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說敘述了18世紀(jì)的法國,一個自身沒有香味的嗅覺天才謀殺了26個少女,并把她們的體香制成香水的故事。聚德斯金筆下這個看似殘忍而又荒誕的故事實際上反映了人類在虛無中尋求存在的意識。本文企圖用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探究主人公格雷諾耶的內(nèi)心世界,評析小說深刻的思想性,即小說中關(guān)于于個人存在的價值追求以及小說中所體現(xiàn)的個人與他人,個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孤獨;惡心;焦慮;自欺;存在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2-0017-02
薩特的存在主義關(guān)于人在世感受的論述包括四個方面:孤獨,惡心,焦慮以及自欺。本文將從這四個角度剖析格雷諾耶的內(nèi)心世界,探究小說中關(guān)于于個人存在的價值追求以及小說中所體現(xiàn)的個人與他人,個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
一、孤獨:存在的偶然性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對于氣味方面遺世獨立的才能和他那龐大的香氣王國,也該擁有如此盛大的狂歡來迎接他的到來,可恰恰相反,他偏偏出生在彌漫著各種臭氣的巴黎:“糞便臭氣、很多人的尿液層疊的臭氣、木材正在腐朽的氣味和羽絨被發(fā)霉的臭氣都讓人憋悶得喘不過氣。分娩后的母親他是個死胎,于是把格雷諾耶當(dāng)做垃圾一樣扔到散發(fā)著死魚尸體腥臭的魚攤邊上??膳既坏氖牵谷皇腔畹?。為了不被媽媽拋棄,他用盡所有的力量大哭,哭聲引來人們的注意,這一嗓子救活了他,卻也讓他的媽媽因殺嬰罪被判死刑。格雷諾耶,一出生就是被親人世人拋棄的孤獨者,注定與愛絕緣。
這看似荒誕的故事開頭事實上飽含了存在主義對于人在世感受的思索:人是偶然的存在,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所以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無法選擇自己的相貌,更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所以人注定是孤獨的。
正因為無法選擇,人只能承受。 薩特說:“我的丑陋確實是我應(yīng)該歸之于命運 的東西,或者我可以稱之為命運的殘忍。因為,我為什么生下來就是丑陋的呢?當(dāng)你碰到這樣的事情時,就會看到偶然性和殘忍。這就是事物存在的方式?!彼栽趯λ_特所說的話分析后,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作為自為存在的人,就是要反抗和否定這種作為物的存在方式,選擇自己的存在方式,造就自己的存在意義。偶然性并不是一個抽象概念,而是世界的一個真實范疇。孤獨,不僅是一種偶然,卻也是一種必然,正是這種必然,才使得我們?nèi)プ非笥?,追求存在的價值,追求愛與被愛的快樂。所以,對于格雷諾耶來說,在無愛的世界里,他愈發(fā)渴求被愛。
因為無愛,所以無情,而無情的人似乎生命力都極其頑強(qiáng)。書上描寫說他就像“樹上的那只扁虱,生活為它提供的無非是接連不斷的越冬……靠著它在幾年前獲得的一小滴血維持生活?!按蠖鄷r候他沉默不語,沒人見過他笑或者哭,眼睛里也從來沒有閃耀過光輝,身上沒有任何氣味,給世界的只有他排出的糞便。童年的謀殺對他毫無用處,肆虐的疾病奈何不了他,食物的短缺也從來不是問題,對這樣的孤獨者來說即便一無所有也能隨心所欲。他奇跡般地在死人如麻的孤兒院、在皮革作坊里活了下來,而且越活越頑強(qiáng),雖然在這期間他變了形,越來越丑,但是他勝利了,因為他活著,他有了一份自由,這份自由足以使他生存下去”——他的存在開始添加了內(nèi)容。
