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韓愈《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的明道意識

向 回

(河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河北石家莊 050051)

論韓愈《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的明道意識

向 回

(河北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河北石家莊 050051)

《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是韓愈作為思想家自覺的修辭立言行為。此行為在表達韓愈怨恨失意之情緒及樂道守操之品格的同時，也實現(xiàn)了其以具體言論闡明自己道德理想并以此來影響世人的政治用途，可謂之為“詩以明道”。他之所以于古樂府中獨選十首《琴操》進行摹擬創(chuàng)作，則是因為這些上古琴歌以音樂歌詩形式向后人透露了中國古代特有的、成型而穩(wěn)定的士人人格類型，傳達了仁親愛民的政治思想，蘊含了濃厚的儒家倫理道德。

韓愈;琴操;本事;明道意識

一

韓愈為文主張惟陳言之務去，力求詞必己出，不蹈襲前人一言一句。其詩歌創(chuàng)作亦復如此，多自道己意，不甘蹈襲前人。但其集中《琴操》十首卻是個特例，這組以蔡邕《琴操》所載之古琴操曲名為題而創(chuàng)作的琴歌，完全是傳統(tǒng)的文人擬樂府。它們創(chuàng)作方法相類，均先以小序言明所依本事，繼之以歌辭來增衍此事;整體風格相似，均明顯使用代人言情的敘述口吻，擬古色彩很濃。這顯然與韓愈生平主張與行事頗多抵牾，故前人對這組作品的評價也就呈現(xiàn)出兩個極端。譽之者極為推崇，無以復加，如嚴羽《滄浪詩話·詩評》謂:“韓退之《琴操》極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賢所及?！保?］187譏之者則極為貶斥，如章士釗曰:“夫題如《琴操》，辭出名手，非摹古詩，即肖騷辭，非詩非騷，抑又何物?試為譬之，直獸類中之四不像耳。”［2］1173鄭樵《通志·樂略》亦謂:

今觀琴曲之言，正兔園之流也，但其遺聲流雅，不與他樂并肩，故君子所尚焉?；蛟?，退之之意，不為其事而作也，為時事而作也。曰，如此所言，則白樂天之諷諭是矣。若懲古事以為言，則《隋堤柳》可以戒亡國;若指今事以為言，則《井底引銀瓶》可以止淫奔，何必取異端邪說、街談巷語以寓其意乎?同是誕言，同是飾說，伯牙何誅焉?［3］911

顯而易見，這些不同態(tài)度源于不同的評論角度。嚴羽就樂府古題創(chuàng)作的角度而言，認為韓愈的創(chuàng)作非常得體;章士釗從純詩歌創(chuàng)作入手，認為此組詩沒必要作。至于鄭樵，其論樂府以聲為主，認為“君子之于琴瑟，取其聲而寫所寓焉”［3］910，而韓愈《琴操》組詩的創(chuàng)作，非但不重其聲，其立意也多取法于本事與古辭，自然會為鄭樵所詬病，譏為私塾教授學童所用的兔園冊子。這兩個極端的看法，均拘囿于歌辭的文字層面。但韓愈這一組詩的創(chuàng)作，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學行為，故而單純從樂府歌辭或詩歌創(chuàng)作層面對其進行評論，不深入到這一組詩的特殊創(chuàng)作背景，去探究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根本無法對其作出正確評價，也難以真正地把握其在我國思想文化史上的特殊意義。

二

對韓愈《琴操》十首的創(chuàng)作背景，方世舉《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認為是韓愈“入潮以后，憂深思遠，借古圣賢以自寫其性情也”［2］1142－1143。后人多數(shù)也都認同這一說法。那么，這一組詩創(chuàng)作究竟抒寫了韓愈怎樣的性情呢?這就需要將《琴操》中所載各曲古辭與韓愈擬辭作下比對。

