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2011

邱笑笑

南方濕潤的冬天使風更覺凜冽。我從車內(nèi)走下，撐起一把帶有淡淡花紋的傘，雨絲黏在傘面似的，四下只剩它們?nèi)跞醯囊鞒?。腳踩松軟的泥土，猛然想起往年我們擠在城鄉(xiāng)大巴上，沉默地朝著布滿霧氣的車窗拼命張望。窗外的風景飛快地被扯走，讓人始終看不分明，內(nèi)心逐漸膨脹出的家的氣息卻越發(fā)清晰。我驚喜抑或悲哀地發(fā)現(xiàn)，如此的場景正悄無聲息地淡出我的生活，直到現(xiàn)在，在開了空調(diào)的車里恍惚了一陣，眼前便是久違的家。

歲月像剛出生的嬰兒，只有處于無端的變化中才活得開心。它固然開心，但留下的變遷總是冷不丁地給人以物是人非的沖擊。可惜人們不懂得如何收藏這樣無常繁多的情愫，或心煩意亂或迫于無奈地把它們?nèi)釉陉幇档慕锹洌瑐涫軣o人問津的凄涼。我像是帶著使命般前往不為人知的地方拾荒，拾盡這一整年的紛繁冗雜。

年少不知生命何其波瀾壯闊，唯一一嘗盡，方覺沉重。

姐姐婚嫁時正值數(shù)九寒天，鑼鼓喧天。從學校請假匆匆趕來送親的我未到家門，便已覺得前方人聲鼎沸。硬著頭皮擠入人群，看到衣著亮麗的新人我愣了良久，平日素顏，一經(jīng)妝扮可謂是半個陌生人。我無暇環(huán)顧四周，只知道有無數(shù)人在笑，在嘆，在說，交雜于一室。每個人似乎都很開心，笑仿佛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表情。鬧鬧騰騰的婚禮不以我開始，不以我結束，我似乎僅僅是一個過客。那天父母甚是繁忙，在招呼親朋好友之余，不停地拾掇著桌桌椅椅，沒有看一眼遠去的婚車。后來父親承認：“我哪敢看，看了會忍不住傷心落淚，畢竟是養(yǎng)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啊!”

遺忘的舊主來臨，婚慶的喜悅一經(jīng)沖淡，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生活。此后與姐姐的相處變化很大。不知何時，一家人竟開始推搡著禮尚往來，飯后的談資竟也要在內(nèi)心斟酌良久方能放心說出。我曾有過對未來的無數(shù)種設想，但現(xiàn)實往往會顛覆所有，另贈一種結果，附帶著所謂的真實感。我看著這帶有宿命味道的改變，腦海流過的是昔日姐妹嬉戲打鬧的歲月。雖極力佯裝不痛不癢，清夜捫心卻難免悵然若失。為了避免憂傷，大家都把這樣的情結趕走，我也深覺它無處安放，可心有不甘，索性將它拾起并附上華美的包裝，這么做并非想自欺欺人，而是需要自己悅納種種無奈。既然有拾起它的勇氣，就不乏收藏好它的毅力。

可見我是這世間又一個真真實實的庸人，十幾年光陰流逝，感謝半路拾來的感情片段，充實了過于平庸的日子，尤其感謝一位身患重病的朋友。

我與她從未有過深切的交談，然而當?shù)弥剂税┌Y，我的腦子卻是一片空白，心里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我知道我在悲傷，在不知所措，卻無法意識到臉頰上濕濕的涼意，無法對周圍人關切地問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作出反應。第一次，死亡離我這么近，近得伸手就能觸到。被誤會，遭背叛，經(jīng)歷失敗，遭到質(zhì)疑，不致震驚恐慌，但面對死亡，我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勇氣。我擁有作為一個庸人的軟弱特質(zhì)。

直到我站在她的病床前。看著她因長期化療而蒼白的臉，我才意識到我正在經(jīng)歷的是一場怎樣華麗的洗禮。她戴著毛茸茸的帽子，正吃著碗里剛切好的水果。看到我們來看望她，顯得很開心。談話很快變得沉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害怕自己說錯什么話使她傷心難過，就尷尬地杵在那里。其實這些都只是我的庸人自擾。她放下手中的碗，微笑著主動向我們敘述醫(yī)院的生活，調(diào)皮地變換著表情，因日常治療的單調(diào)枯燥而苦悶，因家人朋友的關心而欣喜。她說。不是她特別堅強。而是到了這個地步只有這么選擇了，要活下去，要快樂。

她的表現(xiàn)令我汗顏?！吧睢薄吧边@些字眼在我的世界中多得滿地都是，以致任由我來高談闊論，但我從未鄭重地拾起它們，并予以它們意義。生活太苦，因為如此，我們才那么崇尚快樂。承受擔當，意味著生命的韌性。每個人都沒有第二個選擇。要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心也要無限地擴大，無限地成熟。我用雙手拾起生命的感動，用衣袖為它拭去久置的灰塵，我榮幸地感到源自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是真實的。

過去的2011僅是我至今人生中的一小段，浸漬在拾來的感情中的分分秒秒將我與世界連在了一起。于是在腦海中有了這么一塊地方，存放了我對純真的告別詞，對年少的結束語。我知道人的悲歡離合并不非得轟轟烈烈，也允許有那么一種微妙的改變，足以使人相隔千里，而我不一定要感到憎惡。我開始真正了解生命的美麗，多少書籍文章也換不來現(xiàn)實給人的大徹大悟。

我僅是一個無名的拾荒者。滿懷著幸福與悲涼拾到了無數(shù)情愫。我不知道它們被丟棄的原因。但雙手一旦觸及它們，便暗暗立下了不舍棄的誓言。生命的重量大概也在于此吧。

放下心中的思緒，雙手觸及冰冷的玻璃，推開窗，頓時清醒。凜冽的寒風正莊嚴地宣告2011的結束。隨著除夕的第一個禮花綻放，散出星星點點的亮光。頓時廣袤的星空沸騰?；厥?011，又一年的成長。如這夜空，我的心已然盛下了這世界的紛繁。

點評

這是一篇構思并不巧妙，結構亦不出新，辭藻也不華麗的文章，但就是這篇文章卻得到了幾位評委的一致肯定。究其原因，在于作者將自己對生活的點滴感悟用靈動的文字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們常說“生活是我們寫作的活水源頭”，但真正關注生活的高中生能有幾人?我們亦常說“寫作的真諦是‘我手寫我心”，但真正能做到的高中生又有幾人?然而，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卻嗅到了濃濃的生活氣息，并見識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我手寫我心”。這樣一篇佳作，進入復賽自然是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