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
(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南京 210093)
論廢名小說用典與庾信、李商隱用典的聯(lián)系
李璐
(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南京 210093)
用典是廢名小說中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廢名極其稱道庾信、李商隱的用典,但與庾李不同的是,廢名明確拒絕用典的寄托義。廢名對庾信、李商隱常用的典故作出了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形成了“‘月亮—墳—嫦娥’·神仙故事”、“女子及其身邊事物”、“夜—夢—筆(彩筆)”三個用典系列。廢名使用典這一文學手法從古代的方式轉(zhuǎn)化成了現(xiàn)代的方式,為古代典籍進入白話文語境尋到了一條大道。
廢名小說;用典;庾信;李商隱
用典是廢名小說中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用典在廢名看來不僅是一種文學手法,還具有中國思想特征、文化特征的意義。廢名認為“中國的好文章,要有典故才有文章”[1],他在《談用典故》中借庾信的《謝滕王賚馬啟》說明中國文章以典故馳騁想象、表現(xiàn)境界,不以表現(xiàn)情節(jié)見長。在《再談用典故》中,他認為外國文學重故事,表現(xiàn)方法是戲劇的;中國文學重典故,表現(xiàn)方法是聯(lián)想和點綴,并進一步指此為東西方文化的根本區(qū)別。這些地方提示讀者從用典進入對廢名小說的討論。而廢名對中國歷史上的兩位用典大家庾信和李商隱極為稱道,本文試圖通過梳理廢名小說用典與庾信、李商隱用典的聯(lián)系,考察廢名如何使用典這一文學手法從古代的方式轉(zhuǎn)化成了現(xiàn)代的方式。
廢名對庾信用典的稱道集中在三方面,一是庾信用典是“成熟的溢露”,即庾信想寫一個人或一件事時,不需由人物、情節(jié)、故事等發(fā)展出他想寫的東西,他可以純用典故來表達。二是庾信用典像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廢名將其比作“昭日月之光景,乘風云之性靈”,即庾信有信手亂寫的氣度,很敢寫,很放得開。三是庾信的厭世,使他將“墳”寫得美麗,十分見性情。
庾信有“月逐墳圓”的句子,將天上月亮慢慢變圓的過程描寫成“逐墳圓”,這樣就在“月亮”與“墳”之間建立了聯(lián)系。這為李商隱關(guān)于月亮和嫦娥的詩、也為后來廢名的進一步生發(fā)提供了最早的啟示:庾信的“月亮—墳”為李商隱的“月亮—嫦娥”所吸收,李商隱的“月亮—嫦娥”里暗含了“墳”的氣氛,廢名,更是將庾信和李商隱的努力又熔鑄成了新境。
在《神仙故事》、《女子故事》中,廢名對李商隱的用典概括如下:
(1)李商隱的用典經(jīng)常涉及神仙世界和女子世界。其中,神仙世界并不高于人間,李商隱將神仙世界寫得富于人情。而李商隱的女子世界中,女子不受政治、經(jīng)濟等利害關(guān)系的束縛,可以自由自在地笑樂歌哭。
(2)李商隱的用典感情重,感情越重越晦澀。廢名《再談用典故》一文中說:“庾信也常借字面,但感情沒有李詩的重。李的感情重而詩美,……用典故卻不宜感情重,感情重愈生動愈晦澀?!盵2]推測其意,廢名是想說,一個詩人如果感情重,則遇到感情的關(guān)鍵部分就會曲折地表達,即尋找典故來寄托。李商隱用典的名句幾乎無不牽涉寄托,以致尋找李商隱詩歌本事或微言大義的注解家們高議紛紜。而廢名在談李商隱的用典、神仙故事,鑒賞“水仙欲上鯉魚去”、“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等詩句時,都是大談李商隱用神仙典故如何充滿人情、包含理想,只從文字表面作精妙的文學欣賞,避而不談李商隱在典故中寄托的深意。