韓愈《琴操》十首中借古圣賢自寫性情的因素，在許多歌辭中都有所表現(xiàn)。如《將歸操》，相傳為孔子之趙聞殺鳴犢而作，《琴操》所記該曲古辭只有“翱翔于衛(wèi)，復我舊居;從吾所好，其樂只且”［4］25四句，透露了一種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似的情感。《孔叢子·記問篇》所記之歌辭前面比此多出了“周道衰微，禮樂陵遲。文武既墜，吾將焉歸?周游天下，靡邦可依。鳳鳥不識，珍寶梟鴟。眷然顧之，慘然心悲。巾車命駕，將適唐都。黃河洋洋，攸攸之魚。臨津不濟，還轅息鄹。傷予道窮，哀彼無辜”(《將歸操》詩后注)［2］1144十八句，書寫了夫子自知道窮的無奈。《水經(jīng)注》所記之辭則與此完全不同:“狄水衍兮風揚波，舟楫顛倒更相加。歸來歸來胡為斯?”(《將歸操》詩后注)［2］1145再來看一看韓愈的擬辭:

狄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將濟兮，不得其由。涉其淺兮，石嚙我足。乘其深兮，龍入我舟。我濟而悔兮，將安歸尤?歸兮歸兮!無與石斗兮，無應龍求。［2］1144

相較而言，韓愈之辭與《水經(jīng)注》中所載更加相合，均在借水起興，主要體現(xiàn)了孔子“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的處世哲學。縱觀韓愈的仕宦生涯，可知其并不順利，《進學解》中自謂是“跋前躓后，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5］46－47。現(xiàn)在他又因諫迎佛骨而被貶潮州，難免會產(chǎn)生出慮人忌害的思緒。歌辭中“涉其淺兮，石嚙我足。乘其深兮，龍入我舟”的顧慮及無與石斗、無應龍求的態(tài)度，雖是孔子口吻，未嘗不是其進退失據(jù)的自我心態(tài)寫照。

再如《拘幽操》，乃文王拘羑里時的憂憤之歌，《琴操》所載古辭與韓愈擬辭在所表達的情感上出入較大:

殷道溷溷，浸濁煩兮。朱紫相合，不別分兮。迷亂聲色，信讒言兮。炎炎之虐，使我愆兮。無故桎梏，誰所宣兮。幽閉牢穽，由其言兮。遘我四人，憂勤勤兮。得此珍玩，且解大患兮。倉皇迄命，遺后昆兮。作此象變，兆在昌兮。欽承祖命，天下不喪兮。遂臨下土，在圣明兮。討暴除亂，誅逆王兮。［4］28

目窈窈兮，其凝其盲;耳肅肅兮，聽不聞聲。朝不日出兮，夜不見月與星。有知無知兮，為死為生。嗚呼，臣罪當誅兮，天王圣明。［2］1158

按，就《詩經(jīng)·大雅·蕩》中“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國，斂怨以為德”［6］851諸句觀之，文王并不以殷紂為圣明，《琴操》所錄古辭對該曲本事的敘述也證明了這一點。再者古辭之末尚有文王訓子之“欽承祖命，天下不喪兮”、“討暴除亂，誅逆王兮”諸語，這些都可見出文王對殷紂的態(tài)度，絕不會有韓愈擬辭中“臣罪當誅，天王圣明”之用意。結(jié)合韓愈《潮州刺史謝上表》中“正名定罪，萬死猶輕”［7］617等語氣觀之，擬辭在想象文王拘幽之困境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在自責，是他貶居潮州時自我性情的抒寫。

《殘形操》一曲無古辭留存，相傳曾子晝臥，夢見一貍，見其身而不見其首，故有是曲。韓愈擬辭在敘述曲調(diào)本事之余，亦道盡了心中的彷徨:

有獸維貍兮，我夢得之。其身孔明兮，而頭不知。吉兇何為兮，覺坐而思。巫咸

上天兮，識者其誰。［2］1170

貍身明而頭不知，何焯《義門讀書記》認為是“嘆明王不作”，王元啟則認為“推之事親交友，及學問中崇德辨惑之事，無所不通。若就魯國而論，或嘆三桓僭妄，亦未可知”(《殘形操》詩后注)［2］1170－1171。此二說就曲調(diào)本事而言，立論無據(jù);就韓愈擬辭而言，亦未中肯綮。陳沆《詩比興箋》則將韓愈此詩創(chuàng)作與“賈謫長沙，問吉兇于鵩鳥;屈放江南，托古筮于巫咸”(《殘形操》詩后注)［2］1171之行為作比，認為其辭明示放臣之感，頗能道出韓公真實心跡。韓愈因諫迎佛骨被貶潮州，而潮州“在廣府極東……過?？冢聬核?濤瀧壯猛，難計程期，咫風鱷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fā)作”［7］618，環(huán)境十分惡劣，時時讓他感覺到自己是與死神為伍，以致生發(fā)出“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7］620的哀嚎。所以，借《殘形操》本事中所透露出來的未知情緒，來表明自己一時的彷徨失據(jù)，也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說上面分析的三首歌辭主要體現(xiàn)了韓愈被貶潮州時怨恨失意之情緒的話，《猗蘭操》與《龜山操》則主要體現(xiàn)了他堅守禮義、樂道而不失其操的品格。

