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電影理論家依芙特·皮洛所言,有些概念和體驗,兒童完全可以通過非語詞手段予以表達;至于電影,就像兒童思維,也能使話語無法全面把握的內(nèi)容躍然于銀幕之上。[1]兒童與電影之間,具有一種天然的親緣性。而這種親緣性推動著兒童電影的發(fā)展。電影作為最能直接表現(xiàn)出兒童心態(tài)的影像產(chǎn)物,以最明顯的方式向每個人描述著兒童內(nèi)心世界。
在個體生命的過程中,童年是一個難忘的階段?!俺砷L”作為隱含其間的重要關(guān)鍵詞,成為了兒童題材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個創(chuàng)作母體。透過歲月的煙塵回眸青澀的童年,導演魏阿挺將他的童年以電影的方式予以展現(xiàn),青春歲月里成長的秘密,純真而美好的人生體驗,從成人的視角重新解讀,以電影的方式予以表達,進而找到精神慰藉。生活中過往時光中的美好與純真沉淀下來,這些蘊含著人類共同的情感使觀影的成人們極易從這情境中進入自己的成長氛圍,進而產(chǎn)生共鳴。
席勒曾在他的理論著作《論樸素的詩和感傷的詩》中說:“孩童是唯一沒有被扭曲的自然”。這是對兒童原生性和純真的禮贊。兒童懷抱著一顆尚未被規(guī)訓的心去看待周邊,在原始的心理與沖動引導下,用充滿純真的心去做內(nèi)心覺得正確的事。
影片中,童年的場景猶如一幅長卷被緩緩展開,每一處的描摹都滿是孩子們爛漫的歡笑與純真的嬉戲。滿懷著的一種對孩童本性的褒揚,影片中對童年無憂無慮的時光盡顯無疑。影片一開始,亮子爬在高高的樹上做著彈弓;小伙伴們騎著比自己個頭大得多的自行車穿行在村落中;妹妹在院子里玩投骰子;孩子們癡迷地看著卡通片;大家在雪地里玩打雪仗;二寶騎在豬背上到處奔跑等……這些童年時光中難以磨滅與忘懷的細枝末節(jié)在電影中得以重現(xiàn)。在他們的世界中,簡單的歡樂與純真是本性所至。
《太陽花籽》在平行時空中展開敘事,講述了同村的兩個孩子亮子和二寶童年時期經(jīng)歷的不同的成長變化。平行時空的敘事結(jié)構(gòu)模式,正如一個面對岔路口的人,選擇一條道路的同時,處于另一空間的“他”可能選擇了另一道路——世界在無數(shù)平行延展的時間線索中無限分裂。[2]亮子無意中用彈弓將一只小白雞的腿打瘸了,從而導致小白雞不再產(chǎn)蛋,面臨被屠宰的命運。亮子意識到自身錯誤之后,從刀下救出了小白雞并精心照顧它,試圖改變其命運。二寶家的豬仔斷奶后就被賣掉了,不忍心的他偷偷地抱了一只回來,讓母豬和豬仔團聚。之前二寶“被迫”與母親分開睡覺,讓他覺得母親的懷抱不再提供給他溫暖,這樣的心理落差將情感的渴望與依賴感轉(zhuǎn)移到了剛產(chǎn)完豬仔的母豬身上。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盵3]李贄的“童心說”表明只有像兒童一樣保持一顆天真純凈的心才能更加接近美。兒童的真心是珍貴的,更是美的象征。他們純粹、天真、自然,懷抱著真善美的心。有責任心、有同情心、有愛心……亮子與二寶對自己的小動物玩伴所表現(xiàn)出的情感與行為是對這些贊美詞最好的詮釋。
然而,童年是一個被迫成長、被迫蛻變的過程,有無奈、痛苦、接受等情緒的相隨,總是充滿了遺憾與愿望的落空。在影片的最后,在亮子悉心照料下終于康復的小白雞因其不能下蛋而被宰殺,成為過年招待老舅的下酒菜;二寶家的老母豬也因為不能再為他們家產(chǎn)小豬仔,不能為他們家提供經(jīng)濟收入而被眾人歡歡喜喜地宰殺,成為餐桌上的美食。純真善良的亮子和二寶看著自己朝夕相處的“朋友”被眾人分食,難得吃到的美味變得難以下咽。兩個孩子在痛苦中有了對生命的思考。
詩人華茲華斯在頌詩《憶少年而悟不朽》中稱“兒童既然是成人的爸爸;我就能希望天然的敬愛,把我的一生貫穿在一塊?!盵4]兒童天然是成人的父親。在成人的世界里,棱角被磨平、真情被隱藏、純真被削弱。成人的世界中遠離了孩子的天真浪漫,良好的心態(tài)與美好的品質(zhì)在生活中被一點點抹去,終而造就了一群群被體制規(guī)訓的“復制人”。
兒童的思維與成人截然不同,兒童思維的最大特點就是:原生性和純真性,他們按照自己想法而不是世界本身所固有的規(guī)律來理解和透視這個世界。[5]在母親看來,亮子的做法是荒謬而無濟于事的,打瘸了腿、且不下蛋的雞,其歸宿就應(yīng)該是宰于刀下。以至于之后小白雞的腿康復之后,母親帶著滿腹懷疑自言自語:“怎么就好了呢?”其實,母親忽略的是亮子那顆執(zhí)著與簡單的心,忽略的正是她在成長中逐漸喪失的情感。后來,母親宰殺小白雞的無愧與亮子得知消息后的嚎啕大哭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也正是兒童與成人間思維差距的最直觀的呈現(xiàn)。