廢名對庾信《小園賦》中兩句詩“龜言此地之寒,鶴訝今年之雪”的分析很好地說明了他對典故寄托義的拒絕。他詳細分析了庾信這句詩中的兩個典故:“秦苻堅時有人穿井得龜,大二尺六寸,……堅以石為池養(yǎng)之,十六年而死,取其骨以問吉兇,名為客龜。卜官夢龜言:‘我將歸江南,不遇,死于秦?!?、“晉太康二年冬大寒,南州人見二白鶴語于橋下曰:‘今茲寒不減堯崩年也。’于是飛去。”廢名對這句詩作了精彩的審美分析:
即如龜言寒,鶴訝雪,我們何必問典故呢?不是天下最好的風景嗎?言此地之寒者應(yīng)是龜,訝今年的雪大莫若鶴了,是天造地設(shè)的兩個生物。一個在地面,在水底,沉潛得很,它該如何的懂得此地,它不說話則已,它一說話我們便應(yīng)該傾聽了,它說天氣冷,是真?zhèn)€冷。……一個在樹上,在空中,高明得很,它該如何的配與雪比美,所謂白雪之白,白羽之白,所以鶴說:“呀,好大雪!”是真?zhèn)€茫茫大地皆白了。[3]
廢名的文學鑒賞可稱美輪美奐,卻偏偏一字未提庾信寫《小園賦》的心情:庾信寫這個園子是表達他的鄉(xiāng)關(guān)之思的,所以這兩個典故里,江南的客龜、堯崩年的語鶴,一個羈留異地不得歸江南、一個見證了圣人的崩殂而覺寒冷,這兩個生物身上有庾信的自況和寄托。庾信既成功地改造典故、對北方的小園作了精美絕倫的景物描寫,又在兩個典故里有所寄托。兩個生物不僅是寫景的天造地設(shè),也是表達庾信思念江南和梁朝的天造地設(shè)。但廢名在審美分析時對庾信的寄托義不關(guān)一字,這充分說明廢名對于作家用典時的寄托義是不太關(guān)心的。即使在解詩時,廢名也只從典故的字面理解庾信、李商隱的用典,拉開與寄托義的距離。
廢名對庾信和李商隱經(jīng)常使用的典故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本節(jié)從三個專題來具體分析,專題一為“‘月亮—墳—嫦娥’·神仙故事”,二為“女子及其身邊事物”,三為“夜—夢—筆(彩筆)”。
第一節(jié)已分析了庾信在月亮與墳之間建立起聯(lián)系,但庾信的月亮里不曾出現(xiàn)嫦娥。到了李商隱,他寫月亮往往寫到嫦娥,著重寫的是嫦娥的孤單,即“碧海青天夜夜心”。而廢名在“月亮—墳—嫦娥”三者之間建立了聯(lián)系,并建造了一個對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小船—海上的墳—細竹”?!稑颉返牡谌碛袃商帉U名之前屢屢感嘆的李商隱的嫦娥和月亮作了總結(jié):
他微笑著念一句詩道:
“青草湖中月正圓?!?/p>
……
小林又急于要解釋他念那句詩的原故,他怕她們以為他把她們兩人比作月亮看了,這足見他自己的意識不分明,他解釋著道:
我是思想這一座墳,你們一來我就毫無理由的記起這一句漁歌了。
琴子道:
你這一來倒提醒了我一個好意思,天上的月亮正好比仙人的墳,里頭有一位女子,絕代佳人,長生不老。[4]1
這段引文從兩個方面為庾信和李商隱在廢名思想中定了位?!扒嗖莺性抡龍A”出自張志和《漁父歌》:“青草湖中月正圓,巴陵漁父棹歌連。釣車子,橛頭船,樂在風波不用仙?!盵5]這是廢名從“月圓”的角度將張志和的一句毫不相關(guān)的“青草湖中月正圓”拿來,與庾信的“月逐墳圓”聯(lián)系在了一起。如何解釋廢名由一句普通的漁歌“青草湖中月正圓”,想到庾信“月逐墳圓”的表達呢?廢名讓小林自己說是 “你們一來”、“我就毫無理由地記起這一句漁歌”了。聯(lián)系到他們?nèi)诉@段對話的情境——黃昏時在一座墳前——這正是對杜甫“獨留青冢向黃昏”情境的模擬。而杜甫這句詩本來也被廢名認為是學自庾信,“卻沒有庾信寫得自然了”[6]。我理解,因為琴子、細竹在廢名的心目中,正是“絕代佳人,長生不老”,所以由她們想到月亮和墳是非常自然的。因為廢名對李商隱關(guān)于月亮和嫦娥的詩句的理解正如琴子所說:“天上的月亮正好比仙人的墳,里頭有一位女子,絕代佳人,長生不老。”
