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貌策略的英漢對比研究：以《傲慢與偏見》及其譯本為例

王 軍，韓 月

(哈爾濱工程大學(xué)外語系，黑龍江哈爾濱150001)

一、引言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不僅通過話語進(jìn)行交流，同時也通過它們來行事。這些用來行事的話語通常被稱作言語行為。Brown和Levinson認(rèn)為幾乎所有的言語行為在本質(zhì)上都是威脅面子的，會對聽話人或說話人的面子，即在公眾中的“個人形象”造成威脅[1]，這種面子威脅行為經(jīng)常會影響到日常的溝通交流。因此，人們往往需要采取一些禮貌策略來保全聽話人或說話人自己的面子，并確保交流的順利進(jìn)行。這些禮貌策略都是以Geoffrey Leech的禮貌原則為基礎(chǔ)的。Leech的禮貌原則主要由以下六條準(zhǔn)則構(gòu)成：第一是策略準(zhǔn)則，用以使他人受損最小，受惠最大；第二是寬宏準(zhǔn)則，旨在使自身受惠最小，受損最大；第三是贊揚準(zhǔn)則，其目的是盡量縮小對他人的貶損，夸大對他人的贊揚；第四是謙遜準(zhǔn)則，用以盡量縮小對自身的贊揚，夸大對自身的貶損；第五是贊同準(zhǔn)則，用來盡量縮小自身和他人之間的分歧，夸大自身和他人之間的一致；最后是同情準(zhǔn)則，其作用是用來盡量縮小自身對他人的反感，擴大自身對他人的同情[2]。

禮貌原則雖然在日常生活中被廣泛應(yīng)用，但以此為基礎(chǔ)的禮貌策略卻由于各國在語言、文化、傳統(tǒng)等方面的差異而不同。針對禮貌原則和禮貌策略，國內(nèi)外學(xué)者都進(jìn)行了廣泛的研究并發(fā)表了大量的學(xué)術(shù)專著和論文。這些研究主要側(cè)重于禮貌策略在特定領(lǐng)域的實踐應(yīng)用，以及從文化的角度對東、西方人在日常交往中所采用的禮貌策略進(jìn)行對比，以此來幫助人們避免跨文化交際失誤。然而，在已取得的成果中，從語言層面上進(jìn)行的針對英、漢禮貌策略的對比研究還比較少。有鑒與此，本文以《傲慢與偏見》及其中譯本作為研究對象，從語言視角著眼對英、漢禮貌策略進(jìn)行對比研究。

二、英漢禮貌策略的相同點

雖然英、漢語兩種語言分屬不同的語系，但是當(dāng)出現(xiàn)同一面子威脅行為時，兩種語言在禮貌策略的采用方面仍存在相同點。這些相同點主要體現(xiàn)在詞匯和句法兩個層面上。

（一）詞匯層面的相同點

在《傲慢與偏見》及其譯本中，英、漢兩種語言為了滿足表達(dá)禮貌和保全面子的需要，在語言層面上都使用了禮貌標(biāo)記詞、模糊限制語及移情指示語。

1.禮貌標(biāo)記詞的使用

禮貌標(biāo)記詞是在日常交際中用以緩和面子威脅從而使對話雙方保持良好關(guān)系的詞語或表達(dá)法。在英語中，主要的禮貌標(biāo)記詞有“excuse me”,“please”,“I am sorry”,“I beg your pardon”等。通過這些詞語和表達(dá)法的使用來緩和語氣并滿足說話人或聽話人的面子需求。同樣，在漢語中也有類似的諸如“對不起”,“請”,“不好意思”,“見諒”等禮貌標(biāo)記詞，用以緩和指令類和表達(dá)類等言語行為所造成的面子威脅。下面是選自《傲慢與偏見》及其譯本的例子：

（1a）“Excuse me——for I must speak plainly.”[3]

（1b）“我說話爽直，千萬要請你原諒?！盵4]

