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子美：“依舊當年放牛郎”

　　萬子美先生是獲得意大利王國“加勛爵士”的首位華僑，也是一位在中意兩國都聲名顯赫的文化學者。龍年春夏之交，在漢口同濟醫(yī)院，讓我有幸一睹了這位學貫中西而鄉(xiāng)情依依的“木蘭騎士”風采。
　　一
　　早在學生時代，我就聽說萬子美先生的大名。只是他遠在意大利，我在故鄉(xiāng)黃陂，我們一直緣慳一面。
　　近年，在閱讀了中國作協(xié)會員裴高才老師著述《名流百年·萬子美》后，我不禁怦然心動：同寓黃陂的裴老師也許能幫我引薦，圓自己一睹萬先生尊容之夢。
　　2012年5月6日，裴老師讓我寫一條《萬子美文集》出版的書訊，我當然樂意完成。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次日書訊見報后，就接到萬先生的邀請：下午到漢口同濟醫(yī)院綜合樓909室相見。
　　我們剛剛進病室與萬老寒暄幾句，醫(yī)生突然進來通知他進行檢查。待檢查完畢，他卻用一口地道的黃陂話欠身說道：“讓你們空座了！”此時此刻，我不由得想起了2001年，他激情吟詠的“思鄉(xiāng)曲”：
　　烏發(fā)離家皓首回，祖屋三間再度暉。
　　堂上似聞老父喘，灶前不見慈母炊。
　　巷陌朦朧根基在，鄉(xiāng)音依舊人面非。
　　親情鄰誼游子淚，點點滴滴手中杯。
　　“萬卷叢書育子美；一枝獨秀出群英?！边@副對聯(lián)是現(xiàn)已過世的王士毅老人，在八十五歲高齡時為愛徒萬子美即興揮筆所作。聽萬先生如數(shù)家珍說起這件往事時的神情，就會自然聯(lián)想到師徒兩人的深厚情誼，以及君子愛才的惺惺相惜。對聯(lián)的上句就將萬先生姓名囊括其中，王士毅老人接受記者專訪時信手拈來，彰顯出老先生的深厚的文學功底與敏捷的思維。下聯(lián)則是對愛徒萬子美的由衷喜愛﹑對其個人成就的肯定e6Le4k96iebLkNNi5gepmM4H4cYNblKKaH2DuUazuKc=和夸贊。萬老給我們回憶王老師為自己即興而作的對聯(lián)時，他的眼神流露出對逝去恩師的留戀，對恩師學識淵博的敬佩，這讓我也不得不由衷的感慨。
　　二
　　萬子美1943年1月5日出生于今武漢市黃陂區(qū)祁家灣街馮李灣一個貧苦農(nóng)家。父親身患重病，常年不能下田勞作，家中只有三間賴以棲身的土泥巴房最值錢，窮苦出身的萬子美自小就幫助父母做農(nóng)活，五六歲時就開始為父母分憂，插秧鋤草播種樣樣都行。
　　“地貧栽松柏，家窮子讀書?！比f子美暗下決心，一定發(fā)奮讀書。辛苦勞作之余，他更深深感受到學習的重要，他不止一次的將“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條幅貼在家中顯眼的位置，勞作累后，學習完畢的空隙里他常常沉浸在閱讀中。
　　1963年作為全縣的高考狀元，萬子美成為黃陂當年高中畢業(yè)生中惟一考入首都高等學府——北京外國語學院深造的學子。
　　臨近高考，在填報高考大學志愿時，他的語文老師王士毅主張?zhí)顖蟊本┐髮W中文系，外語老師鐘道芳主張?zhí)顖蟊本┩鈬Z學院。雙方居然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爭得臉紅脖子粗。
　　由于雙方誰也說服了不了誰，最后決定交由萬子美獨立思考，自作決定。
　　萬子美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兩位對自己充滿熱望的師長，一時間喉嚨哽住了。經(jīng)過兩位老師的再三鼓勵，他才鼓足勇氣講出自己想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的愿望，爭取將來當一個出色的外交官，周游世界。