從字面上看,李商隱不曾在“月亮—嫦娥”的詩句中明確提到“墳”字,但它們都很有“墳”的氣氛。李商隱這種類型的詩歌其實不只是寫 “月亮—嫦娥”的,他寫萼綠華、杜蘭香的詩,寫宮人學道的詩,都是寫的那種不自由、寂寞的生活,都有濃重的“墳”的氣氛,只是李商隱不曾明白地寫出“墳”這個字眼來罷了。
到了廢名這里,他融合了庾信和李商隱的詩思,在“月亮—墳—嫦娥”三者間明確建立了聯(lián)系,所以他讓細竹說“女子只有尼庵,再不然就是墳地”,寫細竹默默地同情大千、將大千比為月里嫦娥。不僅如此,廢名更根據(jù)李商隱的詩句“碧海青天夜夜心”想到李商隱“好像想象著一個絕代佳人,青天與碧海正好比是女子的鏡子。無奈這個永不凋謝的美人只是一位神仙了。難怪他有時又想到那里頭并沒有脂粉”[7],青天碧海好比兩面鏡子,中間一位絕代佳人,由此他進一步仿照天上的“月亮—墳—嫦娥”同構(gòu)出海里的對應(yīng)的結(jié)構(gòu):“小船—墳—細竹”:
小千,這回我們在路上經(jīng)過一墳地,我們下了船上那墳地里玩,那時正是黃昏時候,真是獨留青冢向黃昏,琴子說天上的月亮好比仙人的墳,里頭有一位女子長生不老,我想這話不錯。
我喜歡月亮里頭有一棵桫欏樹,可惜清早太陽出來的時候沒有月亮,不然桫欏樹底下對朝陽梳頭,夏天不熱,冬天我想也暖和。
小千,你將來一定是個幸福的女子。我好像船一樣,船也像海上面的墳,天上的月亮。
船是渡人的,你這一說人家不敢坐你的船。
我是說我自己坐一只船玩,漂來漂去同月里嫦娥不正一樣嗎?不過這里離海近些,天上的路有什么人知道從哪里走呢?[8]
這段材料的第一句證明了方才的引文中那個黃昏里對話的情境確實是廢名對杜甫“獨留青冢向黃昏”一句詩的展開。這里,細竹從琴子說的“天上的月亮好比仙人的墳”聯(lián)想到“我好像船一樣,船也像海面上的墳,天上的月亮”,并進一步解釋說“我是說我自己坐一只船玩,漂來漂去同月里嫦娥不正一樣嗎”,廢名就這樣明確地仿照 “月亮—墳—嫦娥”同構(gòu)出了“小船—墳—細竹”的結(jié)構(gòu)。
專題二是 “女子及其身邊事物·大背景中的女子”。
廢名在散文《女子故事》中寫到好些庾信和李商隱的句子,庾信的例子是“妻聞裂帛方當含笑”,其余幾乎都是李商隱的詩句:
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暫蒙塵
巧笑知堪敵萬機,傾城最在著戎衣,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梁王司馬非孫武,且免宮中斬美人
景陽宮井剩堪悲,不盡龍鸞誓死期。腸斷吳王宮外水,濁泥猶得葬西施[9]194-195
“妻聞裂帛方當含笑”用了妺喜愛聞裂繒聲、褒姒千金一笑(有褒姒也愛聞裂繒的說法)兩個典故。在“正統(tǒng)”歷史觀看來,妺喜、褒姒,都是令人頭疼的“妖君傾國”的角色?!罢y(tǒng)”歷史觀將亡國與女子聯(lián)系在一起,用功利的判斷抹殺女子的價值,且愛諉“亡國”之過于女子。庾信卻在寫妻子時用這兩個典,將“裂帛”和“笑”的典用為做衣服要剪裁、妻子一定很開心的意思,對褒姒、妺喜毫沒存偏見。廢名喜悅,說:“心想我平日的論斷恐怕很靠得住,庾信用典故應(yīng)該是這么用?!盵9]194讀者可以理解到廢名的意思正是指庾信不將亡國與女子連在一起,不用世俗歷史觀的昏亂而功利的尺子對古代女子作價值判斷。
