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生下來就會分享的。在兒童還是作為自然人存在的時候,他們有著天然的“自私”。這種“自私”,皮亞杰稱之為“自我中心”、柯爾伯格稱之為“樸素的利己主義”,是兒童社會性發(fā)展不可逾越的階段,因此并不具有道德的意義。只有等到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身處在一個群體之中,而且與這個群體休戚相關(guān)時,兒童才能慢慢學(xué)會分享。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分享被認為是一種親社會行為。
分享,從字面上看,是“分而享之”的意思。自覺自愿地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分而享之,說句老實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在這個高度物質(zhì)化了的社會——除非這種分享能帶來精神上的愉悅或道德上的滿足(心理學(xué)所謂的間接動機,而非直接動機)。這是因為,“東西”在分享的過程中并不會增殖,正如蕭伯納所說:“你有一個蘋果,我有一個蘋果,我們彼此交換,每人還是一個蘋果?!碑?dāng)然,眾所周知,蕭伯納緊接著還有后半句話:“你有一種思想,我有一種思想,我們彼此交換,每人可擁有兩種思想?!笔挷{只是在打一個比方,事實上,思想的分享遠遠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簡單。如果說分享物質(zhì)之“分”是“分割”之義的話,那么,分享思想之“分”就是“分蘗”,它會不斷抽枝拔條,新結(jié)出飽滿壯碩的思想谷穗。
——我想,常州市實驗小學(xué)所追求的分享教育,更多意義上應(yīng)該是指這后一種分享吧。
記得與楊文娟校長討論學(xué)校教師之間的相互分享時,我提出了一個疑問:別的學(xué)校老師也在分享智慧和經(jīng)驗啊,像集體備課、集體磨課這種事情別的學(xué)校也在做啊……沒等我說完,楊校長就睜大了眼睛,略提高了聲音跟我說:你不知道,分享在實小真的就是一種文化,老師們有了什么好的想法、做法,真的是迫不及待、毫無保留地跟辦公室的老師們講。真的!
看著楊校長真誠而又急迫、生怕我聽不明白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了她一篇文章的題目——“分享,滲透到血液里的品質(zhì)”。是的,越是文化的東西,越是難以描述清楚,因為它是“滲透到血液里的”,想一下子把它解析出來,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明明就在那兒,但又很難一下子捕捉得到,就像是我們身邊無處不在而又無色無形的空氣一樣。做分享教育,常州實小當(dāng)然也有很多看得見摸得著的載體,如分享節(jié)、分享課程、分享論壇等等,而且,這些載體做得也相當(dāng)出色。但是,就我個人的判斷而言,關(guān)于分享教育,楊校長迫切想說而又不大說得清的那部分,應(yīng)該更值得珍視。
“想說而又不大說得清”,不僅關(guān)乎“能”還是“不能”,更關(guān)乎“要”還是“不要”;不僅關(guān)乎言意轉(zhuǎn)換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信息耗損,更關(guān)乎一種認識觀的轉(zhuǎn)變——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需要說清楚的,《莊子·應(yīng)帝王》中的那個著名的“日鑿一竅,七日而混沌死”的寓言已經(jīng)非常明白地告訴了我們這個道理。
常州實小有一種深沉的“樹文化”。學(xué)校里那棵180多歲的銀杏樹什么時候萌生了一片新葉,什么時候又抽出了一根新枝,沒有人能說清,但是,這并不妨礙師生們盡情享受它陰涼的饋贈。同樣,實小的分享文化在校園里氤氳流動、潛滋暗長著,“想說而又不大說得清”,但卻一直潤物無聲地滋養(yǎng)著師生。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辈萆m若有若無,早春的氣息可是已沁人心脾、潤人肺腑了。
(楊孝如,《江蘇教育研究》雜志社,21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