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澄海方言多義詞“物”

蔡一峰 陳小楓

（1.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廣州 510006；2.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廣東廣州 510275）

試論澄海方言多義詞“物”

蔡一峰1陳小楓2

（1.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東廣州 510006；2.中山大學(xué)中文系，廣東廣州 510275）

該文通過系統(tǒng)的考察，對澄海方言多義詞“物”的語義、語法特點進行了分析與探討。

澄海方言；多義詞；物；語義；語法特點

在潮汕方言中，方言詞“物”是一個使用頻率極高的詞。被稱為“萬能動詞”，常被等同于普通話中的“搞”。由于其“萬能”性，引起了人們的興趣。但是并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語法語義研究。相關(guān)的論文有：陳基藩《潮汕方言“物”的語法特點》，載《汕頭教育學(xué)院院刊》1991年第1期；沈俊鈿《潮汕方言“猴”“物”釋義》，載《文博信息百期選》，2000年出版；另散見于其他網(wǎng)絡(luò)文章中。從這些潮汕字詞典及相關(guān)研究可見，對方言詞“物”的考察僅停留在定性及釋義的層面上，而對其性質(zhì)、來源、語義構(gòu)成、語法作用以及語用功能，則尚未有人進行過系統(tǒng)的考察與分析。本文以作者母語澄海方言點（汕頭市屬下行政區(qū)）為考察點，對方言詞“物”的使用進行考察，通過系統(tǒng)分析，總結(jié)出澄海方言詞“物”的語義及語法特征。

經(jīng)考察，澄海方言詞“物”從語法性質(zhì)上可以分為名詞、動詞和虛詞三類，在下文中分別用“物1”、“物2”和“物3”稱代。

一、名詞“物1”

（一）“物1”的詞典釋義及我見

“物1”語法性質(zhì)屬名詞，《漢語方言大詞典》中對“物1”的解釋列為三個義項：①特指癰疽。如：伊個手生～腫到大死。（他的手生毒瘡腫得很大。）②指妖魔鬼怪。如無影跡～。③指人。你呾□（［hio53-24］）個～姓乜個。（你說的那一個人姓什么？）[1]3045又《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解釋“物1”可以用在數(shù)量結(jié)構(gòu)后，表示往少里說，如“斤囝物”表示“一斤很少”。[2]而《新潮汕字典》中“物1”分列兩個義項：①東西，如“～件”（東西）、“件～”（那件東西）、“乜～”（什么東西）、“生～”（長惡瘡）、“無影跡～”（沒什么價值的東西）。后引申為可表示具體內(nèi)容，如：言之有～。或表比較有分量的，看起來比較足的，如：撮米有～，煮了飯加［gê1］（這米出數(shù)兒，做起飯來足量）、恁勿看伊無～就欺負伊（你們別看他沒什么分量就欺負他）。②‘我’之外的人或環(huán)境，多指眾人，如：～我兩忘、待人接～。[3]585

筆者認為《漢語方言大詞典》中“物1”的釋義②似乎欠妥。因為義項②引例中“無影跡物”中“物1”的“妖魔鬼怪”的語義是由“無影跡”賦予的，“物1”本身并無該語義?！冬F(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中關(guān)于“物1”“往少里說”的語義實際上是由“囝”這個小稱所賦予的。如果將“囝”去掉，“斤物”就沒有這層語義了。因此，這種解釋也是不準確的。總的來說，《新潮汕字典》的釋義比較貼切，“物1”應(yīng)僅具有兩個概括性的含義：其一，泛指或特指事物，其二，泛指或特指人。二者均來自于《說文》所解釋的“萬物”之義。可以斷定，其他意義均是根據(jù)上下文和具體用法而衍生出來的，并不能視為“物1”的語義。不過，“物1”因經(jīng)常與貶義詞合用，致其本身帶上某種貶義色彩。

