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情誼——《雪花秘扇》中的“老同”情節(jié)

王 莉

（南京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一

1955年生于巴黎的鄺麗莎，身上僅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tǒng)，她高鼻深目，一頭紅發(fā)，難見東方人的面容，而且不會中文。然而，鄺麗莎一直堅持自己的華裔身份，她的小說也多以中國故事為藍本。她曾說：“平時在媽媽家里感覺生活是雜亂的、無序的，但周末在唐人街的爺爺奶奶那里，卻讓我找到了生活的中心。我比較認(rèn)同我中國的一面，因為她有趣、浪漫而又真實?！眹鴥?nèi)對鄺麗莎及其小說的研究尚處于萌芽階段，郭英劍和王凱在論文《鄺麗莎與〈雪花秘扇〉》中向中國讀者詳細(xì)地介紹了鄺麗莎與中國的淵源，以及小說《雪花秘扇》的故事情節(jié)。盧俊的《打開一扇了解中國的窗口——美國華裔作家鄺麗莎和她的作品》也多是以作家作品介紹的方式，讓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鄺麗莎及其作品。

2005年出版的《雪花秘扇》取材于湖南的女書，出版后大受讀者的喜愛，銷量超過了100萬冊，并翻譯成包括中文在內(nèi)的35種語言，奠定了作者在文壇的地位。小說講述了一個美麗與痛苦交織的傳奇故事，女主人公百合和雪花在七歲的時候結(jié)為老同，為了嫁個好人家，她們一起忍受裹腳之痛，一起學(xué)習(xí)女書。在時光的流逝中，兩人都經(jīng)歷了饑荒、動亂，以及婚姻中的孤獨與絕望，她們相互安慰，但當(dāng)誤解出現(xiàn)的時候，她們終生的友誼卻突然面臨著破裂的危險。然而幾經(jīng)波折，多年后兩人的誤解最終還是消除了。

在一定程度上《雪花秘扇》揭示了舊中國封建制度對婦女的壓迫。舊中國的女孩沒有進學(xué)堂的權(quán)利，只能學(xué)習(xí)女工、料理家務(wù)。為了討好將來的丈夫，她們被迫裹小腳，而且終日待在閨房中，與世隔絕。不僅在中國如此，從一些西方文學(xué)作品中，我們也經(jīng)常能看到女性的地位是十分卑微的。她們沒有自我，只能作為亞文化群無助地漂移在父權(quán)制的邊緣，并因其蒙昧或覺醒成為父權(quán)制的祭品。除了履行生兒育女的職責(zé)，女性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勞煩的家務(wù)。然而，處在社會配角中的女性，同樣渴望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尋找家庭以外的幸福。

二

老同，在舊中國的部分地區(qū)為女性提供了一種與外界交流，得到自己話語權(quán)的機會。結(jié)為老同，是指為了自己的女兒能夠嫁一個大戶人家，而找一個富家小姐結(jié)拜成姐妹，以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雖然起初這是一種帶有明顯目的的交易，然而兩個女孩相遇之后，往往會成為彼此情感的伴侶。她們之間的來往是通過一種女性之間秘密傳輸?shù)奈淖帧芭畷?。與男人之間的文字四四方方、比較有風(fēng)骨不同，“女書”則像蚊子的細(xì)足、鳥兒的腳印，更接近女性生來所具有的細(xì)膩與婉約。女性用“女書”寫信，唱歌，寫屬于自己的傳記，向神仙祈禱，講有趣的故事。會使用這種字體，對那個時期那個區(qū)域的女性來說，是能力的體現(xiàn)。

“它不是供兩個女孩子互通些幼稚的言語的，不是把我們介紹給我們丈夫家里的女人們的，而是用來發(fā)出我們的心聲。我們的女書讓我們用自己的小腳得以走得更遠(yuǎn)，讓我們的思想飛躍田野……”（p147）

這時的女性把男性排斥在外，通過寫女書和自己的老同來往，以釋放心中壓抑已久的內(nèi)心獨白，體現(xiàn)了自我意識的覺醒。

小說中的百合是生長在一個平凡村莊平凡家庭的平凡女孩，為了得到父母的愛，在親姐妹之間戴著冷漠的面具。她在父母面前總是努力表現(xiàn)，卻一直被忽視。他們認(rèn)為“女兒總是被視為家中的匆匆過客，在出嫁之前只不過是家里寄養(yǎng)的另一張嘴”（p8）。直到有一天，一個算卦的先生告訴她母親，百合是個不同尋常的孩子，她可以嫁個好人家，這樣她的家庭都會跟著沾光。從此，母親寄一家的希望于她身上，不再讓她干家務(wù)活，對待她總是小心翼翼。并且，為了提高她的地位，同意媒婆給她介紹一位老同——雪花。雪花出生有錢人家，穿戴富貴，見識廣泛，對于生活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像百合那樣任由家人安排，中規(guī)中矩，總是敢于突破常規(guī)，尋找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東西。在雪花面前，百合感覺自己總是落后一大截，她不如雪花那樣精通女書，并頗有文采；選擇用作結(jié)交書的布料時，她也沒有雪花那般有主見；她更害怕像雪花那樣對媒婆提出額外的要求。孩童時期的百合期盼能夠抓住雪花的羽翼，一起沖上云霄，沖破現(xiàn)實的束縛。