此話語發(fā)出的背景是：伊麗莎白向父親抱怨妹妹莉迪亞的行為，并試圖勸說父親阻止莉迪亞去布萊頓碼頭，因為她認(rèn)為莉迪亞的行為不僅會使她自己遭到大家的責(zé)備和唾棄，也將使她的姐妹蒙羞。在這里她不僅指責(zé)了妹妹，也質(zhì)疑了父親袖手旁觀的做法。這些話語實際上實施了譴責(zé)和請求的言語行為，其結(jié)果勢必威脅到莉迪亞和父親的面子。因此，在英文中，她首先說了“excuse me”以取得父親的諒解。同樣，在漢語中，她使用了“千萬要請你原諒”，其作用和“見諒”類似，目的也是為了讓父親原諒她言辭的直率。

再請看下面一個例子：

（2a）“I beg your pardon,but I must leave you.”

（2b）“對不起，不能奉陪。”[4]

這是另一例使用禮貌原則的情形。達(dá)西先生向伊麗莎白及其舅舅和舅母發(fā)出邀請共進(jìn)晚餐。但是，當(dāng)時伊麗莎白剛剛從姐姐吉英的信中得知小妹莉迪亞和維克漢姆私奔的消息，她特別急切地想要離開去找到舅舅來商量對策，因此沒給達(dá)西開口說話的機會。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她不使用任何緩和語氣的策略而是直說，“我必須走了”，那將顯得非常唐突無禮，而且必然會威脅到達(dá)西先生的面子而令其感到尷尬。所以在英文中，她首先說了“I beg your pardon”，同樣在漢語譯文中也使用了“對不起”來對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表示歉意。這兩個禮貌標(biāo)記詞的使用使得伊麗莎白發(fā)出的話語聽起來更加謙和禮貌一些，從而使達(dá)西先生面子受威脅的程度降到最低。

通過對以上兩例的分析可見，無論是在英語還是在漢語中，禮貌標(biāo)記詞的使用均能有效地減小對聽話人面子的威脅，從而使對話雙方的交際能夠順利有效地進(jìn)行。

2.模糊限制語的使用

“模糊限制語是說話人為了避免因錯誤的陳述或者可能不被滿足的要求致使自己受到牽連從而使用的語言策略”[5]。Lakeoff認(rèn)為模糊限制語的作用在于能使陳述變得更加模糊[6]。Prince,Frader和Bosk從語用學(xué)的角度將模糊限制語分為以下兩大類：第一類是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它可以進(jìn)一步被劃分為程度變動語和范圍變動語。程度變動語主要包括“sort of”,“kind of”,“to some extend”等詞匯和短語；范圍變動語則主要包括“approximately”,“about”和“roughly”等。第二類是緩和型模糊限制語，它可以進(jìn)一步被劃分為直接緩和限制語和間接緩和限制語。直接緩和限制語主要有“I think”,“probably”,“as far as I can tell”等詞匯和短語；間接緩和限制語則主要包括“according to one’s estimates”,“presumably”和“as is well known”等表達(dá)方式[7]。在漢語中，也有類似的詞匯或短語可以用作模糊限制語，如“有點”,“略微”,“我認(rèn)為”和“不太”。在日常交流中，模糊限制語是語言的緩和劑，通常用來使話語聽起來更加委婉，并給對話雙方都留有余地。在《傲慢與偏見》及其中譯本中，同樣不乏通過使用模糊限制語來避免威脅聽話人面子的例子。

（3a）“Are——you quite sure,Ma’ma——is not there a little mistake”said Jane.“I certainly see Mr.Darcy speaking to her.”[3]

（3b）“你的話靠得住嗎，媽媽？一點兒都沒有說錯嗎？”吉英說?！拔仪迩宄吹竭_(dá)西先生跟她說話的?！盵4]

上例是吉英和班納特夫人在參加了尼日斐花園舉行的第一次舞會后進(jìn)行的對話的一部分。在舞會上，班納特一家與達(dá)西先生初識，但達(dá)西并沒有給他們留下什么好印象，尤其是他拒絕與伊麗莎白共舞的傲慢行為激怒了他們。為此，班納特夫人夸大其詞地宣稱達(dá)西在伊麗莎白旁邊坐了有半個小時之久，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而吉英并不同意母親的看法，因為那并不是事實。但是，如果她僅僅說“Is not there a mistake”，就會顯得過于直接，而且會因為違反禮貌原則中的贊同準(zhǔn)則而威脅到母親的面子。所以在英文表達(dá)中她在“mistake”前加了程度變動語“a little”以緩和語氣。同樣在漢語中，她使用了“一點兒”來使語氣更加委婉。這樣，通過使用變動型模糊限制語，吉英就成功保全了母親的面子。

