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Feminism”自產(chǎn)生以來,就是西方學界一個難以界定的術語,在中文語境中也存在誤讀?;仡櫼宰杂?、激進、多元為特征的三次女性主義浪潮,對這一概念的認識不斷分化和重新組合。從女性主義本體論來看,女性主義的目標是女性在達到自我完善的路途上的“自為”生存,“女性主義”這一譯名更貼近“feminism”的本質(zhì)。
Abstract:Since the term “feminism” first appeared, there has been a lack of precise definition of it in the Western academic circle and misinterpretations abound in Chinese context. Reflections on the three waves of feminism featuring freedom, radicalness, and multiplicity see constant differentiations and restructuring i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term. Viewed from the ontology of feminism, the goal of feminism is women’s existence as “being-for-itself” on their way to self-improvement, so the version of “feminism” is closer to its nature.
關鍵詞:女性主義;本體論;誤讀
Key words:feminism; ontology; misreading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4-0170-02
一、難以界定的“feminism”
作為中西方語境中都難以界定的一種語境,“feminism”恐怕要算一個。由于該詞內(nèi)涵豐富,并且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也在發(fā)生著變化和發(fā)展,西方學術界始終無法對它進行明確的界定。在中國,一般人都往往把它當成婦女解放運動,理解為婦女爭取與男子平等權利的一種運動。西方女權運動概念的適用范圍要大于婦女運動概念的適用范圍,但也同樣存在誤讀現(xiàn)象。究其原因,造成這種誤解主要是因為早期的女權主義斗爭主要以爭取婦女的基本人權為目標,在20世紀初,西方婦女為此發(fā)動了聲勢浩大的選舉權運動,并取得了顯著成果。西方女權主義的目標實際變得越來越廣泛,理論越來越深刻,已經(jīng)把改造男子中心的文化和社會體制納入到議事日程之中,力圖達到改變社會性別關系的目的,使男女兩種性別共同獲得全面發(fā)展。
“Feminism”對應的漢語譯文難以用一個詞概括其內(nèi)涵:是用體現(xiàn)了平權意識運動的“女權主義” 還是用體現(xiàn)性別差異意識的“女性主義”?當今有不少中國學者主張將feminism譯為“女性主義”[1]。但是,也有不少學者認為,在西方當代婦女運動中,爭取男女平等權利還是其重要組成部分,如果用“女性主義”來指稱當代婦女運動,可能較好地表達那部分對西方文化及社會體制進行批判的激進力量,卻不能很好地反映婦女運動的延續(xù)狀態(tài)。他們擔心“女性主義”一詞在現(xiàn)代漢語中含義不夠清晰,可能被誤讀為一種宣揚本質(zhì)先于存在的女性理論。以下略舉幾例當代有代表性的論著的書名或?qū)W術期刊來看看“feminism”譯文的混亂情況:張首映著的《西方二十世紀文論史》(1999)中的第十七章的女性主義,肖巍的《女性主義關懷倫理學》,被譯為《女性主義哲學》的三聯(lián)書店(2006)出版的2000年劍橋大學出版社的Feminism in Philosophy的著作等等。由于這個詞的內(nèi)涵是不確定的,模糊的,發(fā)展的,它包含許多思想流派,其思想觀點差異比較大并且在不斷變化。
反觀一些主要詞典給出的釋義,均是重在女性對與男性平等權利的追尋,把女性生存的價值和意義依附在對男性已享有的權利和機會上。雖然一些釋義遵循了西方婦女對受教育、選舉、財產(chǎn)權等的權力爭取上,但又都是建立在西方近代形而上學的男/女二元論的基礎之上,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女性作為一個獨特性別的人的差異性存在。而實際上,女性的性別問題單純的生物存在,絕不僅僅是一個可以離開人類歷史和社會變遷的;在其性別生物自然性的背后, 隱藏的是復雜的歷史和社會的問題, 隱藏著人類改變自己的命運, 要求獨立、自主、平等、自由的合理的各種生命訴求。這種生命訴求即是女性建立主體性的努力:它建立在對人的生命(男性和女性的)價值合理性和女性文學產(chǎn)生、發(fā)展規(guī)律性的認知的基礎之上,并隨著時代和歷史的進程而發(fā)展、變化。正因此,在本體論視角下的“feminism”的漢譯問題,而這是脫離不開其相關政治歷史文化的背景的。
二、三次女性主義浪潮和“feminism”的特性
簡而言之,世界范圍內(nèi)的女性主義運動的歷史,一般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