結(jié)為老同本應(yīng)該使得兩人之間互相扶持，一起平步青云，嫁給好的人家。但是命運早已注定好，現(xiàn)實中的諸多變遷使得百合和雪花之間深深的情誼變成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因為擁有一雙精美的小腳，百合嫁到了鄰村村長家中。作為長媳的她為家中添了好幾個男娃，勞苦功高。雖然如此，百合卻只能整天待在家中服侍婆婆，夜晚與丈夫交談也甚少，但她的生活是旁人所向往也是她從小努力期望得到的。而雪花的命運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與百合結(jié)為老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家道中落、父親沉溺于鴉片，變賣了家里所有的財產(chǎn)，而這些百合全然不知。與其說是百合想靠著雪花攀上高枝，不如說是雪花想利用百合來挽救自己的命運。年少的她們固然不懂這些，雪花卻從此將這些變故隱藏在自己的心中，成為她后來和百合決裂的導(dǎo)火線之一。

因為家庭落魄，雪花嫁給了一個屠夫，婆婆對她指指點點，丈夫也時常對她拳腳相加。身份不同以往的百合，也被婆家阻止與雪花這樣一個身份卑微的老同來往，百合卻希望和雪花能像以前一樣，一起刺繡，一起互訴衷腸。當(dāng)?shù)谝淮稳パ┗ǖ募依铮吹狡婆f不堪的屋子，兇狠的婆婆和屠夫，她勸雪花帶著孩子跟她一起回家。夜晚看到自己的老同和丈夫同床的時候，她甚至厭惡起來。如今，在她的心目中，雪花不僅欺騙她隱瞞自己的過去，而且是個放蕩的女人。百合把這一切都藏在心里，在以后的交往中，她一直用自己做榜樣來勸雪花一定要做個好妻子，她認(rèn)為自己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雪花一定也能。殊不知，百合的這種勸導(dǎo)更增加了雪花的壓力，為了讓自己的丈夫和婆婆高興，她按照百合的指示希望多生幾個兒子，在百合眼中，卻成了只懂歡愉的女人。如果說兒時的雪花是百合心目中的小英雄，像小男孩一樣闖蕩。那么現(xiàn)在的百合，身上也具有了男性的特質(zhì)，她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雪花身上，要求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百合體會不到雪花的心情，她認(rèn)為只要努力，雪花就能像她一樣過上好日子。她不斷地勸誡雪花，使得雪花無奈之下，再次編造了一個謊言，在信件中說明自己已經(jīng)有相交甚好的義姐妹，不愿再為百合增添煩惱。百合在收到信件之后自知失去了深愛的老同，心如刀割，然而絕情的她沒有去探求因果，而是下令丫鬟把二十七年來所有的信件全部燒毀。各自的命運，現(xiàn)實的差距將這份比男女之情都珍貴的友誼推向了毀滅的邊緣。她們從此斷絕了一切交往，直到雪花臨死之際，百合才毅然放棄一切來到雪花身邊，陪伴她走完生命的最后路程。

三

20世紀(jì)60年代的女性美學(xué)認(rèn)為，婦女的作品表現(xiàn)出明顯的女性意識，《雪花秘扇》亦是如此。相對于第三世界的男性而言，婦女更是遭受著殖民文化的壓抑。在女性的潛意識當(dāng)中所存在的男性特征，被她們深深壓制住。孩童的雪花，有主見、有想法、敢于違抗媒婆的命令，也因此成為百合羨慕與學(xué)習(xí)的對象。等到長大成人，受到周圍社會的影響，她的那種自我意識逐漸消失了。

然而，在同性之間，女性的男性特征又會被釋放出來。百合看似傳統(tǒng)，溫順，卻從小有著遠(yuǎn)大的夢想。當(dāng)她年幼的表妹因為忍受不了裹腳之痛而最終離去的時候，她悲痛欲絕，之后卻隱忍著堅持了下來。在她成功之后，她試圖改變自己的老同，說服她像自己一樣努力尋找幸福，容忍生活的艱辛。這時候的百合充滿自信，對生活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并且以一個兄長的身份一直指引著自己的老同，她不再是相夫教子的舊中國女性，讀者在她身上看到了男性的堅毅與勇敢。

不管是女性追求自我的精神，還是女性之間如老同般持久的愛，古往今來，從未中斷。王穎導(dǎo)演將《雪花秘扇》拍成了電影，更是在其中穿插了一段現(xiàn)代的女性之間的故事?？此瓢l(fā)生在不同年代不同人物的身上，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現(xiàn)代版中的索菲亞創(chuàng)作了一篇關(guān)于老同的小說，讓自己的摯友妮娜了解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關(guān)懷與愛，也化解了她們之間的怨恨。當(dāng)妮娜躺在從重傷中醒來的索菲亞面前，當(dāng)百合站在病危的雪花的床前，這一段凄婉而堅韌的姐妹情誼讓讀者潸然淚下。

［1］鄺麗莎，著.忻元潔，譯.雪花與秘密的扇子.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

［2］王岳川.當(dāng)代西方最新文論教程.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8.12.

［3］李慶福.女書文化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李量.雪花和秘密的扇子：女書文化的東方主義話語思考［J］.湘南學(xué)院學(xué)報，2011（1）.

［5］盧俊.打開一扇了解中國的窗口——美國華裔作家鄺麗莎和她的作品［J］.譯林，2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