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翠霞,林聚任
(1山東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山東 濟南250100;2南通大學 管理學院,江蘇 南通226019)
表征危機與建構主義思潮的興起
——從對“科學大戰(zhàn)”的反思談起
劉翠霞1,2,林聚任1
(1山東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山東 濟南250100;2南通大學 管理學院,江蘇 南通226019)
20世紀末的科學大戰(zhàn)是科學衛(wèi)士與建構主義者圍繞“科學知識究竟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還是社會建構的產物”這一論點而對科學知識的合法性基礎展開的論戰(zhàn)。前者以“表征”為核心,堅持自然實在論與真理符合論,強調科學的表征本性促進了人類福利的無限增長。但隨著科學踐履其“為人類謀福祉”價值的頻頻失敗,以及科學、技術與社會之間關系的日益復雜化,標準科學意象開始面臨表征危機。社會建構論的興起直接顛覆了科學表征的客觀性,認為真實的科學是社會建構的結果。社會建構論者以一種較為激進的眼光重新審視了科學,發(fā)現(xiàn)了科學表征的社會性,以“建構”取代“表征”,為敏銳地洞察理解科學提供了頗為有益的啟發(fā),在學術界掀起了一股聲勢浩大的建構主義思潮,但其蘊含的相對主義觀念使其容易墮入自反性僵局,而后SSK的實踐轉向則為建構主義思潮的穩(wěn)健發(fā)展指明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科學大戰(zhàn);表征;標準科學意象;社會建構論
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科學知識社會學“社會建構論”主張的提出,古老隱存的建構主義①從語義使用的廣泛性上而言,建構主義無疑是復數的,這一點幾乎可以媲美于“后現(xiàn)代主義”。無論是作為分析工具還是作為學科范式,建構主義都顯現(xiàn)出其極具顛覆性的解釋效力,甚至可以說它掀起了一場新的“認識論革命”。在建構主義視角的審視下,性別、疾病、越軌、種族、情感、實在、事實以及諸如夸克等科學概念都成為“社會建構物”,心理學、教育學、政治學、社會學、哲學等學科也紛紛將建構主義納入研究視野,催生出形形色色的建構主義學說派別,從而形成了在學術界頗具影響力的“建構主義思潮”。拙文并非要對這一思潮進行總體性的概覽和梳理,而是意欲通過對其“發(fā)生學的探討”,分析其出現(xiàn)的根源,盡可能給出一個“非線性的“、”非完全政治化的”(事實上,近些年學術界在后現(xiàn)代思想的浸淫下,政治學帝國主義已經日漸取代經濟學帝國主義,繼“利益”之后,“權力”和“意識形態(tài)”成為研究分析的萬能法寶)有關建構主義思潮興起的內在機制的合理歸因解釋,從而保留對知識自身發(fā)展邏輯的有節(jié)制的信任。由于時間、精力、能力、篇幅所限,筆者不可能對所有的“建構主義”皆一一涉獵,考慮到“科學的社會建構”引發(fā)的強烈反響(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正是科學知識社會學的“社會建構論”將建構主義推向學術前沿,使之成為學術界爭相擁躉的一股思潮),因此這里擬理性地收縮分析視域,謹選取“科學元勘”領域為代表,在這一范疇體系中思度建構主義思潮興起的因果機制。思想日漸復蘇成熟,其影響迅速波及到社會諸研究領域,據伊恩·哈金對西方近三十多年來學術論文和著作的統(tǒng)計,存在著許多事物被說成是社會地建構的,如:權威、友誼、兒童看電視問題的觀察家、風險、情感、科學事實、性別、同性戀文化、疾病、文學、求得醫(yī)療保障的移民、自然界、口頭歷史、后現(xiàn)代主義、夸克、實在、系列殺人、技術系統(tǒng)、城市教育、重要的統(tǒng)計、婦女難民、青年流浪者、祖魯民族意識等等[1]1??梢?,建構主義已經成為當代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一種強大的思潮的統(tǒng)稱,它以其對客觀性的顛覆在學術界掀起了一場認識論的革命,而對科學知識的社會學研究無疑充當了這場革命的前沿陣地,于是以此為切入點剖析建構主義思潮興起的因果生成機制便成為一種合乎歷史與邏輯要求的明智之舉。那么,科學知識的社會學研究何以發(fā)生?亦即,建構主義思潮何以興起?它是思想與社會發(fā)展的必然嗎?或者只是某種學術權力紛爭的游戲?這些理解雖然不乏洞見和啟發(fā)性但其歸因未免“總體性”色彩過濃,且其論斷性遠遠強于解釋性,而對某一思想理論產生的背景原因的追溯除了要有敏銳的歷史嗅覺與社會感受力,更要遵循學術發(fā)展過程中的“欲立先破”邏輯,深入把握其思維進路的內在機理,從其批判的對象著手分析,或從與其核心主張對立的思想理論中加以探尋,在其“對手”的比照之下挖掘立論依據。20世紀末的科學大戰(zhàn)作為科學衛(wèi)士與建構主義者之間進行的一場論戰(zhàn),便為我們提供了解答“建構主義思潮何以興起”問題的一個契機。
