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中所見中國古代典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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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淮安府志》記載說，《西游記》的作者吳承恩“性敏而多慧，博極群書……復(fù)善諧劇，所著雜記數(shù)種，名震一時”①。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亦贊美吳承恩撰寫《西游記》，認(rèn)為吳承恩“敏慧淹雅，其所取材，頗極廣泛”②。過去，曾有不少學(xué)者對《西游記》作者“博極群書”及《西游記》取材廣泛加以探討。但這些學(xué)者的考證多集中在《西游記》引用佛教、道教典籍上，且其探討亦間有疏漏之處。因此，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對《西游記》所引中國古代典籍加以更為全面的探討，以求為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西游記》提供參考。

一

柳存仁先生在其《全真教和小說西游記》一文中舉出了《西游記》中引用的6處道教詩詞原文：第8回《蘇武慢》“試問禪關(guān)”和第78回“修仙者”一賦，出自彭致中《鳴鶴余音》；第7回“一點(diǎn)靈光徹太虛”一句出自馬丹陽《洞玄金玉集》“見性頌”；第36回“前弦之后后弦前”詩出自張伯端《悟真篇》；第50回《南柯子》“心地頻頻掃”和第91回《瑞鷓鴣》“修禪何處用功夫”出自馬丹陽《漸悟集》③。李安綱先生又新發(fā)現(xiàn)了《西游記》中另外7處道教詩詞韻語，分別為：第29回《西江月》“妄相不復(fù)強(qiáng)滅”、第14回“佛即心兮心即佛”詩、第53回《西江月》“德行要修八百”、第96回“色色原無色”詞、第99回“毫發(fā)差殊不結(jié)丹”句，出自《悟真篇》；第78回“為僧者”一賦、第87回“大道幽深”一詩，出自《鳴鶴余音》④。郭健先生又新發(fā)現(xiàn)2處：第64回“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詩，出自《鳴鶴余音》；第36回“月至三十日，陽魂之金散盡”，出自張伯端《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nèi)煉丹訣》⑤。王志玉《〈西游記〉韻文探析》又新增1處：第41回篇首“善惡一時忘念”，出自《悟真篇》⑥。以上涉及道教典籍《鳴鶴余音》、《悟真篇》、《漸悟集》等5種，引文16處。其實(shí)，除上述之外，尚有遺漏，待下文詳述。

《西游記》亦引用了大量佛教經(jīng)目。據(jù)曹炳建先生考證，《西游記》所見佛教經(jīng)目共44種。其中與佛教經(jīng)目全同者19種：《涅槃經(jīng)》、《首楞嚴(yán)經(jīng)》、《華嚴(yán)經(jīng)》、《大般若經(jīng)》、《維摩經(jīng)》、《金剛經(jīng)》、《佛本行經(jīng)》、《大集經(jīng)》、《法華經(jīng)》、《瑜伽經(jīng)》、《彌陀經(jīng)》、《心經(jīng)》、《虛空藏經(jīng)》、《未曾有經(jīng)》、《菩薩戒經(jīng)》、《觀音經(jīng)》、《大智度經(jīng)》、《寶藏經(jīng)》、《孔雀經(jīng)》；與佛教經(jīng)目基本相同者11種：《菩薩經(jīng)》、《決定經(jīng)》、《大光明經(jīng)》或《金光明品經(jīng)》、《正法論經(jīng)》、《摩竭經(jīng)》、《佛國雜經(jīng)》、《起信論經(jīng)》、《維識論經(jīng)》、《俱舍論經(jīng)》、《受生度亡經(jīng)》(或《受生經(jīng)》、《度亡經(jīng)》)、《梁皇水懺》(或《梁王懺》)；無此佛教經(jīng)目然與佛教有一定關(guān)系者10種：《恩意經(jīng)大集》、《禮真如經(jīng)》、《三論別經(jīng)》、《五龍經(jīng)》、《寶常經(jīng)》、《僧祗經(jīng)》、《寶威經(jīng)》、《正律文經(jīng)》、《起(啟)齋經(jīng)》、《揭齋經(jīng)》；查無所據(jù)者4種：《西天論經(jīng)》、《本閣經(jīng)》、《安邦天寶篆》、《勸修功卷》⑦。