澄海方言詞“物1”的用法與《新潮汕字典》基本吻合，其所舉例子在今日澄海話中均有使用。

“物”的古義為世間萬物，可指代世間包括人在內(nèi)的任何東西。隨著漢語詞匯復(fù)音化，與“物”等義的“東西”一詞凝固和出現(xiàn)，共同分擔了這一義項。后來為了與表一般事物的義項區(qū)別開來，單獨列出義項表“我”之外的人或環(huán)境，含有眾人的含義。澄海方言詞“物1”的語義在保留了“物”的古義的基礎(chǔ)上，語義上更加精密，適用范圍更廣，體現(xiàn)在兩個特征：（1）泛指化加強，可以代指抽象的事物。如上述“恁勿看伊無～就欺負伊（你們別看他沒什么分量就欺負他）”；（2）詞義縮小為特指，如上述表“癰疽，惡瘡”義。

（二）“物1”及其相關(guān)合成詞的構(gòu)成與用法

澄海方言詞“物1”除了能夠與其他語素結(jié)合構(gòu)成共同語詞“物質(zhì)”“物流”等之外，其合成詞的構(gòu)成與用法更加豐富。主要體現(xiàn)在“物1”能分別與量詞構(gòu)成的特指短語和與表動作的語素構(gòu)成名詞。

在普通話及潮汕方言中，名詞性語素“物”均可以與量詞性語素“件”結(jié)合形成“物件”這個雙音節(jié)詞，泛指成件的東西、物品。這種用法應(yīng)從古漢語而來，據(jù)《潮汕方言詞考釋》中對“物件”的考釋，引用了元代高文秀《黑旋風》：“假若是買了物件”；《紅樓夢》第六十一回：“只知雞蛋是平常物件。”[4]從這些例子中不難看出，“物件”被解釋為“東西”。澄海方言詞“物1”除此用法外，還能與各種量詞結(jié)合，形成“量詞+物1”的結(jié)構(gòu)，與“物件”的泛指性不同，該形式多為特指或復(fù)指。由于“物1”的兩種語義，對應(yīng)的量詞特指短語也有兩種語義，“指物”和“指人”。該結(jié)構(gòu)中的量詞性語素必須在方言中與所稱代的事物或人相對應(yīng)，否則就不能達到特指和復(fù)指的目的，如：

1 .指物

“量詞+物1”結(jié)構(gòu)所形成的詞語表物的時候與普通話“東西”相類，還含有特指或復(fù)指上文提及或交際雙方都知道的事物。如“件物”、“撮物”、“塊物”、“只物”、“條物”、“粒物”、“本物”、“斤物”等。一般前面都可以加上表示近指的“只”或遠指的“許”。意思為“這個/那個東西”。

1 ）小麗指阿小芳身頂腰裙呾：“你這件物好睇”（小麗指著小芳身上的裙子說：“你這一件好看）”。

2 ）我買了魚蝦蟹，撮物死下鮮（我買了各種海鮮，這些都很新鮮）。

3 ）在地塊買個漫畫冊？本物好好睇哩。（在哪里買的漫畫書？這一本東西挺好看的呀。）

1 ）～3）例中的“件物、撮物、本物”特指上文所提及的“裙子、魚蝦蟹、漫畫冊”等。

有些可在中間加上小稱詞“囝”，構(gòu)成“量詞+囝+物1”，表示“往少里說”之意。如：

4 ）塊囝物一下就食了去。（這一丁點兒東西一下子就吃完了。）

2 .指人

“量詞+物1”結(jié)構(gòu)所形成的詞語表人的時候與普通話“家伙”相類，外含特指某個（些）人或復(fù)指交際雙方都知道的人物，如“主物”、“個物”、“角物”、“身物”、“幫物”、“群物”等，語義上表示說話人對所特指的人的輕視或埋怨。如：

5 ）個物矮肥矮肥。（那家伙又矮又胖。）

6 ）幫物橫攪里扌各。（那幫家伙蠻不講理。）

7 ）甲：“你做勿買魚？”乙：“主物無來賣?！?/p>

8 ）母親瞧瞧兒子的房間對丈夫說：個物/身物又無魂無影。（這家伙又不見影兒了。）

上文5）～6）例中隱含對“個物”、“幫物”的輕視或指責；而7）～8）例中則分別用“主物”、“個物/身物”來復(fù)指前文所講到的“買魚的（人）”、“兒子”，表示某種埋怨的語氣。