科學大戰(zhàn)是發(fā)生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的一場令人矚目、聲勢浩大的運動,它以1996年的“索卡爾詐文”為導火索,參戰(zhàn)者主要圍繞科學的性質以及對科學的態(tài)度等方面展開了唇槍舌劍的論辯。從其影響的輻射范圍來看,可以說它是以科學家為代表的科學陣營(常被冠之以“科學衛(wèi)士”的稱號)和以哲學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以及女權主義者和文化理論家為代表的“科學元勘”陣營(有時被冠之以“學術左派”的稱號)之間的一場較量,而其本質可以說是20世紀50年代發(fā)軔的“兩種文化”之爭的延續(xù),是科學與反科學、科學主義與反科學主義之間的一場大戰(zhàn)[2]。雙方相互指責對方是這場論戰(zhàn)的“肇事者”:科學家堅決捍衛(wèi)科學的客觀性與真理性,痛斥科學元勘學者有關“科學是社會建構的”斷言,認為他們應該為可能引發(fā)災難性后果的“反科學”情緒的滋長負責;而科學元勘學者則極力辯解其擁有研究科學的天然學術權利,力陳科學并沒有認識論上的優(yōu)先權地位,因此也沒有免于人文勘探的豁免權。論戰(zhàn)雙方也分別被冠以各種名號標簽:科學衛(wèi)士與學界左派、科學家與后現(xiàn)代主義者、科學主義者與人文主義者、反反科學者與反科學者,等等。后者總是希望能夠凌駕于自然科學的權威之上,而前者則極力否認后者對權威的要求[3]213。盡管有關科學大戰(zhàn)的爭論一路蔓延,戰(zhàn)事有意無意地將諸多領域的研究者卷入其中,致使其日益陷入多方混戰(zhàn)的局面,但從爭論的根源來看,科學論戰(zhàn)的實質其實主要是科學與科學知識社會學(簡稱SSK,通常也稱之為社會建構論)之間的較量[4]89,正如奧利卡·舍格斯特爾所說“科學大戰(zhàn)不應該被看成是科學家和研究科學的學者之間的對立,它發(fā)端于小部分相關的科學衛(wèi)士和STS(科學和技術的文化與社會學研究)內部一個特殊的學派——科學知識社會學之間的矛盾,……它代表著社會建構主義和相對主義的立場……爭論只是存在于科學與社會建構主義、科學和相對主義的社會學之 間 。”[3]2
為什么科學與建構主義之間會出現(xiàn)如此激烈的爭論?是建構主義者不滿于科學帶來的風險和災難、嫉妒科學家取得的崇高社會地位,還是科學家面對建構主義者的放肆言論忍無可忍的奮力反抗?科學家與建構主義者在不可開交的相互攻擊中漸漸忘卻雙方真正的分歧,而訴諸“意識形態(tài)攻略”,不斷指責對方發(fā)難的“意識形態(tài)”動機,使得本應頗有意義和啟發(fā)性的論爭最終演變?yōu)橛腥缃诸^小商小販的爭吵。步入21世紀以來,學術界“超越科學大戰(zhàn)”的呼聲日漸高漲,這也是學術自身邏輯發(fā)展的必然結果,那么,如何超越科學大戰(zhàn)呢?重要的一點便是縷析雙方的分歧,因為爭論總是源于分歧,所以“科學家與建構主義者之間的根本分歧究竟在哪里”便成為我們反思并超越科學大戰(zhàn)的起點。從科學大戰(zhàn)發(fā)生的背景來看,雙方的根本分歧源于對“科學憑什么在人類知識體系中獲得如此崇高的地位與聲望”的詰問與解答,亦即對科學知識的合法性基礎的質疑與捍衛(wèi)。對這一問題的最通俗自然的應對往往是功能主義式的,也就是科學為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福祉,成為社會發(fā)展進步的第一生產力,它的這種功效是其他知識體系難以企及的,故而其能夠處于知識金字塔中的頂端。但為什么科學能夠為人類謀福進而成為社會的第一生產力?功能主義的分析顯然過于倉促簡單了??茖W家們意識到了這一點,從對科學知識性質的認識論解讀中以科學知識的客觀性、普遍性、統(tǒng)一性托載起其功用價值的實現(xiàn)與擴展。當然,這里蘊涵著由“是”如何推出“應當”的休謨難題,也就是科學知識的客觀性事實如何能夠邏輯地導出其巨大的福利價值。建構主義者對此的回答是否定的,因為“是”本身就是社會建構的,是價值利益負載的,科學的崇高地位是各方利益博弈、斗爭建構的結果,而不是作為自然實在的客觀準確表征的科學自身邏輯發(fā)展的結果。概括而言,科學家們從認識論的角度認為科學知識的合法性基礎在于其是對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而建構主義者則主張科學知識是社會利益斗爭、社會建構的產物,對科學知識的合法性基礎給予了社會學的解釋?!翱茖W究竟是什么?是借助于理性的認識論法則發(fā)現(xiàn)真理的對客觀實在的認識,還是在利益和權力的纏繞中以認識自然為名義對利益和權力的社 會 表 達 ?”[5]25在 此 意 義 上 ,“表 征 ”還 是 “建 構 ”便 構 成了科學大戰(zhàn)雙方爭論的焦點。因此,納入“表征——建構”這對術語反思科學大戰(zhàn)雙方觀念的差異與對立,一方面為我們理解建構主義思潮的興起提供了新的思路另一方面也為超越科學大戰(zhàn)準備了有效的理論鋪墊。
近代科學誕生以來,隨著科學的巨大成功及其對人類社會進步的卓越貢獻,科學日漸成為人類一切知識體系的“美好典范”和“評判準則”??茖W知識的客觀性、普遍性、統(tǒng)一性被視為科學成功的根本原因,成為“標準科學”的基本特征,而無論是客觀性、普遍性還是統(tǒng)一性其實都是建立在“科學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的認識論基礎上的,由此,“作為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便成為標準科學的核心意象。那么,為什么“表征”構成了科學知識客觀性、普遍性、統(tǒng)一性的基礎呢?