顯然，以上考證僅僅把目光注視在佛教和道教典籍上，對于《西游記》其它眾多典籍則未能詳加考證；且對其中道教和佛教典籍的考證也不夠全面。本文在前人考證的基礎(chǔ)上再加考證，以期對《西游記》所引中國古代典籍有個更為全面的認(rèn)識。

二

《西游記》對中國古代典籍的稱引，有的明引，即直接標(biāo)出書名并引用原文，或只有書名而無原文；有的暗引，即不標(biāo)書名引用原文，或演繹大旨。我們先來看第一種情況。

據(jù)筆者統(tǒng)計，除學(xué)者已經(jīng)考證過的之外，《西游記》所引古代典籍名目尚有以下21種，可分為七大類型：

(一)儒家經(jīng)典，1種。

1.《周易》?！段饔斡洝返?回、第37回兩次稱引此書?！吨芤住窞槿寮抑?jīng)典，被稱為群經(jīng)之首，漢代儒家“五經(jīng)”、唐代“九經(jīng)”及南宋“十三經(jīng)”之一?！段饔斡洝返?回所引“大哉乾元！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⑧，是對《周易》中乾、坤兩卦彖傳的引用。乾卦之《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雹崂へ灾跺琛吩唬骸爸猎绽ぴ∪f物資生，乃順承天?！雹?/p>

(二)道教經(jīng)典，9種。承上編目(下同)，為：

2.《黃庭》。《西游記》第1回寫孫悟空所遇樵夫唱歌曰：“靜坐講《黃庭》。”《黃庭》為道教著名經(jīng)典，有《太上黃庭內(nèi)景玉經(jīng)》與《太上黃庭外景玉經(jīng)》兩種。任繼愈《道藏提要》云：“《太上典庭內(nèi)景玉經(jīng)》，又名《上清黃庭內(nèi)景玉經(jīng)》，簡稱《黃庭內(nèi)景經(jīng)》?！侗阕印ゅ谟[篇》載有《黃庭經(jīng)》，《舊唐書·經(jīng)籍志》著錄‘《老子黃庭經(jīng)》一卷’?！送趺鳌饵S庭經(jīng)考》謂魏晉之際，似已有秘藏之《黃庭經(jīng)》草本，魏夫人得以撰為定本，于是日漸流行?！短宵S庭外景玉經(jīng)》，簡稱《黃庭外景經(jīng)》……托名太上老君所撰?！趺髦^是經(jīng)略晚于《黃庭內(nèi)景經(jīng)》，蓋出于晉成帝咸和九年(334年)左右。”

3.《北斗經(jīng)》。《西游記》第33回孫悟空對假扮道士的銀角大王說：“你既怕虎狼，怎么不念《北斗經(jīng)》？”《道藏》有《太上玄靈北斗本命延生真經(jīng)》、《太上玄靈北斗本命長生妙經(jīng)》、《太上北斗二十八章經(jīng)》、《玉清無上靈寶自然北斗本生真經(jīng)》等。其中《太上玄靈北斗本命延生真經(jīng)》云：“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虎狼厄。”則孫悟空所說《北斗經(jīng)》有可能即為此經(jīng)。

4.《南斗經(jīng)》?！段饔斡洝返?3回唐僧罵孫悟空：“你馱他馱兒便罷了，且講甚么‘北斗經(jīng)’、‘南斗經(jīng)’！”《道藏》有《太上說南斗六司延壽度人妙經(jīng)》、《太上飛步南斗太微玉經(jīng)》等。任繼愈《道藏提要》曰：“其說大抵與《北斗經(jīng)》經(jīng)同。”

5.《受生經(jīng)》?！段饔斡洝返?5回，豬八戒對金角大王說：“令弟已是死了，不必這等扛喪……請我?guī)煾赶聛?，與你令弟念卷‘受生經(jīng)’?！薄兜啦亍酚小鹅`寶天尊說祿庫受生經(jīng)》、《太上老君說五斗金章受生經(jīng)》等。其中《靈寶天尊說祿庫受生經(jīng)》曰：“依吾教誦念此經(jīng)，燒還祿庫受生錢者，得三生為男子身。”