再看下例：

（4a）“He must be an oddity,I think,”said she.[3]

（4b）“我看他一定是個古怪人，”她說[4]。

這是伊麗莎白在閱讀柯林斯先生第一封來信后表達(dá)其對柯林斯的看法時所說的一句話?？铝炙瓜壬载?fù)的態(tài)度令伊麗莎白厭惡，然而在公開場合批評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是很不禮貌的。況且，柯林斯先生還是她的表兄，于情于理都應(yīng)受到她的尊重。為此，在表達(dá)自己的看法時，伊利莎白使用了直接緩和限制語“I think”以及漢語中相應(yīng)的的“我看”來表現(xiàn)語氣中的猶豫，同時使伊莉莎白對柯林斯先生看法的肯定程度得到適當(dāng)降低，暗示了這只是她個人觀點，有可能是錯誤的。通過這種方式，伊麗莎白遵從了Leech禮貌原則中的贊揚準(zhǔn)則，進(jìn)而降低了她對柯林斯的貶損程度。

由此可見，在英、漢語兩種語言中，模糊限制語不僅可以就話語的真實程度或涉及范圍以及對話內(nèi)容進(jìn)行修正，還可以用于說話人避免直接表達(dá)自己觀點的場合，從而減小對聽話人面子的威脅。

3.語用移情語的使用

“移情指的是說話者不從自己而是從別人的角度出發(fā)看待問題?！盵8]這一概念也成為現(xiàn)代語用學(xué)研究的重要課題，常常被稱之為語用移情?！八秆哉Z交際雙方情感相通，設(shè)想和理解對方的用意。根據(jù)交際環(huán)境和對象說話是語用移情現(xiàn)象的主要特征。人稱指示語，即傳統(tǒng)語法所指的‘人稱代詞’就具有很強的語用移情功能。它的語用移情主要體現(xiàn)在說話人能從對方的角度進(jìn)行語言編碼，使利益中心偏向聽話人。恰當(dāng)運用人稱指示語，尤其是聽話人的面子受到威脅時，會發(fā)揮移情作用，增加話語的禮貌程度，提高語用效果?！盵9]請看下面兩個例子：

（5a）“We are not in a way to know what Mr.Bingley likes”,said his mother resentfully,“since we are not to visit.”[3]

（5b）她的母親氣憤憤地說，“我們既然不預(yù)備去看彬格萊先生，當(dāng)然就無從知道他喜歡什么。”[4]

這是班納特夫人對其丈夫所說的一段話。在此之前，班納特先生因拒絕拜訪彬格萊先生而使他的夫人十分不快。故而當(dāng)他贊揚伊麗莎白的帽子好看，并說希望彬格萊先生能夠喜歡時，班納特夫人就變得愈發(fā)氣憤。在此，班納特夫人的本意是責(zé)備班納特先生，但是她并沒有說“since you are not to visit”而是使用了人稱指示語“we”來代替“you”，從而使聽話人感覺不到明顯的責(zé)備之意，似乎問題出在大家而不是班納特先生一個人身上，借此縮小了他們之間的分歧，也維護了班納特先生一家之主的尊嚴(yán)。同樣，在漢語中，也采用了相同的禮貌策略，即用人稱代詞“我們”代替了“你”，起到了很好的語用移情作用。

又如：

（6a）“...but for some time I was kept back by my own doubts,fearing lest it might seem disrespectful to his memory for me to be on good terms with any one with whom it had always pleased him to be an variance.”[3]

（6b）“但我一時猶豫，沒有這樣做，怕的是先父生前既然對閣下唯恐仇視不及，而我今天卻來與閣下修好，這未免有辱先人?！盵4]

