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新綠隱隱約約,幾片白色的石英石象鉆石似的鑲嵌在遠處的崖壁上,有的就像寺廟里能吹出嗚嗚響聲的海螺,有的就像奔跑的山羊似的。一條彎曲的小路就像卓瑪去年扔掉的帶子似的,軟綿綿的纏在山腰,有時彎曲如鐮刀,只不過沒有鋸齒而已。登巴吹著口哨,在這帶子般的小路上一上一下,盡管汗水已濕透衣服,濕漉漉的粘在身上很不好受,山路上的石子有些時候還會襲擊一下自己的腳板,疼得登巴呲牙咧嘴的,然而這疼痛卻絲毫也沒有影響他愉快的心情,有些時候他還不由自主地裂開嘴笑了起來,口哨聲變換著曲調,好像也比原來的悅耳,雖然自己都不知道吹的什么曲,反正只要有調就行。昨天晚上他終于和心儀已久的卓瑪對上了山歌,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情。雖然卓瑪沒有正面回答自己,但是他從她的眼神里讀懂了一些內容。昨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后,整整一夜沒有睡著,腦海里全是卓瑪?shù)撵n影,只好坐起來,點亮了煤油燈,翻看小說,然而眼前的文字好像也仿佛有了生命力似的,在眼前不停的跳躍,有時還幻化成卓瑪?shù)难劬?,一閃一閃的,讓人愛憐不已。
在村寨里,登巴是公認的勤勞致富的代表人之一,登巴的童年是灰色的童年,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因為有高血壓疾病,不能從事重的體力勞動,因此家里的大小事務都靠母親一人忙里忙外,由于家庭重擔的壓榨,母親的雙鬢染上了銀霜,過度的勞累,使身體原本孱弱的母親也患上了心臟病,母親的臉一天天的蒼白,登巴的心也跟著一天天的流血,為了給父母減輕壓力,登巴只好放棄了學業(yè),回到家里幫母親干農活,用稚嫩的肩膀抬起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責。自從輟學后,一段時間內,登巴就像掉了魂似的,父親讓他到地里去割豬草,中午時分,他背著幾株野草回到家里,父親隨手從背篼里拿出幾把野草, “啥子哦,這些不是牛草,有些還是有毒的草哦,哎,兒子……”父親搖著頭,向前走去。登巴依然無所謂,等父親走遠后,學著父親的樣,背著手搖頭晃腦的,對著背篼長嘆一聲:“哎,兒子……”說完之后,他也不禁啞然失笑。然而生活還得繼續(xù),登巴知道祖祖輩輩靠天吃飯的傳統(tǒng)方式必須打破,他要用自己的知識去改變命運。他的眼睛盯上了村里的那已經遺棄十幾年的土地,主動要求承包村里的荒山。他起早貪黑,在荒蕪多年的土地上種上了土豆、玉米等農作物,并率先在村里建起了第一座養(yǎng)豬場,用地里自己出產的糧食喂養(yǎng)生態(tài)豬,幾年功夫,登巴的養(yǎng)豬場小有名氣,訂貨的單子就像雪片似的飛來,有了可觀的收入,他致富不忘鄉(xiāng)里人,將自己幾年來養(yǎng)豬的技術無償?shù)膫魇诮o別人,帶動了一方經濟,雖然自己富了,然而求學的夢想始終在自己夢里縈繞。
“兒子,快點,你的電話?!蹦赣H的大嗓門從廚房里傳來,登巴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快步向屋里跑去,拿起電話時,電話鈴聲已停了下來。當翻看未接來電的號碼時,一組陌生的號碼映入眼簾,從來都沒見過這個號碼,他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起來,坐在床頭翻看電話簿。從號碼的開頭幾個數(shù)字中他大概猜出了一點眉目,好像是縣城里某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正在查詢時,電話鈴聲又再次響起,他連忙拿起電話,母親此時也走了進來,站在登巴的面前,看著兒子,此時從孩子的臉上傳遞出一種喜悅的樣子,在兒子唯唯諾諾的答應聲中,母親也分明感覺到有什么喜事正在等待著他。