18世紀到20世紀初出現(xiàn)于法國和英國的早期女性主義第一次浪潮里,崇尚權利和自由的自由主義傳統(tǒng),受到歐洲啟蒙運動的推動,女性主義者認為男性和女性在實質(zhì)上是相同的,并在當時的社會中為爭取女性形式上的平等而斗爭,這種傳統(tǒng)通常是指自由主義的女性主義?,旣?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是第一次女性主義運動的代表人物,她的《為女權辯護》(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en)(1792)往往被認為是第一次女性主義浪潮的代表作品。
自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第二次女性主義浪潮之中,女性主義者以黑人民權運動為動力,激進主義女性主義有了父權制的概念,對男性中心社會進行有力的批判,認為性別關系是一種政治關系,性別壓迫是其他社會壓迫的核心和基礎,認為性別壓迫的主要根源在于父權制的社會結構和家庭結構,因此女性解放的關鍵在于粉碎父權制。西蒙-德-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的《第二性》(1952)和凱特-米萊特(Kate Millet)的《性政治》(1970)是第二次女性主義的宣言書。
第三次女性主義出現(xiàn)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其特點在于提倡多元化,在否定以往有統(tǒng)一標準的理論體系的基礎上,尊重差異,提導多樣性,舍棄等級觀念和統(tǒng)治觀念,具有多元化和多樣化的傾向和價值觀,關注女性的多重身份及女性的自我認同感。
當今許多評論家似乎已不再把女性主義當做一個統(tǒng)一的思維整體來加以評論,往往根據(jù)各種不同的立場,把它區(qū)分為常見的幾種主要流派,除了以上的幾種諸如自由派女性主義、激進派女性主義,還有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和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等等。
除了三次女性主義浪潮的歷史演進及其內(nèi)涵的復雜性,“feminism”之所以很難界定,還在于它包含的若干特性。首先,是其包容性。從19世紀后期起,婦女權利主張者不斷就平等的意義、女性之于女性主義的關系、已解放了的婦女在生活中扮演的母親角色與掙工資者的角色之間的關系進行深刻的討論,并且產(chǎn)生了一些嚴重的分歧。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倡導婦女發(fā)展的婦女們不管她們政治傾向如何,不管她們關注的焦點是教育和就業(yè)或者同男人一起分擔家務與兒童養(yǎng)育的責任,都一致同意用“女權主義”來指稱她們的工作。在那一時期,“女權主義”一語涵蓋了關于女性的眾多不同觀點及戰(zhàn)略,并以此成了傳播最廣泛、最能為女性主義推動者所接受的詞語。
其次,“feminism”的另外兩個重要特征表現(xiàn)為其復雜性和內(nèi)部的矛盾性,這兩個特性在20世紀80年代后更為明顯。比如,具有悠久歷史傳統(tǒng)的自由派女性主義,雖從自由主義思想出發(fā),在過去的三百年里,一直在為婦女的受教育權、就業(yè)權、參政權以及在法律上與男性完全平等的權利而辯護斗爭,但往往忽略了性別社會角色的不同點。這雖然被激進派女性主義所認識和加以彌補,但往往過于強調(diào)婦女的生理特征,尤其是她們生育能力,反而陷入了本質(zhì)主義的泥沼,并帶有了新的性別壓迫的風險。再如,馬克思主義的女性主義雖然為女性理論的豐富和發(fā)展開辟了廣闊的途徑, 但卻缺乏關于性別的理論和關于人類心理發(fā)展的理論,等等。當今女性主義者十分重視男女兩種性別內(nèi)部各自擁有的差別,提倡多元的模式,差異政治的模式(其中包括種族、民族、階級、性別和性傾向的差異)以及重視他人的模式。她們更加關注女性內(nèi)部的差異以及文化、歷史的特殊性,把貧窮的勞動婦女、有色人種婦女和同性戀者的生活問題慢慢上升成為女性主義理論的重要研究對象。所有這些,無一不從相異的理論的角度說明了“feminism”的誤讀存在歷時性的基礎。
三、源于女性主義本體論的考察
源于女性主義本體論的視角,往往是源于對女性的存在方式的關注: 她們是否實現(xiàn)了自我存在到自我作為的轉(zhuǎn)變,如何在通向自由的途中實現(xiàn)了自我的不斷發(fā)展和完善。對女性來說,從自在向自為的轉(zhuǎn)變過程中,她們是否脫離了被視作“他者”的地位,是否成功避免了陷入“自欺”的狀態(tài),是實現(xiàn)女性自我的關鍵。自第三次女性主義浪潮始,如何認識社會性別的復雜內(nèi)涵及如何消除婦女群體內(nèi)部中的差異,已經(jīng)成為在這個時代促進女性主義運動和發(fā)展女性主義理論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對于這一點,“正如瓊-斯哥特(Joan Scott)所指出的,承認差異并不是要分割女性主義者或否定婦女結成統(tǒng)一聯(lián)盟的可能性,承認差異的目的是為了提高女性主義者認識現(xiàn)實的自覺性,平等相待,促成組織聯(lián)盟的基礎。”[2]反映在女性的生活實踐中,在1995年北京召開的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上發(fā)表的《北京宣言》曾明確提出:“加強努力以確保在權利賦予和地位提高方面由于種族、年齡、語言、族裔、文化、宗教或殘疾或由于是土著人民而面對重重障礙的所有婦女和女孩平等享有一切人權和基本自由。”[3]由此可見,女性主義日益重視各個生活在不同地區(qū)不同制度下的婦女群體對她們面臨的有關自身權益的迫切問題所持的不同認識,強調(diào)注意階級、種族、民族、年齡、性傾向等社會關系對婦女的影響及它們與性別社會關系的聯(lián)系,女性主義自始至終在向著人類的自由與解放邁進。