這段話語出自柯林斯先生寫給班納特先生的第一封信?？铝炙沟母赣H與班納特先生一向相處得不好，存有嫌隙。于是，柯林斯先生的言辭中透露出他之所以遲遲不與班納特一家聯(lián)系正是因為班納特先生與其父親之間的矛盾。為了避免提及這些不快時的尷尬，柯林斯先生的措辭中并沒有使用“you”來直接指向班納特先生，而是通過使用人稱指示語“any one”來充分發(fā)揮語用移情作用，使聽話人感到他只是在陳述一個沒有任何所指，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色的事實。這樣一來，不僅話語聽起來得體又易于被接受，而且不會讓班納特先生感到任何難堪。在相應(yīng)的漢語表達(dá)中也有類似的語用移情語的使用，只是柯林斯先生使用了一個更符合漢語表達(dá)習(xí)慣的敬語“閣下”，以示對班納特先生的尊重。

通過對以上兩個例子的分析可以看出，語用移情語，特別是人稱指示語的使用，能有效地避免言語直接指向面子可能受到威脅的人，從而保全其面子。而由語用移情語產(chǎn)生的模糊效果不僅不會改變話語的原意，而且還可以拉近交際雙方的情感距離。

（二）句法層面的相同點

英、漢禮貌策略的相同點不僅體現(xiàn)在詞匯層面上，同時也體現(xiàn)在句法層面上。本文在句法層面上對禮貌策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即禮貌策略的使用前提，禮貌的構(gòu)成要素以及語言的間接化表達(dá)。

1.禮貌策略的使用前提

正如上文談到的，幾乎所有的言語行為都具有面子威脅性。而在日常交流中，人們又都希望保全面子，使他們在公眾中的個人形象受到他人的尊重。所以，如果一個人想要與他人維持良好的社會關(guān)系，成功地進(jìn)行社會交際，就必須努力減少言語行為中的威脅，提高友善程度，從而保全他人或自己的面子，這主要是通過使用禮貌策略來實現(xiàn)的。因此，可以說面子威脅行為的出現(xiàn)是禮貌策略的使用前提。這一點同樣可以在《傲慢與偏見》及其譯本中找到例證。無論是在英文版還是漢語版的對話中，當(dāng)聽話人的面子受到威脅時，說話人都會采取相應(yīng)的禮貌策略來保全對方的面子。而為了表達(dá)完整的思想，如以上各例所示，禮貌策略通常是在句法層面上得以實施的。簡而言之，無論是在英語還是漢語中，禮貌策略的使用前提都是面子威脅行為的出現(xiàn)，而禮貌策略的實施一定是在句法層面上完成的。

2.禮貌的構(gòu)成要素

一般來說，一個完整的禮貌策略是由核心言語行為和輔助語步兩部分構(gòu)成的?！昂诵难哉Z行為是實現(xiàn)請求的最小單位，它是請求序列的核心?！盵10](“輔助語步可位于核心言語行為之前或之后，被用以衡量可實施性，也可用來嘗試獲得預(yù)先承諾以及為請求提供理由。”[10]概括地說，核心言語行為是發(fā)出話語的主要目的，而輔助語步則可以使核心言語行為更加合理，更易被聽話人所接受。這一點可以通過以下例子來證明。

（7a）“You excel so much in the dance,Miss Eliza,that it is cruel to deny me the happiness of seeing you;”[3]

（7b）“伊麗莎白小姐，你跳舞跳得那么高明，可是卻不肯讓我享享眼福，看你跳一場，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盵4]

此話語實際上是威廉爵士在伊麗莎白拒絕再跳一支舞后對其的間接責(zé)備。例7a就是一個完整的禮貌策略，其中的核心言語行為是“it is cruel to deny me the happiness of seeing you”,即發(fā)出此話語的真正目的；而“you excel so much in the dance”則解釋了他責(zé)備伊麗莎白的原因，是禮貌策略中的輔助語步。漢語中也有類似的用法，如例7b所示，該禮貌策略以輔助語步“伊麗莎白小姐,你跳舞跳得那么高明”開始，為接下來的委婉批評，即核心言語行為“可是卻不肯讓我享享眼福，看你跳一場，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做出鋪墊。這樣，核心言語行為與輔助語步的有機結(jié)合使得威廉爵士的委婉批評聽起來更加合理。