此外，“物1”與表動作的語素構(gòu)成名詞

澄海方言詞“物1”還可以與表示動作行為的語素構(gòu)成雙音節(jié)名詞，表示一類事物。如“物食、物配、物煆”等。例如：

9 ）我去買物食。（我去買零食。）

例中“物食”指餅食、糖果在內(nèi)的各種零食。

10 ）日晝無物配。（午餐沒有下飯的菜。）

例中“物配”指下飯的菜。

11 ）伊去擇物煆。（他去拾柴火。）

例中“煆”即“燃燒”的意思，“物煆”統(tǒng)稱柴火。

這是最有潮汕特色的一類?？梢钥醋饕环N倒裝的定中結(jié)構(gòu)。不過，在“物”和“食”、“配”、“煆”等語素之間，聯(lián)系并非特別緊密。如“無物食”，可以理解成“沒有東西吃了”或者“沒有吃的東西了”?！拔餆彙焙汀拔锱洹币灿信c此相類用例。所以，筆者猜測“物食”最初也可能是動詞性短語，因為使用頻率較高，動詞性逐漸消失，而形成了比較固定的組合形式。

二、動詞“物2”

（一）“物2”的語義探討

1 .詞典中動詞“物2”的釋義

《漢語方言大詞典》對“物2”的解釋是：“〈動〉猶搞。有干、作、搗、吃、打、說、喝、寫、畫、處理等義。”[1]3405-3406并舉例：“物掉（弄壞）”，“物唔直（弄不好）”等?！缎鲁鄙亲值洹穼Α拔?”的語義和用法也作了詳細的解釋：“搞、弄、做，如：～乜個（搞什么）、咋呢～（怎么辦）、～未好（沒弄好）、～去掉（弄壞了）、孬～（不好搞）”。[3]585從上述詞典、字典的釋義可見，“物2”是一個可表示各種行為動作的泛義動詞，其語義大致相當于普通話的“搞”和“弄”。潮汕方言的“物2”保留了古漢語中“物”可作動詞的特性，但其具體語義及其義域與古漢語不同?！拔铩痹诠艥h語中作為動詞僅表示“辨識、選擇”等具體意義。到了現(xiàn)代普通話，“物”的動詞性已經(jīng)逐漸喪失，僅在雙音節(jié)詞動詞“物色”中充當語素。

上述詞典、字典僅列舉了“物2”的一部分，并不全面，實際上“物2”的意義相當復(fù)雜，用法也相當靈活，經(jīng)常被采用來表示各種明確或模糊、簡單或復(fù)雜的動作，在述賓結(jié)構(gòu)中與賓語語義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2 .“物2”的句法功能及其常見語義

“物2”在句子中主要用作謂語動詞，其詞義的寬泛性使得“物2”幾乎成為一個萬能的動詞?！拔?”的萬能性主要體現(xiàn)在可以指代許多具體的動詞，甚至是某些復(fù)雜或抽象的動詞，而“物2”與這些詞的意義之間并沒有明確的引申關(guān)系，其含義主要通過具體的語境來體現(xiàn)。下面列舉“物2”的一些常見語義。

（1）泛指某個與特定語境相聯(lián)系的具有高度概括性的動作，義同“做、辦、干”等。例如：

12 ）只件事孬物。（這件事很難搞。）

13 ）我唔知做呢物？（我不知道怎么辦？）

（2）表索取、要求和請求等，所代表的具體動作因語境而定，經(jīng)常與“來”構(gòu)成連動式結(jié)構(gòu)，后面接行動的目的，賓語一般是受量詞修飾的具體名詞。例如：