表征(representation)是在當今心理學、認知科學、心靈哲學、美學、文學理論中常用的一個概念術語,其日常用法非常豐富,正如雷蒙·威廉斯在《關鍵詞》中所說“以represent為主的一組相關詞,長久以來都是復雜難解的”[6]406。余紀元與布寧編寫的《布萊克維爾西方哲學詞典》從認識論、心靈哲學、邏輯與語言哲學等方面分別闡釋了表征術語的使用與表征理論的發(fā)展[7]603-604國內學者一般會根據相應學科慣例及其使用的不同語境,將表征翻譯為“表象”、“表現(xiàn)”、“再現(xiàn)”或是“表述”雖然這些譯法之間有一定的細微差異,有的偏重表征的結果,有的偏重表征的過程,有的偏重表征的手段,但其基本內涵主要圍繞“再現(xiàn)”一詞的語義圈衍射展開,意為再次呈現(xiàn)、寫真描繪、客觀展示某事物。也有學者考證指出,“representation”是康德的vorstellung的英文譯名,動詞vorstellen由vor(在……之前)加上vorstellen(擺,置于)構成,意思是把……帶到……之前。從哲學上說,vorstellen意味著一種認識方式,那就是把對象置于思維面前,換句話說就是對事物進行再現(xiàn)[8]69。許多學者發(fā)現(xiàn),“長久以來,西方大多數傳統(tǒng)哲學家都認為人類語言和知識的任務在于模仿、再現(xiàn)和反映‘外在于’它們的事物的真實面貌,并以此作為語言完美性和知識(真理)可靠性的標尺。美國當代哲學家羅蒂稱之為以認識論為中心的‘鏡喻’哲學,而‘再現(xiàn)’概念無疑是這種哲學的核心概念之一?!保?]可以說以再現(xiàn)為核心的表征觀念強調客觀、真實、準確地反映既定的外在世界秩序,以某種毋庸置疑的確定性與唯一性滿足人類此在的安全感,消除多樣性可能招致的焦慮與不安??傊碚鬟@一概念探討的核心乃是人類的知識能否或以何種方式“客觀再現(xiàn)”世界的本質與真相,或曰“準確呈現(xiàn)”出世界的真實面貌的問題。科學知識作為可靠的真理性知識便緣于其基于觀察和實驗對外在的自然原型的客觀真實的再現(xiàn),而人類理性的無限性確保了科學知識“再現(xiàn)”自然之書全貌亦即精確把握自然現(xiàn)象規(guī)律的可能性,再現(xiàn)的清透性和純潔性也保證了科學知識的普適統(tǒng)一性??茖W知識的這種表征性賦予其不證自明的合法地位以及在知識范疇中獨一無二的尊貴身份,而科學的巨大社會經濟政治效益則進一步印證并強化了這一觀念鐵律。這里,表征既是動詞,也是名詞,既指稱再現(xiàn)的過程也表示再現(xiàn)的結果,也就是說科學知識本身既表征著自然原型,又是自然的表征,它以“客觀性”為核心,由此編織起科學王國里的“所與童話”以及“科學萬能”的信念。
從科學研究活動的歷史來看,以表征為核心的標準科學意象展現(xiàn)出如下一些基本圖景:自然界是真實和客觀的,具有內在的穩(wěn)定性和一致性;科學知識是有效的,它可以對自然界作出精確系統(tǒng)的解釋;科學知識的有效性源于客觀的觀察和實驗;科學知識具有特殊的認識論地位,是一種具有權威性和可信性的知識;科學知識是一種不斷增加的事實資源,真理是累積增長的;科學共同體具有一種學術上開放和普遍主義的規(guī)范結構,科學家是價值中立的。[10]26-28這些圖景無一不昭示著科學的表征意象,亦即科學是建立在價值中立的人類經驗觀察基礎上的對自然界真實客觀的鏡像反映,它為我們不斷準確全面地把握自然實在提供了最有效的方法和手段。具體說來,它強調“科學家是公正無私的,科學方法是惟一合理的認識世界的方法,科學知識是與經驗事實相符的,科學的理論模型是正確無誤的,科學發(fā)展是事實的積累和永恒真理的積累。”[11]4“科學理論是嚴格地從用觀察和實驗得來的經驗事實中推導出來的?!瓊€人的意見或愛好和思辨的想象在科學中沒有地位??茖W是客觀的?!保?2]10更進一步來說,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將“科學及科學活動理解為非社會的、非人類活動的既有觀念——一幅實證主義的、甚至是機械論的圖景:科學自己決定自己的邏輯與發(fā)展,決定自己的價值與目 標 ?!保?3]
而從更深層次的哲學角度來看,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其實是建立在自然與社會、主觀與客觀二分的基礎之上的,其堅持自然實在論,否認或是反對社會因素對科學知識本身的染指,認為科學是一面清晰通透的自然之鏡,可以準確地再現(xiàn)自然的真實面貌,而作為認知主體的科學家能夠排除主觀因素的干擾,以一種中立客觀的態(tài)度對自然進行研究,這為科學知識特殊認識論地位的確立奠定了邏輯基礎。以表征為核心,標準科學意象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去歷史性、去情境性、去主體性的具有客觀性、普遍性的永恒的知識畫卷。換言之,“科學是某種表征體系,其目的在于精確地描述世界,而世界與我們如何進行表征無關,它獨立于我們的表征,我們的表征要成為真理,就是要符合世界實在,而經驗觀察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是連結我們所表征的世界與世界本身之間的唯一通道”[14]6。在社會建構論興起以前,科學家與社會學家都不遺余力地共同捍衛(wèi)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各自從內外兩種角度為這幅科學表征畫卷的成功繪制提供了保障??茖W家堅持其科學研究活動的客觀性中立性,借助儀器實驗等科學方法運用圖表、數據、模型、公式、檔案材料等多種表征形式準確地再現(xiàn)自然,力求科學真理與自然實在相符合,而這種符合在他們看來是超越時間和空間限制的,科學家主體在此只是充當了某種透明的媒介。社會學家將科學視為一種社會建制力圖通過建立某種科學的社會體制,來維護科學知識的客觀表征性,其強調科學體制運作的目標在于拓展正確無誤的反映自然實在的知識,保證獲取在經驗上可以驗證而且在邏輯上首尾一致的關于規(guī)律性的陳述的可能性,而實現(xiàn)這一目標需要相應外在的社會規(guī)范結構的約束和激勵,默頓的科學社會學傳統(tǒng)對此進行了卓有成效的分析,如具有“普遍性、公有性、無私利性和有條理的懷疑主義”的精神氣質的科學家共同體、公正民主的科學獎勵與交流系統(tǒng)、合理的科學權威結構等都是確??茖W知識客觀性的重要因素。在科學家與社會學家的雙重保護下,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的地位得以長久地穩(wěn)固下來。
