腔形成以后,對弋陽腔的滾唱手法進行了更大膽的發(fā)展進而形成滾調(diào)技法。滾調(diào)是一種穿插于曲牌之中或獨立于曲牌之外的文學和音樂的新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有時穿插的滾調(diào)樂段非常長大,遠遠超出了該曲牌自身的大小,如明刊青陽腔選集《玉谷調(diào)簧》(卷一)《琵琶記·伯喈思鄉(xiāng)》中【雁魚錦】曲牌[7](P49):
思量那日離故鄉(xiāng),
父愛子指日成龍,
母念兒終朝極目。
張?zhí)谐扇酥?,每重父言?/p>
趙五娘有孤單之慮,惟順姑意。
那些不是真情蜜愛。
記臨期送別多惆悵,
那日五娘送我到十里長亭,南浦之地?。?/p>
攜手共那人不廝放。
囑咐與叮嚀,爹娘好看承。
他說理自盡,不用我勞心。
教他好看承我年老爹娘,
料他不會遺忘
……
上例中加粗句是【雁魚錦】曲牌本體腔句,其他則是滾調(diào)部分,滾調(diào)部分的唱句遠遠多于本體腔句,原曲牌的格律限制已完全被打破,由此可見,滾調(diào)與弋陽腔的滾唱相比,對曲牌的突破是更大膽而有力的。
樂平腔和青陽腔都是弋陽腔的子系聲腔,其流播時間、流播地域與青陽腔相近,因此借鑒并運用青陽腔的滾調(diào)也并非不可能的事,雖然樂平腔沒有遺留下相應的文字資料,但樂平腔源自弋陽腔,有“滾唱”的基礎,當青陽腔形成“滾調(diào)”以后,與青陽腔同源的樂平腔借用過來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事實上,許多資料表明,當時在民間流傳的多種戲曲形式都具有了“滾調(diào)”技法,而這一點,也可以看成是樂平腔與弋陽腔的不同之處吧。
總之,明代的樂平腔是弋陽腔流傳到樂平后,結合樂平的方言土語并吸收樂平民間音樂的養(yǎng)分,逐步形成的一種聲腔,它既與弋陽腔有著很多共同點,也有自己的特色,并且隨著江右商幫而流行到各地。樂平腔作為弋陽腔的支系聲腔,是弋陽高腔腔系的重要一員,對其進行考證研究,對弋陽腔音樂的保護與傳承研究工作有著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