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里的位置

在一家粉店用早餐，點了吃的，在偏里的座位坐下來。此時，對面已經(jīng)有個男人在那兒了，可是旁地無空，只好就座。

粉端來了，我開始吃。對面的男人卻和鄰座的一個男人用手勢比劃起來，一邊比劃還一邊張嘴做表情。那表情我沒有看懂。一會兒，他們各自安靜下來。

對面男人的粉來了，他卻站起來，四處看，我以為他找筷子，就用手往桌子右邊指了指，那兒有一個筷子筒。

可是，他看了看，又到別處看了，最后，拿了包一次性筷子來，從里面抽了一雙。抽一雙到我面前，看看我。我擺擺手，搖頭。他笑笑，指了我說的那筷子筒，又用手在唇邊做了個左右擦的手勢，再搖搖頭。我明白了，他說筷子被人用過，不干凈。我沖他笑笑，又低頭顧自己吃了。

他先吃完了，站起身，向鄰座的男人看去。鄰座的男人指指自己的碗，碗里還有許多粉未吃完。對面的男人做了個手勢，意思讓他慢慢吃。然后他先付賬去了，付完賬就到門外站著去了。

鄰座的男人，卻好像并不著急。他吃著一碗沒有任何辣椒的木耳三鮮粉，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卻像在品嘗人間美味似的，很小口很專注的看著吃著。許久，才慢慢起身。一抬眼，我看見一張蒼白的臉，有點暴突的牙齒。

臨走，兩人對我笑笑，揮揮手。我也笑笑，揮揮手。都顯得很自然。

店家說，他們常來這兒吃早點呢?；蛟S，是附近打工，穿著還利索，對面的男人一身茶綠色的粗布衣服，鄰座的男人一身藏青色衣服，背上仿佛還印有什么廣告詞。

中午，在永和豆?jié){吃飯，又見一對年輕的啞女在靠窗的位置坐著。其中的一位端莊嫻靜些，另一位則顯得興奮和好奇。不停地用手勢告訴對方什么，還擺動著身體，不時又朝窗外看去。在人流比較集中的這條街上，想必也有不少人看見了她們。

我環(huán)顧四周，顧自己吃東西的人不少，可是我還是看見了她們，并且與她們四目相對。那眼神一閃而過。

看到她們時尚的衣著和天性流露的姿態(tài)，我有些詫異，覺得上帝真不應(yīng)該給這樣美麗的女孩一個天然的殘缺。

后來，安靜點的那位女孩似乎覺察了什么，起身帶了東西離開了這個座位，轉(zhuǎn)入了離窗子最遠的最里的那個座位上去了，活潑的那位也跟著轉(zhuǎn)移了。

忽然想起來，早上的那一對，也是坐在最里的位置。他們需要最里的位置嗎？還是因為在那里，可以看世界，而不被人注視，不成為他們注視的焦點。這樣，當她們結(jié)伴而行的時候，可以更多一點不被打擾的自由。

或許，兩位女孩尚還沒有真正地進入社會，沒有真正地懂得生活，承擔生活，也許，女孩本能的羞澀讓她們更在意世俗的眼光。盡管如此，我還是為那眼神里的躲閃覺得有一些心疼。

以后，在用餐時，我都盡可能不坐最里的位置。我要讓那個位置空著，至少在心里一直空著。

蕎麥面的清香

一陣風吹過來，兩顆心放平了。視線短暫相對，而目光已有了異樣。說不清是外套的色澤，是行走的姿態(tài)，是坦然的笑容，還是告別時的回眸帶來剎那間的驀然心動。

恰是柳絮翻飛、江河水暖、桃花盛開。他說這季節(jié)好，總會帶給人懷想，哪怕憂傷都那么有詩意——“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他喜歡這樣的詞句。或者，這樣的詩，本身就是一種寓言。

他們的相識，是車水馬龍的街邊。他們相向而坐，在街邊的小攤上吃了一碗蕎麥面，面里有原野的芳香。

后來她知道，他是個畫家。

他外表是冷的，熱被保藏著。一部分是現(xiàn)實的約束，一部分是本性。他把自己關(guān)起來，研究線條和水墨，研究光和力、姿態(tài)和表情。在這座城市他像一只錯過了北歸而落單的大雁，心志高遠，在仰望藍天或者夜空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的心動。

他不知疲倦地設(shè)置造型，用干濕的水墨、對比的黑白、寫意的粉彩和精巧的結(jié)構(gòu)。盡管飽含情思，筆下卻常?？沼摹环缎脑聢D》上，月光虛擬，而橋上的望者更極遠極艷。水與影子在相互守候。她說，他就是那個守望者，用熱烈的心思追尋渺遠的意境。

他的造型中總有女人的影子，有時是幾束淡梅做成，有時是一叢蘭草，有時是一瀑紫藤從高處垂下。她想，他喜歡有距離地欣賞美。她也想過陪他一起仰首青云，傾聽古道上的車來車往，一起感受喧囂中的一隅安寧。只是都沒有實現(xiàn)。

他說，自己沒有空檔，每一天都在疲憊中進入夢鄉(xiāng)，也由此而安寧。

她說，難道要讓自己成為沒有綠色的標本嗎，夾在書頁里被風干？他笑而不語。

她說，你想做一個遠離世俗的古物嗎？經(jīng)年之后，成了文化，等待考證和發(fā)現(xiàn)？他還是笑笑。

她記得他為她撐過傘，為她墊過座，為她讀過文章。只是有些話，誰也沒有說出口。

應(yīng)該還是春天吧，他走了，去一個她陌生的城市，去追尋他的未來去了。日子像被鱷魚咬的生疼。昨日的清風明月，蓮動竹喧，一不小心都成為夢中追憶了。

王維的一首“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早已被人翻唱成《陽關(guān)三疊》了，她聽著，也知道是離別的時候了。

后來，她還常去那個小攤，吃上一碗清香的蕎麥面，面里有思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