6.《消災(zāi)懺》。《西游記》第44回說：“宣理《消災(zāi)懺》?！薄兜啦亍酚小短闲緶缱镒细麨?zāi)法懺》、《太上慈悲道場消災(zāi)九幽懺》、《真武靈應(yīng)護(hù)世消災(zāi)滅罪寶懺》等。任繼愈《道藏提要》曰：“《太上玄司滅罪紫府消災(zāi)法懺》……主要篇幅為一百五十天尊名號”；“《太上慈悲道場消災(zāi)九幽懺》……旨在為懺主宣演經(jīng)法，廣說因果報應(yīng)、罪根惡源、戒品道要，令其歸禮十方各二十四天尊、四大真人，懺悔過愆”。

7.《道德經(jīng)》?！段饔斡洝返?4回寫道：“開講《道德經(jīng)》?！比卫^愈《道藏提要》云：“《道德真經(jīng)》，本經(jīng)即《老子》……《道藏》中收入《道德真經(jīng)》本文及注解凡五十余部?！辈椤兜啦亍酚嘘P(guān)注解書目，題中含“道德真經(jīng)”者46種，含“道德經(jīng)”者4種。

8.《黃庭道德真經(jīng)》。《西游記》第45回：“當(dāng)?shù)囊宦曧囗?，齊念一卷《黃庭道德真經(jīng)》?！薄兜啦亍窙]有此經(jīng)名目，但從名稱來看，必與道教有關(guān)，似為兩種道教經(jīng)典的連稱。

9.《三官經(jīng)》。《西游記》第46回提到《三官經(jīng)》?！兜啦亍酚小对继熳鹫f三官寶號經(jīng)》、《三官燈儀》等。

10.《消災(zāi)經(jīng)》?！段饔斡洝返?6回提到《消災(zāi)經(jīng)》?！兜啦亍酚小短仙麨?zāi)護(hù)命妙經(jīng)》、《元始天尊說十一曜大消災(zāi)神咒經(jīng)》、《太上洞淵北帝天蓬消災(zāi)神咒妙經(jīng)》、《太上老君說消災(zāi)經(jīng)》、《太上三元賜福赦罪解厄消災(zāi)延生保命妙經(jīng)》、《太上老君說城隍感應(yīng)消災(zāi)集福妙經(jīng)》等。

(三)醫(yī)學(xué)類典籍，4種。

11.《素問》?！段饔斡洝返?8回提到《素問》?！端貑枴芳础饵S帝素問》?！稘h書·藝文志》載《黃帝內(nèi)經(jīng)》十八篇，無《素問》之名。后漢張機(jī)(即張仲景)《傷寒論》引用此書，始有《素問》之稱，曰：“勤求古訓(xùn)，博采眾方，撰用《素問》……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薄端鍟そ?jīng)籍志》始著錄《皇帝素問》，《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郡齋讀書志》、《崇文總目》等均有著錄。有關(guān)注解之書很多。

12.《難經(jīng)》?！段饔斡洝返?8回提到《難經(jīng)》?！端膸烊珪偰俊吩疲骸啊峨y經(jīng)》八十一篇，《漢藝文志》不載。隋、唐志始載《難經(jīng)》二卷，秦越人著……其曰《難經(jīng)》者，謂經(jīng)文有疑，各設(shè)問難以明之。……歷代醫(yī)家多有注釋?！?/p>

13.《本草》?！段饔斡洝返?8回提到《本草》?！侗静荨放f說為神農(nóng)氏所作，但《漢書·藝文志》無著錄，其名始見于《漢書·平帝紀(jì)》。至南朝梁阮孝緒《七錄》始著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且歷代不斷修訂增廣，明李時珍著《本草綱目》為其總結(jié)性的巨著。其它與《本草》有關(guān)的著作為數(shù)眾多。

14.《脈訣》?！段饔斡洝返?8回提到《脈訣》。《脈訣》是關(guān)于中醫(yī)診法的著作。《郡齋讀書志》云：“題曰王叔和撰。皆歌訣鄙淺之言，后人依讬者，然最行于世?！睔v代多有著錄及注解。

(四)藝術(shù)類典籍，2種。

15.《爛柯經(jīng)》?！段饔斡洝返?0回篇首引用《爛柯經(jīng)》?！稜€柯經(jīng)》即北宋張擬撰《棋經(jīng)十三篇》“合戰(zhàn)篇第四”，文字略有小異。按張擬《棋經(jīng)》，《宋史·藝文志》、《文史通義》、《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有著錄。

