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認知論對生成論的挑戰(zhàn)

王軼群

（安徽教育宣傳中心，安徽合肥230022）

語言認知論對生成論的挑戰(zhàn)

王軼群

（安徽教育宣傳中心，安徽合肥230022）

20世紀70、80年代誕生的認知語言學對傳統(tǒng)的生成主義理論提出強有力的挑戰(zhàn)。基于語言生成論的主要缺陷，從兒童母語習得、新詞新語及新的語言構式的產(chǎn)生等方面可以探得語法系統(tǒng)的認知理據(jù)。新的認知視角能夠對語言的產(chǎn)生、進化、產(chǎn)出與識解提供了更好的解釋。

語法；生成理論；認知理論

關于語言的本質，學界存在截然相對的兩種主要觀點，一是語言的生成本質，一是語言的認知本質。自上世紀50年代喬姆斯基提出轉換生成語法理論以來，生成論一直占據(jù)上風。然而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蓬勃發(fā)展，語言的認知論對生成論提出了強有力的挑戰(zhàn)。本文從兒童母語習得、新詞產(chǎn)生和新結構產(chǎn)生等方面論述語言的認知性，以期為語言的認知本質增加新的佐證。

一、語言生成論的主要觀點

傳統(tǒng)的語言生成論認為，語法（句法）是個自足的系統(tǒng)，具有三個基本原則，即：（1）經(jīng)濟性，即語法系統(tǒng)應該以盡可能少的規(guī)則解釋盡可能多的語料；（2）生成性，即語法系統(tǒng)為一套規(guī)則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能夠完整且明確描述語言表達是如何構成的，能夠產(chǎn)出合格的語言表達；（3）簡約性，即如果語法規(guī)則能夠全面描述某個語言表達的組成，那么，這一語言表達本身就不必再在語法系統(tǒng)中單獨呈現(xiàn)。［1］127經(jīng)濟性原則要求任何特定語言的語法規(guī)則必須限制在一定的數(shù)量內，因此必須具有高度的抽象性。生成性原則要求這些數(shù)量有限的規(guī)則必須具有高度的能產(chǎn)性，能夠產(chǎn)出幾乎無限數(shù)量的句子。簡約性原則跟前兩條原則相適應。如果語法定義為一套產(chǎn)出語言表達的規(guī)則系統(tǒng)，那么由規(guī)則系統(tǒng)產(chǎn)出的語言表達必須不能再出現(xiàn)在語法系統(tǒng)中。

喬姆斯基這一語言生成理論同時包含一系列的基本假設，其中最主要的兩個假設是語言天生論和語言模塊論。然而，這兩大假設的證據(jù)卻并不是建立在可觀察的語言事實上，而是存在于理論家的大腦中。天生論假設認為，鑒于兒童語言輸入是如此有限，以及成人提供的錯誤修正是如此之貧乏（刺激貧乏論），兒童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一般認為5－6年）學會如此復雜的母語系統(tǒng)的。然而，人們普遍認為，兒童確實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學會了這么復雜的母語系統(tǒng)。要解釋兒童母語習得的奇跡，外部因素不能提供充足的證據(jù)。生成語言學家很自然地就轉向兒童的大腦內部機制，準確地說，轉向人類基因去尋求解釋。所以，生成語言學家認為人類的基因中包含了人類語言（不局限于某種特定的具體語言）中的共性的、抽象的準則，這些抽象的準則是不需要學習的。兒童需要學習的是具體語言中的邊緣成分，如詞匯，以及具體語言的參數(shù)設定。這種解釋看上去相當具有說服力。然而，正如下文將要討論，它存在漏洞。