又如：

（8a）“But there is one of her sisters sitting down just behind you,who is very pretty,and I dare say,very agreeable.Do let me ask my partner to introduce you.”[3]

（8b）“可是她的一個妹妹就坐在你后面，她也很漂亮，而且我敢說，她也很討人愛。讓我來請我的舞伴給你們倆介紹一下吧?！盵4]

此話語是彬格萊先生在請求達(dá)西允許其舞伴將伊麗莎白介紹給他。在例8a中，核心言語行為“Do let me ask my partner to introduce you”為彬格萊先生的真正目的。而“But there is one of her sisters sitting down just behind you,who is very pretty,and I dare say,very agreeable”則作為輔助語步來解釋他實施此請求言語行為的原因，這一理由使得達(dá)西先生很難拒絕他的請求。類似地，例8b中的“可是她的一個妹妹就坐在你后面，她也很漂亮，而且我敢說，她也很討人愛”是用來為下面請求做鋪墊的輔助語步，而接下來的“讓我來請我的舞伴給你們倆介紹一下吧”則是彬格萊先生發(fā)出此話語的真正目的，即該禮貌策略中的核心言語行為。輔助語步與核心言語行為一前一后的組合使得彬格萊先生提出的請求聽起來合情又合理。

對以上兩例的分析證明了無論在英語還是漢語中，核心言語行為和輔助語步都是禮貌策略的兩個重要構(gòu)成要素。核心言語行為為說話人的真正目的，而輔助語步則用以解釋核心言語行為實施的理由。

3.語言的間接化表達(dá)

語言的間接化表達(dá)是在句法層面實施禮貌策略的一種實際且有效的方式，主要包括疑問句、否定句和條件狀語從句等的使用。在《傲慢與偏見》及其中譯本中，語言的間接化表達(dá)也是一種十分常見的禮貌策略。請看其中的一個例子：

（9a）“Do not you feel a great inclination,Miss Bennet,to seize such an opportunity of dancing a reel?”[3]

（9b）“班納特小姐。你是不是很想趁這個機會來跳一次蘇格蘭舞？”[4]

這是彬格萊小姐對伊麗莎白提出的再跳一支蘇格蘭舞的委婉請求。在英文表達(dá)中，她如果直言“I would like to invite you to dance a reel”，就會讓伊麗莎白很難拒絕，因而沒有了選擇的余地。同時也因為干涉到了伊麗莎白的行動自由而對她的面子造成威脅。因此，彬格萊小姐就使用了否定疑問句“Do not you...”和類似的漢語中的疑問句“你是不是……”來詢問伊麗莎白的意見，以此來表現(xiàn)出她對伊麗莎白選擇的尊重，從而委婉禮貌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請看另外一例：

（10a）“If you and Miss Bennet will defer yours till I am out of the room,I shall be very thankful.”[3]

（10b）“假若你和班納特小姐能夠稍緩一下，等我走出房間再辯論，那是我非常感激的?！盵4]

這是彬格萊先生看到達(dá)西與伊麗莎白爭論不休時所說的一句話，其實質(zhì)上在請求他們暫時不要爭吵。然而彬格萊先生沒有使用祈使句“Defer yours till I am out of the room”，而是使用了一個條件狀語從句，因為祈使句的命令語氣比較強，在這種語境下會明顯表現(xiàn)出彬格萊先生的厭煩和不滿，這樣一來不僅語言表達(dá)上會顯得不夠禮貌，而且也會使達(dá)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因為自己的行為表現(xiàn)而感到尷尬。鑒于上述原因，英文和中文中分別使用了條件句“If you and Miss Bennet will...”和“假若你和班納特小姐能夠…”，它們的使用使得話語沒有了命令的含義，相反卻增添了幾分商量的口氣，從而使得這一請求難以被聽話人拒絕。