終于,兒子放下手中的電話,將喜悅的表情藏了起來,唉聲嘆氣的說:“哎,沒對哦”,知子莫若母,對自己的孩子,母親了解得還是很深的,她笑著對孩子說:“你就別裝了,我感覺有一件好事在等待我家的兒子,快點將好的消息告訴阿媽吧,讓我也分享一下?!钡前涂粗赣H著急的樣子,撲哧笑了起來,站了起來抱住母親,激動的說:“我親愛的阿媽,我又可以讀書了,剛才縣教育局通知我,讓我到縣招辦去報名,參加9+3免費教育,到內地去學習一門技藝,學費全免,國家還給予補助,阿媽,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當?shù)前桶言捳f完之后,母親也高興的笑了。然而一絲愁云有又涌上登巴的心頭,那就是父親的固執(zhí)性格是否會答應自己又去求學。母親仿佛看出了兒子的擔憂,安慰兒子說:“孩子,沒事的,這幾年你掙了許多錢,現(xiàn)在父親的病也好了許多,家庭情況也好多了,我們耽誤了你的學習,我們再不會拖你的后腿了,等一會兒我給你父親說去。”
在忐忑的等待中,父親回到家里,手里提著一瓶好酒和一些下酒之物,走進門里,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門大聲的喊起來:“快點,阿比(對愛人的昵稱),多炒幾個菜,兒子終于可以又圓學習夢了,我們可以睡上安穩(wěn)覺了?!钡前图拥奶饋恚骸鞍⑦_,你說的是真的???我和母親還擔心你不讓我去讀書,阿達萬歲,阿媽萬歲?!钡前驮谔梦堇锾似饋?。晚上,登巴和父親母親圍坐在鍋莊邊,鍋莊里熊熊燃燒的火焰在跳動著,照亮了父親和母親那飽經滄桑的臉,父親就著蛙形壺的壺嘴咂了一小口酒,讓酒在嘴里停留片刻后,慢慢地吞咽下去,那辛辣的味霎時穿透了喉嚨,一直延伸上去,直沖腦門,父親一邊喝著酒,一邊講著年青時的故事,其實登巴知道,父親是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為自己講解應該怎樣去對待生活,教自己做人的道理。在酒精的催化下,在火光的映照中,父親的臉上透露出紅的光來,越發(fā)的顯現(xiàn)出高原人特有的膚色。酒過數(shù)杯之后,父親用低沉的語言對孩子說:“兒子,是我們拖累了你,在這里我向你致歉,希望你在新的學校里要努力學習,為我們增光?!备赣H又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用袖口抹了一下嘴,望著登巴繼續(xù)說:“娃娃,你走了,卓瑪怎么辦哦,可不能吃了菌子忘了格斗(腐朽的樹木,主要是真菌的宿主)?!钡前陀醚劬Φ挠喙庋杆俚乜戳艘幌履赣H,母親點了點頭,他知道被母親“出賣”了,前幾天他才將這消息告訴了母親,還和母親約法三章,不準讓父親知道,沒想到這么快母親就將這件事告訴了父親。登巴只好迅速地低下頭用鼻音“嗯”的一聲回答了父親,父親再次將目光聚集在登巴臉上,笑著說:“兒子,再過幾天你就要去上學了,最好將這件事告訴卓瑪一聲,商量一下今后的生活,不要將遺憾留給卓瑪姑娘哦?!钡前偷男睦秭畷r涌起無以言狀的情緒,是啊,自己一走了之,而卓瑪卻要留在家鄉(xiāng),還要遭受別人的指指點點,不知有多苦,一定要給其一個名分,不然自己也會于心不安的。
村東頭的那顆大杉樹下,兩個年青人背靠著背坐在一起,喃喃低語。登巴告訴卓瑪,自己是去完成多年的心愿,等學到知識后,他還是要回到家鄉(xiāng),回到養(yǎng)豬場,為建設家鄉(xiāng)做出自己的貢獻。他深情的說:“今后養(yǎng)豬場的工作就交給你打理了,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將養(yǎng)豬場辦好。到那時我會風風光光將你迎進家門的。”卓瑪將頭抬了起來,從懷中拿出一雙自己精心繡制的鞋墊,放到登巴的手里,輕輕的說道:“你去吧,這里一切都有我呢,我會等你的。”此時月亮已升上了天空,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山頂上,將山尖完整的展現(xiàn)在面前,在寂靜的夜里更增添了幾許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