　　開明的王老師聽罷，喜悅地拍拍萬子美的肩膀：“好樣的，應該有鴻鵠之志，展翅九霄?！?br/>　　這是他對老師最好的回報！也是對父母及兩個姐姐最為珍貴的告慰！萬子美后來回憶說，他日后擔任《光明日報》駐意大利首席記者的那點中文功底，全是王老師“逼”出來的；而他報考北京外國語學院，則是鐘老師的遠見。
　　三
　　萬子美以優(yōu)異成績大學畢業(yè)后，一度在人民畫報社工作。
　　《人民畫報》每期除中文版外，還用十七種文字對國外發(fā)行。進入人民畫報意大利語組的萬子美，雖然工作任務很重，但每天晚上，他還要伏案筆耕，翻譯意大利文版的文學藝術(shù)類書籍。
　　早在六十年代，萬子美就在中國譯壇嶄露頭角。由于意大利語在世界上屬于小語種，而我國精通意大利語的人又很少。故在新中國成立以來，從意文直譯過來的文學作品幾乎是空白。本來由意大利文轉(zhuǎn)譯成法文或英文，就跟原著有所差別，再從其他的版本轉(zhuǎn)譯過來，差別就更大了。萬子美因此把意文版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直譯成中文介紹給國內(nèi)的讀者，當作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
　　有一天，他偶然得知意大利著名女作家艾爾沙·莫蘭黛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歷史》，成為風靡世界的暢銷書。他立刻托朋友購買了意大利文的原版書，開始直譯。
　　翻譯外國文學作品并非易事，除了外語水平要高之外，還應具有一定的文學素養(yǎng)，不僅要熟悉其作品反映的時代背景，諸如該國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歷史等，還要具備表達作品文學風格的素養(yǎng)以及人物性格化的語言，否則翻譯要么淺嘗輒止，捉襟見肘，要么直露蒼白，索然無味。
　　而外國人的語言表達方式與中國人相去甚遠，有時甚至是南轅北轍。所以，為了準確而生動地表達一個詞匯，他翻閱了各種資料，但很難找到我國直譯的參考資料，一切只能靠自己把握。
　　況且，翻譯外國文學作品，相當于二度創(chuàng)作，水平不同，理解就不一樣，落在稿紙上的文字差別也比較大。因此，作者在翻譯上從不馬虎敷衍，每個詞，每句話，他都反復斟酌，再三推敲，直到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句為止。在兩位同人的襄助下，終于玉汝于成。
　　中意專家稱，萬子美主譯的長篇小說《歷史》等意大利文學作品，文字精準優(yōu)美，氣韻舒展流暢，皆為上乘譯作?！稓v史》更是我國第一部直接從意大利文翻譯成中文的文學作品，在翻譯界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而且首印十萬冊，一時間洛陽紙貴。
　　四
　　1980年，萬子美作為《光明日報》的第一位常駐意大利的首席記者被派到羅馬。從此，就作為民間大使，一直活躍在中意兩國的新聞、翻譯、文學、外交和經(jīng)濟貿(mào)易的舞臺上。
　　剛到國外，萬子美能夠克服生活的拮據(jù)、工作的艱辛，卻難以忍受思鄉(xiāng)的煎熬，一封家書，往往要等將近四個月，才收得到回信。
　　除了采訪是一件辛苦事外，那時候?qū)懜逡埠苄量?。當時沒有傳真，更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每次寫稿，萬子美必須先在稿紙上寫成文稿，再對照國際上通用的明碼電報，一個字一個字地將稿件翻譯成代碼，再發(fā)往國內(nèi)。
　　萬子美沒有學過報務，因此，這對于他來說，將原稿翻譯成電報代碼比寫一篇稿件還要費時費力。代碼翻譯好后，他最后還要跑到郵局，請意大利的報務員將其再發(fā)到國內(nèi)。在意大利這個歐洲文明古國里，萬子美用激情與智慧、慎思與領悟、明辯而翔實地寫作新聞，形成了他非同一般的寫作風格和境界，成為一個把意大利文明介紹給中國的和平與友誼的使者。
