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紅華
(遼寧對外經(jīng)貿(mào)學院,大連116029)
悲情張愛玲
——淺析張愛玲小說創(chuàng)作的藝術特色
史紅華
(遼寧對外經(jīng)貿(mào)學院,大連116029)
分析指出,張愛玲是一個具有強烈悲劇意識的作家,她的小說具有濃郁的悲情色彩和蒼涼的審美風格。不同尋常的生活經(jīng)歷使她對“蒼涼”有著深刻的體會,她把自己的蒼涼情懷寫進了小說,把蒼涼詮釋于親情的無情、愛情的無愛,為世人描繪了一個無情無愛的蒼涼世界。
張愛玲;悲劇命運;情感的蒼涼
張愛玲是名門之后,祖父張佩綸是清末的著名大臣,與張之洞等人大膽議論時政,抨擊朝野惡習,在當時被稱為“清流黨”,深得慈禧心腹中堂李鴻章賞識。后來,李鴻章把掌上明珠女兒李菊耦許配給張佩綸,祖父祖母一生恩愛,而到了張愛玲父母一代,家道已經(jīng)完全敗落。
從創(chuàng)作主體心態(tài)的角度來看,張愛玲早年的家世變遷影響了其人格心理的發(fā)展,進而影響到她對外部世界的感受和體驗,人情冷暖及自身經(jīng)歷的不堪在她的心靈深處種下了悲哀的因子,親情變得冷漠遙遠,取而代之的是蒼涼的滋味。而童年所目睹的父母的不幸婚姻,在不幸婚姻的家庭中成長的不幸經(jīng)歷,以至自己成年后親歷的那段不幸婚姻,也使得她對婚姻、家庭以及女性的命運有著悲哀的深刻的洞見。
張愛玲父親張廷重是一個風雅能文玩主,典型的紈绔子弟,吃喝嫖賭無所不好,而且在家中脾氣粗暴專橫。母親黃逸梵,是江南水師提督黃軍門的孫女,受西方文化熏陶很深,思想開明清高孤傲。
張愛玲的父母之間的關系是非常不和諧的,他們之間的對立不僅僅是生活方式的差異,更是思想意識、人生觀、價值觀的分歧,太多的沖突和矛盾使得爭吵成為了家常便飯。張愛玲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幾乎很少感覺到來自親情的溫暖,更多的記憶是痛苦和傷害。
張愛玲4歲時,父親把姨太太接回家,母親與之提出分手,之后以伴讀為由與張愛玲的姑姑到英國留學。黃逸梵為了尋找另一種人生而遠走異國,也許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帶給女兒的,是一種母愛缺失的陰影。張愛玲八歲時母親留洋回來,父親表示悔過自新,于是全家搬到上海。家里曾經(jīng)有過短暫的幸??鞓窌r光,住花園洋房,“有狗,有花,有童話書”,還有熱情友好的親戚朋友,這在張愛玲的記憶里成為“美的頂巔”,但很快雙親因情感不合協(xié)議離婚。之后張愛玲跟隨父親和繼母生活。
繼母孫用蕃是原北洋政府內(nèi)閣總理孫寶琦的女兒,雖也是大家閨秀但人品修養(yǎng)極差,是惡毒后母的典型代表,對張愛玲非??量獭垚哿嵩谩霸鲪号c羞恥”來形容那一時期的感受。1937張愛玲中學畢業(yè),有出洋留學的想法,遭到父親的堅決反對。張愛玲私自去找母親,回家后與繼母發(fā)生口角,父親得知后對其大打出手,并把她監(jiān)禁起來,拖了一秋一冬近半年的時間。其間張愛玲差點病死,父親對她不聞不問,甚至揚言要用手槍打死她。這個事件使張愛玲看透了父親的冷漠和自私,也給張愛玲留下了極其深刻的恐怖的記憶。因實在無法忍受父親專制淫逸的生活和后母的無情,張愛玲于1938年離家出走,逃去母親家里,斷絕了與父親的聯(lián)系。而張愛玲也并未從母親那里獲得想像中的溫暖。
張愛玲與母親之間的感情,也遠談不上親近。她自小與母親就相處時間不多,感情頗為生分,“我很少有機會和她接觸,我四歲的時候她就出洋去了,幾次回來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遼遠而神秘的。有兩趟她領我出去,穿過馬路的時候,偶爾拉住我的手,便覺得一種生疏的刺激性”。和母親住在一起后因為母親的經(jīng)濟狀況一直不好,而母女間的矛盾也在慢慢地,以一種不易察覺的形式在一天天間激化。張愛玲說:“看得出我母親是為我犧牲了許多,而且一直在懷疑著我是否值得這些犧牲”,“母親的家不復是柔和的了”。張愛玲18歲時,母親給了她兩條路,讓她選擇:“要么嫁人,用錢打扮自己;要么用錢來讀書。”張愛玲選擇了后者。
在張愛玲的成長過程中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父親帶給她的是粗暴專橫,母親留給她的也不是柔情,而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意志。在這種家庭背景下長大的張愛玲,形成了孤僻、冷傲、內(nèi)向的性格。愛的缺失和親情的冷漠,使張愛玲在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對人性人情的觀照和思考,更多側重于探尋和揭示人性的復雜甚至陰暗,質(zhì)疑真正溫暖的無功利的愛的存在或其持久性。