冰心說:“寫兒童的思維是給大人看的,不是為兒童寫的,溫馨的童真可使大人們得到精神的慰藉,兒童之所以天真是因為他們‘一片冰心在玉壺’?!盵6]影片就是在這種“極境”境遇的結(jié)構(gòu)安排中折射出孩子們最誠實最純凈的心靈世界。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童年,懷抱著一顆簡單、執(zhí)著之心,在成人們看來是一件件遺失的寶物。弗洛伊德認為,人的歷史就是被壓抑的歷史。文明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不僅壓抑了人的社會性生存,還壓制了人的生物性生存;不僅壓制了人的一般方面,還壓制了人的本能結(jié)構(gòu)。[7]現(xiàn)實中的挫折、抗爭、無奈與默然接受,這些成長過程中伴隨而來的產(chǎn)物將童年的品質(zhì)排擠到了心的角落。忙碌的社會工作中,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里,嚴格的規(guī)章制度下,成人的思維早已練就了“約定俗成”的格式化。童年時期的那種循著內(nèi)心敢闖、敢沖的精神已被拋諸腦后不輕易啟封。而作為尚未進入文化現(xiàn)實中去的兒童,依然遵循著“快樂原則”生活。兒童的世界更接近人性純真的世界。因此,依照“現(xiàn)實原則”生存的成人無時無刻壓制著兒童的天性,從而導致兒童和成人之間常常會出現(xiàn)沖突、隔閡的對立世界。[8]影片中,二寶從集市上將小豬仔偷偷抱回,遭致父親的一頓罵;為老母豬被宰殺命運抗爭之時,被父親一把抓走,任其掙扎吶喊也不頂用;親戚鄰居津津有味地吃著老母豬肉,對二寶的悲傷、反常情緒卻無法體會,甚至拿著母豬皮在二寶眼前晃動,引誘他……兒童的心理與成人的心理截然不同,情緒的表達亦是存在很大的差異。
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是存在著差異:兒童的內(nèi)心純真、簡單,充滿純樸自然的真性情;成人的世界,成熟、復雜,充斥著圓滑的面具人。兒童難以理解成人的所思所想所做,卻不得不接受成人灌輸?shù)某砷L意識;成人掌握著成長過程中明白的生活經(jīng)驗,卻離兒童的天真爛漫越來越遠。那么,導演魏阿挺創(chuàng)作這部影片到底意義何在呢?
影片借從兒童的視角各自講述了亮子對拐子雞以及二寶對大母豬情感和行為。另外,還展現(xiàn)了成人在面對拐子雞和大母豬時與兒童迥然不同的行為。亮子沒有按照母親的吩咐賣掉拐子雞,母親無法理解亮子照顧拐子雞的行為;二寶從市場上偷回父親要賣掉的豬仔,父親則無法理解在大母豬被宰殺時二寶的痛苦及失落。影片通過平行敘事,由兒童的視角切入,講述了兒童與成人之間情感與行為之間的差異,實則是為了喚起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逐漸遠離初衷的成人們心底最柔軟的關(guān)于童年純真的回憶與遐想。
在呈現(xiàn)兒童世界的背后,實則是作為成人的導演對兒童內(nèi)心情感及行為的遠遠遙望。影片雖是從兒童的角度進行敘事,不過,誰又能保證兒童的心理確信無疑就是片中所闡述的那番境況呢?其實不然。通過對兒童世界的遙望,影片意在闡釋成人的世界也可以保持孩童的純真,以至于不會在光怪陸離的社會中迷失最本真的自我。成人從兒童的視角看這個社會,看這個世界,他們所看到的風景,他們所能理解的情感便會不一樣,也會得到一個不一樣的結(jié)果。
影片《太陽花籽》運用平行時空的結(jié)構(gòu)敘事模式,展現(xiàn)了同村的亮子和二寶在童年時期與動物玩伴產(chǎn)生的一段往事。導演通過對往事的追憶,對“成長”主題的表達,對兒童世界的遙望意欲喚起成人世界對兒童的簡單純真的思考。
注釋
[1]【匈】伊芙特·皮洛,《世俗神話——電影的野性思維》,崔君衍譯,中國電影出版社1991年版,第 14—16 頁
[2]何溪,《蝴蝶效應(yīng)、平行時空理論與電影結(jié)構(gòu)——多種可能性羅列式電影敘事結(jié)構(gòu)模式探析》,山東藝術(shù)學院學報,2008年第2期,P38
[3]李贄.《童心說·焚書:卷三》,北京,中華書局,1961,P98-100
[4]黃杲炘譯,《華茲華斯抒情詩選》,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11月第1版,P185
[5]曾藕元、夏彩菊,《<論小鞋子>中的童真》,湖南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6月,P104-106
[6]冰心,《我是怎樣被推進作家隊伍里去的》,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P27
[7][美]赫伯特·馬爾庫塞,《愛欲與文明》,黃勇、薛民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年版
[8]李清,《穿過五十年歲月的“成長物語”——新中國兒童電影“成長主題”探索》,《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P9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