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倫多之行聽了好幾場演出,印象最深的仍是多倫多交響樂團(Toronto Symphony Orchestra,簡稱TSO)九十樂季的高潮節(jié)目——馬勒的《第八“千人”交響曲》。每次馬勒《第八交響曲》演出,都是一件盛事,因為要演出這部大型交響曲需要兩個大型混聲合唱團、一個童聲合唱團、八位獨唱家和一個編制過百人的龐大樂團。盡管并非必定與1910年由作曲家自己指揮在慕尼黑首演時那樣用上過千人(準確是一千零三十人,其中樂隊一百七十一人,人聲八百五十八人,再加上指揮馬勒),但往往亦要動員五六百人。以現(xiàn)代市場學的角度而言,這可是極高成本的制作,即使有贊助、有補貼,亦會是大虧本的買賣,在演出機會不多的情況下,自會形成“盛事”感覺。
“馬勒八”演出 最少四個條件
由此可見,完整規(guī)模的“馬勒八”演出,最少要具備四個條件:首先,整個制作涉及龐大的資源投入,要動用的經(jīng)費往往過百萬元;其次是要有足夠水平的樂團、合唱團和獨唱家;第三是從排練到演出的過程,涉及的事務(wù)工作龐雜,要有強大組織能力的團隊;最后是要有具足夠欣賞水平的觀眾。這四個最低要求的條件,過去在中國都并不具備,無論是樂團、合唱團的水平,對演出“馬勒八”來說,都是高不可攀之事,而且要“找足人”來聽演出時間長達八九十分鐘、富有哲理性的交響樂,同樣會有困難。
這正是何以現(xiàn)今的指揮家、交響樂團都視演出“馬勒八”為提升地位名望的臺階,如今,“馬勒八”的演出機會不僅已大增,甚至有“泛濫”的感覺,有些制作更無管風琴,甚至是只用上兩百人左右的“微型版”。多年前,澳門國際音樂節(jié)曾于南灣湖旅游塔的廣場演出“戶外版”的“馬勒八”,至于中國則早于2002年第五屆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開幕,便以“中國班底”為主,再加外援的形式,以近千人的陣容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次演出過這部杰作,成為當年中國大陸樂壇的一大盛事。在香港,過往則只有一個“業(yè)余”的樂團演出了一場小型的“馬勒八”,較具規(guī)模的“馬勒八”則至今仍未在香港的音樂舞臺上出現(xiàn)。
在2010馬勒誕辰一百五十周年,及2011馬勒逝世一百周年這兩個“馬勒年”,這部杰作在世界各地的演出機會更多了。不過,過往的兩個“馬勒年”,在中國雖然演出了眾多馬勒作品,但只有北京具有條件演出了兩場“馬勒八”,都在去年十月,先是夏爾·迪圖瓦和中國愛樂樂團在保利劇院演出,再是尤爾·列維(Yoel Levi)和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在國家大劇院演出。由此可見,盡管“馬勒八”正好能迎合如今搞活動越大越好的心態(tài),但“馬勒八”可不是易搞之事呀!
全加拿大班底 “意外”未竟全功
這次多倫多交響樂團于樂團基地湯姆森音樂廳(Roy Thomson Hall)的兩場“馬勒八”演出,是樂團九十周年慶典樂季的季末高潮。正如音樂總監(jiān)、亦是這次指揮的安震恒(Peter Oundjian)在場刊中所言,從各方面而言“馬勒八”都是“浪漫交響曲的登峰造極之作,內(nèi)容超越了命運、快樂和戲劇性,大環(huán)境和狂熱,及深奧的人性”。
馬勒生前亦曾說:“這是我最宏大的作品,內(nèi)容形式都極為獨特,難以用語言形容。大可想象宇宙發(fā)出聲響的情形,那絕非人類的聲音,而是太陽運行的聲音?!备敝浮斑^去我的交響曲只是這首作品的序曲,以前的樂曲表現(xiàn)主觀的悲劇性,這部作品卻是歌頌偉大的歡樂與光榮。”
如以“傳統(tǒng)交響曲”的標準來看,“馬勒八”的結(jié)構(gòu)完全不符合交響曲的要求,只因二十世紀前后的“后浪漫”時期,規(guī)模大型的管弦樂曲,普遍上大家都已接受是“交響曲”了。“馬勒八”的全曲結(jié)構(gòu)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造物者圣靈降臨》(Hymnus: Veni, Creator Spiritus),歌詞選自八至九世紀所作的古老宗教贊歌,所唱的是拉丁文。第二部分歌詞選自歌德的《浮士德Ⅱ:山谷》中第五幕的場景,歌詞唱的是德文。很明顯,前后兩個部分不同歌詞的不同發(fā)音所產(chǎn)生的聲音效果差別,也就構(gòu)成了這部“交響曲”在色彩上的對比,這對合唱和獨唱來說,都不是容易掌握得好的事。