盡管人們無法逃避死亡,死亡卻也并不能構(gòu)成對我們自由存在的威脅,所以我們依然可以進(jìn)行自由選擇,而無比頑強(qiáng)的格雷諾耶就是這么做的。他能分辨、記憶世界上所有的氣味,他憑氣味認(rèn)識歐洲的臭氣之都巴黎,認(rèn)識生活在巴黎的每一個人,憑氣味認(rèn)識從未見過的大海,認(rèn)識人群之外的神奇世界,在自己的氣味王國里,他就是國王。此時,他已經(jīng)初步有了自由選擇的意識,他知道,自己是為了某種使命而活的,雖然他暫時還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與香味有關(guān)。
二、惡心:存在的覺醒
格雷諾耶很顯然地是以嗅覺上的味道作為物體存在的依據(jù),那沒有味道的自己是否存在?我們的天才在漸漸長大了。他每天嗅到那么多種味道,卻唯獨嗅不到自己味道,那種震驚與恐懼是與日俱增的,因為沒有味道的自己的存在等于否定了自己所一直認(rèn)為的世界,而這種震驚于恐懼最終也轉(zhuǎn)化為渴求香味的欲望,他想要制造出自己的氣味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城市的惡臭、人的惡臭令他惡心,自己沒有氣味的事實也令他厭惡。惡心就是被顯露出來的存在,是自我意識到自在存在的表現(xiàn),表明了存在的偶然性和荒誕性。惡心的根基就是對于這個世界,特別是對于自己存在的虛無的否定性的反應(yīng)。 我們試想一下,一個人若沒有惡心的感覺,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只要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就會產(chǎn)生惡心,而這正是覺醒的表現(xiàn)。但巴黎的人們,法國的人們,甚至是人類,已經(jīng)被日常生活所異化,所以對這種普遍的狀態(tài)視而不見。而我們可以說,惡心為格雷諾耶帶來了一個存在著的世界。
薩特從對惡心的分析中發(fā)現(xiàn)了自身的虛無性與外部世界的無限性的矛盾,從而產(chǎn)生了對于內(nèi)在虛無的恐懼和對于外在世界的痛恨,于是幻想超越“可恨的外在世界”。所以,我們可以理解當(dāng)格雷諾耶在惡心中嗅到來自一位妙齡少女身上的美妙香味之后,他為之癡迷、為之迷亂,像蛇一樣一路追尋而去。但為了全部吸入、在記憶中保有這香味,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殺死了這個少女,這卻又是一個孤獨者的悲劇。
正是周圍世界的丑惡與冷漠造就了主人公人性的丑惡與缺失。世界沒有給他一絲愛,讓他如何懂得愛人?他所理解的愛就是欲望和占有,所以他才會以自私頑強(qiáng)的態(tài)度生活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內(nèi)心的氣味世界之中,并不停地追尋那一縷縹緲的香味 。
三、焦慮:存在的責(zé)任
人是自由的,自己決定自己,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自己對自己負(fù)責(zé) 。由于沒有了內(nèi)在的必然性,沒有了既成的價值標(biāo)準(zhǔn),沒有了上帝,因此,人是從一種不可靠的東西出發(fā)進(jìn)行選擇的。這種缺乏理性指導(dǎo)的選擇過程必然伴隨著各種苦悶的心理,必然充滿了焦慮情緒。格雷諾耶在無意中殺死賣李子少女之后,貪婪地嗅著她的氣息,但是他發(fā)現(xiàn),隨著少女生命的消失,香味也隨之消散。天才也遇到了煩惱,即無法長久占有世間最美的氣味——馬雷大街那個少女柔軟、純凈的氣味,她撥開李子時,汗味糅合著果實汁液味道的甜蜜。不擁有這樣的香味,他的生命就毫無意義。存在的擴(kuò)大可以讓他見到美,但生命的本質(zhì)卻是保存美,兩者之間的距離有多遠(yuǎn)? 于是,他開始焦慮,用什么方法才能將這誘人的氣息永久保存在自己的味蕾中呢?他來到了香水店,向老板學(xué)習(xí)保存氣味的方法,但是老板只把他當(dāng)做一個賺錢的機(jī)器,甚至在他要走時,要求他留下一千個香水配方的分子式作為交換。