總之,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以“自然實在論”與“真理符合論”為其本體論與認識論依據,強調經驗觀察與實驗的作用,為兌現(xiàn)“促進人類的幸福與進步”承諾鋪設了一條有效的康莊大道。隨著科學失敗的頻繁到來,公眾和學者對科學事業(yè)的詰難也屢屢出現(xiàn),以“表征”為基礎的標準科學意象開始走下神壇,不得不接受審判命運的洗禮。
20世紀以來,科學的負面作用日益凸顯,在戰(zhàn)爭手段全面升級、化學武器濫用,以及機器生產所造成的生產過剩、生產結構調整和工人失業(yè)中,科學所扮演的角色給人們留下了灰色印象,科學并未如其最初所承諾的那樣穩(wěn)妥有效地推動社會進步和提升人類幸福。于是,社會上有許多人由尊崇開始轉向批判甚至是敵視科學,抱怨、批評甚至反對科學的聲浪四起,學術界反理智主義和反科學主義的傾向也愈演愈烈。比如20世紀30年代出現(xiàn)的法蘭克福學派對科學技術發(fā)展的后果進行了深入的剖解,指出: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不是人類的幸福和進步的增長,而是統(tǒng)治者對被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力量的增長,以及對人性的壓制和異化的增長。它不僅為現(xiàn)代的野蠻提供了基礎,而且為人類社會的崩潰提供了基礎。知識不僅是征服自然的力量,同時也是毀滅人類的力量。整個社會日益陷入對科學技術的“信任危機”中,這促使學者們開始深入反思科學的性質及其合法性根源。
究竟是什么導致了科學的災難性后果?根據建立在表征基礎上的標準科學意象提供的論證來看,科學知識的客觀性應該結出“甜蜜的而非罪惡的果實”。災難是否是承載著崇高價值承諾的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所引起的?科學家們顯然反對把科學的負面效應的原因歸之于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而對科學采取了“無罪推定”的預設以捍衛(wèi)科學表征的客觀性。他們認為以表征為核心的標準科學意象本身并無問題,而是人類在應用科學技術的過程中因利益、倫理、意識形態(tài)、權力的滲透導致科學出現(xiàn)了種種不良的后果。這種對標準科學意象的辯護方案有著廣泛的支持者市場,將科學與科學的應用區(qū)分開來,確保了科學本身的客觀性、純潔性與中立性。但加以深入的學理邏輯的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這一方案具有明顯的“自我服務歸因偏見”的傾向。當科學取得巨大成功、為人類帶來巨大福祉之時,我們便將人類福祉的源泉歸因于科學本身,將其看作是標準科學表征意象的功勞;而當科學為人類帶來災難之時,我們則將災難的原因歸結于社會因素,將其看作是與科學自身無關的外部性因素的結果。為什么貢獻歸之于科學本身而災難卻歸之于社會?難道貢獻與災難不應該得到同等和對稱的解釋嗎?由此,作為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的科學意象開始出現(xiàn)裂痕。
當然,很多學者并不滿足于對科學的“無罪推定”假說,開始結合科學史的事實和案例深入細致地探究標準科學意象的表征觀念可能面臨的挑戰(zhàn)。從科學史的發(fā)展歷程來看,科學曾經為人類提供了無數迥異甚或矛盾的自然實在面相,如日心說與地心說提供了關于宇宙中心的不同斷定,燃素說與氧化說對自然界的燃燒現(xiàn)象給予了截然相反的解釋,哪一種科學理論是對自然實在的真實反映呢?既然科學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那么這些曾被廣泛接受的理論學說當然都是自然實在的再現(xiàn)但根據邏輯矛盾律,這顯然是錯誤的。所以,表征并不總是準確客觀的,其對自然實在的再現(xiàn)存在失敗與錯誤的可能,這其實已經為標準科學意象的破裂打開了一道缺口。雖然很多科學哲學家如波普爾、庫恩、拉卡托斯等試圖運用“逼真性”來彌補表征的失誤,努力維護客觀性、統(tǒng)一性、普遍性的標準科學意象,但如何能夠確定科學是在一步步逼近客觀的實在與真理呢?除非有一個終極的真理實在供我們參考。科學只有與這一終極的真理實在相吻合,才能稱之為真正徹底的表征,如果用表征的漸進性、逼真性代替表征,那么從根本意義上講其實已經否定了表征。
無論是對標準科學意象的“無罪推定”的辯護方案還是“逼真性”的修補方案,都無法真正化解標準科學意象的表征危機。而對表征的哲學反思則為進一步瓦解標準科學意象的客觀性提供了基礎。按照海德格爾的理解,表征“就是從自身而來向已被確證之物的首先要確證的領域的一種挺進。存在者不再是在場者,而是在表征活動中才被對立地擺置的東西,亦即是對象。表征乃 是 挺 進 著 、控 制 著 的 對 象 化 ”[15]918-919。 所 以 ,表 征 并非是再現(xiàn)那么簡單,而是一種非常復雜的實踐過程。它是包含表象R、目標T和用R表征T的人P之間的三元關系,沒有表征者便沒有表征[16]24,除非在使用和實踐中發(fā)揮了某種特定的作用,否則表征便不存在[16]189而且表征需要特別考慮情境參數,比如表征的目的和目標究竟是什么[16]347。因此,所謂的A表征B僅僅是在某一合適的情境C下針對使用者X而言的,表征為了獲得成功,經常有目的地選擇某些相似性,這些相似性被認為與一定情境下的使用者相關。[17]526Muller將表征的基本概念用一個函數 Repr(S,V,A,α,F(xiàn),P)來表示,意為:主體或科學家S為了目的P,動用某種方式V,用人工產物A將α表征為F。[18]270從上述分析中,不難發(fā)現(xiàn)表征過程具有主體性、目的性、實用性、情境性特點,表征的成功并不意味著揭示了真理,也不意味著自然實在的客觀再現(xiàn),表征本身是一種實踐和生產。傳統(tǒng)的觀念認為表征包含三個要件:主體、中介和對象,它至少包含如下三條相互關聯(lián)的基本預設:主體與客體的分離;認識論態(tài)度的優(yōu)先性;中介的透明性。[8]70標準科學意象正是建立在這三條預設的基礎之上,將主體置于世界之外,將自然規(guī)定為被表征的對象,人成為“出世的存在而非“在世的存在”,從而極易導致“存在的迷失”,為科學的異化與人的異化埋下了伏筆。