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成飛
(安徽工商職業(yè)學院,合肥231100)
凄怨、幽迷的“沈下賢體”
——沈亞之夢作品論略
葛成飛
(安徽工商職業(yè)學院,合肥231100)
擇取沈亞之創(chuàng)作中有關(guān)寫夢的傳奇作品進行探析,即在整理分析唐代夢小說整體創(chuàng)作情況的背景參照下,對沈亞之的夢作品進行梳理,探討“沈下賢體”即其夢作品的特點與風格。
沈亞之;沈下賢體;夢;風格
沈亞之是中唐詩人,本以詩聞名,但流傳下來的詩歌卻不多,而他所創(chuàng)作的傳奇作品卻風格獨特,備受關(guān)注,特別是其中寫夢的作品,呈現(xiàn)出華美凄艷、怨郁幽迷的意境與氛圍,在當時和后世都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
沈亞之集中涉及“夢”的作品有9篇,分別是《宿白馬津寄寇立》、《虎丘山真娘墓》、《五月六日發(fā)石頭城,步望前船,示舍弟,兼寄候郎》、《別龐子肅》、《送文穎上人游天臺》、《祝樠木神文》、《夢游仙賦》、《異夢錄》和《秦夢記》,其大致可分為:1.漂泊異地、思鄉(xiāng)懷親的鄉(xiāng)夢,多抒寫詩人在羈旅天涯、客居他鄉(xiāng)時思親念家之情如《宿白馬津寄寇立》。2.姻緣際會、情深義重的別夢。是送別親友、同學或權(quán)重的贈文,往往表達彼此珍重、勉勵之情。如《別龐子肅》、《送文穎上人游天臺》等。3.驚惶恐怖、離人心神的鬼夢。《祝樠木神文》中,厲鬼相貌的丑陋和親惡狎污的邪惡形象無疑是當時社會奸佞當?shù)馈⒄魏诎禒顩r的寓言。4.崇道好仙、超脫現(xiàn)實的仙夢。主要有《夢游仙賦》、《虎丘山真娘墓》、《異夢錄》、《秦夢記》四篇,以講述人仙的故事為主,借以張揚人生理想和意念。
(一)表現(xiàn)方式的神秘與抒情
1.沈亞之夢作品的神秘性。沈亞之夢作品的神秘性體現(xiàn)在其占夢類小說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上,即“夢象——夢驗”,具體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①以夢預示結(jié)果的過程?!懂悏翡洝分?,美人、唱詩、兒女之情都是夢象,這些是顯性的,但邢鳳醒來得詩的結(jié)局即夢驗卻充滿了神秘感。詩人省去了釋夢這一過程(占夢的機制本應(yīng)該是“夢象——釋夢——夢驗”),直接把夢的結(jié)果展示出來,使小說充滿懸疑?!蹲涯旧裎摹方柚蹯鐏韺粝筮M行解釋,卻采用了反說的方式來詰問,與《異夢錄》別異。②釋夢者的占夢術(shù)。占夢術(shù)指釋夢者對夢象進行解釋的方法。人們一般認為夢象是神靈或鬼怪的意志,故而占夢術(shù)頗顯神秘。此外,占夢者的占夢手法即專門的占夢之書也有很大的神秘色彩,因為其主要占斷方法有“直解”、“轉(zhuǎn)釋”與“反說”三類,其中“轉(zhuǎn)釋”又包括象征法、連類法、類比法、解字法和諧音法。這些方法相互組合,就增加了釋夢的神秘色彩。