由此可見，無論在英語還是漢語中，語言的間接化表達(dá)都是句法層面上的主要禮貌策略之一。它的使用使得話語更加委婉、得體而又易于被人接受。

三、英漢禮貌策略的不同點

在英、漢禮貌策略的對比研究中，除了相同點外也存在不同點。不同點同樣體現(xiàn)在詞匯和句法兩個層面上。

（一）詞匯層面的不同點

由于英、漢兩種語言習(xí)慣用法的不同而導(dǎo)致了人們在詞匯層面上會采用不同的禮貌策略。這一不同點主要體現(xiàn)在稱呼語的使用上?！胺Q呼語就是用于稱呼某人或是引起他們注意的一種形式?！盵11]它反映了與社會距離和親疏遠(yuǎn)近程度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們之間一定的社會關(guān)系。因此，稱呼語的使用可以被看作是一種禮貌策略。稱呼語通常是由人稱代詞、名字、頭銜或是反映人們之間關(guān)系的詞匯等組成。由于在文化和歷史等方面的不同，英、漢兩種語言中有關(guān)稱呼的詞語存在著很大的不同。英語中的稱呼形式相對簡單而漢語的則相對復(fù)雜。例如，英語中的“grandmother”既可以指母親的母親也可以指父親的母親。而在漢語中，母親的母親被稱作“外祖母”、“外婆”或“姥姥”而父親的母親則被稱為“祖母”或“奶奶”。再比如父、母親的兄弟在英語中都被稱作“uncle”,而在漢語中他們分別被叫做是“叔叔”和“舅舅”。此外，英文中的“uncle”還可以用來指漢語中的“姨父”和“姑父”。英、漢間在稱呼語方面的這種區(qū)別在《傲慢與偏見》及其譯本中同樣可以找到例證。請看下面一組例子：

（11a）“Very well.We now come to the point.Your mother insists upon your accepting it.Is it not so,Mrs.Bennet?”[3]

（11b）“很好，我們現(xiàn)在就來談到本題。你的媽非要你答應(yīng)不可。我的好太太，可不是嗎？”[4]

（12a）“There can be no occasion for your going so soon.Mrs.Bennet could certainly spare you for another fortnight.”[3]

（12b）“你用不著這么急于要走。班納特太太一定會讓你再待兩個星期的?！盵4]

眾所周知，在英語中，由Mr.或Mrs.以及姓氏組成的稱呼是非常常見的禮貌稱呼，常常被用于稱呼任何男子或已婚女子。有時候夫妻之間特別是在一些正式場合也會這樣稱呼對方。這一點在例11a和例12a中可以得到很好地體現(xiàn)。在11a中，班納特先生在女兒們面前稱呼自己的妻子為“Mrs.Bennet”，而在12a中，凱瑟琳夫人稱呼伊麗莎白的母親為“Mrs.Bennet”。在這兩例中，“Mrs.Bennet”都用來表達(dá)說話人對已婚婦女的尊敬。相比之下，在漢語中由于稱呼語的相對復(fù)雜多樣性，對于同一個人，不同的說話人可能會使用不同的稱呼語。如例11b所示，班納特先生稱呼班納特夫人為“我的好太太”，這是一個漢語中丈夫?qū)ζ拮拥挠H密稱呼。然而，在例12b中，凱瑟琳夫人與班納特夫人并不熟悉，所以她只能稱其為“班納特太太”，這在中文中也是非常常用的禮貌稱呼。

再請看另外一組例子：

（13a）“But is there not a danger of Lady Catherine’s disapprobation here,my good sir?” “My dear sir,”replied Mr.Collins,“I am particularly obliged to you for this friendly caution.”[3]

（13b）“賢侄，你不怕咖苔琳夫人不贊成嗎？”柯林斯先生答道：“老長輩，我非常感激你這樣好心地提醒我。”[4]