《猗蘭操》一曰《幽蘭操》，相傳乃孔子傷不逢時而作，其古辭云:“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之子于歸，遠送于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保?］26在這首古辭中，孔子因幽蘭之不得其所而生發(fā)出“世人暗蔽，不知賢者”的感嘆，在韓愈擬辭中，更多的卻是對幽蘭品格的贊美: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貿(mào)貿(mào)，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2］1148

在這首擬辭中，韓愈顯然是在以猗蘭與薺麥自比。猗蘭隱幽谷而彌香，薺麥處霜雪而獨茂，這是其固有之本性;君子不逢時而益自修古道，這亦是其固有之品格。歌辭雖以孔子口吻出之，但實亦是韓愈自道。它在表達對孔子居亂薄之世而仍能不失操守之品格認定的同時，也表明了自我心跡。

《龜山操》相傳乃孔子以季桓子受齊女樂、諫不從而作，其古辭云:“予欲望魯兮，龜山蔽之。手無斧柯，奈龜山何!”［4］26體現(xiàn)的是孔子面對季氏專政，欲誅之而不能的無奈。但韓愈擬辭在立意上顯然又多了一層:

龜之氛兮，不能云雨。龜之枿兮，不中梁柱。龜之大兮，只以奄魯。知將隳兮，哀莫余伍。周公有鬼兮，嗟歸余輔。［2］1152

分析可知，擬辭雖也以龜山蔽魯喻季氏專政，其末句“周公有鬼兮，嗟歸余輔”卻是擬孔子希望周公顯靈助己歸輔其君除奸之口吻，流露出自己矢志不渝之忠心，這同時也是表達自己渴望政治清明的愿望之辭。

三

上面所分析的幾首歌辭，其創(chuàng)作雖不拘囿于古辭，但絕不脫離本事。它們在抒寫韓愈被貶潮州時怨恨失意情緒的同時，亦體現(xiàn)了他堅守禮義、樂道而不失其操的品格。而這正是韓愈要借《琴操》中所載之十曲來寫其性情的直接原因。在古代文人傳統(tǒng)的情感傾向中，操為古琴曲類別之一，以操為名的琴曲，主要就是抒發(fā)作者雖內(nèi)心窮苦憂愁而又能不失其操守的品格。劉向《別錄》曰:“君子因雅琴之適，故從容以致思焉。其道閉塞悲愁而作者名其曲曰操，言遇災害不失其操也?！?《后漢書·曹褒傳》注引)［8］1201桓譚《新論·琴道》曰:“古者圣賢，玩琴以養(yǎng)心。夫遭遇異時，窮則獨善其身而不失其操，故謂之‘操’?！保?］64東漢應劭《風俗通義·聲音》:“其遇閉塞，憂愁而作者，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災遭害，困厄窮迫，雖怨恨失意，猶守禮義，不懼不懾，樂道而不失其操者也?！保?0］293所以，以《琴操》曲名為題進行創(chuàng)作，是韓愈被貶潮州時自我心跡的表白，也是其復雜情緒的一種釋放。