標準科學的表征觀強調科學首先是一項認識活動,而這種認識與其所指稱的自然實在之間是一種符合關系,其根本任務就是以語言為中介表征自然,語言意義的確定性和實在性保證了表征的客觀性與普遍性,但正如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所指出的語言具有“無限多樣性、主體的參與性、語詞和語句的工具性”等特點一樣,科學知識的語言表征摻雜了諸多“人為”的并不透明的因素,科學因此并不像它自己所標榜的那么純粹客觀。因此,從更為合理的角度來說,表征其實包含三個中心要素:(1)表征是關涉兩個對象——資源(被用來表征某物的一個特定的物體或事件)與目標(需要被表征的一個給定的物體或事件)的一種意向性行為;(2)表征也包含著一套編碼慣例,即一組特定的規(guī)則,其對何為資源和目標之間的恰當的相似性關系進行了明確的規(guī)定;(3)最后是表征機制,這一機制確定了目標如何利用資源的相關特性被表征。[19]178所以,表征包含著主體主觀的選擇性與能動性,從而必定負載著相應的個體或公共價值。表征本身的非透明性與非純潔性,直接擊碎了標準科學意象的表征觀。
與此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意識到標準科學意象在表征理念的觀照下試圖借助經驗觀察讓科學的理論客觀地和理性地受自然支配,從而使我們能夠獲得關于實在的客觀的和中性的知識,只是一種誤導。所謂經驗的東西其實是人的自由構造,受社會利益權力的驅使約束,經驗的客觀性由此被驅除,即使像邏輯和數學這樣的在理性上純粹的學科也受到社會的東西的污染。科學中立性觀念本身僅僅是社會強加和社會制造的現(xiàn)代神話,科學不再是自然的表征,而是社會審美的結果。[4]224比如??抡J為真理或知識與權力絕不是敵對的,權力與知識之間存在著微妙復雜的關系,真理體制恰恰是權力運作的一個前提條件和重要產物,利奧塔則犀利地指出了現(xiàn)代科學面臨的合法性危機,強調科學只不過是一種自成體系、自圓其說的地方性敘事知識而已。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和杜威一致同意,必須放棄作為準確再現(xiàn)結果的知識觀[20]3,新實用主義者羅蒂秉承這一路線,指出科學并不具有特別的認識論地位,它只是話語的一種形式而已,所謂的客觀性就是主體間性,只有“解構自然之鏡的想象”,用一種實用主義的知識觀取代各種準確表象觀念集合的知識論,將知識看作是有關談話和社會實踐的問題,而不是看作去映現(xiàn)自然的企圖[21]75-79,才能真正有利于科學與人類的發(fā)展。
當然,標準科學的表征鏡像的破裂也受到相關學科自身演化發(fā)展邏輯的影響。20世紀初興起的知識社會學主張知識既不是客觀世界的再現(xiàn),也不是主觀頭腦的創(chuàng)造,而是集體和社會的產物;知識的有效性沒有普遍的標準,知識的形式和內容也因社會背景的不同而異;它不贊成抽象思考認知者和認知對象的關系,反對將主體和客體先驗地分離對立起來并在此基礎上推斷世界的可知性。[22]雖然它的這些主張將科學知識排除在“知識”之外,沒有對標準科學觀構成顯在的威脅,但由于它關注“一種知識逐漸被社會地接受為現(xiàn)實的過程”、“主觀意義是如何可能成為客觀的現(xiàn)實性的”[23]16問題,強調“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并非就在那里,它也不是自然的客觀的現(xiàn)象,而是由一系列的不同社會安排和實踐建構而成的”[24]12,因此在知識與社會之間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梁,為后來科學知識黑箱的打開準備了豐富的思想資源。而20世紀30年代默頓開創(chuàng)的科學社會學繼承并發(fā)揚了知識社會學的理論傳統(tǒng),開始系統(tǒng)地探究科學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并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科學是一種社會建制”的觀念,將研究注意力集中于從事科學活動的人、科學家的社會職業(yè)和研究興趣以及科學家的社會角色和社會圈子,并且注意科學和宗教文化、經濟、軍事等社會因素的關系[25]33,雖然這一傳統(tǒng)仍秉持標準的科學表征觀,僅僅探究作為一種社會建制的科學是如何被組織起來確??茖W家成功地、規(guī)則地生產出客觀事實的,但其還是無意之中開啟了對標準科學意象的外圍攻擊,為削弱乃至消解標準科學意象意外做好了理論鋪墊。至此社會因素的影響限制了科學對自然的準確表征的觀念也便呼之欲出了。而在科學哲學內部,活躍于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的科學批判學派作為現(xiàn)代科學哲學(維也納學派和邏輯經驗論)的源泉和根基以及后現(xiàn)代科學哲學的引線和酵素,其對于科學客觀性以及經驗作用的認識或多或少沖淡著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如彭加勒的約定論、奧斯特瓦爾德的雙篩比喻、彭加勒的關系實在論、迪昂的秩序實在論、馬赫對直覺在科學研究中的作用的強調等等都堅持了比較溫和的科學客觀性原則,為主體的能動性和科學的主觀性辟出了地盤。[4]224-231而后來的科學哲學家波普、拉卡托斯、漢森、庫恩、費耶阿本德等則各自從不同的角度批判了標準科學意象的表征觀——波普的“否證論”認為經驗觀察的數據只能證偽但并不能證實一個理論,因此科學從未發(fā)現(xiàn)過絕對的真理;拉卡托斯的“精致的證偽主義”則鮮明地指出科學理論通常既不能被證實也不能被證偽,所以科學無法宣稱理論究竟是真還是假;漢森等堅持觀察是理論負荷的數據非充分決定理論選擇;庫恩提出“范式”的不可通約性觀念,認為科學家的信念是科學共同體達成共識的一個重要因素,因而科學是無理性的,不具有任何客觀性費耶阿本德則堅定地斷言科學與人類的其他知識一樣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優(yōu)越性和值得驕傲的地方,其就方法論而言“怎么都行”[2]——從而進一步瓦解了科學知識表征自然實在的有效性。
總之,以表征為核心的標準科學意象在諸多理論思想的沖擊下日漸失去立命的根基,表征的危機使得標準科學意象面臨著被解構的命運。隨著現(xiàn)代科學的發(fā)展,究竟什么樣的科學意象才是最契合真實科學的狀況的呢?
