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為小說的男主人公托馬斯編了存在密碼: “einmal ist keinmal”(德國諺語)即說一次不算數(shù)。本文主要通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托馬斯對生命“僅此一次”的反抗,淺析米蘭昆德拉對生命“一次性”的思考。
關(guān)鍵詞:僅此一次;選擇;存在的自由;偶然亦美
作者簡介:黃玲,女,1990年1月出生,漢族,浙江杭州人?,F(xiàn)為四川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09級中國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4-0027-02
哈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啟示我們可以用選擇的“可能性”來對抗命運被給定的一次性,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米蘭昆德拉通過男主角托馬斯的態(tài)度和行動向我們印證了面對生命的“僅此一次”,可以從人的存在出發(fā)自由選擇。然而托馬斯的黯然命運又提醒我們,選擇的輕重沒有清晰界限,面對荒誕,努力地選擇輕之人生還是重之人生,似乎沒有太大的區(qū)別。那么,應(yīng)該如何對待存在的“僅此一次”?偶然本身是否有其價值?
一、選擇自由 反抗一次悖謬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托馬斯的出場很特別:“多年來,我一直想著托馬斯。但只是在這些思想的啟發(fā)下,我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我看見他,站在公寓的一扇窗戶前,目光越過庭院,盯著對面房子的墻,他不知道他該做什么?!盵1] 人永遠都無法知道自己該要什么、該怎么選擇,因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比,也不能在來生加以修正,生命是一張草圖。但是托馬斯雖然不能確定自己每次的努力選擇是否正確,他卻能肯定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不喜歡任何人以任何名義強加于他,所以總是拿他自己的選擇自由做實驗,看看當(dāng)一個人拋棄他的使命時生命中還能剩什么。
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探討了用選擇存在的自由來反抗生命“只此一次”的可能性。第五章“輕與重”中托馬斯的兒子和一位編輯來找托馬斯,希望他在一張關(guān)于赦免政治犯的聯(lián)名請愿書上簽字。托馬斯認為這樣做救不了任何人,只會激怒政府,并對兒子把簽字以責(zé)任的名義強加于他感到不快,最終沒有簽字。事后,托馬斯完全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否是對的,但可以肯定做了自己想做的。托馬斯是一個正直的人,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有自己的原則,但是首先選擇個體的自由。通過潛在的政治犯赦免政治犯!他感到這太荒謬,這個時候講個人的責(zé)任只是毫無用處的犧牲,是對媚俗的媚俗?!罢鐓⒓舆^境外捷克人的集會的薩賓娜眼中那些以正義面目出現(xiàn)的人們,同樣會表現(xiàn)出一種強權(quán)姿態(tài),似乎真理在手就可以為所欲為,使他人就范?!?[2]
然而,昆德拉又寫道,在托馬斯的兒子和那位編輯看來,簽字的目的是讓人明白,這個國家里還有一幫男女無所畏懼,拒絕妥協(xié),公開站出來本身就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昆德拉自己對這個“可以肯定做了自己想做的”選擇有更多的思考:托馬斯從個人生命的自由存在出發(fā),選擇了存在之輕,也因此從醫(yī)院躲避到鄉(xiāng)村診所,最后逃到鄉(xiāng)村與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落得一個黯然的結(jié)局。從這個角度看,托馬斯選擇的自由思想指導(dǎo)下的存在之輕變成了重,讓人不能承受,生命之“輕”與“重”的界限已經(jīng)模糊。也有人提出米蘭·昆德拉在他的小說的標(biāo)題“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就似乎已經(jīng)暗示了這個問題?!斑@份自由存在的‘輕’,居然是生命不能承受的!生命的本質(zhì)卻無法被生命本身所承載,這不是很奇怪的么?為什么在充滿著解構(gòu)‘生命之重’的傾向的當(dāng)代社會,昆德拉會用這樣一種對‘輕’的反思和疑慮的方式達到對‘重’的辯護和回歸?”[3]這的確值得深思。
托馬斯的黯然結(jié)局只是“似乎”為自己選擇的“存在之輕”付出了代價,如果當(dāng)初托馬斯選擇在赦免所有政治犯的聯(lián)名請愿書上簽字,也不一定會有更好的結(jié)果。作者并不是想說明選擇重就一定比輕好。只是到此處,輕與重的界限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托馬斯“站在公寓的一扇窗戶前,目光越過庭院,盯著對面房子的墻”努力選擇本身也似乎變得荒謬了。昆德拉似乎懷著一種佛家的超脫思想,看到“輕與重”不二,用選擇個體存在的自由來對抗生命的“僅此一次”有時也會顯得作偽,許多生命中重要的東西在其面前無奈地讓位而隱去,這種反抗本身似乎并不能把握生命的意義。
二、偶然亦美 瞬間即是永恒
