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衍鵬
電影《白鹿原》注定要成為2012年的一個文化事件。電影改編之前,《白鹿原》就被改編為秦腔、話劇、舞劇、泥塑、連環(huán)畫等,但都不太成功,電影改編的難度更大。一方面,多年籌劃、版本之爭、檔期改換、導演更換等甚囂其上,這些非文學因素、極具戲劇化的波折讓它號稱“史上最難拍的電影”,電影本身成為一種文化角斗場——文學、市場、政治、傳媒等多方博弈、對抗、妥協(xié)。另一方面,身在局外的看客也在分化,有人看重的是小說《白鹿原》獲得中國長篇小說最高榮譽,有人看重題材的厚重、地方特色,有人看重演員的知名,有人主要是受到營銷的吸引,等等?,F(xiàn)在討論電影、尤其是名著改編電影,已經(jīng)不能單用文學或電影的單一視角,而是要在傳媒與文學張力關系中展開。
文學與傳媒,是一個很有價值而又非常復雜的課題,它們之間的張力關系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越來越受到重視,這不僅由于傳媒形式的多元化和多樣性(報紙文藝副刊、文學雜志、文學網(wǎng)站或網(wǎng)站的文學欄目等),還在于文學批評的分野(專業(yè)批評、媒體批評、學院批評等),更在于文化思潮和社會觀念的變遷(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眾文化等)。以文學雜志為例,就分為文學批評雜志、文學研究性雜志和文學作品雜志等,不同的傾向和立場造成討論的對象、層次和目標具有很大的差異性。在這樣的背景下,文學與傳媒就形成一種“張力”關系,直接影響文學的創(chuàng)作、傳播和評價。將文學與傳媒放在“張力”關系中進行考察,也就是用辯證的思想方法辨析文學與傳媒的互動關系,從多個層面剖解兩者之間的復雜關系。
首先,從文學與傳媒的宏觀層面進行探討,可以發(fā)現(xiàn)更深層次的文化背景、產(chǎn)業(yè)機制和話語結構等關聯(lián)。
整體而言,文學與傳媒有著天然的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文學不能離開傳媒,傳媒也需要文學。一方面,無論是哪個歷史時期,無論是何種文學,都必須通過各種傳媒形式進行傳播,任何傳媒都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載體,文學又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之一,兩者的結合不能擺脫這種社會關系的制約;另一方面,文學本身也是一種傳媒,自身具有傳媒的特點、功能和價值。通常認為,文學包括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所謂“言而無文,行而不遠”,文學形式和語言本身就具有傳媒的特性和功能。在本質上,傳媒是一種文化,是人類生活中的文化現(xiàn)實,現(xiàn)代生活中的傳媒幾乎無處不在,從電視廣播到書籍報刊,從網(wǎng)絡訊息到手機短信,傳媒以一種覆蓋性的姿態(tài)成為文學不得不面對的生活元素。
文化體制改革是文學與傳媒共同面對的發(fā)展語境,兩者都需要完成從一元體制到多元體制的轉換,并在這一過程中出現(xiàn)發(fā)展不平衡的關系。首先,文學與傳媒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都出現(xiàn)生存危機,在政府減負的背景下,原來的行政化體制形式難以適應瞬息萬變的市場環(huán)境,改革勢在必行。其次,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成功在提供改革經(jīng)驗的同時,也在根本上改變了經(jīng)濟、社會文化結構,催生了消費文化的興起與大眾娛樂的巨大需求,文學的說教功能和傳媒的喉舌功能受到空前挑戰(zhàn)。文學開始分化為主流文學、精英文學和大眾文學,傳媒也在政治宣傳與大眾娛樂之間尋找最大的平衡,分化與整合、調整與提升成為兩者都要解決的全新課題。再次,由于文學與傳媒在產(chǎn)業(yè)化、技術性等方面的差異,借助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經(jīng)驗,傳媒的產(chǎn)業(yè)化發(fā)展迅猛,文學的多元化發(fā)展相對邊緣。最后,在文化軟實力的倡導和建設中,傳媒成為最具影響力的文化載體,文學也被看做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內容和方面,但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壇的話語權、影響力和輸出量等方面不盡人意,大大降低了文學在世界文學競爭中的地位。