隨著科學本身及相關學術思想的發(fā)展,以表征為核心的標準科學意象已經千瘡百孔,如果科學不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那么科學又是什么呢?20世紀70年代中期,社會建構論作為一股激進的力量登上學術舞臺響亮地喊出“科學是社會建構的產物”的口號,以代替?zhèn)劾劾鄣摹皹藴士茖W表征觀”。社會建構論認為標準科學表征觀展示的是“理想的科學”的意象,所謂的客觀性、普遍性與統(tǒng)一性只是科學家構想出來的美好目標而已,而“真實的科學”要遠遠復雜得多,充斥著偶然性、多變性、異質性、對抗性的意象。社會建構論打破了知識社會學與科學社會學的禁忌,打開了科學知識的黑箱,將科學知識作為社會學的考察對象,強調科學知識是社會建構的產物,從而在科學對自然的客觀表征過程中嵌入“社會性”的考量,用“建構”取代了“表征”,從根本上顛覆了標準科學的理想表征意象,標志著建構主義思潮的興起。社會建構論反對科學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拒斥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賦予科學的客觀性、普遍性、真理性等理念,堅持主張科學的社會建構性,而且指出即便存在客觀性和普遍性這樣的東西,它們最終也要通過具體的社會文化群體中的具有局限性的文化規(guī)范來解釋。[26]與標準科學意象相對應,社會建構論的基本觀點可以概括如下:自然界是否真實存在似乎并不重要;科學知識與其他知識并沒有本質不同,因此應被同等看待;科學知識的有效性取決于集體信念與磋商;科學是價值負載的科學家主觀建構的產物;利益、權威與地位等社會因素在科學活動中起決定作用。用Potter饒有興味的比喻來說,科學知識與真理其實 “可以被看作是加工制造出來的貨物,就像國際市場上的貨幣一樣,它們也會上下波動,因不同的表征程序而或強或弱地顯現(xiàn)”[24]5。因此,所謂的建構其實是強調表征的社會性與多變性、選擇性,強調科學知識并非客觀事實世界的縮影或“自由認知市場”[27]338的產物,而真理也只不過是一種集體成就[28]4而已,是“由隱喻、轉喻、擬人等構成的流動部隊,是幻覺,使人們已經忘卻了它是幻覺的幻覺”[24]80??茖W知識的社會建構性使得科學既有可能成為人類福祉的源泉,也有可能成為人類災難的淵藪,這種對科學知識性質的理解能夠對稱性地平等對待科學成功與失敗的原因,從而可以避免自我服務的歸因偏見。此外,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性也使得科學無須再為科學的客觀表征性進行“逼真性”的辯護,為我們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理解科學與人類的責任打開了寬闊的視野,恰如勞斯所言“隨著我們逐漸認識到各種認知形式的約定性和人為性特點,我們也就認識到,正是我們自身而不是實在,為我們所知道的東西負責”[29]2。
正是由于探究科學思路的新奇性與創(chuàng)造性,社會建構論一經提出,便吸引了無數的支持者,在學術界形成了一個較有影響力的“研究圈”,與標準的表征科學觀構成頡頏對抗之勢。以巴恩斯和布魯爾為代表的愛丁堡學派最先吹響了社會建構論的號角。巴恩斯在其1974年出版的《科學知識社會學理論》一書中系統(tǒng)地闡述了他的科學知識觀,竭力主張社會因素影響知識的各種形態(tài),認為知識只是一種被接受的信念,科學家的社會信奉、社會地位或社會團體都可能影響他們的思想,科學是體現(xiàn)一組程序和方法論的約定,是一種亞文化集合,科學事實中的事實的中性陳述,是科學的一種假面具。[11]而在其后的研究中,他從具體的、由環(huán)境決定的利益的角度,分析了知識怎樣利用現(xiàn)成文化資源產生和維持的過程。因此,科學知識的內容強烈地受制于社會利益的擺弄,不可能再是標準科學意象所謂的“自然的再現(xiàn)”了。布魯爾在其1976年出版的《知識與社會意象》一書中提出了被視為社會建構論的核心主張的“強綱領”,其包含四項基本信條:因果性,即科學的社會研究能夠解釋知識的信念和狀態(tài);無偏見性或曰公正性即科學知識社會學應當無偏見地對待知識中的真理與謬誤、合理性與非理性、成功與失??;對稱性,即在解釋的式樣上要求有一種對稱性,同樣的原因應當能同時解釋真實的和虛假的信念,即不能夠以自然的原因解釋科學中的正確知識,而以社會的原因解釋科學中的錯誤知識;反身性,即用于科學的解釋方式也應當能夠應用于科學的社會研究本身。[30]7-8這四個信條完全拋棄了標準科學意象的表征觀,賦予科學知識與其他知識同等的地位,否認了科學知識認識論的優(yōu)先性,粉碎了科學的完美神話,指出科學知識并沒有凌駕于其他知識之上從而免于社會學分析的特殊權利。從廣義上來說,約克派的馬爾凱早期的科學的社會修辭學研究、巴斯學派的柯林斯的科學爭論研究、拉圖爾和伍爾加、謝廷娜的實驗室研究等等也可以劃歸到“社會建構論”的行列。(1)馬爾凱在1979年出版的《科學知識社會學》中對標準的(實證主義)科學觀進行了修正,說明并不存在客觀自然界的統(tǒng)一性,自然界的統(tǒng)一性不過是自然科學家為了構造他們對自然界的說明的一種方法,事實和理論之間觀察與陳述之間并沒有直接的確定關系,因此對科學知識的社會學說明是必要的,他通過對科學的文化說明和解釋的研究,頗有創(chuàng)見地指出在科學的交流過程中,科學家選擇哪些表達詞匯與方式主要受他們的利益或目標的影響,科學知識的生產過程是科學家解釋和磋商的過程,由此可見,馬爾凱通過取消自然的實在性,代入科學的“社會修辭學”,摧毀了作為自然之鏡的科學知識表征觀,這樣語言作為表征中介的透明性便喪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表征中介的社會負載性。(2)柯林斯將科學家群體之間的爭論、協(xié)商和共識的形成作為研究的重心提出了相對主義經驗研究綱領,認為在科學爭論的解決過程中證據因素雖然重要,但并非是決定性的,非證據因素(如打動人的修辭,訴諸權威等)即社會因素對形成一致意見是必需的。由此,科學知識表征的普適性和真理性便被表征的情境性、相對性與主體間性取代了(3)拉圖爾、謝廷娜為代表的實驗室研究以一種新的風格對科學家在實驗室中的各種活動進行描述,用人類學的方法考察實驗室,命題和論文的寫作、科學事實的構成以及科學家的實踐推理模式都成為實驗室研究的對象,認為實驗室中產生的科學事實,是實驗室全體人員努力構造的產物,科學事實不是被發(fā)現(xiàn)的,而是被制造出來的??茖W知識因此也成為機會主義的產物,知識的表征結果是偶然的,充斥著種種金錢、權力、信用的博弈。概括說來,社會建構論大體有兩種研究方法:一種是宏觀的方法,用于研究科學知識和社會環(huán)境條件以及社會結構的關系,如愛丁堡學派;一種是微觀的發(fā)生學的方法,著重研究科學家之間的相互作用怎樣形成科學信念,借此得出了科學的社會建構的三種成果,即:基于科學爭論研究得出的“知識真理的社會建構”,基于實驗室研究得出的“科學事實的社會建構”,基于科學家專業(yè)知識陳述的分析得出的“科學表述的社會建構 ”。[31]118-119而 無 論 運 用 哪 種 方 法 ,社 會 建 構 論 都 以 頗為震撼的方式打擊了標準科學意象的表征觀。