李商隱的四句詩情況也類似,廢名強調(diào)了李商隱沒有拿亡國的事來怪女子,對女子充滿同情,對李詩稱道不已。但李商隱《北齊二首》第一首為:“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10]這也是把女子與亡國聯(lián)系在一起了。廢名引用第二首而只字不提第一首,足以說明他是從李詩打動他的角度有選擇地發(fā)揚李詩某一特點的。對李詩與自己觀點不同的地方,廢名便略去不提。因此,李商隱在“女子故事”這方面畢竟沒有廢名這樣自覺地在兩種矛盾的意思之間分清邊界,可以說,從李商隱到廢名,在 “女子故事”的思考上有一個發(fā)展——廢名充分吸收了庾信和李商隱著力寫出女子美麗的手法,將女子放在一個只崇尚她們美麗的環(huán)境中。廢名在這一點上非常自覺,不但創(chuàng)作中毫不涉及宏大敘事,而且以《女子故事》這篇談女子典故的散文將他的思考所得明白地概括出來。這種集中、專一于描寫女子美麗儀容的態(tài)度使得廢名能夠創(chuàng)造出很多經(jīng)典的女子情境和意象。
更明顯的發(fā)展是,對女子身邊之物有一種崇敬之情。廢名非常明白地把這一點概括出來了,他說:
起初他看得琴子站在水上,清流與人才,共為一個自然,聯(lián)想到“一衣帶水”四個字,……慢慢他笑道:
“我記得一個仙人島的故事,一位女子,同了另外一個人要過海,走到海岸,無有途徑,出素練一匹拋去,化為長堤——我總覺得女子自己的身邊之物,實在比什么都現(xiàn)實,最好就說是自然的意境,好比一株樹隨便多開一朵花,并不在意外,所以,這個素練成堤,連鵲橋都不如。 ”[11]
將琴子身邊的清流聯(lián)想為琴子的衣帶,廢名進一步想到仙人島的故事中女子的素練化為長堤,并且認為這個長堤勝過“金風玉露一相逢”的鵲橋。廢名明確地提出,女子的身邊之物是自然的意境,它們無論有多么大的神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廢名將其比喻為一株樹“隨便”多開一朵花。這個比喻里,“隨便”是非常了不得的一個詞——花開得毫不費力氣,而且非常有力量和有風致,充分體現(xiàn)出廢名對女子身邊之物所懷的崇敬之情。所以《橋》中的小林以一種驚異的態(tài)度面對琴子和細竹的種種容止,《莫須有先生傳》中的莫須有先生對房東太太的外甥女也表現(xiàn)出手足無措的神態(tài)。這也正與廢名在《女子故事》末尾引用《聊齋志異》里葛巾玉版的故事形成一個呼應(yīng):女子以及女子的身邊之物具有神奇而強大的力量。
專題三是“夜—夢—筆(彩筆)”系列。
這一典故系列在廢名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它的來源主要是李商隱。李商隱借鑒了江淹五色筆的典故,同時對江淹這個原本較簡單的典故作了引申,形成了常被廢名吟詠的寫牡丹的名句:“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葉寄朝云。”從“寄朝云”可以看出,李商隱把“夜”這一元素引進了“夢”和“彩筆”的搭配。此外,廢名讀李商隱詩有感說,李商隱的聯(lián)想往往想到夜里去了(李商隱的月亮和嫦娥也是夜里的意象)。而“五色筆”有兩層含義,一是筆本身的形象是彩色的,二是筆能描繪出彩色的畫圖。
回到廢名對“夜”的思考。夜善于助成詩人的想象,它助成了李商隱,也助成了廢名。廢名關(guān)于“夜”的想象很多:“此夜大是女子的發(fā)之所披灑”[4]16-17、“除非一枝筆一掃——這是說‘夜’”[12]202、“深夜失火,他跑去看,她也來了,……他說他認得了睡神的半面妝”[12]273……這些用典在“夜”與“筆”,“夜”與“夢”間建立了密切的關(guān)系(“夜”是一枝“筆”,“自然”的一枝“筆”),甚至在“夜”、“筆”、“夢”與女子的生活間建立了深刻的聯(lián)系:“夜”是女子長發(fā)的披灑,只有“夜”這枝“筆”可以隱去細竹曾在其樹蔭下駐足的楊柳樹,“深夜”里認得了“睡神的半面妝”……這方面的例子很多,“夜”可以來自“嫦娥(注:即琴子、細竹)忽然不耐煩,一口氣吹了她的燈”[12]287,女子早晨梳妝時遮陽的棕櫚樹可以移進夜里的月亮;而看到細竹的睡容時,小林的心理活動是:
看她睡得十分安靜,而他又忽然動了一個詩思,……他微笑著想畫一幅畫,等細竹醒來給她看,她能夠猜得出他畫的什么不能。此畫應(yīng)是一個夢,畫得這個夢之美,又是一個夢之空白。他笑視著那個筆端,想到古人夢中的彩筆。[13]