這個例子中的兩句話分別由班納特先生和柯林斯先生所說?？梢钥吹皆谟⒄Z中，柯林斯先生和班納特先生都稱呼對方為“sir”?！啊畇ir’在英語中是對男子的一種稱呼，例如對商店里的男性顧客或是軍隊里的長官，它的使用體現(xiàn)了一種禮貌?！盵12]相比之下，在漢語中，他們則使用了不同的稱呼。班納特先生稱呼柯林斯先生為“賢侄”，這在漢語中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非常常用的稱呼。它的第一部分是一個“賢”字，是對一個人品格的贊揚，第二部分是一個“侄”字，主要反映了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在對話過程中，班納特先生通過稱柯林斯先生為“賢侄”不僅成功地拉近了兩者之間的社會距離，而且降低了由于實施了提醒這一言語行為而對柯林斯先生面子造成的威脅，使柯林斯先生更多感到的是一位長者對他的悉心關(guān)懷。另一方面，柯林斯先生稱呼班納特先生為“老長輩”，它是由一個形容詞“老”和一個反映雙方長幼關(guān)系的詞“長輩”構(gòu)成。在漢語中，“長輩”是對年紀(jì)偏大的人的尊稱。而“老”與英語中的“old”并不完全對等，在此情況下它反映了中國人尊老的傳統(tǒng)。所以柯林斯先生使用這一稱呼主要是為了表達(dá)他對班納特先生的尊重。

通過以上兩例可以進(jìn)一步看出，漢語中的稱呼語要遠(yuǎn)比英語中的稱呼語豐富多樣，而且它們的使用也多隨情境的改變而變化。

（二）句法層面的不同點

相比而言，英、漢兩種語言的禮貌策略在句法層面上的不同點要多于詞匯層面的不同點。這些不同點主要體現(xiàn)在間接表達(dá)方式的構(gòu)成形式以及禮貌策略的構(gòu)成視角兩個方面。

1.間接表達(dá)方式的構(gòu)成形式

正如上文所述，英、漢兩種語言中的間接表達(dá)方式都是非常有效的禮貌策略。然而，在相同的情境下，英、漢兩種語言由于語言本身存在的不同可能會采用不同的間接表達(dá)方式來保全聽話人或說話人的面子。請看具體例子：

（14a）“Would Mr.Darcy then consider the rashness of your original intention as atoned for by your obstinacy in adhering to it?”[3]37

（14b）“那么，難道達(dá)西先生認(rèn)為，不管你本來的打算是多么輕率魯莽，只要你一打定主意就堅持到底，也就情有可原了嗎？”[4]47

這是伊麗莎白與彬格萊先生對話中的一部分，表明了她關(guān)于達(dá)西先生對彬格萊先生性格的評價持有不同的觀點。她真正想要表達(dá)的是她認(rèn)為達(dá)西先生的觀點是十分荒謬可笑的。然而，如果她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勢必令在場的達(dá)西感到難堪從而對其面子造成威脅。故此，在例14a中，伊麗莎白使用了疑問句和情態(tài)動詞“would”以緩和質(zhì)問的語氣。因為在英語中，情態(tài)動詞的過去式可以使話語變得更加委婉、禮貌。相比之下，在例14b中，由于漢語中沒有情態(tài)動詞的用法，所以只用了一個帶有語氣詞“嗎”的疑問句來緩和語氣并減小面子威脅。

再看下面一例：

（15a）“Will it not be advisable before we proceed on this subject to arrange with rather more precision the degree of importance which is appertain to the request,as well as the degree of intimacy subsisting between the parties?”[3]38

（15b）“我們且慢討論這個問題，不妨先仔仔細(xì)細(xì)研究一下，那個朋友提出的要求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他們兩個人的交情又深到什么程度，這樣好不好？”[4]48

這是達(dá)西在與伊麗莎白的辯論中所說的一段話。在伊麗莎白看來，在友情和感情的影響下，人可以不假思索地滿足對方的要求，而達(dá)西則持有不同的觀點。根據(jù)Leech禮貌原則的一致準(zhǔn)則，人們在交流過程中要盡量減少自己在觀點上與別人的不一致。因此，為了避免雙方加大分歧，也為了使自己的言語更加禮貌得體，在英語中，達(dá)西使用了否定疑問句這種委婉的表達(dá)方式來表達(dá)自己的不同看法。但是在同一情形下，如若漢語中使用同樣的否定疑問句“難道…不好嗎?”，就會讓聽話人感覺十分無禮，必然會激怒伊麗莎白并進(jìn)一步加大雙方的分歧。所以，如例15b所示，達(dá)西先生采用了試探性的表達(dá)方式“這樣好不好?”來詢問伊麗莎白對他建議的看法。這樣一來不僅使語言表達(dá)更符合漢語的習(xí)慣，也使他的話語顯得更加謙和一些。