　　同時，他從自己所寫的上千篇文章中精選出一百一十九篇結(jié)集為《透視意大利》一書，在國內(nèi)出版后，多次再版，引起了海內(nèi)外的廣泛關注。
　　曾幾何時，《馬可·波羅游記》使意大利人對中國的古老文明有所了解，而今萬子美的《透視意大利》，則是以一個外國記者的眼光來看待意大利。因此，意大利社會各界認為，《透視意大利》的價值不亞于《馬可·波羅游記》。為此，不僅意大利全國攝影家協(xié)會授予他“功勛攝影師”稱號，而且意大利國中之國——圣馬力諾共和國元首泰倫奇還邀請他參加自己的就職儀式，并在就職典禮后專門接見了他。
　　鑒于萬子美在促進中意文化交流與經(jīng)貿(mào)交流上做出的杰出貢獻，1993年，意大利總統(tǒng)科西嘉作出決定：將意大利共和國的最高榮譽“功勛騎士”勛章授予萬子美。
　　不久，意大利新任總統(tǒng)斯卡爾法羅就職后，便與時任意大利政府總理、后任總統(tǒng)錢皮一起在授予萬子美功勛騎士的證書上進行了會簽。
　　前后三位意大利總統(tǒng)為一個昔日被高傲的西方人鄙夷為“東亞病夫”的中國人授予共和國最高榮譽，焉能不使萬子美深感榮幸與驕傲·
　　2002年10月23日，意大利政府再次在羅馬古城為萬子美舉行了隆重的“加勛爵士”授勛儀式。
　　加勛爵士意為“對意大利共和國功勛騎士再度加勛”，是意國的最高榮譽。他成為意國首次獲此殊榮的華僑。
　　因為自從意大利王國建國以來的一百四十多年間，不要說一位外國僑民能獲得“加勛爵士”，就是意大利本國人能獲此殊榮者也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而且按照慣例，授勛儀式一般都是在“爵士”家鄉(xiāng)所在地的省督府舉行，可意大利政府竟然將為一個中國人的第二次授勛儀式安排在議會大廈舉行，其規(guī)格之高，場面之隆重，實屬罕見。
　　由于他的故鄉(xiāng)有木蘭故里之稱，而“騎士”又是“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八大美德的化身，所以中意人士均親昵地稱他為“木蘭騎士”。
　　五
　　長期在意大利生活建立的人脈，接下來萬子美開始下海經(jīng)商。隨著經(jīng)商的成功以及在意大利華人社會中的威望日隆，一種儲備己久的社會使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向志同道合的旅意華人僑胞們公開提出，大家集資，辦一份華文報紙。
　　1980年，萬子美曾協(xié)助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寫過僑史，那時整個意大利的華人華僑還不足三千人。隨著國門大開后的十年間，意大利的華人華僑已經(jīng)達到二十萬人，僅居住在羅馬市的就有二三萬。
　　一般來說，初來乍到的華人華僑，大多是從事餐飲業(yè)和服裝加工業(yè)，且文化水平較低，看不懂意大利文的報紙，相當一部分人只能聽懂基本意大利生活用語。這樣一來，不少華人同胞由于不能全面而及時地掌握意大利的法律和地方的法規(guī)，常常受到歧視和不公平的待遇。如果辦一份華文報紙，發(fā)揮其“收音機”和“揚聲器”的功能，將得到的消息及時傳達給廣大華人華僑，不僅能夠起到保護華僑華人利益的作用，而且還可以通過刊登國內(nèi)的政治動態(tài)和經(jīng)濟發(fā)展等消息，使他們更了解祖國的形勢，提高其對祖國的關愛程度。萬子美的這一倡儀，立刻得到了有識之士的響應和支持。
　　于是，他領銜出資出力，耗費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一張反映僑聲的《新華時報》面世了。這份華文報紙，從發(fā)刊詞的撰寫，到報紙版塊欄目的設置，都由身為總編輯的萬子美親自操刀。