但是，如果結(jié)合韓愈一生的行事與理想來看，則又可以發(fā)現(xiàn)其《琴操》組詩的創(chuàng)作還有更深層的目的。韓愈一生，以維護儒家道統(tǒng)為職事，這已是學界共識，不贅?！睹献印けM心上》中所提出的“窮不失義，達不離道”及“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11］890－891等士人品格要求，一直都是韓愈的行事準則。在《爭臣論》一文中，韓愈傳達了“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12］112－113的思想;在《答崔立之書》中，韓愈又表達了不得意則“作唐之一經(jīng)”的遠大志向，這些都是對孟子“窮則獨善其身”言論的最好注腳。因為在韓愈看來，君子在不得其位、不能兼濟天下之時，就當修德立言，以自己的人格和言論影響他人。《琴操》組歌的創(chuàng)作，既是韓愈爭臣理論的具體實踐，也是他實現(xiàn)“作唐之一經(jīng)”志向的努力方向，即通過這一組歌的創(chuàng)作實現(xiàn)自己修辭明道的目的。而韓愈所明之道，就是以歷代圣賢思想與行事為核心的儒家理論。因為以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軻等人思想行事為代表的儒家道統(tǒng)已經(jīng)失傳，①在《原道》一文中，韓愈構(gòu)造了一個圣賢迭相遞緒承接的儒道系統(tǒng):“堯以是(按:即儒家道統(tǒng))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薄俄n昌黎文集校注》卷1，第18頁。所以韓愈才要致力于恢復之。又因為韓愈所作《琴操》十曲之本事無不承載了其一生致力于恢復的儒家道統(tǒng)思想精華，故其《琴操》組詩的創(chuàng)作過程，實際上就是其修辭以明道之爭臣論的具體實踐，具有切實的明道意識。

這里說韓愈所作《琴操》十曲之本事承載了儒家道統(tǒng)思想的精華，是可以逐一論明的。前文已分析的五曲歌辭，抒發(fā)了韓愈被貶潮州時的復雜心情，但其本事亦同時傳達出了儒家的思想精髓。如《將歸操》中孔子“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13］303的處世原則，是儒家思想中的士人品格規(guī)范;孔子拒入趙國以示對趙簡子殺鳴犢之不齒，則又體現(xiàn)了一種“君子諱殤其類”的仁者情懷。再如《猗蘭操》體現(xiàn)了孔子逢亂世而不失其操的品格規(guī)范，《龜山操》體現(xiàn)了孔子傷政道陵遲、閔百姓失處的憂國憂民情懷，這些也都是儒家思想中需要弘揚的士人品格規(guī)范②當然，韓愈《拘幽操》擬辭中“臣罪當誅兮，天王圣明”的痛悔語，既不合文王之意，似乎亦不合孔孟之道。因為在儒家君臣關系論中，武王謂紂為“獨夫”，孟子解釋武王伐紂行為是“但聞武王誅一夫紂耳，不聞弒君”，孔子則提出君君臣臣的政治思想。這些都是對君臣關系提出的一種君信臣忠、君不信則臣不忠的雙向要求。君不像君，臣自然無須盡臣之義務。韓愈敢于在佞佛的唐憲宗面前罵歷代佞佛之君都是短命鬼，這無疑體現(xiàn)了他的斗士性格，是合于儒家道統(tǒng)思想的。不過，儒家同時還講究中庸之道，且唐憲宗總體來說在中唐還算一個有作為的皇帝，而不是一個站在儒家對立面的昏君。當韓愈因其不講方式的直諫觸怒憲宗而被貶潮州時，他難免要在君臣關系上尋求一種妥協(xié)。誠如歐陽修所云:“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真若義者。及到貶所，則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窮愁形于文字，雖韓文公不免此累?！?《韓昌黎文集校注》卷8，第617頁)所以，韓愈擬辭中出現(xiàn)這種痛悔語，與其《潮州刺史謝上表》中“正名定罪，萬死猶輕”之用意一樣，主要是抒寫其貶居潮州時的困頓心情，與他《琴操》組詩整體用來明道并不矛盾。。至于本文尚未分析的五首作品，其本事與歌辭亦無不體現(xiàn)了儒家道統(tǒng)思想的精華，以下亦逐一分析。

《越裳操》相傳為周公相成王時因越裳重九譯獻白雉而作，其本事體現(xiàn)了一種天下和平、萬國和會的政治秩序，這正是儒家理想的大同社會;而其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王之德，更是儒家對統(tǒng)治者德政的期待。該曲古辭較為簡單:“於戲嗟嗟，非旦之力，乃文王之德?！保?］27這顯然是周公口吻之謙辭。而韓愈之辭卻立足于本事，以自己的想象，傳達自己的政治理想:

雨之施，物以孳。我何意于彼為?自周之先，其艱其勤。以有疆宇，私我后人。我祖在上，四方在下。厥臨孔威，敢戲以侮。孰荒于門?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2］1155－1156

