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演李玉：唯心靈純凈透徹，為理想堅硬如石

　　媽媽從小跟我講玉的品質(zhì)，是純凈透徹，也是堅硬如石的，不能動不動就流淚。她還說做人做事要透明，不能藏著掖著。
　　——李玉
　　9月29日，李玉執(zhí)導(dǎo)的電影《二次曝光》在全國公映。不久，《二次曝光》輕松票房過億元，劇組于10月24日在北京舉行慶功會。一時間，李玉廣為關(guān)注。她當過電視臺主持人，可是錄播時上身正裝下身短褲拖鞋以表達對照本宣科的方式表示不滿。她轉(zhuǎn)行拍攝紀錄片，結(jié)果頻頻榮獲中國紀錄片協(xié)會大獎、中國紀錄片大賽金獎。她賣房子拍攝自己喜歡的電影，囊括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艾爾維拉·娜塔瑞”獎、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亞洲影片”特別獎、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藝術(shù)貢獻獎”、第二十三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藝術(shù)貢獻獎”等榮譽。李玉就是這樣，既純凈透徹，也堅硬如石。正是這種獨特的性格，使李玉具有迷人的魅力！
　　叛逆的女主持：錄播時上身正裝下身短褲拖鞋
　　1973年12月，李玉出生在山東省濟南市的一個普通家庭。她出生時膚白如玉，透明到連血管都能看得十分清楚。護士欣喜地對李玉的爸爸媽媽說：“這孩子長得跟一塊玉似的，真漂亮！”媽媽聽后，立即說：“那她就叫李玉吧?！?br/>　　5歲的時候，李玉經(jīng)常一個人搬著小凳子，坐在院子里仰望夜空，腦子里卻想著這些問題：“為什么我是我呢”“為什么我要在這里”“我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別的物體”。
　　6歲的一天，李玉站在媽媽背后問:“人肯定是要死的嗎？”她聲音低沉得嚇了媽媽一跳，媽媽說：“當然了?！崩钣窭^續(xù)追問：“那你也會死嗎？”媽媽回答：“會，人都會死。”媽媽轉(zhuǎn)過頭一看，李玉已經(jīng)淚流滿面。
　　上小學(xué)后，李玉開始寫作文。李玉寫了一個小白兔尋找戀人的故事，包括小白兔被大灰狼強奸等一系列情節(jié)。這個半成人半兒童的故事，是李玉寫的第一篇作文。十一二歲的小孩怎么能寫出這樣的東西來呢？老師看完后，不相信是李玉寫的，說她抄襲《少年文藝》里的文章。老師堅定自己的判斷，罰李玉停課、抄書……李玉對小學(xué)的教育方式心有余悸，從那時起她一直有種與全世界為敵的感覺。她的性格比較倔強，照相時都是嘟著嘴巴一副別扭的樣子。李玉不管拍照，還是上理發(fā)店，都得被媽媽打了一頓后才勉強地答應(yīng)。
　　15歲那年，李玉要去另一個城市見一個朋友，因為朋友說好了來看她但最終沒有成行，李玉想跑去教訓(xùn)她。爸爸媽媽不允許她去，于是李玉絕食3天，并把身上的衣服剪爛。爸爸媽媽拗不過李玉，便同意她去了。李玉到那里后，把朋友罵了一頓，高興地回來了。
　　媽媽覺得，這孩子成績不好，但是每次吃飯時都是她滔滔不絕，口才還不錯，以后能靠這項特長吃飯。16歲時，李玉聽了媽媽的建議，在濟南的電視臺找到了一份外人眼里十分體面的工作：新聞中心主播。就這樣，李玉邊讀書邊主持節(jié)目。
　　接下來的日子，李玉每天對著鏡頭正襟危坐，照本宣科念著別人擬好的新聞稿?？墒?，對于喜歡搖滾和哲學(xué)、文學(xué)的李玉來說，這份刻板教條的工作既不浪漫，也無美感。李玉覺得很壓抑，而電視臺對主持人衣著的講究也讓她感到人都老了。于是，她在錄播節(jié)目時上身正裝、下身短褲拖鞋，以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