2.沈亞之夢作品的抒情性。①男女愛情的描寫。沈亞之夢作品中男女之間表達情意往往以詩文唱和為主,顯得溫厚婉轉(zhuǎn)、持節(jié)有度、款款深情,而非《游仙窟》、《李章武傳》中打情罵俏、半推半就的風流私情、赤裸艷情,這首先跟沈亞之自身的文人氣質(zhì)有關(guān),此外,文本中女主人公的能歌善賦、工曲擅舞也起了強化作用。如《秦夢記》中弄玉就鳳簫悲人、聲調(diào)遠逸;《湘中怨解》中汜人也能詩善賦,歌舞翩翩。②歌舞音樂的融入。如《湘中怨解》中汜人最后一次露面時的歌舞大作、情意洋洋,《秦夢記》中穆公為亞之送行時的舞樂翩躚,還有《異夢錄》中美人羅衣空換的春陽舞曲都是明證。小說中歌舞場面之恢宏,衣著之艷麗,歌辭之婉麗在同時代小說作家的筆下都是難得一見的。晚唐司空圖在《馮燕歌》中說到:“為感詞人沈下賢,長歌更與分明說。此君精爽知猶在,長與人間留烱誡。鑄作金燕香作堆,焚香酬酒聽歌來。”[1]其中“長歌”、“聽歌”指出了沈亞之作品與歌舞音樂相融合的特征。
(二)“夢——執(zhí)”的敘事模式
這主要是就其傳奇小說而言,如《秦夢記》以第一人稱來寫自己在秦國的奇幻經(jīng)歷,他不僅領(lǐng)兵為秦王連克五城,還贏得了秦王女兒弄玉的鐘情。但詩人卻以“不為幸臣”的清高姿態(tài)予以拒絕,只在癡情離怨中留下一首首凄美決絕的詩賦。文中,亞之對文治、武功和男女情緣的津津樂道,向我們傳達出詩人專注儒家建功立業(yè)理想的現(xiàn)世精神,這也是沈亞之“夢—執(zhí)”的主要表現(xiàn)。這在其《湘中怨解》、《異夢錄》和《夢游仙賦》中則表現(xiàn)得較為隱蔽,這幾篇夢作品更多的是放在對夢游見聞的敘說上,比如人神、人仙相遇的奇妙、夢中美人與風物的幽迷等。詩人將見聞記錄筆端,在表面上似乎是為了與好友爭奇話異,實質(zhì)反映詩人對現(xiàn)世生活的執(zhí)著、熱愛。
(三)語言運用上的新異
1.小說中插入詩歌。如在《秦夢記》、《異夢錄》中,其敘事節(jié)奏就是緩—漸急—急—欲緩實急—緩,其詩歌也往往出現(xiàn)在兩個地方,即快慢之間的過渡,詩歌把情節(jié)上“急”的部分變“緩”了,“緩”的部分推進了。詩歌進入小說,就將詩歌里的“味”帶進了小說,小說也隨即帶上了詩歌以外的“味”;詩歌對小說進行滲透,就使小說帶上了詩歌的神艷雅韻;這樣就達到了運用散體化的語言,借故事來表達情感,中間以詩歌在故事里構(gòu)筑詩境,講故事的同時進行抒情。
2.怪異新奇意象的運用。如《夢游仙賦》中“銀墉兮桂廂,差瑤踏兮上玉堂”、“語嫣延兮情綽扯,命余蔭于蘭之廈”、“鼎娥司味和苦酸,羸吹既調(diào)戞湘弦”等句子造語新奇,華艷奧澀,“務(wù)為險崛”,體物入微,但也失于柔弱。
清·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曾提出:“其中如《秦夢記》、《異夢錄》、《湘中怨解》,大抵諱其本事,讬之寓言,如唐人《后士夫人傳》之類。劉克莊《后村詩話》詆其名檢掃地。王士禎《池北偶談》亦謂弄玉、邢鳳等事,大抵近小說家言??肌肚貕粲洝?、《異夢錄》二篇見《太平廣記》二百八十二卷。《湘中怨解》一篇見《太平廣記》二百九十八卷,均注曰出《異聞集》,不云出亞之本集?!?/p>
《秦夢記》的故事藍本最早見于《春秋戰(zhàn)國異辭·列仙傳》(卷二十二):“蕭史者,秦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于庭??姽信峙?,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居數(shù)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居其上,不下數(shù)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為作鳳女祠于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蓖舯俳凇短迫诵≌f·秦夢記》中亦說:“此事本極幽渺,而事特頑艷,吳興嗜奇一至如此?!保?]