16.《輞川圖》?！段饔斡洝返?1回寫道：“《輞川圖》流風(fēng)慢說?！薄遁y川圖》，唐王維畫，已佚，宋郭忠恕臨為《王摩詰輞川圖》(或稱《王維輞川圖》)?！遁y川圖》為王維代表作，朱景玄《唐朝名畫錄》云：“(王維)畫輞川圖，山谷郁郁盤盤，云水飛動，意出塵外，怪生筆端?！?/p>

(五)民間通俗讀物，3種。

17．《百家姓》?！段饔斡洝返?1回寫賽太歲對金圣宮娘娘說：“我想著《百家姓》上，更無個姓外的?！泵鞲呷濉栋俅〞尽吩疲骸啊栋偌倚铡芬痪?，宋人制?！泵鲃⒊恰稁F桐文集》云：“窮鄉(xiāng)下邑農(nóng)工之子始入學(xué)皆習(xí)之。”

18.《千字文》?！段饔斡洝返?1回金圣宮娘娘對賽太歲說：“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訓(xùn)’，想必就是此矣?！薄端鍟そ?jīng)籍志》著錄《千字文》三種，分別為周興嗣撰、蕭子云注、胡肅注?！杜f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等也有著錄。

19．《事林廣記》。《西游記》第96回寫寇員外的兒子提及此書。此書為古代民間日用百科全書式的類書，為宋陳元靚撰，歷代屢加增補(bǔ)。明《文淵閣書目》著錄有三種版本。

(六)佛教著作，1種。

20．《圣教序》?！段饔斡洝返?00回唐太宗對唐僧說：“朕夜口占，答謝御弟之意，名曰‘圣教序’?！辈⒁淙摹０础妒ソ绦颉酚卸阂粸樘铺谒鳌洞筇迫厥ソ绦颉?；一為唐高宗所作《述三藏圣教序》，統(tǒng)稱為《二帝三藏圣教序》?！段饔斡洝匪妒ソ绦颉窞樘铺谒鳎杖搿度莆摹?。

(七)查無所據(jù)者，1種。

21.《倒頭經(jīng)》?！段饔斡洝返?6回寫唐僧對豬八戒說：“快使釘鈀，筑個坑子埋了，我與他念卷《倒頭經(jīng)》。”按“倒頭”為“死”之諱稱。清李光庭《鄉(xiāng)言解頤》云：“親死之日，即倩僧、道念《倒頭經(jīng)》?！薄督鹌棵贰返?3回及第79回也有念《倒頭經(jīng)》的情節(jié)。但是，佛教及道教典籍中均無《倒頭經(jīng)》之名。有人以為《倒頭經(jīng)》即佛教之《往生咒》，全稱《拔一切業(yè)障根本得生凈土神咒》，但無確證。而且《道藏》中以“往生”命名之著作尚有2種：《元始天尊說功德法食往生經(jīng)》和《太上洞玄靈寶往生救苦妙經(jīng)》。姑錄存疑。

三

除上述明引書目外，《西游記》中尚有許多暗引之處，茲擇其要者分類列舉如下。

(一)儒學(xué)典籍

1.《皇極經(jīng)世書》?！段饔斡洝返?回開頭，即大段敘述“天地之?dāng)?shù)”，自“蓋聞天地之?dāng)?shù)”起，止于“故曰‘人生于寅’”。這段文字出自宋邵雍《皇極經(jīng)世書》。邵雍(1011—1077)，字堯夫，謚康節(jié)，故又稱邵康節(jié)，宋代理學(xué)家?！痘蕵O經(jīng)世書》，《宋史·藝文志》歸入“經(jīng)類·易類”；《郡齋讀書志》歸入“易類”；《四庫全書總目》則收入“子部·術(shù)數(shù)類”，但是同時又認(rèn)為該書“粹然儒者之言，非術(shù)數(shù)家所能及”。故此書當(dāng)為儒家著作無疑。