14 ）物杯茶來食。（倒一杯茶來喝。）

15 ）你鯉魚畫來好，物幅來哩。（你鯉魚畫得好，畫一幅給我吧。）

（3）表示進行或從事（某種工作）。例如：

16 ）最近伊啰物人口普查。（最近他在進行人口普查工作。）

17 ）伊啰物新玩具個設(shè)計。（他在進行新玩具的設(shè)計。）

（4）表示“（設(shè)法）弄到”之意。例如：

18 ）你豈有變個我物張機票？（你能不能給我弄張機票？）

19 ）天時過熱，去物個空調(diào)來吹。（天氣很熱，去弄個空調(diào)來吹。）

（5）表示“玩、耍”之意，多用于描述消遣性的活動。例如：

20 ）撮人來物盤飛機棋哩。（大家來玩一盤飛機棋吧。）

21 ）□［i33］愛物局“斗地主”。（他想玩一局“斗地主”。）

（6）表示“打掃，整理，收拾、打點”等意思。例如：

22 ）間內(nèi)還未物。（房子還沒有打掃/裝修/整理。）

23 ）你個行李物直阿未？（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沒有。）

（7）表示“處理”之意。例如：

24 ）這件事由伊來物□［tsu31］好。（這件事由他來處理就好。）

25 ）件事物直正來。（這件事處理完再說。）

（8）表嘗試。一般與“睇”、“下”等連用。例如：

26 ）我來物睇。（我來試試看。）

27 ）你無變，我來物下。（你沒辦法弄，我來試試。）

（9）表“成立，創(chuàng)辦”等含義。例如：

28 ）同學(xué)伙個我物個生日晚會。（同學(xué)們給我辦了一個生日晚會。）

29 ）伊物了個羊毛廠。（他辦了一個羊毛廠。）

（10）表“推行，實行”等含義。例如：

30 ）只十幾年一直啰物九年義務(wù)教育。（近十幾年一直在實行九年義務(wù)教育。）

31 ）撮人來去合食，呾定物AA制。（大家一起吃飯，說好實行AA制。）

（11）放，擱置。例如：

32 ）塊肉物在油底浮。（這塊肉放在油里面炸。）

33 ）撮菜物落筐底就好。（這些菜放到筐子里就行了。）

（12）表處置，用于兼語結(jié)構(gòu)。例如：

34 ）物伊入來。（把他弄進來。）

35 ）物盆花放那許塊。（拿一盆花放在那里。）

（13）表示“毆打，辱罵”等攻擊性動作。例如：

36 ）伊物我個肩頭。（他打我的肩膀。）

37 ）掠了對伊□[ts?e35]（理）物。（抓住他使勁打/罵。）

（14）表示“玩弄、欺負”等對涉及者不尊重的動作行為。例如：

38 ）這只狗兇死，勿去物伊，無伊愛咬你。（這只狗很兇，不要去玩弄它，不然它會咬你。）

39 ）伊過孬，著物伊一下。（他太壞了，要收拾他一下。）

（15） 表遭受，如“磕碰到，弄臟”等。常與“著”連用。

40 ）個衫乞油物著。（衣服被油濺到了。）

41 ）小心，勿物著個頭。（小心，別撞到頭。）

（16）表損失，有毀掉、花費、騙走、除去等義，常與表示失去的“掉”連用。例如

42 ）好好風扇乞你物掉去。（好好的風扇讓你搞壞了。）

43 ）買這間厝物掉若多支錢？（買這個房子花了多少錢？）

44 ）伊做生理乞儂物掉幾萬銀。（他做生意被人騙了幾萬元。）

45 ）伊個位乞阿新頭家物掉去。（他的職位被新老板免掉了。）

（17）表致使義，后接表示不好結(jié)果的述補結(jié)構(gòu)。例如：

46 ）這件事物到我心肝頭磅磅舂。（這件事讓我心怦怦跳。）

47 ）這件事物到我唔閑死。（這件事搞得我忙得要死。）

（18） 蠻干、亂搞

48 ）敢物就贏，真是無天無理?。ǜ襾y來就能夠得手，真是沒有天理！）

49 ）件事向生啰物，個過唔然！（這件事這么亂搞，真太不像話！）

從上述12）～49）各例可見，“物2”在多數(shù)情況下后面通常跟名詞或短語作賓語或補語，根據(jù)前后語境的不同，分別表達不同的動作意義，替代不同的動詞，如例22）中的“物2”，可表示“收拾/整理/裝修”等，其具體的意義取決于交談雙方的話題。這種因語境而變化的“萬能”的特性，使得其語義內(nèi)容靈活多變，義域?qū)挿海y以盡述。

3 .“物2”的語義特征

（1）泛義化。

從上述“物2”的語用及語義分析可見，“物2”具有泛義化的語義特征，可以替代很多動詞，即成為所謂的“萬能動詞”。

（2）口語化。

“物2”通常被用于口頭交際的語境當中表示各種動作行為的含義，很少出現(xiàn)在書面文本中，是一個口語性很強的方言詞?！拔?”作為一個單音節(jié)詞，體現(xiàn)了口語的簡潔性、通俗性。請看下列例子的比較：