《湘中怨解》中的汜人為湘水中的蛟龍,是一個生動可人的龍女形象,而龍神信仰正是中國民間文學中的重要內(nèi)容。沈亞之筆下的龍女形象既有佛教文化的龍女痕跡,又有道教文化的仙化痕跡,《湘中怨解》的本事是南卓的《煙中怨》,而龍女汜人則是《煙中怨》中的越溪漁女,據(jù)汪辟疆先生考證:“南昭嗣即作《羯鼓錄》之南卓,卓有《解題敘》,明抄本《綠窗新話》曾引其文。文云:‘越溪漁者女,絕色能詩,嘗有句云:珠廉半床月,青竹滿林風?!兄x生繼云:‘何事今宵景,無人解與同。’女喜而偶之。后七年,春日忽題云:‘春盡花隨盡,其如自是花?!⒅^生曰:‘逝水雖駐,千萬自保。’即以首枕生膝而逝。后二年,江上煙波溶曵,見女立于江中,曰:‘吾本水仙,謫居人間,今復為仙,后徜思郎,復謫下矣。’《煙中怨》本事即此?!保?]
《異夢錄》中的美人是鬼魂的幻化,但她能歌善舞且長于文辭,可謂是難能可貴的才女,這一女性形象與人間煙火若即若離,不論在流傳中還是在傳奇的保存或運用中,都有著詩人所處時代的真實反映。考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十四卷《諾皋記》上云:“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臥廳中,及醒,見古屏上婦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峨眉空帶九秋霜。’其中雙鬟者,問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勢如規(guī)焉。士人驚懼,因此之,忽然上屏,亦無其他?!钡鹊取?/p>
(一)詩歌的“沈下賢體”
1.概念的產(chǎn)生。較早提出“沈下賢體”這一概念的是明代胡震亨,他在《唐音癸簽·評匯三》(卷七)中說:“沈亞之意尚新奇,風骨未就,以當時有學其體者故論之?!焙鸷嘣谶@里指出了將沈亞之納入自己批評視野的原因,即“當時有學其體者”,這就是說“沈下賢體”在沈亞之的時代就已經(jīng)存在。清代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九十七)中也給予了進一步的證實:“西昆酬唱乃楊億、劉子儀諸人,億序可證。而以為西昆乃唐李義山、溫飛卿又并韓偓入之,而段成式乃別立一體,王素有效阮公體詩,李商隱杜牧均有擬沈下賢體詩,以及宋末四靈江湖諸體?!?/p>
2.詩歌的“沈下賢體”的主要特點。由于當時文獻沒有“沈下賢體”的確切記載,具體情況我們不得而知,但從當時人與沈亞之詩歌唱和之作,及沈亞之現(xiàn)存的18首詩作,來一窺詩歌的“沈下賢體”特點:首先,詩中寫怨?!皡桥d才人怨春風”、“客心離怨多”就是詩人離家別親、應(yīng)試科舉、不滿現(xiàn)實的心聲。怨在沈亞之的詩作中主要是其人生仕宦中艱難與黑暗的反映,這與其“歌詩之所以為發(fā)寐”(《敘詩送李膠秀才》)的詩歌主張是分不開的。其次,詩中寫迷幻。這首先就表現(xiàn)在5篇夢詩上,即《虎丘山真娘墓》、《宿白馬津寄寇立》、《別龐子肅》、《五月六日發(fā)石頭城,步望前船,示舍弟,兼寄候郎》、《送文穎上人游天臺》。其次,詩中有大量樂曲舞蹈的成分,如《勤政樓下觀百官獻壽》中之“舞”,《虎丘山真娘墓》、《春色滿皇州》中之“曲”。其三,詩中寫仙?!额}海榴樹呈八叔大人》、《別龐子肅》、《題侯仙亭》和《勤政樓下觀百官獻壽》均寫到“仙”,還是可以看到沈亞之是具有仙道思想的。
詩歌的“沈下賢體”主要還是以表現(xiàn)詩人行旅仕宦中的遭遇為主,這種遭遇以夢為形式,以記敘男女艷情為主要內(nèi)容,在其濃郁的詩歌抒情性之外,另有一份奇幻性。明代胡震亨對沈亞之詩歌“意尚新奇、風骨未就”的評論,應(yīng)該就是針對沈亞之沉湎個人幽怨的批評。另外,杜牧《沈下賢》一詩中對沈亞之筆下之“夢”的關(guān)注,似乎已經(jīng)將其關(guān)注的視線轉(zhuǎn)移到了沈亞之的傳奇創(chuàng)作,這也是沈亞之“意尚新奇”的表現(xiàn)之一。
(二)沈亞之夢作品的風格