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與社會建構論的科學知識觀形成了鮮明的對立,為后來“科學大戰(zhàn)”的爆發(fā)埋下了根源隱患。社會建構論以“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性”為根本標志,以社會實在論和生成論為其本體論與認識論依據,堅決貫徹對科學知識的社會學分析的原則,直接推動了建構主義思潮的興起。與標準科學意象關于科學知識表征的客觀性預設不同,它打破了表征的客觀性神話,主張科學知識“表征的社會性”,亦即表征并非是對自然界的單純“再現(xiàn)”,而是荷載著諸如利益、權力、信仰等的社會性因素,具體表現(xiàn)在表征的情境性(科學知識的表征因人、因地、因時而異)、價值關聯(lián)性(科學家對科學知識的表征總會受到個人的、集體的相關價值信念的影響)、修辭性(科學家在表征科學知識的過程中會因價值利益的關聯(lián)而有意無意地使用諸多權宜性的修辭策略)、多元性(科學知識的表征結果并非是唯一的,由于偏好信念的不同,相同的知識經常會有不同的表征形式)等方面。借用社會學家加芬克爾的“索引性表達”的概念,可以說,科學知識表征的社會性其實暗含著返回生活世界解讀科學知識的可能性,也就是科學知識并非像標準的科學意象所展現(xiàn)的那樣客觀冷漠、不近人情,科學知識實際蘊涵的信息資源比它最終以文字顯現(xiàn)出來的要多得多,科學知識充滿著“言外之意”,其中蘊藏著豐富的社會信息,這就是科學知識的“索引性表達”,亦即其“表征社會性”或者說是“建構”的全部精髓。對科學知識的理解從表征到建構的轉變,或者說是從表征的客觀性到表征的社會性的轉變,促成了標準科學意象向科學的社會建構意象的“華麗轉身”,從而直接導致建構主義思潮的興起和流行。
社會建構論以其對科學知識的社會建構性的“革命性”理解,在學術界引起強烈的反響和回應,社會建構的對象日益超出“科學知識”的范疇,習俗、規(guī)范、身份、特殊群體、心理、認知、國際關系、統(tǒng)計數字、友誼等諸多現(xiàn)象都被納入“社會建構”的視野中加以考察,社會建構論突破了其固有的研究領域,在其他領域中開疆辟土,吸引了大批追隨者,這種勢如破竹的學術擴張,迅速在學術界掀起了一股強大的建構主義思潮,各式各樣的建構主義派別諸如歷史建構主義、反諷建構主義、揭露建構主義、改革建構主義、反叛建構主義、革命建構主義等等層出不窮,一度使得“社會建構”成為學術交流中最有價值的交換媒介。
但隨著“社會建構”的過度使用與擴張,其蘊含的想象力資源日益虧空,社會建構論因此也招致越來越多的批評,它的“反科學”傾向直接激怒了科學家,科學大戰(zhàn)便是其中的一個寫照。除了科學家以外,越來越多的學者也漸漸從“發(fā)現(xiàn)的狂熱”中抽將出來開始冷靜反思“社會建構論”導引的建構主義思潮的意義和價值。社會建構這一術語的確切含義首先成為被反思的對象?!皩Ω拍詈驼Z言發(fā)明的熱切回應是人文學科的一個鮮明特點新術語及其潛在的理論預設總是會穿越時間和學科的藩籬處于不斷運動之中,……最成功的概念發(fā)明往往被作為知識經濟社會中的交換媒介,從而得以超越最初發(fā)明這一概念的專業(yè)學術共同體的界限。”[32]1從學術影響來看,“建構”無疑是當代知識界一個成功的概念發(fā)明它成為“一個起樞軸作用的關鍵術語,是一個具有強烈吸引力的初始釣鉤,由此誘導其追隨者將他們的理論方法、政治熱情寄望于學術研究與運動中。這一術語表面的兼容并蓄帶來了建構理論的巨大成功,但當追隨者們嘗試著用深入清晰的語言去概括建構的確切含義時卻發(fā)現(xiàn)這一術語的意義原來如此令人費解?!保?3]29哈金以勇敢謹嚴的態(tài)度對“社會建構”的意涵與前提預設進行了哲學式的考察,深刻地揭示出“社會建構”這個術語所隱含的三個基本前提預設:
(1)X本沒有必要存在,或無需如其當下這般存在X,或者說在當下正如其所是存在的X,并非是由事物的自然本性所決定的,它也并非是不可避免的。
(2)就其本身而言,X是相當壞的東西。
(3)如果我們能夠舍棄X,或至少對X進行了徹底的變革的話,那么我們將會過得更好。[1]6
當然,在這三條基本預設之前,還有一條元預設,即在當前狀態(tài)下,X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而社會建構論者鮮明地指出,X的存在或性質并不是由其所謂“自然的”客觀本性所決定的,而是被“社會的”因素諸如權威結構、集團利益、歷史事件、社會力量等所決定的。這種觀點顛覆了傳統(tǒng)的以表征再現(xiàn)為中心的認知理念,實現(xiàn)了某種本體論、認識論與方法論上的邏輯逆轉,從而在學術甚或政治層面引發(fā)了一場極具轟動效應的論爭與革命。社會建構論由此被賦予了一個崇高的形象——反抗壓迫,追求解放。正如哈金所說,“‘建構’的一個引人注目之處就在于其同激進的政治態(tài)度的關聯(lián),這些激進的政治態(tài)度從茫然的反諷和憤怒的揭露一直延伸到改革、反叛和革命。這個術語的使用昭示著一個人的立場所在”[1]35。格根也曾撰文指出,“建構”的流行與意識形態(tài)批判、文學修辭批判、社會批判運動密切相關[34]34。哈金進一步分析指出,“有關建構話題的討論往往傾向于削弱知識及其分類范疇的既定權威性。對我們通過探究得出的結論以及目前探究問題的方法的必然性,建構論者會通過‘揭露’而非單純的駁斥或更好地提議的方式對其提出挑戰(zhàn),……他們極為關注權力與控制問題,揭露的要義在于解放被壓迫者,從而展示知識的分類范疇是如何在權力關系中被運用的”[1]58。所以社會建構這個極具號召力的術語“在許多語境中,是一種真正具有解放意味的理念,但這種乍聽上去解放了某些東西的理念也通過成為主流正統(tǒng)話語的方式令許多人自滿自足、沾沾自喜于這一時髦的概念。這個術語已然成為一種符碼。如果你樂意使用它,那你就是標榜自身是激進的;如果你對它視如敝履,你會宣稱你是理性的、理智的、正派的。”[1]不管怎樣,社會建構這個術語曾經具有非常震撼性的價值,但現(xiàn)在這個術語由于被濫用而變得意義含混,其解釋力已經疲軟了,曾經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的建構主義探究方法已經變得僵化起來,成為令人厭煩的、毫無生機的詞語。