《皇極經(jīng)世》以《易》理為指導(dǎo)，以“元”、“會”、“運(yùn)”、“世”之?dāng)?shù)推究宇宙起源、自然演化和社會歷史變遷，認(rèn)為天地始終為一元，一元十二會；一會三十運(yùn)；一運(yùn)十二世，一世三十年，則一元共有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其中十二“會”以地支為序排列。元代吳澄《答田副使第三書》解說曰：

……當(dāng)子會之中，輕清之氣騰上，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四者成象而共為天，故曰天開于子。濁氣雖摶在中間，然未凝結(jié)堅(jiān)實(shí)，故未有地。又五千四百年，而子會終，又自丑會之始五千四百年，當(dāng)丑會之中，重濁之氣凝結(jié)者，始堅(jiān)實(shí)而成土石，濕潤之氣為水流，而不凝燥烈之氣為火，顯而不隱。水火土石四者成形而共為地，故曰地辟于丑。又五千四百年，而丑會終。又自寅會之始五千四百年，當(dāng)寅會之中兩間之人物始生，故曰人生于寅。

可見，《西游記》第1回的有關(guān)文字，完全是對《皇極經(jīng)世》更為形象的表達(dá)。

2.《論語》?！段饔斡洝返?回：“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背鲎浴墩撜Z》“八佾”；第1回“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及第72回“有事弟子服其勞”出自“為政”；第27回“父母在，不遠(yuǎn)游，游必有方”出自“里仁”；第24回“道不同，不相為謀”出自“衛(wèi)靈公”；第26和31回“不念舊惡”出自“公冶長”。

3.《孝經(jīng)》?！段饔斡洝返?1回云：“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在于不孝?！贝司涑鲎浴缎⒔?jīng)》“五刑”。

4.《詩經(jīng)》?！段饔斡洝返?回“伐木丁丁”及第31回“蓋‘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二處分別出自“小雅”中的“伐木”和“蓼莪”。其中，后者原文為：“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纲馍?，母兮鞠我?！?/p>

5.《孟子》?！段饔斡洝返?5回“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出自《孟子》卷十“萬章下”。

6.《禮記》?！段饔斡洝返?6回“古書云：‘德者，本也；財者，末也?！背鲎浴按髮W(xué)”；第67回“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及第72回“七年男女不同席”均語出“內(nèi)則”。

7.《子夏易傳》?！段饔斡洝返?回“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yīng)之；出其言不善，則千之外違之”摘自《子夏易傳》卷七。

(二)道教典籍

8.《太上升玄消災(zāi)護(hù)命妙經(jīng)》。第58回寫如來說法，云：

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為有，非無為無。非色為色，非空為空?？占词强?，色即是色。色無定色，色即是空?？諢o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為照了，始達(dá)妙音。

這段經(jīng)文實(shí)際上并非佛教經(jīng)典，而是出自道教經(jīng)典《太上升玄消災(zāi)護(hù)命妙經(jīng)》，但刪“或能”二字，改“即色是空，即空是色”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該經(jīng)收入《道藏》洞真部本文類。

(三)佛教典籍

9.《般若心經(jīng)注解》?！段饔斡洝返?0回篇首云：

偈曰：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生滅盡由誰，請君自辨別。既然皆己心，何用別人說？只須下苦功，扭出鐵中血。絨繩著鼻穿，挽定虛空結(jié)。拴在無為樹，不使他顛劣。莫認(rèn)賊為子，心法都忘絕。休教他瞞我，一拳先打徹。現(xiàn)心亦無心，現(xiàn)法法也輟。人牛不見時，碧天光皎潔。秋月一般圓，彼此難分別。

此段文字實(shí)際上出自何道全《般若心經(jīng)注解》。何道全(1319-1399)，號松溪道人、無垢子，是元末明初全真道士?！栋闳粜慕?jīng)注解》被收入《續(xù)藏經(jīng)》，《大日本續(xù)藏經(jīng)目錄》著錄。《西游記》這段引文即出自該書末尾，但改“直須自下手”為“只須下苦功”，改“戎繩暮鼻穿”為“絨繩著鼻穿”，改“觀心亦無心，觀法法亦輟”為“現(xiàn)心亦無心，現(xiàn)法法也輟”，改“碧天清皎潔”為“碧天光皎潔”。