A組：物幅畫來睇—物義務(wù)教育—間內(nèi)還未物

B組：畫幅畫來睇—實行義務(wù)教育—房間還沒整理

A組是口語場景，其中“物2”可分別用來替代B組中書面色彩較強的詞語“畫”、“實行”、“整理”，這顯示“物2”具有很強的口語色彩。上述所舉“物2”諸例，多數(shù)都可以用其它同義詞語替換，只不過用“物2”更通俗、更口語化罷了。

（3）感情色彩多樣化。

與該詞詞義的寬泛性與口語的靈活性相應(yīng)，“物2”可表現(xiàn)多種語義色彩，主要傾向中性及貶義兩種感情色彩，須結(jié)合具體語境作具體分析：

a.僅陳述事實或表示某種建議、請求等，含中性感情色彩。如上述所舉“物2”的第（1）～（11）種常用語義，不含說話人的主觀色彩。

b.含有貶義色彩，名詞性的“物1”有貶義色彩，而“物2”因其“俗”也在某些情況下含有貶義色彩。如上述所舉“物2”的第（12）～（18）種常用語義都帶有某種程度的貶義色彩。

（二）“物2”的語法特點

1 .句法功能

“物2”作為動詞，具有一般動詞的句法功能，主要充當謂語。由于其“萬能動詞”的特性，其可以是及物動詞，如上述例14）：“物杯茶來食?！币部梢允遣患拔飫釉~，如上述例13）：“我唔知做呢物？”。

2 .搭配關(guān)系

“物2”作為一個動詞，能夠受除程度副詞外的副詞修飾；能夠帶賓語或補語；能重疊；能構(gòu)成各種模式詞。除此之外，還具有一些有方言特色的用法?！拔?”常見的結(jié)構(gòu)搭配關(guān)系，有以下幾個方面：