基于這樣一個新的歷史背景,回望伍爾夫(Virginia Woolf)提出的超越性別的“雙性同體”(androgyny)的 理論,可以得出它為促進人類解放提供了新的思想方法,而不僅僅是用來解決男女二元對立的矛盾。由于“雙性同體”理論的提出,人們開始普遍接受這樣的觀點:人類是由兩性構成的一個自然整體,人類的延續(xù)和進化在于男女雙方的共同努力,人類的解放必須以消除一性對另一性的奴役為前提,必須以兩性協(xié)調(diào)互動達到和諧統(tǒng)一為基礎。英國當代馬克思主義女權活動家朱麗葉-米歇爾(Juliet Mitchell)寫道:“我們提出解決兩性之間矛盾的社會關系,并不是要男人變成女人,或反之。我們不提倡生理中性人,而是希望男性與女性的既定社會意義通過統(tǒng)一其中的沖突來改變。舉個簡單的例子,女性在社會中被視為養(yǎng)育者,而男性多被視為保護者。如果這兩者能夠得到統(tǒng)一,這個結合又會和另一個未知的人類行為模式產(chǎn)生矛盾關系。換句話說,當養(yǎng)育性和保護性合為一體,一種新的社會關系形式便形成了?!盵4] 波伏瓦也曾經(jīng)說過,“選擇自身的自由也就是選擇他人的自由?!盵5]
從世界歷史來看,自從1975年到1995年,聯(lián)合國召開了四次世界婦女大會,把婦女權利納入了人權的范疇,并在90年代確立了婦女人權的概念。在聯(lián)合國婦女機構的強烈呼吁下,在各國政府的配合下,婦女作為人類的一半,她們對人類的貢獻已經(jīng)得到了更多的肯定,人權也得到了更好地維護。在法律的促進和新思想的影響下,不少男人在新的時代中對女人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在工作、學習和生活等很多方面開始接受婦女與他們的平等地位,并且他們自己也開始自我改造,越來越積極地、有創(chuàng)造性地、負責任地參與家庭生活中。男女之間正在形成一種新的關系,男女兩性都經(jīng)歷著一場深刻的思想和行為的變革。男女兩性不再是相互排斥的對立面,而是一個共存的連續(xù)體。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雙性同體”思想得以在新一代男女身上得到體現(xiàn),她所憧憬的兩性和諧統(tǒng)一的圖景正在逐漸展開。正如弗吉尼亞-伍爾夫所確信的那樣:“我們的要求不僅僅是婦女權利,我們的事業(yè)范圍更廣、意義更深;我們要保證每個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的權利,要保證他們在公正、平等、自由這幾大原則上享有自己的權利?!盵6]
一言以蔽之,盡管隨著女性主義的不斷深入發(fā)展,在自由、激進、多元為特征的三次女性主義浪潮中,各種女性主義者所從屬的階級、種族、地域和所倡導的理論、觀點、方法各不相同,相互間又不斷分化和重新組合,但從女性主義本體論來看,女性主義的目標是女性在達到自我完善的路途上的“自為”生存,追求與男性相同的權利只是其漫漫征程上的第一步。由此可見,“feminism”是一個動態(tài)而非靜止、發(fā)展而非停滯的過程。“女權主義”這一譯法,因為建立在那些在女性主義在第二次浪潮初始階段占統(tǒng)治地位的白種中產(chǎn)階級異性戀婦女自身的經(jīng)驗出發(fā)的基礎上,對其他種類的婦女作了錯誤的推測,并由于經(jīng)濟等原因局限以及文化誤讀,兼及時代和歷史的發(fā)展,已不能完全解釋女性經(jīng)驗的復雜化程度和多重性的特點。相較之下,“女性主義”這一譯名更貼近“feminism”的本質(zhì),因為,它一方面關注了以“存在主義”為特征的后現(xiàn)代這一宏觀社會文化語境的背景,另一方面反映了女性個體的完整自我的塑造和群體社會價值的全面實現(xiàn)這一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背景下的努力目標,可以在較大程度上偏離對“feminism”的誤讀。
參考文獻:
[1]、張首映談到,“‘女權主義’一詞,是由日文轉(zhuǎn)譯成中文的稱謂,西方人稱為女性主義?!癴eminism”依日文譯成女權主義過后,不僅忽略了占主要部分的女性批評,而且令那些向來有性別歧視的人作為笑柄或談資?!睆埵子常骸段鞣蕉兰o文論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490-491頁。
[2]、金一虹、劉伯紅編. 《世紀之交的中國婦女和發(fā)展:理論、經(jīng)濟、文化和健康》.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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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政、杜芳琴編.《社會性別研究選擇》.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401-402頁.
[5]、 Beauvoir, Simone de. The Ethics of Ambiguity. Trans. Bernard Frechtman. Secaucus, NJ: Citadel Press, 1948.
[6]、弗吉尼亞-伍爾夫著.《三個舊金幣》.選自《伍爾夫隨筆全集》第3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第11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