由此可見，盡管在英、漢兩種語言中間接表達(dá)方式都可以被用來表示禮貌，但是由于習(xí)慣用法的不同，所以在同一情況下它們常常會采用不同的間接表達(dá)方式來作為相應(yīng)的禮貌策略。

2.禮貌策略的構(gòu)成視角不同

由于以英語和漢語作為母語的人思維方式的不同，英語中多使用物稱主語而漢語中則多使用人稱主語。在英語中，主語多為抽象名詞、指代無靈事物的名詞和引導(dǎo)詞“it”，這可以使話語更加抽象和正式。此外，這些詞的使用使陳述的事實或者表達(dá)的觀點更加客觀和間接，從而增加了話語的禮貌程度。相比之下，由于以漢語作為母語的人比較習(xí)慣于主觀思考模式，因而在漢語表達(dá)中很少使用無靈主語和被動語態(tài)，相反人稱主語卻更為常用。這一不同點可以通過下面的例子得以證明。

（16a）“But pride--where there is a real superiority of mind,pride will be always under good regulations.”[3](

（16b）“可是傲慢——只要你果真聰明過人—你就會傲慢的比較有分寸?！盵4]

這段話語是達(dá)西先生向伊麗莎白解釋他對于“傲慢”的看法。關(guān)于“傲慢”，他持有與伊麗莎白截然不同的看法，而Leech禮貌原則中的一致準(zhǔn)則要求對話雙方盡量減少雙方的分歧。如果他徑直表明自己的不同意見，勢必會令伊麗莎白不快，并傷及她的自尊和面子。因此，在英文表達(dá)中，如例16a所示，他使用了物稱主語“a real superiority of mind”以避免話語直接指向伊麗莎白，從而威脅到她的面子。而在漢語表達(dá)中，如例16b所示，達(dá)西卻使用了人稱代詞“你”來做有靈主語，但此處的“你”并不是指伊麗莎白，而是一個泛指的概念，其作用相當(dāng)于英語中可用來泛指任何一個人的“one”。通過這種方式達(dá)西成功地避免了與伊麗莎白之間的進(jìn)一步言語沖突，也避免了對伊麗莎白面子的威脅?？梢姡M管英、漢兩種語言都遵循相同的禮貌原則，然而由于語言習(xí)慣用法的不同，英語更傾向于使用物稱主語而漢語則更傾向于使用人稱主語。

四、結(jié)論

禮貌在人們的社會交往中必不可少，它對交際雙方的行為起到了規(guī)范作用。為了使口頭交流能夠順利地進(jìn)行，禮貌策略在每一種語言中都成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時，禮貌策略的使用也會由于語言和文化上差別而不同。本文主要從語言的角度著重在詞匯和句法層面研究了英、漢兩種語言在禮貌策略使用方面的相同點和不同點。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首先，語言本身會對人們表達(dá)禮貌的方式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因此，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使得以它們作為母語的人在社會交往中會采用不同的禮貌策略。其次，在出現(xiàn)相同的威脅面子的言語行為時，英、漢兩種語言在禮貌策略的采用上相同點要多于不同點。這表明，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Leech的禮貌原則并不存在語言類型上的差異。

上述發(fā)現(xiàn)不僅可以幫助人們避免跨文化交際過程中可能產(chǎn)生的語用失誤，同時也有益于英、漢互譯工作。然而由于語料和研究視角所限，本文僅僅是對英、漢禮貌策略對比研究的初探。有鑒于此，后續(xù)研究應(yīng)在語料的選取上擴大范圍，尤其應(yīng)著重以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對話為研究對象，這將會有助于全面了解英、漢兩種語言在禮貌策略采用方面的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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