其次,文學與傳媒的張力關系,還可以從微觀層面,分別考察文學中的傳媒,傳媒中的文學,從內涵和外延關系的層面進行認識。
按照傳統(tǒng)的文藝觀念,文學與傳媒是相對獨立而又緊密聯(lián)系的統(tǒng)一體,由此形成一定的矛盾關系,文學的價值在這種關系中展現(xiàn)出來。從“張力”關系的角度來看,傳媒對文學的意義存在于作品全部內涵和外延的有機整體中,具體而言,存在于文學與傳媒之間形成的對立統(tǒng)一的“張力”關系之中。文學與傳媒的內涵關系,既包括文學文本的意蘊、語言,也包括傳媒的形式、種類,文學意蘊所包含的自然、社會、人生、歷史等越豐富,與傳媒的關聯(lián)越緊密。文學的閱讀和接受是文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任何文學都離不開特定的傳媒,傳媒的特點直接影響了文學的美學、社會學、文化學等方面的特征,無論是美國傳播學家?guī)炖f的“傳播的歷史是所有歷史的基礎”,還是加拿大傳播學者麥克盧漢所說的“媒介即訊息”,都表明傳媒對包括文學在內的一切人類精神生活方式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
從文學批評的角度來說,文學與傳媒的張力關系探討實際上就是在文學的終極內涵和終極外延之間進行的意義選擇,傳統(tǒng)的文學批評一般從作品的外延一端開始挖掘作品的內涵,而現(xiàn)代批評一般從作品的內涵一端展開作品的外延,或者從兩端向中間掘進,直到今天我們可以運用綜合性的方法和模式對文學的內涵和外延進行全方位評判。對于很多文學作品而言,其內蘊中就包含著豐富的傳媒因素和特質;從外延關系上來說,傳媒又是文學最重要的外部關系之一,這種內外雙重關系之間的張力必然對文學的意義生成造成直接影響。文學研究需要對文學與傳媒之間的張力關系進行深入分析和挖掘,找出其結構組成和價值體系,在最大程度上把握文學在傳媒時代的意義和價值。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初,第五代導演的電影作品與先鋒作家的小說之間存在精神氣質、敘事結構等深層次的同構關系。文學市場化深入之后,電影與文學同為大眾文化產(chǎn)品,從而有了更多合作的機會和理由。站在文學的角度,電影與文學的交往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電影對文學的改編,二是電影對作家寫作的影響。至于視覺文化霸權擠壓了文學的生存空間,進而造成小說危機,則不能單純指責電影了。
一般而言,人們對影視改變文學的指責,包括影視邏輯、視覺思維等降低了文學的審美品位,改變了文學的敘事方式、語言表達和生產(chǎn)方式,進而造成文學創(chuàng)作的逆向化、劇本化、膚淺化和庸俗化等。莫言的小說《紅高粱》和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先后被張藝謀改編成了電影《紅高粱》和《大紅燈籠高高掛》,看中的是小說提供的意境、思想,而莫言又受邀寫劇本時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電影畫面,卻以失敗告終。
站在小說角度評價電影,以文學的審美標準衡量電影的藝術價值,很容易陷入自說自話、毫無實效的境地。小說的興盛有數(shù)百年歷史,其經(jīng)驗系統(tǒng)可以承載極為厚重的內容,其復雜性、多樣性和豐富性等遠非其他藝術形式能比。以純文學為標桿,電影的藝術形式主要以震驚效果展示經(jīng)歷、感受、價值和情感。
以傳媒與文學的張力關系看待影視對文學的改編,既要堅守文學的底線,即以文學性為核心構建電影的靈魂;又要遵循電影邏輯和視覺文化規(guī)律,創(chuàng)造性地重構和延伸文學性因素,建立屬于電影的審美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