當(dāng)格雷諾耶意識到在巴黎無法學(xué)到收集、保存這種他認(rèn)為的世界上最美的,來自最美的少女的身體中的香味之后,他異常焦慮。于是,他決定到南方學(xué)習(xí)從生命體上萃取香味,制造世界上最美的香水的技術(shù)。當(dāng)他越遠(yuǎn)離巴黎,越遠(yuǎn)離人世的濁臭,越深入無人煙的曠野之中時,就越感到一種進(jìn)入純正的芬芳的氣味世界之中,從而回歸自我的生命本真的興奮與沉迷。在曠野的沒有任何生命染指的幽暗狹窄的巖穴中,他像一個穴居動物一樣孤獨地生活了七年。然而,他的內(nèi)心世界卻充滿了各種奇異、美麗的想象,他完全地、極端地、卻是幸福地生活在自己的心靈世界之中了。正是處在這寧靜之中對自我的反思,使自在存在的格雷諾耶更加確認(rèn)了自為存在的意義:保存這香味,收集這美,把它變成自己的氣味。這樣,自己就會變成最美的人,得到世人的愛了。
四、自欺:存在的逃避
在《間隔》一劇中,薩特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思想:“他人即地獄”。每個人都希望通過他人的認(rèn)可來肯定自己,確認(rèn)自己,于是,他們便不得不依賴他人,企圖通過誘惑來達(dá)成某種協(xié)議,就如同格雷諾耶制作香水的初衷:誘惑眾生,然后,得到愛。但人的虛無把我們推向自由,自由把推向我們自欺,而自欺把我們推向有可能性意識條件的意識的存在,即為他的存在。格雷諾耶追尋自為存在的過程中其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漸漸異化,變?yōu)榱丝释玫綈鄣乃说呐`??磥恚挥邪察o的客觀世界是不夠的,人一定要證明自己存在過。這個想法可能通向終極意義的入口, 是人類背負(fù)的希望,但亦可能是一種絕望,一條循環(huán)往復(fù)的死路。正是在這條死路上,我們的天才迷失了本性,漸漸異變成了一個最殘暴的人。香水,造就了他,卻也讓他萬劫不復(fù)。
格雷諾耶殺死了26位特拉斯城的美麗少女,搜集了她們每個人的體香,萃取成一小瓶香水。當(dāng)他被帶到刑場時,只是滴了一小滴香水在自己的手帕上,輕輕一揮,那香味彌漫在空氣中,人們聞到那香味,心中突然就被激起了心中無限的愛欲,充滿了最美好,最神圣的念頭。巨大的幸福感使他們堅信格雷諾耶是無辜的,劊子手當(dāng)場向他下跪,人們奉他為天使。此時,格雷諾耶勝利了,但他一點也不高興,甚至覺得這勝利可怕,因為他一秒鐘都享受不到,他夢寐以求的事物即讓別人愛自己的欲望,在他成功的一瞬間卻讓他難以忍受,因為他并不愛那些人,甚至憎恨他們,但他越增恨他們,他們就越把他神化,因為人們從他那里聞到了被他所占有的香味,他的冒牌香味,他掠奪來的香味,而這實際上就是他被神化的原因。
格雷諾耶終究沒有選擇自欺,盡管他在一瞬間曾經(jīng)想過自欺,但他最終認(rèn)清了自為的存在,雖然認(rèn)清的結(jié)果往往是殘酷的。