生成理論的另一個主要假設——模塊論假設認為大腦的模塊分區(qū)符合大腦功能分區(qū)的生物屬性，因而基于模塊論的普遍語法具有心理現(xiàn)實性。語言器官在本質功能上區(qū)別于人的其他認知能力，在大腦中是獨立存在的。［2］通過比較兒童母語習得的速度與其其他認知能力的發(fā)展速度，可以肯定地說，兒童大腦中負責語言認知與產(chǎn)出的模塊在兒童的成長中優(yōu)先發(fā)育。然而，下文將要證明，這種觀點同樣是站不住腳的。

二、母語習得

天生論者最常引用的一個證據(jù)就是母語習得的證據(jù)。他們認為盡管兒童的語言輸入是如此貧乏，但任何生理正常的兒童都能輕易地在很短時間內學會如此復雜的母語系統(tǒng)。然而，針對這一論點，有些問題需要重新厘清。

首先，我們要問的是，兒童的語言輸入真的如此貧乏嗎？或者語言的句法規(guī)則真的如此復雜，以至于學習者在數(shù)年（5－6年）內不可能學會嗎？對這兩個問題，我們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如果考慮到兒童從出生起幾乎每天都接受一種稱為“關照語”（motherese）的簡單化的語言輸入達數(shù)年之久，那么認為兒童只是受到貧乏的語言刺激的判斷是不準確的。再者，如果我們知道兒童只需要從這些語言輸入中歸納出數(shù)量有限的、簡單的句法規(guī)則，我們更不能認為其接受的語言刺激是“貧乏”的。當然，我們并不是說語言的句法規(guī)則簡單、有限，而是說對于5－6歲的兒童來說，他們使用的句法規(guī)則要比成人的簡單、有限。要想高度接近成人句法，兒童還需要另外5至6年的通過正常交際的語言輸入。即使到這一年齡階段（12－13歲），我們認為此時的兒童句法仍然不如成人句法復雜。換句話說，成人可以聽懂12－13歲兒童的語言，但即使排除不熟悉詞匯的影響因素，12－13歲的兒童也未必能聽懂成人全部的語言。

其次，兒童是否真的輕易地學會了母語呢？考慮到大多數(shù)學者對這一問題持肯定的立場，這樣的疑問確實顯得有點大膽。但我們的觀點是，既然兒童在數(shù)年的時間內天天學習這有限的數(shù)十條句法規(guī)則，這種學習過程還能稱得上是輕易的嗎？更有甚者，兒童在這數(shù)年的時間內學習的都是語言的最基本句型（canonical patterns）。如英語的最基本句型只有SV（主謂），SVO（主謂賓），SVC（主謂補），SVOO（主謂賓賓）以及SVOC（主謂賓補）五種。只要掌握這五種句型再加上2000－3000基本詞匯，一個操英語的兒童就可以很好地與同伴或成人進行交際，他不必，事實上也不會使用非常復雜的英語句型。

此外，就生活中的負擔而言，兒童要比成人少得多。成人要處理諸如日常生活、情感、公共關系以及私人關系等多種事務，而兒童的生活負擔要少得多。換句話說，相對于成人二語習得者而言，習得母語的兒童可以分配更多的認知資源去學習語言。

第三，對生成主義者而言，句法準則是基因攜帶的、普世的，語法學習的過程只不過是具體語言的參數(shù)設定過程。由此可以邏輯地推論，兒童和成人應該具有相同的句法能力。這一“一致假設”（conti－nuity assumption）從來就沒有強有力的正面證據(jù)。然而最新開展的兒童自然語言的句法分析研究以及有控制的句法實驗研究，其結果均否定“一致假設”。［3］研究的關鍵結論是，大多數(shù)兒童的早期語言能力是單一的，其語言發(fā)展是步進方式的，幾乎沒有證據(jù)顯示兒童早期語言具有系統(tǒng)化的句法范疇、抽象概念或者參數(shù)。［4］

綜上所述，我們很難斷定兒童獲得的語言刺激是貧乏的，也很難說兒童習得母語過程是輕易的。兒童的認知資源是有限的。他必須有選擇地分配這些有限的認知資源。由于語言最為廣泛地滲透在兒童的生理和心理發(fā)展過程中，因此兒童理所當然地優(yōu)先獲得了語言能力，而不是別的如計算能力、音樂能力等認知能力。