關(guān)于生命的“一次性”的主題,東山魁夷的散文《一片樹葉》有另一種思考:“無論何時,偶遇美景只會有一次,……如果櫻花常開,我們的生命常在,那么兩相邂逅就不會動人情懷了?!盵4]正因為“僅此一次”,錯過就不在,才體現(xiàn)出生命的彌足珍貴。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米蘭昆德拉也有類似的思考。例如薩賓娜的繪畫有個決定性的轉(zhuǎn)變,一滴顏料偶然落在逼真如照片的畫上,剛開始她叫苦不迭,后來倒欣賞起來,發(fā)現(xiàn)它看起來像一條裂縫,把整個工地背景變成陳舊的景幕,給人一種“景物在后面”的美感。另外托馬斯與特蕾莎的愛情也是在六次“偶然”邂逅中造就的,對托馬斯來說特蕾莎就是偶然的化身。既然是偶然發(fā)生的,在無數(shù)種可能中只發(fā)生了這一種,這本來就暗示了它的不同尋常。正是這種偶然,使她和他過去生活中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樣,托馬斯對特蕾莎始終保持著一種詩化記憶“她就像是個被人放在涂了樹脂的籃子里的孩子,順著河水漂來,好讓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 [5],這種詩意只是留給她一個人。當(dāng)他們已在一起生活了七個春秋,特蕾莎從瑞士只身回國時,托馬斯雖然感到“他跟特蕾莎捆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七年里,他每走一步,他都在盯著。仿佛她在他的腳踝上套了鐵球?!?[6]現(xiàn)在終于可以擺脫沉重,然而托馬斯最終還是放不下這段不同尋常的愛情,追隨特蕾莎到布拉格。對偶然性的價值,昆德拉還有一段專門的描述“如果一件事取決于一系列的偶然,難道不正說明了它非同尋常而且意味深長?在我們看來只有偶然的巧合才可以表達一種信息。凡是期盼得到、每日重復(fù)的事,都悄無聲息。唯有偶然的巧合才會言說,人們試圖從中讀出某種含義,就像吉普賽人憑借玻璃杯底咖啡渣的形狀來作出預(yù)言?!?[7]在昆德拉看來,“僅此一次”的偶然中其實蘊含了“非同尋常而且意味深長”。因此,托馬斯與特蕾莎因為偶然降臨的愛情在最初的一刻就確定了難以忘懷的必然,瞬間亦成了永恒。
既然生命的彌足珍貴體現(xiàn)在偶遇一次上面,那又如何把握這“僅此一次”呢?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托馬斯想到特蕾莎還活著,此時此刻和他在同一個城市里,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她,是他唯一真正在乎的東西。他最后的所有努力都在于珍惜六次偶遇的結(jié)晶,所有的決定權(quán)僅依據(jù)一個標(biāo)準(zhǔn):不作任何可能傷害特蕾莎的事情。小說最后一章的牧歌有脫出全文的基調(diào)和超越現(xiàn)實的禪味。他們“隱居”到鄉(xiāng)村。特蕾莎因為自己把托馬斯拖入被人遺棄的世界而心懷歉疚,托馬斯說:“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我在這里很幸福?”[8]在鄉(xiāng)村他們的確是幸福的,雖然在那個被政治恐怖洗禮過的鄉(xiāng)村仍擺脫不了憂慮,但是他們緊緊抓住了和卡列寧在一起的那一點幸福,讓幸福充盈了憂慮的空間,度過了最后的田園牧歌生活。
托馬斯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也是昆德拉對生命悖謬的另一種反擊:超出浮于生活表面對人生“僅此一次”的反抗,而以一種像是超脫實則緊緊貼著生命地面本身的態(tài)度,珍惜錯過就不再的彌足珍貴。
結(jié)語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托馬斯開始以選擇“存在的自由”來反抗生命的“僅此一次”而后卻對這種自由本身發(fā)出質(zhì)疑,換之以坦然面對“僅此一次”的悖謬,珍惜偶然邂逅的彌足珍貴。景凱旋先生曾在《對話的靈光》中提到:“正如加繆的希望存在于絕望之中,昆德拉的輕與重給我們的啟示仍然是,應(yīng)當(dāng)坦然地面對悖謬,在反抗一切自以為是的絕對時,從容踏上一條通往絕望的道路?!?[9]
米蘭昆德拉對托馬斯窗前沉思鏡頭的反復(fù)渲染及其對生命“只此一次”的努力反抗向讀者暗示了:生命存在本無意義可言,它的意義就在于我們賦予它意義,坦然面對“只此一次”的生命悖謬,從容踏上一條通往絕望的道路。
參考文獻
[1]、[5]、[6]、[7]、[8]、[捷]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許鈞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1年版,p7,P7頁,p36頁,p58頁,P375頁。
[2]、彭少健《詩意的冥思》, 西冷印社2003年6月, 247頁。
[4]、吳曉東: 《對存在的勘探:<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與昆德拉》,《從卡夫卡到昆德拉——20世紀(jì)小說和小說家》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版,p322頁。
[3]、譚瑋:《生命與歷史的迷思——<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輕與重\"的思考》,武漢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科學(xué)版),2008年11月。
[9]、葉書宗、劉明華:《回眸“布拉格之春”——1968年蘇軍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揭秘》,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p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