安意如對此曾做過這樣精辟的詮釋:“愛玲所以蒼涼,是因為她站在親情的廢墟上,而她骨子里難以排解的憂傷又不時讓她惘然。”在她的作品中,藝術氛圍是蒼涼的,人物的心境也是蒼涼的,她營造的藝術世界“仿佛華美紛蕓的人間悲劇在廢墟上上演,沒有燈光,只有慘白的月光,沒有熱鬧的音樂,只有一支幽咽的短笛吹奏,等到劇終人散,留下的仍是曠古的荒涼?!?/p>
張愛玲的小說作品大多表現(xiàn)家庭題材。家庭應該是最溫情脈脈的場所,充滿父母兄弟姐妹之愛,但在張愛玲的作品中家是殘忍所在,人與人之間互相算計,沒有親情,沒有關心,親情無情,有的只是無盡的悲涼。在張愛玲的小說世界里人們?yōu)榻疱X、功利所驅使,從而撕破了親情的面紗,她冷靜地俯視人間,清醒地看到了人性的弱點,看到在家的面紗掩蓋下的無愛的悲哀。
在張愛玲的成長經(jīng)歷中,親人是自私無情的,敏感的張愛玲深受親人冷漠自私的傷害。她從切身的體會中認識到浮世中人性的丑陋,并將之形之于筆端。在張愛玲的小說世界中,人人都在欲海中掙扎,他們?yōu)榱艘患褐幌奚约旱闹劣H至愛的幸福,甚至生命。
以《花凋》為例,鄭家人個個自私,處處以自我為中心。鄭家的孩子整天不停地為小事明爭暗斗,而鄭川嫦就生活在這個煩亂的環(huán)境里。她是姐妹中最老實的一個,盡管她不和姐姐爭布料,她們?nèi)云圬撍睦蠈崳汛蠹叶疾幌矚g穿的、穿上不合適的衣服給她。姊姊們說她穿藍布長衫好看,于是她就終年穿藍布長衫,夏天淺藍,冬天深藍。在鄭家,每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盤,在各人的打算中,天真的鄭川嫦被忽略了20年。終于,姐姐們都出嫁了,她對自己的生活有了憧憬:等爹有了錢送她上大學,好好玩兩年,再從容地找個合適的人??墒?,在鄭先生眼中女兒的大學文憑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非得有很多錢,多得滿了出來,才肯花在女兒的學費上,否則他就只顧自己吃喝、養(yǎng)姨太太了。而不幸的是鄭川嫦還病了,她病倒后,鄭先生怕女兒傳染給他,所以從來不到女兒房間去,在萬不得已去女兒房間時,為防止傳染,他濃濃地噴著雪茄煙,制造了一層防身的煙幕。他只顧自己如何生活,而不顧女兒的死活,不肯掏錢為她買藥,他說:“明兒她死了,我們還過不過日子?”鄭夫人為防泄露自己有私房錢的秘密,也不愿拿出錢來,并且把鄭先生不愿為女兒買藥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川嫦。這讓鄭川嫦徹底死心,她覺得整個世界到處有人用駭異的眼光望著她,仿佛她是個怪物。離開這個世界時,她只想要“動人”的死去,可是在人們的眼睛里卻沒有悲憫。
張愛玲小說世界中的人們?yōu)榱私疱X完全不顧親情,不惜犧牲親人的幸福和前途。親人間為了金錢可以什么都不顧,為了金錢,可以不要親情,親情在這里是最無謂的犧牲,親情是一種奢侈品。
《金鎖記》小說的主人公曹七巧本是一個麻油店主的女兒,有幾分姿色。她年輕時也有中意她的肉店小伙,還有她哥哥的結拜兄弟喜歡她,可以稱得上是“麻油西施”,雖然粗魯潑辣,卻充滿活力,曹七巧的哥哥曹大年貪圖錢財,為了攀附富貴,不顧及兄妹親情,將曹七巧嫁到雖然已經(jīng)破落但仍然是貴族大戶的姜公館,嫁給了患骨癆的廢人癱瘓在床的姜二爺,曹七巧從此失去了人生的幸福??梢哉f,她的哥哥曹大年是她悲劇的直接制造者,對金錢的欲望使得哥哥出賣妹妹。
功利是親情的殺手。在蒼涼世界里,沒有親人間的體貼入微,有的只是對功利的強烈追求,為了自己的目的,家長可以忽略子女的幸福,兒女的幸福在權利與金錢的天平上是沒有任何位置的。
在《茉莉香片》中馮碧落與言子夜相愛,言家托人提親,被馮家老姨娘拒絕,嫌言家地位低,無錢無勢。言子夜年輕氣盛,不愿再三被斥為“高攀”,使他的家庭蒙受更嚴重的侮辱。于是不再疏通關系,而是出國留學。剩下的馮碧落獨自無奈,她要顧及家庭名譽所以她留下來嫁了人。她只不過是一只鳥,一只“繡在屏風上的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彼裏o法逃離的是家庭的枷鎖,是家庭追求功利的無情,使她的青春在無愛中度過,最終郁郁而死。
專注于男女情感的抒寫,并擅長挖掘人性中的“惡”。
兩性關系是張愛玲文學創(chuàng)作的切入點和主要視角。她熱衷于表現(xiàn)飲食男女、日常生活,而這種表現(xiàn)因作者悲劇性的創(chuàng)作意識而涂抹上了蒼涼慘烈的色彩:在這個情感世界的男性角色是虛偽、自私、怯懦和放縱的,他們往往把愛情看作游戲,只要娛樂,只要感情欲望的滿足,卻不愿承擔家庭的責任,甚至拒絕婚姻。小說中的女性或為擺脫生存尷尬而結婚,將愛情變質(zhì)為買賣;或是不追求那種僅僅是“兩情相悅”的純情愛情,而是要“實惠的愛情”;或是對美好的愛情雖有所憧憬,卻成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犧牲者,自身無力反抗,默默承受。談婚論嫁,男歡女愛是人之常情,一般由兩情相悅方促成姻緣,但在張愛玲的小說世界中,從沒有出現(xiàn)過愛情的理想主義者,欲望幽靈的恣肆和金錢枷鎖的無情成為這個情感世界的主題,相愛不是婚姻的基礎,婚姻純粹是利益的較量,婚姻是無愛的。