10.《大般涅槃經(jīng)后分》?！段饔斡洝返?回云：

如來駕住祥云，對眾道：我以——甚深般若，遍觀三界。根本性原，畢竟寂滅。同虛空相，一無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識，名生死始，法相如是。

這段話出自唐若那跋陀羅譯《大般涅槃經(jīng)后分》卷上《應(yīng)盡還源品第二》，是斷續(xù)的摘錄?！洞蟀隳鶚劷?jīng)后分》，為歷代大藏經(jīng)所收。

11.《壇經(jīng)》?！段饔斡洝返?3回寫唐僧云：“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語出《壇經(jīng)》，原文為：“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壇經(jīng)》即《六祖壇經(jīng)》，由禪宗六祖慧能口述，弟子法海集錄而成?！端问贰に囄闹尽?、《群齋讀書志》、《文獻(xiàn)通考》等著錄。

(四)醫(yī)學(xué)類典籍

12．《瘡瘍經(jīng)驗(yàn)全書》。第69回“藥不執(zhí)方，合宜而用”，出自宋竇默《瘡瘍經(jīng)驗(yàn)全書》卷十“附世傳秘方”。另，金劉完素《素問病機(jī)氣宜保命集》、《痘疹世醫(yī)心法》、明萬全《幼科發(fā)揮》等均引用此句。

13.《內(nèi)外傷辨惑論》。第69回寫孫悟空為朱紫國國王治病，所配藥物為“大黃”、“巴豆”、“鍋臍灰”，其依據(jù)即是金元時期李杲(約1180-1251)《內(nèi)外傷辨惑論》中“備急大黃丸”之方，該處方為：“大黃、巴豆(去皮)、干姜。以上各一兩?！币母摹案山睘椤板伳毣摇薄?/p>

(五)小說戲曲

14.《世說新語》?！段饔斡洝返?7回“萬壑爭流，千崖競秀”引自南朝宋劉義慶(403-444)《世說新語》“言語”，原文為：“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薄妒勒f新語》于隋、唐、宋、明史志中均有著錄，版本甚多。

15．《酉陽雜俎》。《西游記》第67回：

古云：“柿樹有七絕：一益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shí)；七，枝葉肥大?！?/p>

語出唐段成式(？-863)《酉陽雜俎》，文字基本相同?！杜f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郡齋讀書志》、《崇文總目》等均著錄此書?！端膸烊珪偰俊氛f此書“自唐以來，推為小說之翹楚”。

16.《澠池會》?！段饔斡洝返?回說長安城“三州花似錦，八水繞城流”，引自元高文秀《澠池會》雜劇第一折，原文為：“三川花似錦，八水永長流?！薄稘瞥貢酚小睹}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本、《孤本元明雜劇》本等。

(六)詩詞

17.李白詩《望廬山瀑布》?！段饔斡洝返?回“海風(fēng)吹不斷，江月照還依”語出唐李白《望廬山瀑布》其一，“依”字原為“空”字。

18.《伊川擊壤集》?！段饔斡洝返?回“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語出宋邵雍《伊川擊壤集》卷十八“冬至吟”，文字全同。

19.羅隱詩《自遣》。《西游記》第5回“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門前是與非”語出唐羅隱《自遣》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20．林逋詩《山園小梅》?！段饔斡洝返?回“張稍道：‘李定，我兩個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闭Z出宋林逋《山園小梅二首》其一，引文改“幸有”為“真是”。

21.秦觀詞《滿庭芳》?！段饔斡洝返?回云：

漁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生意快活，有一《西江月》為證：

紅蓼花繁映月，黃蘆葉亂搖風(fēng)。碧天清遠(yuǎn)楚江空，牽攪一潭星動。入網(wǎng)大魚作隊(duì)，吞鉤小鱖成叢。得來烹煮味偏濃，笑傲江湖打哄。

這首《西江月》實(shí)是宋秦觀《滿庭芳》詞的化用。秦觀《滿庭芳》原文為：

紅蓼花繁，黃蘆葉亂，夜深玉露初零。霽天空闊，云淡楚江清。獨(dú)棹孤篷小艇，悠悠過、煙渚沙汀。金鉤細(xì)，絲綸慢卷，牽動一潭星……。

22.寇準(zhǔn)詩《詠華山》。《西游記》第65回“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語出寇準(zhǔn)《詠華山》：“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p>