于此可見，韓愈之擬辭雖也模仿周公口吻，揣摩周公心跡，其義卻并不在歸功文王之自謙，而是重在闡明一種賢人治國、雨施物孳的政治理想。這是周公治國的實際行為，也是韓愈理想的政治格局。

《岐山操》一曲，其創(chuàng)作本事歷來說法大都一致，但其作者則有周太王所作、周公為太王作及周大臣所作三種說法③鄭樵《通志·樂略》中還有“或云周人為文王所作”的說法，不知何據(jù)。或許“文王”為“太王”之訛。，韓愈認為是周公為太王作?！肚俨佟酚浧浔臼屡c古辭云:

《岐山操》者，周太王之所作也。太王居豳，狄人攻之，仁恩惻隱，不忍流洫，選練珍寶犬馬皮幣束帛與之。狄侵不止，問其所欲，得土地也。太王曰:“土地者，所以養(yǎng)萬民也，吾將委國而去矣，二三子亦何患無君?”遂杖策而出，窬乎梁而邑乎岐山，自傷德劣，不能化夷狄，為之所侵，喟然嘆息，援琴而鼓之云:“狄戎侵兮土地移，遷邦邑兮適于岐。烝民不憂兮誰者知?嗟嗟奈何，予命遭斯!”［4］28

這里的古辭是以周太王口吻對狄戎侵略而被迫遷徙之事發(fā)出的哀嘆。但韓愈擬辭之主旨并不在此:

我家于豳，自我先公。伊我承序，敢有不同?今狄之人，將土我疆。民為我戰(zhàn)，誰使死傷?彼岐有岨，我往獨處。爾莫余追，無思我悲。［2］1161

《岐山操》本事傳達的是周太王之仁恩惻隱、不忍眾民為己死傷的民本思想，這是儒家思想中“仁”的精神，與《尚書·夏書·五子之歌》中“民惟邦本，本固邦寧”［14］212以及《孟子·盡心下》中“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5］973等以民為本的思想相合。分析可知，韓辭更多的還是傳達一種希望統(tǒng)治者仁恩惻隱的理念，是對該曲本事中所體現(xiàn)出的民本精神的挖掘，這也是韓愈所固有的一種政治思想。

文王、周公、孔子、曾子為上古圣賢，其行事代表著儒家政治理論與人格修養(yǎng)的最高價值取向，故韓愈取這幾曲制詞，自然和其倡導恢復儒家道統(tǒng)緊密相關。而相傳為伯奇所作之《履霜操》、陵牧子所作之《別鶴操》及犢(一作獨)沐子所作之《雉朝飛操》，其本事則蘊涵了儒家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故這幾首歌辭的擬作，也是其倡導恢復儒家道統(tǒng)的具體實踐。據(jù)《琴操》所言，《履霜操》之本事體現(xiàn)了一種孝子之德:

履霜操者，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吉甫，周上卿也。有子伯奇。伯奇母死，吉甫更娶后妻，生子曰伯邦。乃譖伯奇于吉甫曰:“伯奇見妾有美色，然有欲心?！奔υ?“伯奇為人慈仁，豈有此也?”妻曰:“試置妾空房中，君登樓而察之?！焙笃拗嫒市?，乃取毒蜂綴衣領。伯奇前持之。于是吉甫大怒，放伯奇于野。伯奇編水荷而衣之，采楟花而食之，清朝履霜，自傷無罪見逐，乃援琴而鼓之曰:“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聽讒言，孤恩別離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歿不同兮恩有偏，誰說顧兮知我冤?”宣王出游，吉甫從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宣王聞之曰:“此孝子之辭也?！奔δ饲蟛嬗谝岸形?，遂射殺后妻。［4］29－30

伯奇之事關乎孝行，而孝為儒家所大力提倡之道德內(nèi)容。《論語》中有不少談及“孝”的言論。如《學而》:“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保?6］18“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16］27《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且酁檎善錇闉檎?”［17］66韓愈擬作《履霜操》以吟詠其本事，正是因為該曲體現(xiàn)了儒家倫理所推崇的孝道。

同時，在儒家倫理道德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①《孟子·離婁上》。東漢趙歧注此一語時云:“于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無后為大。”《孟子正義》卷15，第532頁。?！肚俨佟穼α昴磷印秳e鶴操》(韓愈集中作《別鵠操》)一曲本事的記載，體現(xiàn)的正是儒家倫理中的這一內(nèi)容:

《別鶴操》者，商陵牧子所作也。牧子娶妻五年無子，父兄欲為改娶，妻聞之，中夜驚起，倚戶悲嘯。牧子聞之，援琴鼓之云:“痛恩愛之永離，彈別鶴以舒情?！惫试弧秳e鶴操》。后仍為夫婦。［4］30－31

陵牧子《別鶴操》主要抒發(fā)的雖是主人公別妻之悲，但于后人來說，這件事情本身則又體現(xiàn)了儒家道統(tǒng)中的人倫之厚，是合于禮教要求的。韓愈此詩有明顯的議論傾向:“巢成不生子，大義當乖離?！保?］1168詩中所言之“大義”，指的就是孟子所說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之孝義。韓愈對《別鶴操》一曲本事的這種情感把握，在唐人思想意識中是很普遍的。白居易《和微之聽妻彈〈別鶴操〉，因為解釋其義，依韻加四句》云:“義重莫若妻，生離不如死;誓將死同穴，其奈生無子。商陵迫禮教，婦出不能止?！保?8］464把陵牧子的出妻當做是禮教制度下的無奈之舉。而唐佚名所撰之《灌畦暇語》①《灌畦暇語》一卷，三十二條，不著撰人。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證:“書中皆自稱‘老圃’，‘唐太宗’一條獨稱臣，稱皇祖，知為唐人?！亚易印粭l，稱‘近吳道元亦師張顛筆法’，又引韓愈詩二章，云‘后來豈復有如斯人’，則中唐以后人也?！币娝膸烊珪芯克怼稓J定四庫全書總目》卷120，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603頁。對《別鶴操》一曲本事的評價，更可以看出中晚唐時文人對陵牧子改娶一事的看法:

老圃曰:古者娶而無子，大義當出。雖然人之所以為人者，由其情隱于中故也。夫五年之聚，匡床是同，一旦而以為胡越，寧不慨然。潘安仁初喪其偶，作為哀永逝之詞，而賦悼亡之歌。夏侯湛見而嘆曰:“是文生于情歟?將情生于文歟?”覽之喟然，令人增伉儷之重。由是以考商陵牧子之撰，其亦可以厚人倫者矣。［19］10

于此觀之，韓愈選取《別鶴操》一曲制辭而對其本事加以吟詠，顯然也是因為該曲蘊涵了儒家的道德傳統(tǒng)，有補于人倫之教化。

至于相傳為獨沐子所作之《雉朝飛操》②東漢揚雄《琴清英》中謂《雉朝飛》乃衛(wèi)女傅母作，所言之本事與《琴操》迥異。韓愈所取為《琴操》中的說法，只是將“犢沐子”作“牧犢子”。，《琴操》對其本事亦有詳細記載:

《雉朝飛操》者，齊獨沐子所作也。獨沐子年七十無妻，出薪于野，見飛雉雌雄相隨，感之。撫琴而歌曰:“雉朝飛，鳴相和，雌雄群游于山阿，我獨何命兮未有家，時將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4］30

適時婚姻體現(xiàn)的也是儒家倫理道德的內(nèi)容?！抖Y記·禮運》對大同社會的描述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男有分，女有歸”［20］582，使男女各得其所，婚姻不失其時。司馬遷《史記·外戚世家序》中謂“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21］1967，韓愈在其《原道》中亦認為所謂先王之教，“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nóng)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5］18。于此可見《雉朝飛操》之本事中亦包含著強烈的儒家倫理文化內(nèi)涵。

分析至此，韓愈《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的明道意識已經(jīng)了然。值得補充的是，蔡邕《琴操》所載之古琴操曲名本有十二，韓愈所取止其前十曲，將相傳為伯牙所作的《水仙》、《懷陵》二操刪而不用，這種曲調(diào)的取舍其實也能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韓愈《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的明道意識。鄭樵《通志·樂略》云:

右十二操，韓愈取十操以為文王、周公、孔子、曾子、伯奇、犢牧子所作，則圣賢之事也，故取之?！端伞贰ⅰ稇蚜辍范?，皆伯牙所作，則工技之為也，故削之。［3］910

鄭樵這里所謂圣賢之事與工技之為的區(qū)別，確實是韓愈摹擬《琴操》創(chuàng)作時曲調(diào)取舍的直接原因。通過前面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韓愈之所以選取那些以圣賢行事為內(nèi)容的琴曲進行創(chuàng)作，對其本事進行歌詠，正是因為這些琴曲之本事合于儒家的文化傳統(tǒng)，體現(xiàn)了儒家理想的統(tǒng)治秩序。但《水仙》、《懷陵》二操卻顯然并不具備這一特征。此二操無古辭留存，《懷陵操》之本事難以詳考，相傳乃伯牙為子期而作?！端刹佟分臼?，鄭樵《通志·樂略》有詳細記載:

《水仙操》。世言伯牙所作。伯牙學鼓琴于成連先生，三年而成，至于精神寂寞，情之專一，尚未能也。成連云:“吾師子春在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延望無人，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吾將迎吾師?！贝檀?，旬時不返，但聞海水汩沒崩澌之聲，山林窅寞，群鳥悲號。愴然嘆曰:“先生將移我情?！蹦嗽俣柚?，曲終，成連刺船而還。伯牙遂妙絕天下。［3］909

伯牙是春秋時期著名的琴師，此曲本事正是關于其學琴的傳說，頗有神異色彩?？蓪θ寮业澜y(tǒng)來說，子不語怪、力、亂、神③《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薄墩撜Z正義》卷8，第372頁。，是極力抵制這種神怪之說的，故其所蘊含的思想意義無補甚至有損于儒家道統(tǒng)，為孔子所極力抵制。于此可見，《水仙》、《懷陵》二操無論是其作者行事還是樂曲本事所傳達的思想，對韓愈來說都無所取義，不足效仿，故此刪而不用。這就說明，無論是歌辭內(nèi)容還是曲調(diào)取舍，韓愈《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都完全體現(xiàn)了他的明道意識。

四

在《此日足可惜一首贈張籍》中，韓愈指出了當時“孔丘歿已遠，仁義路久荒，紛紛百家起，詭怪相披猖”［22］84的儒學困境，說明他所致力于恢復的儒家道統(tǒng)思想精華在當時已經(jīng)迷失了?？梢韵胍?，當時的許多社會現(xiàn)象是不合于儒家理想的仁義道德和統(tǒng)治秩序的。也就是說，韓愈借《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來明道的同時，它應該還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有匡世正俗的實際目的。這也是可以具體說明的。

中唐社會現(xiàn)實問題之中，藩鎮(zhèn)割據(jù)是最大的一項急待解決的政治課題。陳寅恪《論韓愈》曰:“唐代古文運動一事，實由安史之亂及藩鎮(zhèn)割據(jù)之局所引起。安史為西胡雜種，藩鎮(zhèn)又是胡族或胡化之漢人，故當時特出之文士自覺或不自覺，其意識中無不具有遠則周之四夷交侵，近則晉之五胡亂華之印象，‘尊王攘夷’所以為古文運動中心之思想也。”［23］329韓愈《潮州刺史謝上表》中描述了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的政治格局，“孽臣奸隸，蠹居棋處，搖毒自防，外順內(nèi)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貢不朝六七十年”［7］619。當時的各大藩鎮(zhèn)，往往割據(jù)一方，他們占有黃河南北廣大地區(qū)，不僅不交賦稅，反而時常作亂，威脅朝廷。更不能容忍的是，有些藩鎮(zhèn)甚至稱王稱帝，一如古之諸侯;或者自立主帥，使得爵祿、廢置、殺生、予奪之權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這顯然是與儒家大一統(tǒng)的政治格局相違背的。樹立大一統(tǒng)觀念，讓全國民眾心向朝廷，使逆藩在道義上陷于孤立，這是韓愈一直致力的工作。其《后廿九日復上書》以“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12］162之問闡明了他心目中的大一統(tǒng)格局，亦反襯出當時政局的不理想。而《越裳操》本事所體現(xiàn)出的天下和平、萬國和會的政治秩序，卻正是韓愈心目中理想的大一統(tǒng)格局，故此曲歌辭的撰寫對當時不理想的政治格局無疑是一個強有力的反撥。