《傾城之戀》中的流蘇與范柳原的婚戀是智慧與意志較量的過程。流蘇第一次見到范柳原盡管她明白范柳原已對她垂青,她也急于嫁人,但是她沒有馬上釋放自己的激情反而保持了高度的冷靜。范柳原是情場高手,他向白流蘇傳遞的信息是他愛白流蘇,但這個信息又是在舞場跳舞時當作玩笑傳出的。他們玩起了愛情游戲,并謹慎地遵循游戲原則,誰也不愿先越雷池半步,彼此欲擒故縱,虛虛實實。雖然香港的淪陷最終成全了他們,但范、白二人無愛可言,白流蘇成了“范太太”,成了范柳原名正言順的妻子,卻仍躲避不了悲劇的上演,她的丈夫“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白流蘇只能在悵惘中回憶起這場愛情游戲,就像夢一樣。
《留情》中,敦鳳和米先生不是原配夫妻,敦鳳出身于有底細的人家,是上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商家,16歲出嫁,23歲死了丈夫,守了10年寡后嫁給了米先生——一個留過洋、事業(yè)有成、兒女成雙的男人米晶饒,雖說比她大了20幾歲,但敦鳳覺得多年的等待沒有白費。現(xiàn)在兩人表面上過得很好,至少他們那種相濡以沫的樣子在別人看起來都以為是一對恩愛夫妻,但其實各自心中都有把算盤,米先生為自己找到這樣的第二任太太而慶幸,“溫柔的,上等的,早兩年也是個美人”他慶幸這一次并沒有冒冒失失地沖到婚姻里去,卻是預先打聽好、計劃好的,晚年可以享一點清福艷福,以彌補早年的不順心。敦鳳也慶幸“經(jīng)過了婚姻的冒險和風霜,又回到了可靠人的手中,仿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她心里明白“我還不都是為了錢?我照應他,也是為自己打算——反正我們大家心里明白”。
縱觀張愛玲的文學創(chuàng)作,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對悲劇性生活的認知是她小說藝術魅力的核心。這種滲透著個人身世之感的悲劇意識,使她的“說不盡的滄涼故事”,最終都成了“沒有多少亮色的無望的徹頭徹尾的悲劇”。張愛玲以其獨特的“蒼涼”意味,在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文學史上昭示了她不可忽略的存在。
[1] 張愛玲.流言·談女人仁[M].北京:中國科學會司出版,1944:22-28.
[2] 張愛玲.自己的文章[M].北京:中國科學公司出版,1944:45-49.
[3] 傅雷.論張愛玲的小說[A].傅雷.傅雷文集:文學卷[C].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152-162.
[4] 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M].臺北: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5:126-132.
Tragic Eileen Chang——on artistic features of the novels by Eileen Chang
SHI Hong-h(huán)ua
(Liaoning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Dalian 116029,China)
Eileen Chang is a most talented woman writer who has a strong consciousness of tragedy.Her novels have a women's delicate and classical beauty.Uncommon life experiences made her have a deepest feeling about the loneliness and sadness,which can be tasted from her works.She interprets this kind of feeling in the heartless familial affection and loveless love,thus creating a lonely and helpless world for us.
Eileen Chang;tragic fate;emotional tragedy
I207
A
1009-8976(2012)03-0066-03
2012-06-23
史紅華(1978—),女(漢),黑龍江哈爾濱,副教授主要研究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