　　業(yè)余時間，她開始嘗試用臺里的設(shè)備拍紀錄片。她對媽媽抱怨說：“人活著很大的一個樂趣，就是對未知世界的憧憬。但我在電視臺，差不多能看到自己80歲的樣子。我就這樣播下去，然后做個副主任、主任，直到退休……”
　　一次，李玉打開電視，看到一個節(jié)目介紹一位女環(huán)衛(wèi)工一天的安排。李玉覺得這個小片子“生動極了”，便記下了這個欄目名字——中央電視臺的《東方時空》。中央電視臺雜志型新聞節(jié)目《東方時空》主要制片人是陳氓，節(jié)目創(chuàng)辦初期，《出生》《殯葬》和《人在旅途》等紀錄短片都由陳氓確定，從此形成“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風(fēng)格。李玉打聽到陳虻的聯(lián)系方式后，鼓起勇氣給他打電話，表示想去他那里工作。陳虻答復(fù)李玉：“我們不是什么人都收，你先拍個片子寄過來看看吧?！?br/>　　就這樣，李玉茫然無措地開始了挑戰(zhàn)。李玉將鏡頭對準了濟南的一個地方劇團。那一年，全國都在學(xué)習(xí)山東籍援藏干部孔繁森的英雄事跡，劇團也不例外。大小演員使出各種辦法，就是為了能夠出演主角孔繁森。一名丑角演員也不得不加入其中，努力爭取一次機會，他就是李玉紀錄片《丑角》中的主人公。后來，《丑角》成為李玉的第一部影像作品。雖然該作品有多種硬傷，但憑借它，陳虻答應(yīng)《東方時空》愿意接受她。
　　1995年，渴望變化的李玉瞞著家人，向領(lǐng)導(dǎo)辭職。辭職的時候，臺里有名領(lǐng)導(dǎo)剛剛生了一場大病，每天上萬元的高額醫(yī)療費全部由公費支付。為了挽留李玉，臺長反復(fù)說：“你看你現(xiàn)在，有什么事我們都會管。去了北京，你就是死了我們都不知道?！笨墒牵钣袢ヒ庖呀^，買了一張70元的火車票，一個人拖著箱子從濟南來到了北京，進了《東方時空》。
　　執(zhí)拗的紀錄片編導(dǎo)：跟領(lǐng)導(dǎo)說不會先報選題再去拍
　　一開始，李玉做場外主持，后來才擔(dān)任紀錄片編導(dǎo)。陳氓對李玉的影響很大，而這些影響則轉(zhuǎn)化為影像再次向觀眾傳遞。李玉覺得，也許父母取的名字代表了一種愿望，而這種愿望從孩提時代便耳濡目染，自然會影響自己的成長。她把視角專注于女性世界，細致到女性的創(chuàng)傷、隱痛和心靈深處的幽暗。
　　在《東方時空》的時候，臺里的規(guī)矩是選題通過后才能去拍。李玉明確地跟領(lǐng)導(dǎo)說，不會先報選題再去拍的，不去觀察一個城市，就不知道拍什么。領(lǐng)導(dǎo)搖頭，便讓她回濟南拍一名警察的故事。到了家鄉(xiāng)后，這名警察就跟李玉談自己的英雄事跡。李玉聽了就犯困，認為這還是好人好事的模式。
　　晚上，李玉去他家吃飯。一進門，警察的女兒跑過來問李玉：“我是叫你姐姐還是阿姨??？”女孩的媽媽連忙趕過來對李玉說：“你別理她，她特別不懂事?！痹瓉?，警察的女兒和兒子是剖腹產(chǎn)雙胞胎，女兒卻被稱作“姐姐”。
　　李玉被眼前有意思的家庭關(guān)系吸引，便改了主意，提出就拍他們家的故事。女孩的媽媽馬上反對：“這哪里能上電視??？”吃飯時，她還生氣地對李玉說：“你別拍啦，讓不讓我們吃飯啦？”
　　一個星期后，對警察夫妻終于開始忽略攝像機的存在，拍攝開始正常。一次，在飯桌上，孿生姐弟發(fā)生爭執(zhí)，媽媽說了無數(shù)次的那句“你是姐姐”點燃了女孩爆發(fā)的導(dǎo)火索：“憑什么總是要我讓著他？是我要做姐姐的嗎？”在她心中，自己和弟弟都不是正常分娩，所以這個“姐姐”的名分完全是家長人為造成的。她喜歡學(xué)舞蹈，弟弟要學(xué)象棋，媽媽為了讓弟弟有人可以陪練，于是，逼著姐姐放棄舞蹈也學(xué)了象棋。