寺院經(jīng)濟的膨脹與君臣沉迷于佛老思想，是當時的又一大社會問題。就當時社會的穩(wěn)定來說，思想文化上的大一統(tǒng)與政治格局上的大一統(tǒng)有著同樣重要的地位。因為當時統(tǒng)治者的倿佛與崇老，已經(jīng)直接影響了國家財政及社會經(jīng)濟。與韓愈同時的彭偃曾獻《刪汰僧道議》云:“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廣作危言險語，以惑愚者。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致此。舉一僧以計天下，其費可知?！保?4］4545韓愈《送靈師》詩亦云:“佛法入中國，爾來六百年。齊民逃賦役，高士著幽禪。官吏不之制，紛紛聽其然。耕桑日失隸，朝署時遺賢?！保?5］202于此可知當時這一社會問題的嚴重性。更為重要的是，佛教禁止婚姻，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道教亦講求出家以修身，這對儒家的倫理觀念顯然是一個致命的沖擊。韓愈《原道》中云:“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yǎng)之道?！郧笃渌^清凈寂滅者?！保?］16《謝自然詩》云:“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倫。寒衣及饑食，在紡織耕耘。下以保子孫，上以奉君親。茍異于此道，皆為棄其身。噫乎彼寒女，永托異物群。”［22］29《嗟哉董生行》亦云:“時之人夫妻相虐兄弟為仇，食君之祿，而令父母愁?！保?2］80諸多言論無不表明了韓愈對當時社會家庭倫理敗壞現(xiàn)象的憂慮。而《別鶴操》、《履霜操》與《雉朝飛操》諸曲本事正體現(xiàn)了濃厚的儒家倫理道德規(guī)范，故此三曲的創(chuàng)作對當時人道倫理失常的社會弊害，顯然也是有所匡正的。

當然，韓愈《琴操》組詩對社會弊害的反映與匡正，只是它的客觀效果。因為韓愈《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的直接原因，就是在自己被貶入潮的強力打擊之下，仍要修辭立言，以實際行動繼續(xù)維護儒家道統(tǒng)。這一組詩的創(chuàng)作從根本上說是對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一次自覺梳理，而不是針對現(xiàn)實問題的即興感發(fā)，其理性要多于感性。但這組作品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反映與流俗的匡正也是無庸置疑的，這就從另一個方面說明韓愈致力于維護儒家道統(tǒng)思想本就是有其現(xiàn)實針對性的，是一個醇儒自覺的、具有充分實踐可能性的行為。

五

通過以上歌辭與本事的逐一分析，可以得出這樣一些結(jié)論:韓愈被貶潮州后進行《琴操》組詩創(chuàng)作，在表達自己怨恨失意之情緒及樂道守操之品格的同時，也借此實現(xiàn)了其修辭立言、以具體言論闡明自己道德理想并以此來影響世人的政治用途。他之所以于古樂府中獨選十首《琴操》進行摹擬創(chuàng)作，則是因為這些上古琴歌以音樂歌詩形式向后人透露了中國古代特有的、成型而穩(wěn)定的士人人格類型，傳達了仁親愛民的政治思想，并且各曲之本事還蘊含了濃厚的儒家倫理道德。①有關琴樂與人格修養(yǎng)及政治文化之間的內(nèi)在關系，參見周仕慧《琴曲歌辭研究》第一章第四節(jié)《上古琴歌所蘊涵的禮樂精神》中的論述。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75～90頁。韓愈《琴操》組詩的創(chuàng)作不是一個單純內(nèi)心情感抒發(fā)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只是僅僅為了發(fā)一己之愁思，借古圣賢以自寫其性情。它同時還是一種著書立說、弘揚儒道的文化反思，是詩人失意之時對儒家道統(tǒng)精髓的自覺弘揚，也是韓愈作為一個思想家修辭以明道的具體實踐。韓愈《題哀辭后》云:“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于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26］304－305李漢《昌黎先生文集序》亦謂其文為“貫道之器”［5］1。這里所說的雖是其古文，但以其來說明韓愈《琴操》十首的創(chuàng)作，亦頗在情理。以其“文以明道”的諸多古文作比，《琴操》組詩可謂之為“詩以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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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奕锜 責任校對 王 桃］

I206．2

A

1000－5072(2012)07－0088－08

2011－04－02

向 回(1978—)，男，湖南沅陵人，河北省社會科學院語言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文學博士，主要從事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學與樂府學研究。

北京市優(yōu)秀博士論文指導老師獎《歷代樂府詩研究》(批準號:YB20081002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