三、新詞新語的產(chǎn)生

語言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相較于現(xiàn)代語言，原始語言在詞匯量和表達法方面要少得多。隨著科學技術和人類文明的進步，任何活語言都要不斷地創(chuàng)造新詞新語來指代或表達新發(fā)明的事物。如果我們接受生成理論關于大腦模塊的假設，并認為不同的模塊負責不同的認知功能，那么就很難解釋人們運用語言的隱喻功能和轉喻功能創(chuàng)造新詞新語的能力。

讓我們舉漢語“盤”為例。字典中給出“盤”的定義為“一種陶制或瓷制的淺底圓形扁物品，常用來盛食物或吃飯（ALD）”。當“盤”被用來描述不同事物，如“方向盤”、“鍵盤”、“棋盤”、“算盤”、“（汽車）底盤”、“地盤”、“硬盤”等等時，它的一個或數(shù)個屬性就要失去。比如“淺底”的屬性在所有新詞上均會失去、“圓形”的屬性不可能出現(xiàn)在“鍵盤”、“棋盤”、“算盤”、“硬盤”等新詞上。同樣，“陶制或瓷制”或“常用來盛食物或吃飯”等屬性更不可能用于描述這些新詞。

這種借用舊詞來創(chuàng)造新詞表達新生事物的過程表明語言使用者依據(jù)自己已有的經(jīng)驗和知識，并運用一般的范疇化能力（general categorization ability）來理解并解釋世界。這可以說明，即使我們承認大腦存在獨立的語言模塊的話，這個語言模塊也不可能獨立運作來理解世界。

相對地，認知語言學認為語義是概念化。也就是說，意義存在于概念化的過程中，而概念化的過程涉及到大腦經(jīng)歷的方方面面。我們所有的以往知識，以及我們全部的大腦認知能力都與語言表達密切相關。認知語言學通常認為，基本的概念化要素如時間、空間、數(shù)量等是基于我們的感知和身心經(jīng)驗，因此是圖像式的（imagistic）而不是命題式的（propositional）。［5］人類的概念以及語言語義基本上是依賴于人們的想象能力。這些想象能力包括隱喻、轉喻、概念合成、以及心理空間構式等等。［6］

四、新語言構式的產(chǎn)生

自從生成語言學誕生伊始，其理論家均支持句法自主說。因此，語言使用者可以脫離語境和意義判斷句子的合格性。如下面（1）句盡管語義荒誕，但不影響人們判斷其為“合格”的句子，因為它符合［NP VP］的句法規(guī)則以及短語結構規(guī)則；而（2）句因為不符合這樣的規(guī)則，所以為不合格的句子。

（1）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無色的綠色的思想猛烈地睡覺。）

（2）Green furiously ideas colorless sleep.

這種現(xiàn)象至少說明兩點：其一，語言本身通過語法范疇（如名詞、動詞、形容詞、副詞、名詞短語等）對其可接受的表達產(chǎn)生限制作用；其二，即使在詞類通過通常的組合型式不能夠組合成意義連貫的結構時，語言使用者也能夠正確歸類詞匯的語法范疇。然而，這兩點并不能說明語法（句法）就是自主的。［7］

語法的限制規(guī)則并不能真正阻止違反規(guī)則的表達法的出現(xiàn)。換句話說，“不合法”的語法表達不斷地出現(xiàn)，不斷地被使用者理解，不斷地固化到語法系統(tǒng)中去。例如，英語名詞復數(shù)的構成規(guī)則是在可數(shù)名詞后加“－s”，而集合名詞不能叫“－s”。但許多集合名詞卻有“－s”的形式，如waters，quagmires。