同時,不可不知的是,在1907年夏天馬勒完成“第八”那段日子,他面對著接二連三的打擊:1月醫(yī)生診斷出他大有可能在四年內(nèi)死于心臟??;3月他辭去歌劇院的職務(wù),以求擺脫來自管理層、歌手及敵意媒體的壓力;到6月他四歲的女兒又突患白喉死亡?!暗诎恕钡摹皻g樂與光榮”豈非是“絕望中的安慰”嗎?由此不難顯見,要將“馬勒八”這種復(fù)雜的內(nèi)容演好并不容易。TSO在九十周年的重大節(jié)慶活動中安排“馬勒八”,顯然是要向“高難度”挑戰(zhàn),以之作為提升樂團地位的臺階。
不僅如此,TSO這次的“馬勒八”強調(diào)全加拿大班底,刻意突出樂團九十年來的“本土意識”,這絕對是“政治正確”以及值得加國愛樂者引以為傲之事。盡管此一設(shè)想,最后仍因“意外”未竟全功,原安排擔演第二女高音的琵薔卡(Adrianne Pieczonka)和男高音瑪爾吉森(Richard Margison),都因喉嚨發(fā)炎未能登場。結(jié)果,男高音仍能邀來加拿大的馬斯特(John Mac Master)救場,但女高音卻只能找得美國的羅賓遜(Twyla Robinson)來頂替,真是萬事俱備,只欠一人,這點相信讓身為多倫多人的音樂總監(jiān)安震恒亦會有點遺憾感。
感受盛會氣氛 全場起立鼓掌
不過,即使如此,這次“馬勒八”仍應(yīng)是加拿大樂壇的一項盛事。就個人所聽的首晚演出觀感而言,我個人是喜歡的
f504d249d42698d7ebb049fdc9a401b6127eb079d2d5803f8acccd282086af44,整個演出很能感受到那種盛會的氣氛。雖然這次演出和絕大多數(shù)“馬勒八”的演出一樣,未能有千人的陣容:細數(shù)舞臺上排到管風琴兩側(cè)的兩層合唱席,TSO的長期拍檔多倫多門德爾松合唱團(The Toronto Mendelssohn Choir),聯(lián)同艾斯勒合唱團(Elmer Iseler Singers)和阿瑪?shù)聻跛购铣獔F(Amadeus Choir),合計約有二百五十人;多倫多兒童合唱團(Toronto Children’s Chorus)約百余人,再加上已增強了陣容、連同安排于舞臺外高層觀眾席頂排的七位小號及長號手、估計過百人的樂隊,合計應(yīng)只有約五百人。但是,第一部分的最后高潮仍能演出震撼效果,全曲終場時全場觀眾起立鼓掌的熱烈場面,亦見出觀眾對演出的投入和對樂團的熱愛與支持。
兒童合唱團的人數(shù)雖然遠遠不及當年該曲首演時的三百五十人,但仍有很不錯的表現(xiàn)。八位獨唱家則以第一女高音沃爾(Erin Wall)和第二女高音羅賓遜最為突出。唱段頗為吃重的男高音馬斯特的歌聲很有表現(xiàn)力,但仍有個別唱段的力度稍弱。樂隊的表現(xiàn)可評為高水平,特別是第二部分,各個聲部都有不少獨奏樂段,樂團首席、雙豎琴和銅管都掌握得很有分寸,再一次讓人驚嘆馬勒出色的配器。
期待未有出現(xiàn) 細節(jié)安排欠佳
然而,因為每次對“馬勒八”的演出總會有所期待,所以整個演出沒有給人太大的驚喜。第三女高音查趣曼(Andriana Chuchman)在唯一的唱段、第二部分的《榮光圣母》(Mater Gloriosa),未能有期待中“感人淚下”的感染力效果。柔美動聽的合唱歌聲(尤其是女高音)和動聽的樂隊旋律不斷展現(xiàn),但就是欠缺了一種凝聚性的張力,因而最后在雙豎琴及高音打擊樂所帶出的天堂境界后,寬恕帶來的救贖完成,進入永恒飛升的澎湃大高潮,也就打了折扣。
不過,雖無太大驚喜,卻有新的體會。話說第一部分開始,樂曲便由管風琴奏出持久的降E音及其大調(diào)和弦,合唱團跟隨著有力地唱出“Veni, creator spiritus”……一般音樂廳的管風琴師會安坐于舞臺背后高高在上的管風琴座位上,觀眾自然會被從上發(fā)出的管風琴聲音牽引,將視線投向音樂廳的上方。但這次卻帶來新的體驗,原因在于湯姆森音樂廳的管風琴有兩套鍵盤,一套在合唱席上管風琴的下端,是正常管風琴座位的位置,另一套鍵盤則是“流動”的,可安置在舞臺上的任何位置。這次演出便采用了“流動鍵盤”,管風琴師安坐在樂隊的右后邊(觀眾角度)演奏,于是樂曲開始,管風琴的聲音仿如“自天而降”,舉頭所見管風琴座位上并無樂師,如此安排,管風琴師面向指揮,兩者溝通自然更直接、更緊密了。作為觀眾,這可說是很新的體會。
最后要談?wù)勥@次“馬勒八”的細節(jié)安排,有不是很好的地方。站于指揮左右兩邊的七位獨唱家(第三女高音在兒童合唱團席上),四位手持樂譜演唱,三位置樂譜于譜架上,三個譜架又有明顯的高低差異,這與音樂無關(guān),但視覺感覺不佳。另外,在演出只有約二十五分鐘的第一部分結(jié)束后,卻安排了二十多分鐘的半場休息,這種不作一氣呵成的演出,多少影響了整場演出的凝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