明·桃源居士在論述唐代小說創(chuàng)作與唐代詩歌關(guān)系時提到:“唐三百年,文章鼎盛,獨詩律與小說,稱絕代之奇,何也?蓋詩多賦事,唐人于歌律以興以情,在有意無意之間,文多征實,唐人于小說摛布景,有翻空造微之趣,至纖若錦機,怪同鬼斧,即李杜之跌宕、韓柳之爾雅,有時不得與孟東野、陸魯望、沈亞之、段成式輩爭奇競爽,……《楚辭》、漢史而后,自應(yīng)有此一段奇宕不常之氣,鐘而為詩律,為小說,唐人第神遇而不自知其至耳?!保?]這里,桃園居士沒有明確提出傳奇作品的“沈下賢體”,但把沈亞之、段成式等傳奇作者作為與李杜、韓柳等詩人比較的參照,可以說是肯定了沈亞之傳奇小說的獨特風格的。時至今日,許多研究者更是對沈亞之的傳奇創(chuàng)作給予了高度關(guān)注,他們對沈亞之傳奇創(chuàng)作的浪漫精神和怨郁筆法進行了研討與闡釋。由于沈亞之的夢作品主要集中于其傳奇小說之中,所以,上述學者對沈亞之傳奇小說的評論,也可以看作是對沈亞之夢小說創(chuàng)作特色的評論。筆者對沈亞之夢小說風格的概括,也是在上述專家學者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上一節(jié)對沈亞之夢作品特點的分析而得出。
總體而言,沈亞之夢小說的創(chuàng)作風格是“凄怨幽迷”,因為無論是魯迅先生所說的“華艷之筆”、“恍惚之情”,陳涌先生的“精神的浪漫主義”,還是張清華先生“幻想的思維方式,抒情詩的筆法”,都可以歸結(jié)到“怨”的基調(diào)與“幽迷”的意境。這與筆者上文論述的沈亞之夢作品的三大特點,即表現(xiàn)方式上的神秘性、抒情性,“夢—執(zhí)”的敘事模式和語言運用上的新異也是相一致的。沈亞之夢作品在表現(xiàn)方式的神秘性和抒情性及語言運用的新奇,也是從沈亞之小說的意境角度來講,而“夢—執(zhí)”的敘事模式則是沈亞之現(xiàn)世思想挫敗之“怨”的反映。所以,沈亞之夢作品以“凄怨”為核,以人神、人仙或兒女情思為介,著意營造“幽迷”的氛圍與意境,“卓然以所長為一世冠”[4]的風格特征,也可以說就是小說的“沈下賢體”。
[1] 沈亞之.沈下賢集[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283.
[2] 汪辟疆.唐人小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90-197.
[3] 桃源居士.唐人小說[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37.
[4]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百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5:434.
A plaintive and quiet fan of“The Style of Shen Xiaxian”——the study of Shen Yazhi's dream stories
GE Cheng-fei
(Anhui Business Vocational College,Hefei 231100,China)
The thesis selects some legendary works about dreams to analyze and probe dreams that is,under the circumstance of the whole creation about collation and analysis of dream story,the thesis sorts out his dream works,and discusses its characteristics and style.
Shen Yazhi;The Style of Shen Xiaxian; dream;style
book=31,ebook=172
I206.2
A
1009-8976(2012)03-0105-03
2012-06-05
葛成飛(1979—),男(漢),安徽宿州,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漢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