　　這就是李玉進入《東方時空》的第一部紀錄片《姐姐》。《姐姐》片長為20分鐘，充滿了女孩對“姐姐”這種身份的極力抗拒。1996年，《姐姐》獲得中國紀錄片協(xié)會大獎。
　　“攝影機應(yīng)該像墻上的蒼蠅，不被人注意，從而真實地記錄現(xiàn)實?！边@是美國紀錄片名師、“直接電影運動”代表人物懷斯曼的拍攝主張。一天，懷斯曼看過《姐姐》后，十分驚訝，便來到中央電視臺找李玉。
　　懷斯曼見到李玉后，問：“你是助理還是……”李玉說：“我就是《姐姐》的那個導(dǎo)演。”懷斯曼非常驚訝地說：“你這個導(dǎo)演太年輕了！”
　　在李玉看來，《姐姐》還有幼稚的地方，但是其中流露出的特別真實的氣質(zhì)打動了懷斯曼。他覺得李玉真正把攝影機當作了落到墻上的蒼蠅，使攝制者對于生活的注意力超出了對攝影機本身的注意力。那時，李玉僅僅是憑借女性敏銳的直覺在做，是本能地喜歡它，并不是把它作為職業(yè)，所以李玉很快就樂在其中了。拍攝紀錄片給了李玉很多啟發(fā)，她在之后的電影作品中仍堅持自己的本真。
　　工作之余，李玉喜歡寫小說。有一天，《大家》雜志的李薇到李玉家做客，看到她的小說后，堅持要拿去發(fā)表。但是，李玉不愿意也從來沒有打算把小說公開，認為小說是私人的東西，簡直就是自己的心路歷程。
　　1997年，李玉的紀錄片《守望》獲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金獎。1998年，她的《光榮與夢想》獲中國紀錄片大賽金獎。李玉一直很喜歡作家王安憶的一句話：“不要急于適應(yīng)社會，先適應(yīng)你自己?！痹谒磥?，大家現(xiàn)在都在說奮斗，但她覺得“奮斗”是一個需要謹慎的詞。在跟隨大家的奮斗中，很多人都找不到自己了。
　　隨著收視率對紀錄片欄目造成的壓力增大，“墻上的蒼蠅”也越來越難以像從前那樣從容制作。李玉開始寫劇本，想拍電影。于是，李玉四處找投資人。那時，李玉每天都面對許多投資人闡述自己的設(shè)想，特別有激情、有沖動。一些企業(yè)家聽了幾分鐘后，不是找煙就是忙著打電話——沒有人相信這個姑娘能拍電影。因為她不是學(xué)導(dǎo)演的，沒有學(xué)過這個專業(yè)。所以，即便她有了紀錄片的眾多成績，投資方也不相信一個長得又不丑、當過主持人的做電影導(dǎo)演。
　　純粹的電影導(dǎo)演：哪怕賣
　　房子也要拍喜歡的作品
　　很快，執(zhí)拗的李玉開始行動，辭職拍攝同性戀題材電影《今年夏天》。李玉和男友商量之后，他們賣掉房子，拿出積蓄，又到處借錢，湊齊了20萬元的經(jīng)費。《今年夏天》在濟南關(guān)機之后，李玉給劇組所有人買完車票，她已身無分文。于是，她和男友一起逃票爬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跟拍紀錄片一樣，李玉拍電影也沒有任何功利性，拍完了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李玉一直很感謝陳虻，記得他的忠告：“不要因為走得太遠，而忘了當初為什么出發(fā)。”拍完《今年夏天》后，不名一文的她又回到了《東方時空》，接一些欄目的選題拍攝還債，才挺過了最艱難的階段?？上В愹涤⒛暝缡?。李玉每次想到他，都會不斷地回憶自己當初為什么來北京。她很慶幸沒有在成長的過程中變成另外一個迷失的人，否則會在漩渦里越陷越深。
　　一天，朋友告訴李玉，《今年夏天》拍得不錯，可以去參加電影節(jié)評獎。李玉只知道有個香港電影節(jié)，就給香港電影節(jié)組委會寫了一封信，說拍了一個16毫米的電影，想?yún)⒓与娪肮?jié)評選。很快，組委會給她來了信，說報名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如果再接受她的電影評選，那么對其他人是不公平的。這樣一來，李玉不知道該怎么辦。于是，她提著拷貝到處在小范圍內(nèi)請人看。