（1）副/疑問代詞+物2，如：孬物（不好辦）｜散物（亂來）｜做呢物（怎么辦）。

（2）物2+賓語，根據(jù)賓語的性質(zhì)分為如下幾類：

①物2+具體名詞，如：物餃(做餃子）｜物電腦（用電腦）｜物保險絲（接保險絲）。

②物2+代詞，如：物伊（打他）｜物只撮（弄這些）。

③物2+抽象名詞，如：物教育（搞教育）｜物會計（做會計）｜物禮儀（辦禮儀）。

④物2+量詞+具體名詞，如：物杯酒（弄杯酒）｜物個羊毛廠（辦個羊毛廠）。

（3）物2+補語，也可分為如下幾類：

①物2+趨向補語，如：物落來（弄下來）｜物起去（弄上去）｜物出來（弄出來）。

②物2+結(jié)果補語，如：物好（弄好）｜物掉（弄壞）｜物來好（干得好）。

③物2+數(shù)量補語，如：物一次（弄一次）｜物一日（搞一天）｜物一下（搞一下）。

④物2+介賓補語，如：物在塗下（弄在地上）｜物通[ta?213-31]鄉(xiāng)下（弄到鄉(xiāng)下）。

（4）物2+了+表消極結(jié)果或影響的短語或從句，構(gòu)成連謂句，如：物了無用（弄了之后還是沒用）｜乞伊物了白白歇（被他搞了之后無可奈何）。

（5）物2+賓語+動詞/動詞短語，構(gòu)成兼語結(jié)構(gòu)，表示處置。如：物伊入來。（把他弄進來）｜物盆花放那許塊。（拿盆花放在那里）。

（6）“物2”的重疊式。

“物2”重疊，主要用以表達某些帶有重復(fù)性的動作、行為：

①表嘗試義。例如：

50 ）這幾塊膏藥你挈去物物睇。（這幾塊藥膏你拿去試試看。）

51 ）這件事你去物物睇。（這件事你去試試看。）

②強調(diào)某一動作、行為的進行過程。如：

52 ）只件事物物了乞伊歇去。（這件事辦著辦著就停了下來。）

53 ）初頭唔曉，物物下就熟哩。（一開始不懂，干著干著就熟練了。）

54 ）只個電腦過惡修，不過伊物物物物□[sua213-31]個伊物好去。（這臺電腦很難修，不過他弄著弄著居然修好了。）

③帶副詞或形容詞補語，強調(diào)動作行為導(dǎo)致的結(jié)果和影響。如：

物物直｜物物侕（亂）｜物物掉｜物物死｜物物孬｜物物好。

④“物物”之間嵌入某些語素連用,可表達動作進程的不同狀態(tài)：

55）猛著，勿物阿物。（快點，別慢吞吞的。）

此例中“物阿物”表做事慢條斯理，強調(diào)動作時效長。

另外，上文例54）中如將“物物物物”替換為“物阿物”，亦可表弄著弄著的意思，強調(diào)動作的反復(fù)。

56 ）我的風扇壞了，伊物下物就好了。（我的風扇壞了，他弄/搞了一下就好了。）

例中“物下物”表輕而易舉，強調(diào)動作時效短。

57 ）個電視過惡修，物了物還是孬。（這個電視太難修，搞了好幾次還是不行。）

例中“物了（［liau53-24］）物”強調(diào)動作重復(fù)頻度高。

（7）由“物物”構(gòu)成的模式詞：

澄海方言中，“物物”還經(jīng)常構(gòu)成“物A物B”、“A物B物”等模式詞，如“物來物去、物出物入、物起物落、物有物無、青物白物”等，“物A物B”之類模式詞中通常A和B為反義，通常是表趨向和有無之類動詞，帶貶義色彩。例如：

58 ）伊上頂會物來物去。（他最會搞關(guān)系。）

59 ）伊物有物無拈[ni33]捏過日。（大意：他磨磨蹭蹭混著日子。）

60 ）伊青物白物物害去。（他不分青紅皂白亂搞一通搞壞了。）

三、虛詞“物3”及其性質(zhì)的探討

“物3”在句子中位置相對固定，位于句首。但是并無明顯的語義也無具體的動詞性，我們認為其是一個虛化了的詞語，將其定義為虛詞，單獨討論。

（一）語義和語義色彩

先看以下例子：

61 ）物塊石部堵那許路塊,撾跋我。（有塊石頭堵在路上，絆倒我。）——表懊惱。

62 ）物個阿兄呾話死絕大聲。（有個老兄說話特別大聲。）——表討厭，指責。

63 ）物伊者人來只塊撾腳鎮(zhèn)手。（那種人來這里只會幫倒忙。）——表抱怨。

例61）～63）中的“物”沒有明確的施事者和受事者，也不表示具體的動作，僅強調(diào)一種懊惱、抱怨或指責的情緒。如果把“物3”去掉，則句子只作現(xiàn)象和事實的陳述，沒有包含說話者的主觀色彩。由此可見，“物3”在語義上已經(jīng)虛化，語法性質(zhì)比較突出，主要用于表達一種懊惱、惱怒、指責、抱怨的語氣。

（二）“物3”與“物2”的比較

1 .語義及句法功能差異。

“物3”意義已經(jīng)虛化，不充當句子成分，去掉也不影響句子的完整性，僅用于表達一種懊惱、抱怨、惱怒、指責的語氣；“物2”是實詞，有實在的含義，可以指代各種明確或未知、簡單或復(fù)雜的動作，是不可或缺的句子成分。

2 .結(jié)構(gòu)及搭配關(guān)系的差異。

（1）“物3”比較單一，只能用于句子或者分句的開頭；而“物2”的位置則非常靈活，既可用于開頭，也可用于句中。

（2）從與其它詞語的結(jié)合關(guān)系看，“物3”無動作的施事者和受事對象，前面不能加修飾語，而“物2”則必須要有動作的施事者（在祈使句中有時省略），做及物動詞時則一定要有受事對象。如例61）～63）中“物3”的前面均不能加修飾語，而例14）～15）中置于句首的“物2”則可以加諸如“猛猛（快點）”等修飾語。

（三）“物3”的性質(zhì)及由來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物3”可勘定為一個句中語氣詞，基本沒有詞匯意義，放在句子主語的前面，用于表達一種懊惱、抱怨、惱怒、指責的語氣。