為什么曾經風靡一時的“社會建構論”會顯出“疲軟”的態(tài)勢?從理論自身內蘊的邏輯自反性來看,作為社會建構論重要標志的“強綱領”研究進路所包含的四個信條導致的相對主義的認識論無疑要負重要責任。相對主義的認識論使社會建構論在方法論上遭遇“反身性”困境,亦即在“反身性”原則約束下的“對稱性”與“公正性”原則,如何才能保證強綱領本身對科學所作說明的合法性?[35]社會建構論有些“矯枉過正”地用“社會利益”因素全方位地解釋科學實踐活動,用“社會決定論”取代了“自然決定論”,于是在面對“反身性難題”的同時又陷入“方法論恐懼”,對科學實踐活動中單一的、持續(xù)不變的、至上性的利益要素的強調,使自身走向了自身的反面,無法履行自身聲稱的“對稱性”與“公正性”原則。因此可以發(fā)現(xiàn),盡管社會建構論對標準科學的表征意象進行了有力的反叛,但它始終未能走出建立在客觀與主觀、自然與社會二元對立基礎上的表征觀念,它反對科學知識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卻又不由自主地認同科學知識是社會實在的表征。退一步而言,即使社會建構論并未否認自然實在的存在,但其斷定:與表征的社會性相比,自然實在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社會建構論只是用“表征的社會性”代替了“表征的客觀性”而已,或者說是從強調表征對象轉向強調表征過程或表征工具,雖然這其中不乏革命性的洞見,但由于總是不假思索地將科學當作“知識”亦即某種關于“自然或社會的系統(tǒng)表征”來看待,使其終究難以擺脫認識論的兩難,搖擺于“客觀-自然”與“主觀-社會”兩極之間無法自拔。社會建構論向“主觀-社會”一極的靠攏在消弭了“客觀-自然”一極的漏洞后,終究也難免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社會建構論強調知識生產的建構性,因而有效地抵御了本質主義和客觀主義,但也容易陷入新康德主義的極端激進思想;它強調知識建構的社會性,因而有效地抵御了個人主義和心理主義,但也容易陷入相對主義或文化多元論;它強調對知識進行社會建構的辯證性,因而有效地抵御了絕對主義和各種決定論,但也容易陷入對知識進行過度文化詮釋的‘修辭學轉向’?!保?6]
20世紀80年代晚期,后SSK揭露了SSK的內部矛盾,引導科學知識社會學從“作為知識的科學”的研究轉向作為“實踐的科學”的研究,形成了幾個比較成熟的理論,如皮克林的實踐沖撞理論、拉圖爾的行動者網絡理論、后期馬爾凱的“新文體寫作形式”、伍爾加等人的反身性研究等等。后SSK的實踐取向、關注科學情境性與索引性的描述主義進路、操作主義的分析策略,徹底拋棄了主觀與客觀、自然與社會二元論的科學知識表征觀,將建構主義思潮引向了話語、實踐、行動等領域,進一步拓展了建構主義的解釋域。當然,對此轉變,科學知識社會學內部也有不同看法。如柯林斯和耶爾萊認為,反身性研究和行動者網絡研究是以不同方式所進行的SSK研究的倒退。通過把科學知識表征為純粹的社會性相互作用的結果、表征為真實的人類力量之間相互作用的結果,SSK的研究保持著它的政治效力。這樣的立場與認為科學知識在整體意義上來自于世界本身、并且獨立于作為自然界喉舌的科學家的觀點,形成截然分明的對比。而在行動者網絡理論中,SSK的批判性的去 神 秘 化 的 鋒 芒 卻 丟 失 了 。[37]16-18
不管怎樣,在后SSK那里,“科學首先不是表征和觀察世界的方式,而是操作、介入世界的方式,即是一種作用于世界的方式,而不僅僅是觀察和描述世界的方式”[14]8,“我們表征,我們也干預,我們表征是為了干 預我們干預也要根據表征”[38]31??茖W不是自然或社會實在的表征,而是某種介入、干預世界的方式,是一種蘊含著無限復雜性與可能性的實踐活動。如果切入較為宏觀的“科學觀”視角的分析,我們可以說,強調科學是自然實在的客觀表征的標準科學觀與強調科學是社會建構的產物的新科學觀在本質上其實都是表征科學觀標準科學觀對“表征客觀性”的依賴和新科學觀對“表征社會性”(建構)的依賴,其實是分享了表征關于“自然-社會”、“主觀-客觀”兩極劃分的成果,前者選擇了“自然-客觀”一極,后者選擇了“社會-主觀”一極,因此從根本上來說兩者都屬于“表征科學觀”,而“實踐科學觀”打破了“自然-社會”、“主觀-客觀”二元對立的表征科學觀,在“自然與社會一體化”、“主觀與客觀一體化”的預設之下展開了對科學的新探索,從而為建構主義思潮的穩(wěn)健發(fā)展提供了一條明智的進路。當然,我們也不能忘記,沒有標準科學觀和新科學觀的兩極分化也便沒有審慎深刻的“實踐科學觀”的出現(xiàn)(三種科學觀的關系如下圖所示)。
不管怎樣,社會建構論的實踐轉向將站在懸崖邊上欲做更驚險游戲的建構主義思潮尚算及時地挽救了回來,使其實現(xiàn)了平穩(wěn)著陸,雖然建構主義因此失去了其最初震撼人心的銳利光芒和喝彩,但一切復歸平靜之后的理性光輝將會使其走得更遠,由此也必將為真正超越科學大戰(zhàn)而提供嶄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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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ars on science at the end of the 20th century were heated debates about the validity of science between scientists and constructionists.While the former insisted that science was an objective representation of nature which had promoted the growth of human well-being,the latter claimed that science was the product of social construction.With its failure to fulfill the promise of“serving the people”and the increasing complication in relation to 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science began to face the crisis of representation.Those who were later called social constructionists found the social nature of representation and substituted construction for representation,thus starting a campaign for constructivism.Though the relativism inherent in constructivism resulted in the dilemma of reflexivity,the shift of the post-SSK schools have facilitated its sound development
The crisis of representation and the rise of constructivism
LIU Cui-xia,LIN Ju-ren
N02
A
1671-511X(2012)05-0034-09
2011-11-05
江蘇省教育廳項目“公眾參與視域下科學公信力的危機與重塑問題研究”(2012SJB840013)、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西方社會學中的建構主義思潮研究”(10BSH005)的階段性成果。
劉翠霞(1979-),女,山東招遠人,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博士研究生,南通大學管理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科學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