23.《憫農(nóng)》?！段饔斡洝返?1回：“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念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背鲎蕴评罴?一說聶夷中)《憫農(nóng)二首》其一，引文改“知”字為“念”字。

(七)歷史著作

24、25.新、舊《唐書》。《西游記》第11回寫傅奕上書辟佛及與蕭瑀論辯之事，出自新、舊《唐書》。其中傅奕所上之疏文與《新唐書》最為接近，但刪落“至有身陷惡逆，獄中禮佛”及“攘天理，竊主權(quán)?！稌吩唬骸┍僮鞲＃┍僮魍?，惟辟玉食?！加凶鞲Ｗ魍袷?，害于而家，兇于而國”，增加“實(shí)乃夷犯中國，不足為信”。又，蕭瑀辯論之語“佛法興自屢朝，弘善遏惡，冥助國家，理無廢棄。佛，圣人也。非圣者無法，請置嚴(yán)刑”與《舊唐書》最接近，原文曰：“佛，圣人也。奕為此議，非圣人者無法，請置嚴(yán)刑?！币韵赂缔扰c蕭瑀一輪論辯與史書內(nèi)容相同，僅文字大同小異。

但是，《西游記》與新、舊《唐書》的差別主要有：一、時間，兩《唐書》載此事為武德七年，即高祖時，而《西游記》卻杜撰為太宗時；二、結(jié)局，兩《唐書》敘論辯結(jié)果是高祖欲聽從傅奕之言，但因傳位而停止，而《西游記》卻是以傅奕失敗而告終，遂引出“玄奘秉誠建大會、觀音顯象化金蟬”的情節(jié)，接著敘述唐僧西行取經(jīng)之事。

除上述直接引用文獻(xiàn)外，《西游記》行文當(dāng)中化用的文史典故更是與故事情節(jié)水乳交融，數(shù)量眾多，難以盡舉。第6回太上老君向觀音介紹自己的金鋼琢?xí)r說道：“這件兵器，乃錕鋼摶煉的，被我將還丹點(diǎn)成，養(yǎng)就一身靈氣，善能變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諸物；一名‘金鋼琢’，又名‘金鋼套’。當(dāng)年過函關(guān)，化胡為佛，甚是虧他。”這里就化用了歷史上著名的《老子化胡經(jīng)》的故事。再如作品第70回，寫小妖放火，孫悟空噴酒為雨而滅火，就化用了歷史上欒巴的故事。葛洪《神仙傳》卷五載：“巴為尚書，正旦，會群臣飲酒，巴乃含酒起望西南噀之，奏云：‘臣本鄉(xiāng)成都市失火，故為救之。’帝馳驛往問之，云：‘正旦失火，時有雨自東北來，滅火，雨皆作酒氣也?！钡?4回“木仙庵唐僧談詩”就涉及到“竹林七賢”、“竹溪六逸”、“商山四皓”，皆于史有征；又，“元日迎春曾南壽”典出《漢官儀》；“太清宮外有聲揚(yáng)”源自《太清記》；“渭川千畝任分揚(yáng)”、“游夏莫贊”典出《史記》；“上蓋留名漢武王，周時孔子立壇場。董仙愛我成林枳，孫楚曾憐寒食香”卻與漢武帝、孔子、董奉、孫楚等人事跡有關(guān)。茲不贅述。