“物2”可用在兼語句式中，如上述“物2”的第（12）中常見用法，但只限于表處置，如例34）～35）。這類兼語式句子中處于V1位置的“物2”表示祈使時一般省略主語，但陳述事實時則均應(yīng)加上施事主語，也可加上狀語。如例34）可擴展為“阿頭家落力物伊入來。（老板出力把他搞進來。）”然而61）～63）諸例中“物3”前面卻不能再加上施事主語和修飾語，這又與一般的兼語句式有別。61）～63）三例中均無動作的施事者和受事對象，其中例63）僅表達一種抱怨語氣；而例61）、62）中，“物3”尚殘存些許表示存在的意味，體現(xiàn)了“物3”語法化過程的過渡狀態(tài)。例61）～63）中句首的“物3”，似乎可以勉強解釋為普通話中表存在的動詞“有”。類似普通話中“有塊石頭擋在路上?！敝惣嬲Z句式，不過這類句式中的“有”本身的動作性就比較弱，主要強調(diào)一種存在而非施受關(guān)系，難以或無須說明施事者是誰。而施事者的模糊化，使表存在的“有”的動作性減弱而比較容易走向虛化。我們由此推斷，潮汕方言中的“物3”應(yīng)是由表示存在的兼語句式中的“物2”虛化而來的。普通話“有塊石頭擋在路上”之類表存在的兼語句旨在陳述事實，可以把地點補語轉(zhuǎn)換成句子的結(jié)構(gòu)主語，如“有塊石頭擋在路上”可轉(zhuǎn)換成“路上有塊石頭擋著”而意思不變。但例61）若把句中的地點補語“路塊”轉(zhuǎn)換成結(jié)構(gòu)主語，句子的意思就會發(fā)生變化，變成陳述事實而非表達一種懊惱情緒，所以不能轉(zhuǎn)換，也就是“物3”前頭不能再加其他成分，這樣“物3”由表示某種存在逐漸虛化為表達對某種存在的不滿的情緒，其結(jié)構(gòu)或邏輯主語均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最終虛化為一個語氣詞。

四、總結(jié)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總結(jié)出澄海方言多義詞“物”的四個主要特征：

（一）澄海方言多義詞“物”兼具名詞、動詞和語氣詞三種語法性質(zhì)，這三種詞性用法是歷時延伸，共時存在的關(guān)系。動詞“物2”是潮汕方言自身發(fā)展的結(jié)果；虛詞“物3”則從兼語句中表存在的“物2”動作義虛化而來。

（二）作為名詞的“物1”繼承了古漢語“萬物”這一基本義，同時也發(fā)展出一些具有方言特色的義項，如可以前帶量詞，特指某人或某事物，還可以后加表動作的語素成分構(gòu)成表示一類事物的雙音節(jié)名詞。

（三）作為動詞的“物2”發(fā)展成為“萬能動詞”，具有泛義化、口語化、語義色彩多樣化的特點，可在口語中根據(jù)前后語境的不同，分別表達不同的動作意義，替代不同的動詞?？蓸?gòu)成述賓結(jié)構(gòu)、述補結(jié)構(gòu)和重疊式等多種語法結(jié)構(gòu)。

（四）虛詞“物3”位于主語前，無實義，僅用于表達一種懊惱、惱怒、指責、抱怨的語氣，帶貶義色彩。

[1]許寶華，〔日〕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三卷）[M].中華書局，1991.

[2]李榮.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2239-2240.

[3]張曉山.新潮汕字典（普通話潮州話對照）[M].廣州：廣東省出版集團、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

[4]李新魁，林倫倫.潮汕方言詞考釋[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2：218.

On the PolysemousWord“Wu”in ChenghaiDialect

CAIYi-feng1CHENXiao-feng2

(1.SchoolofChinese Languageand Literature，South China 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P.R.China; 2.DepartmentofChinese Languageand Literature，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275,P.R.China)

An analysis and a discussion of the semanticmeaning and the grammar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olysemousword“wu”in Chenghaidialectweremade.

Chenghaidialect；polysemousword；wu

H177

：A

：1007-6883（2012）02-0019-07

2011-11-10

蔡一峰（1989-），男，廣東澄海人，現(xiàn)就讀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漢語言專業(yè)。

責任編輯 吳二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