　　放了若干次后，一個美國人跟她說：“你知不知道世界有三大電影節(jié)？“李玉說：“?。坑心娜箅娪肮?jié)？”美國人說：“戛納電影節(jié)、威尼斯電影節(jié)和柏林電影節(jié)。”
　　李玉仔細地問：“那我怎么才能去呢？”美國人說笑著：“馬上要舉行威尼斯電影節(jié)，你可以去試試?！崩钣窦鼻械貑枺骸澳俏以趺丛嚹?？我也沒有任何渠道。”后來，美國人幫李玉寄了帶子過去，然后等待回復(fù)。過了幾天，李玉跟美國人笑著說：“參加威尼斯電影節(jié)的評選，我們可能沒有希望了?！泵绹苏f：“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如果他們覺得不行，會很快給你答復(fù)，不能耽誤你嘛?！卑雮€月后，李玉接到選片委員會打來的電話說，影片已經(jīng)獲得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艾爾維拉·娜塔瑞獎”！
　　之后，李玉一發(fā)不可收拾，她導(dǎo)演的《壩上街Dam Street》《紅顏》《蘋果》先后囊括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亞洲影片”特別獎、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藝術(shù)貢獻獎”等獎。
　　2010年國慶期間，李玉的合作者問她：“你為什么總是這么清醒，總要做點深刻的不一樣的東西？”李玉笑說：“因為我永遠記得我想做的事。我想用我們所有的真誠，再出發(fā)一次。太多的人害怕自己被主流拋棄，我想說不要急于去做主流。我相信不管我做一個怎樣的電影，哪怕它再商業(yè)，總有我的東西在?！?br/>　　2012年8月的一天，一位記者去李玉的工作室采訪她。李玉的工作室簡潔大方，紅白兩色。除了臺上一排的電影獎狀、獎杯和墻上的海報外，唯一的裝飾是幾瓶酒。左邊是幾瓶洋酒，右邊是一壇老酒。
　　李玉提著一大沓衣服闖入工作室，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李玉脫下外套，指著外套里面的白色T恤上夸張的骷髏頭像，對記者說：“看吧，這個圖案好，拍這件不錯?！敝甭实拈_場白，拉近了她與記者的距離。
　　“這個姿勢對不對？”“這個衣服配這個好嗎？”從導(dǎo)演到被采訪角色的互換，在李玉是諳熟于心，并且最大程度地配合記者。
　　“明天的酒會，我就穿成這樣，嚇死他們！”李玉換了一件紅色的蓬裝上衣，坐在工作室的桌子上蹺腳，并不忘回頭對助手調(diào)侃。
　　2011年春天，李玉導(dǎo)演的《觀音山》榮獲第二十三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藝術(shù)貢獻獎”。2012年9月29日，李玉執(zhí)導(dǎo)的電影《二次曝光》在全國公映?！抖纹毓狻放臄z了3個多月，在14個城市取景，航拍、特技，廣西溶洞、新疆胡楊林、新疆天山雪峰、河北秦皇島大海等美景都一一呈現(xiàn)。公映沒有多久，《二次曝光》票房過億元，劇組于10月24日在北京舉行慶功會。
　　面對自己的成績，李玉總是這樣說：“除了比別人多用功，就是我繼承了媽媽的善良吧。她對我說，人其實都是平等的，我把這個態(tài)度用到做電影上，我覺得是對的。全是用平等的態(tài)度來跟大家相處，不僅是對人，也包括對事情。對我來說，這是終身受益的一個性格，是媽媽給我的。媽媽從小跟我講玉的品質(zhì)，是純凈透徹，也是堅硬如石的，不能動不動就流淚。她還說做人做事要透明，不能藏著掖著?！笨?，李玉就是這樣，執(zhí)拗、純粹，又略有幾分堅硬，在人生的路上越走越歡樂，越走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