四

綜觀《西游記》所引古代典籍，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diǎn)結(jié)論。

首先，《西游記》并非“講道”或“證道”之書?！段饔斡洝分兴糯浼ㄈ遽尩澜?jīng)典、小說、戲曲、詩詞、醫(yī)學(xué)、藝術(shù)、歷史、蒙學(xué)、百科等，非常廣泛，足見作者博學(xué)多聞，俯瞰三教，出入經(jīng)史子集，寫作時揮灑自如，毫不拘滯。學(xué)界對于《西游記》中所引道教典籍的分析，集中于詩詞韻語方面，并以此來證明《西游記》濃重的道教氣息，特別為持講道說的學(xué)者提供論證基礎(chǔ)。但是，作者對道教經(jīng)典進(jìn)行了重大的改動，以至于完全與道教宗旨相對立，走向了反面，使得道教威嚴(yán)掃地。徐朔方先生《評〈全真教和小說西游記〉》辯正甚詳。再如第七十八回所引《鳴鶴余音》兩段文字，一為唐僧贊美僧人之“為僧者”一賦；一為國丈稱道道士之“修仙者”一賦。唐僧本為佛徒，不引佛典而引道籍，在引用時又加以刪改以攻擊道教，既改“學(xué)道”為“知覺”，盡顯佛教面目，又增“自然享壽永無窮”，卻為道教本色，則唐僧的宗教身份似亦道亦佛。國丈本為道徒，既然斷言“古來惟道獨(dú)稱尊”，卻把原文中貶低儒家的語句盡皆刪除，并改用“陰神”、“臭殼”等詈罵之語來攻擊佛教。如果作者是道教徒，怎么可能允許出現(xiàn)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柳存仁先生認(rèn)為：“宗教性質(zhì)的文字對信徒來說有它的特殊的尊嚴(yán)，照理后世的皈依崇奉的人去妄行刪改前賢先圣的著作是不該有的?！庇?，道教經(jīng)典中有《黃庭經(jīng)》，也有《道德真經(jīng)》，但是并沒有《黃庭道德真經(jīng)》，若作者為道徒，怎會連經(jīng)目名稱都搞不明白？因此，《西游記》引典籍極其廣泛，并不只是引用佛教和道教著作，所以不是有意地宣揚(yáng)佛教或者道教。過去學(xué)者僅僅從全書引用不少道教典籍，就將其視為“道書”，似可商榷。

其次，《西游記》實(shí)為融匯三教之作。如前所述，《西游記》引用佛教經(jīng)目44種，另引4種佛教典籍語句；引用道教典籍15種，而且所引佛道兩家典籍又互相貫通、包含。如第58回寫佛祖如來說法，卻講道教典籍，又完全符合佛教的“有”、“無”、“色”、“空”之義。同時，引用道教典籍時，又往往對其進(jìn)行刪改，使其具有佛教意味。作者本為儒生，引用儒家典籍時更是游刃有余。如第1回所引《皇極經(jīng)世書》既是儒學(xué)大師之作，又被收入道教典籍?！段饔斡洝方杵鋵W(xué)說，從混沌未分講起，當(dāng)說至人類產(chǎn)生之后，忽而轉(zhuǎn)入佛教“四大部洲”之說：“……故曰，人生于寅。感盤古開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卑逊鸾碳{入到儒家所認(rèn)定的宇宙模式之中。又，第11回寫傅奕上疏詆佛法，把《唐書》中的“攘天理，竊主權(quán)?！稌吩唬骸┍僮鞲?，惟辟作威，惟辟玉食?！加凶鞲Ｗ魍袷?，害于而家，兇于而國”刪去，口氣變緩和，降低了殺傷力，可見作者對于佛教的寬容心態(tài)。故，《西游記》中儒釋道三家實(shí)難相分。

其三，作者引用傳世典籍繁多，但又大都為明代流行之書，不故作高深，通俗易懂，便于讀者接受。如婦孺皆知的《百家姓》、《千字文》為封建社會的蒙學(xué)讀物，是每家必藏之書，另，《素問》、《難經(jīng)》、《本草》、《脈訣》雖為醫(yī)學(xué)專著，但因其流播日久，為人熟知，是明代易得易見的醫(yī)家入門之書。

以上考證或有不當(dāng)之處，敬請指正。

注：

① 蔡鐵鷹《西游記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648頁。

②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3年版，第135頁。

④ 李安綱《〈西游記〉非吳承恩所著及主題是修心證道》，《編輯之友》1995年第4期。

⑤ 郭健《〈西游記〉對佛道典籍的襲用現(xiàn)象》，《求索》2007年第1期。

⑥ 王志玉《〈西游記〉韻文探析》(碩士學(xué)位論文)，首都師范大學(xué)，2009年。

⑦ 曹炳建《〈西游記〉中所見佛教經(jīng)目考》，《河南大學(xué)學(xué)報》2004年第1期。

⑧ [明]吳承恩《西游記》，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本文所引《西游記》原文均據(jù)此版本。

⑨⑩ 《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周易正義》卷一，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7、2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