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間,翠荷接天,泛舟蓮下,冷香作伴,采葉為觥,曲莖為環(huán),且飲且歌,不醉不還。
六七月間,天陽下迫,風(fēng)熏日熾,暑熱正盛。養(yǎng)身養(yǎng)心,都須著落于“清涼”二字上,最好能尋一個清涼的去處,討一個清涼的心境。突然想到,咱們這些養(yǎng)生控中的好酒者可以在七月間搞一個活動,就象一千八百年前的魏晉士子,月明時尋個蓮葉接天的所在,蕩舟對酌,飲酒品荷。盛酒的器具,就是應(yīng)手而取的田田荷葉,以銳物刺穿葉蒂,令中空的荷梗與葉面相通,再取淡酒一壺盡灑其上,月華之下,如玉盤滾珠,泛舟人將葉下長長的荷梗卷如象鼻,曲莖啜飲,一時間舌尖酒香,唇間荷香,“酒味雜蓮氣,香冷勝于水”。這便是東坡先生筆下“碧筒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的“碧筒杯、荷葉酒”了。這場景,這畫面,只是想想,即已遍體清涼,正契合了夏日養(yǎng)身養(yǎng)心之要妙。
夏季養(yǎng)生,對于身體而言,重在清暑。荷盛于酷暑,葉能祛熱,花能解暑,子能清心,根能涼血,夏荷之一身,俱是清熱佳品,可見天地間自有平衡,識得此理,便得養(yǎng)生大要。因此古人常取蓮葉荷花的清涼之性,香冷之氣,入味作饌,以養(yǎng)身形。比如荷葉不僅可以用來盛酒,熬出來的荷葉粥是夏日養(yǎng)生佳品,但須制粥得法,方能保全清暑之力,其中“粥熟入葉,?;鸫洹?,最為緊要,過煮則葉萎黃而味沉滯,清輕宣透之效盡失。唐代也有“綠荷包飯”,制作時“以香粳雜魚肉諸味,包荷葉蒸之,表里透香”;而宋代名饌“雪霞羹”,則是以花入食,蓮花須是新采,細(xì)細(xì)地摘去心蒂,入沸水快速地焯過,再與白白嫩嫩的豆腐同煮為羹,呈盤之時,紅白交錯,宛如大雪初霽,銀華之上,有紅霞流轉(zhuǎn),故得“雪霞”美名。此外,南宋時期,有一道名喚“石榴粉”的妙菜,不僅色、味俱全,工法奇巧,養(yǎng)生之效也值得一提。它是將鮮藕切成丁,在砂罐內(nèi)撞擦掉棱角而至圓潤,再用梅花浸過的水滴在胭脂上,將藕丁染成紅色,再裹上清熱解暑的綠豆細(xì)粉,投入雞湯中稍煮即成,其菜品“宛如石榴子狀”,好看好吃也能很好地幫助身體清解盛夏酷熱。
酷熱暑氣通于心,最易致人心煩不寧,與養(yǎng)身養(yǎng)形相對應(yīng),夏季養(yǎng)心,重在寧神。寧神之法,有諸多竅妙,譬如以蓮子取芯作苦茶飲用,這是憑借外物。寧神也可求之于內(nèi)心,所謂“心靜自然涼”。我總認(rèn)為,內(nèi)省才是養(yǎng)心的王道。人生在世,所求萬物,最終都要印照于心,再昂貴的東西,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再奢華的生活,不快樂便是不快樂。所謂“心動則神搖”,神魂不寧,大抵源自心意的動蕩。我們常說,這個世界的誘惑太多,以至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真正的根結(jié),不在于外,而是我們向內(nèi)的深入不夠,我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于是什么都不能錯過、什么都想抓住,仿佛枝蔓太多,反而迷離了靈根,生出許多患得患失、彎彎繞繞的痛苦來。其實(shí)向內(nèi)探求,明心見性,才能守中執(zhí)一,人生才有方向,信念才有歸依,心神才能得享安寧。我極愛周敦頤的《愛蓮說》,宋儒格物致知,他借詠荷花而明心性,其中“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yuǎn)宜清,亭亭靜植”一句,燭見君子之心的恬淡守中,簡約明了。而人若能如君子神寧氣和,自然天地清涼,一生清涼。
六七月間,翠荷接天,泛舟蓮下,冷香作伴,采葉為觥,曲莖為環(huán),且飲且歌,不醉不還。試問還有比這更雅致清涼的養(yǎng)生酒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