現(xiàn)實讓我們有諸多的無奈,如果沒有他人,人或許不用自欺,但事實卻是人:人單獨來到世界上,卻處處聚集成群體。在如此在世的狀態(tài)中,自我消失于他人之中,一切所作所為都取決于他人。他人決定著我的日常生活的存在方式。而在此為他人所替代的日常在世中,人既沒有選擇,也沒有責(zé)任,更無所謂自由,也就避免了孤獨,惡心和焦慮。正如小說中特拉斯城的人們那樣,認(rèn)為只要是美的人便是無罪的,聞到香氣時就如同那個妓女養(yǎng)的小狗一樣把格雷諾耶當(dāng)做自己的女主人,聞到香氣他們便認(rèn)為他是美的化身,完全喪失了作為一個人的判斷能力。人們屈服了,屈服于一種味道,就像他們屈服于強(qiáng)權(quán),屈服于命運。他們總可以輕松的忘記當(dāng)初屈服時的懦弱景象,就像格雷諾耶的民眾,在感受到無盡的愛欲后,集體在廣場上歡合,而清醒之后只是穿上衣服,不再提起這件事情,并很快拉個替罪羊來頂替格雷諾耶,試圖毀滅事情發(fā)生的證據(jù)。
五、存在:終其一生的追求
他做出的香水讓人互相愛慕,以為他就是上帝,是天使。但這些都只是香水的作用,他還是沒有氣味,最終他沒有找到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于是,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他來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自殺了。 25個少女體香制造的香水是一副精美的面具,在這面具下,格雷諾耶沒有沒有臉龐,沒有氣味。世界上最完美的香水沒有給格雷諾耶帶來溫暖和幸福,帶來的只是蒙蔽、欺騙和憎恨,沒有了香水,格雷諾耶永遠(yuǎn)都只能是一只扁虱。當(dāng)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失去了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聚斯金德為小說中每個人都安排好了歸宿,在看似贏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之后,立刻又像兜了一個大圈子再次回到了原點,這對他們來說真是最大的恥辱和絕望。作者似乎在說,通過這種下三濫手段獲取的榮耀只會像瞬間消散的香氣,如過眼云煙般轉(zhuǎn)瞬即逝。
人的原罪來自生存,道德永遠(yuǎn)都是一個具有局限性的范疇。格雷諾耶的人生就是人類存在的最極端的一個寓象。他在求證自我的過程中所發(fā)生的罪惡,就是世人在世俗生存中追求自我、確立自我所發(fā)生的罪孽的象征。當(dāng)這一切最終都將無法確立我們的自我與價值,我們也像格雷諾耶在香水成功之后突然感到的迷惘與失落。然而,“思考不是他的特長”,也不是我們的。在緊隨著輝煌的成功而來的失落與絕望之后,格雷諾耶最終選擇回到惡臭之都巴黎最臭的圣嬰公墓——自己出生地,被骯臟、野蠻的人們分食,象征著我們在關(guān)于生命的意義的無果的思索之后,不斷地將自我絕望地沉淪于世俗的平庸之中。
格雷諾耶的超凡,在于對欲望的執(zhí)著與瘋狂。現(xiàn)實中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對美的追尋是非常艱難和危險的,充滿了各種阻撓和傷害,于是人們在欲望的作祟下不止一次的傷害別人。追尋美并不是一定等同于追尋愛,至少不是世俗意義的愛。在欲望的膨脹中,追求美需要不斷的堅持,需要偷盜,乞討和撒謊,如果必要,需要殺人。超出社會倫理的追求是困難的,但是回報也是巨大的:在美中蘊含著巨大的,個體難以承受的豐富體驗和感情。同時,這無與倫比的美是極其危險的,它擁有的能量往往會毀掉擁有和體驗到的那個人。
存在的本質(zhì)不是欲望,也不是刻意的追求,而只是在追尋愛與美的過程中的包容、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然的包容,與周圍任何東西的能量交流。生命是專注、是全身心地付出和獲取的一個過程,就像他制香的過程,如此而已。
參考文獻(xiàn):
[1]、伏愛華著:《想象·自由——薩特存在主義美學(xué)思想研究》
[2]、[德] 帕·聚斯金德《香水》,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