這段文字里,小林想描畫出細竹的夢,而畫夢的筆端,能畫出夢之美、夢之空白的正是古人夢中的“彩筆”。 以“夢”中的“彩筆”來“畫夢”,廢名在“夢—筆(彩筆)”間建立起循環(huán)往復、綿綿不絕的關(guān)系:“夢”可以是彩筆出現(xiàn)的那個“夢”的環(huán)境,可以是彩筆所畫的對象,可以是彩筆畫出的客觀效果,還可以是詩人創(chuàng)造力和文學的一種象征……相應(yīng)的“筆(彩筆)”也有多個層面的含義。可見,廢名在江淹、李商隱的創(chuàng)造上更進一步,不僅將詩情比作夢中的彩筆,更進一步改變了“夢”原本作為“彩筆”所存在的環(huán)境的單一意義,賦予“夢”相互聯(lián)系的多層含義;同時消解了“夢”、“彩筆”間原本固定的邊界,在兩者間建立起連綿的轉(zhuǎn)化關(guān)系,并發(fā)掘出其中的玄悟內(nèi)容。此外,廢名關(guān)于“夜”的典故運用所建立的神秘色彩更豐富了“夢—筆(彩筆)”的內(nèi)涵。 這樣,“夜—夢—筆(彩筆)”三者在廢名的作品中幾乎建立起了同位關(guān)系,達到了言一及三的效果:當提起其中之一時,關(guān)于另兩者的想象也源源不斷而來,形成繁華的審美效果。
總之,廢名極其稱道庾信、李商隱的用典,但與庾李不同的是,廢名明確拒絕用典的寄托義。廢名反對以世俗的眼光來侵擾審美世界,女子和小孩的世界集中體現(xiàn)了他的理想,女子的美在廢名這里具有至高無上的價值。這些是他與庾信、李商隱創(chuàng)作的相合之處。同時,在學習庾信、李商隱用典的過程中,廢名對他們常用的典故作出了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形成了“‘月亮—墳—嫦娥’·神仙故事”、“女子及其身邊事物·大背景中的女子”、“夜—夢—筆(彩筆)”三個用典系列,使用典這一文學手法從古代的方式轉(zhuǎn)化成了現(xiàn)代的方式,為古代典籍進入白話文語境尋到了一條大道。
[1]廢名.談用典故[M]//止庵,編.廢名文集.北京:東方出版社,2000:278.
[2]廢名.再談用典故[M]//止庵,編.廢名文集.北京:東方出版社,2000:289.
[3]廢名.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后[J].文學雜志,1948,3,(2).
[4]廢名.橋—鑰匙[J].新月,1932,4,(5).
[5]張志和.漁歌子[M]//沈辰垣等,編.歷代詩余.上海:上海書店,1985:13.
[6]廢名.中國文章[M]//止庵,編.廢名文集.北京:東方出版社,2000:191.
[7]廢名.新詩問答[M]//廢名,朱英誕.新詩講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4.
[8]廢名.橋—螢火[J].文學雜志,1937,1,(3).
[9]廢名.女子故事[M]//止庵,編.廢名文集.北京:東方出版社,2000.
[10]李商隱.北齊二首(其一)[M]//劉學鍇,余恕誠,編.李商隱詩歌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593.
[11]廢名.橋(第三卷)[M]//竹林的故事.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340.
[12]廢名.橋[M].上海:開明書店,1932.
[13]廢名.橋—窗[J].新月,1933,4,(7).
(責任編輯 文 心)
I206.2
A
1001-862X(2012)02-0184-005
李璐(1981-),女,安徽安慶市人,南京大學文學院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