這種對規(guī)則的違反表明語法讓位于語言使用（use）。當語言使用者關于世界的經(jīng)驗或知識發(fā)生變化或更加深入時，他們會對世界進行重新解讀，形成修正的或更改的意象圖式，模糊了原先的可數(shù)名詞與集合名詞的分界線。在語言使用者大腦中，一塊大面積水域可能被分割成數(shù)條不同流向的水流，產(chǎn)生waters的表達；quagmire（沼澤）可能被隱喻地轉指，表示一種讓人難以脫身的困境，產(chǎn)生了quagmire的復數(shù)概念quagmires，表達多個或多種這樣的困境。通過對真實的新用法的識解，這些詞匯在使用者大腦中的意象發(fā)生了改變，結果導致其復數(shù)概念的改變。因此，我們可以說：不是語法決定了語言使用，而是語言使用決定了語法。

這種以使用為基礎（usage－based）的語言模型正是認知語言學的核心。這一模型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理念就是語法結構的抽象等級性（schematicity of grammar structures）：所有的語法結構都組織在具有抽象等級的網(wǎng)絡系統(tǒng)中，如圖所示：

所有的語法結構都是在語言進化過程中從原型（prototype）逐步發(fā)展而來的。在語言進化過程中，“延伸”（extension）不斷發(fā)生。而“延伸”正是產(chǎn)生語言新表達的重要途徑。從歷史的角度看，新表達的不斷出現(xiàn)最終補充、完善了語言系統(tǒng)。

關于“延伸”對語法系統(tǒng)的貢獻，漢語的“程度副詞＋名詞”結構（如“很陽光”、“很淑女”等）的語法化過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由于特定語用原因，上述結構中的名詞可以轉喻地表示其屬性或相關世界知識的意象或意象組合，從而形成漢語“形容詞＋名詞”原型結構的一個“延伸”，并最終豐富了漢語的語法系統(tǒng)。

綜上所述，生成主義者關于語言的理論及其基本假設既沒有邏輯基礎，也缺乏實證支撐。我們需要采取一種新的視角（approach）去理解并解釋我們的語言系統(tǒng)。這一新的視角，我們稱之為認知視角，必須將人類認知的方方面面都統(tǒng)合進語言的產(chǎn)生、進化、產(chǎn)出與識解過程中。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人類語言及其系統(tǒng)有一個更好的認識。

［1］ Langacker，R.A Usage－Based Model［M］.B.Rudzka－Ostyn（ed.）Topic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Amsterdam：Benjamins，1988.

［2］ Roberts，I.Innateness and the Poverty of the Stimulus——Lectures presented in Southeast University.2004.

［3］ Tomasello，M..Do young children have adult syntactic competence［J］.Cognition，2000，（74）.

［4］ Tomasello，M.The item－based nature of children’s early syntactic development［J］.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2000，（4）.

［5］ Langacker，R.Metonymy in Grammar［J］.Journal of Foreign Language，2004，（154）.

［6］ Fauconnier，G.Conceptual Integration［J］.Journal of Foreign Language，2003，（144）.

［7］ Langacker，R.An Overview of Cognitive Grammar［M］.B.Rudzka－Ostyn（ed.）Topic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Amsterdam：Benjamins，1988.

（責任編輯 何旺生）

The Challenges of Language Cognitive Theory towards Generative Theory

WANG Yi－qun

（Anhui Education Publicity Center，Hefei 230022，China）

The traditional generative view of grammar has been dominant in the field of linguistic theories.However，this view has been challenged by the cognitive approach to language analysis，which came into being in 1970’s－80’s.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major problems and limits of the generative view.It provides the cognitive explanations to human language with regard to children’s first language acquisition，the invention of novel terms and the invention of novel constructions.It concludes that the new cognitive approach can do a better job in interpreting the language evolution，production and understanding.

Grammar；Generative theory；Cognitive approach

H0－06

A

1674－2273（2012）05－0099－03

2012－07－26

王軼群（1970－），女，安徽安慶人，安徽省教育宣傳中心副編審，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外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