　　報紙創(chuàng)刊后不久，意大利政府頒布了一項為解決非歐盟國家的移民身份合法化的特殊法律。其中明確規(guī)定，只要有證明，證實在此法律頒布之前有人雇用你，就可以取得居留身份?！缎氯A時報》以最快的速度將意大利政府的這個法律刊登出來，在幫助不少過去曾“黑”著的僑胞實現(xiàn)了安居樂業(yè)的愿望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除了創(chuàng)辦的《新華時報》外，萬子美還同時擔任著意大利《歐華時報》的總顧問，為辦好該報出謀劃策。還兼任意大利華僑華人社團聯(lián)合總會常務副主席、意大利華商總會常務副會長、羅馬華僑華人聯(lián)合總會榮譽會長、中國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常務副會長等社會職務。
　　六
　　萬子美雖然身在海外，但卻心系故國家園。此次相見，他給我講述了一次“飛車”的故事——1996年的一天凌晨四點，他就起了床，連早餐都來不及吃，就駕車行駛了六百多公里，于十點多鐘趕到米蘭與一個客戶洽談生意。午飯后，他又開車到兩百公里外的都靈，與另一個客戶洽談。當萬子美將一天的兩單生意都洽談結(jié)束，找到下榻的酒店時，已是子夜時分了。
　　正在這時，他接到了中國駐意大利大使館商務參贊的電話，告訴他國內(nèi)來了一個考察團，并且這個考察團來自萬子美的家鄉(xiāng)，希望他明天與考察團見個面。
　　萬子美聽罷，雖然面露難色，可是他覺得家鄉(xiāng)的考察團到了羅馬，作為僑領和鄉(xiāng)親，不見個面是說不過去的。于是，他還是在電話里告訴商務參贊，自己明天一定趕回羅馬。
　　從都靈到羅馬的距離接近七百公里。高速公路上，他以時速一百六十公里的速度奔馳著。天亮時，他己經(jīng)到了羅馬市的環(huán)城路。可是，整整二十多個小時沒合眼的萬子美，精力嚴重透支。盡管他一再告誡自己別睡覺，實在忍不住了，他就用手掌“啪啪”地拍打著自己的腦門。結(jié)果他還是有些神色恍惚了，就在那一刻，他的汽車呼嘯著沖出了環(huán)城路，一連翻了幾個跟斗，最后仰面朝天地癱臥在地上?；蛟S是好心人必有好報，他雖然隨著汽車上蹦下跳，連汽車都徹底毀損了，可是他從頭到腳，連塊皮肉都沒有擦破。
　　1998年中國發(fā)生特大洪水襲擊，他與羅馬的華僑、華人一起，迅速捐資三億多里拉賑災。
　　七
　　此次我們零距離接觸，我還有一個意外收獲，那就是萬老贈送我一套剛剛面世的《萬子美文集》。當我打開書本，但見在自序中赫然寫道：“萬子美1943年出生于黃陂?！苯又致犓蚪驑返赖恼f：他有三個故鄉(xiāng)：“一是我的家鄉(xiāng)湖北武漢黃陂，一是北京，一是意大利?！笨吹剿麑亦l(xiāng)的一往情深，一種天然的家鄉(xiāng)人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我為自己的家鄉(xiāng)感到由衷的高興。
　　“幾回夢中歸故里，依舊當年放牛郎?！边@是萬子美先生一次應邀回黃陂時的會議發(fā)言時所作，至今聽他當面說出來，依然讓我感慨不已。先生的勤勉﹑謙和，對家鄉(xiāng)的一片赤誠摯愛，從他的詩中流露出來，而他的三卷本文集佳作更是讓我愛不釋手。我希望更多的黃陂人，尤其是像我一樣的年輕一輩的人生奮斗會更有目標，更有動力。
　　短短的一次見面，給我留下抹不去的深深記憶，希望我能踏尋這些給我莫大鼓舞的人的足跡，向他們一樣，走出自己的活力，活出自己人生的精彩，作為一名年輕教師，教書育人，帶好學生，為故鄉(xiāng)黃陂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為教育事業(yè)添磚加瓦，讓我的學生中有千萬個小“萬子美”茁壯成長，老師群體中涌現(xiàn)出更多的“王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