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士奎[中央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北京 100081]
蔡廷干曾長期在晚清和民國時期政治、軍事和外交等領域扮演重要角色,而他在學術方面的創(chuàng)造性貢獻同樣贏得后人的高度尊重。
蔡廷干(1861—1935),字耀堂,廣東香山人。十歲時,蔡廷干被選為赴美留學幼童之一,受西方文化浸淫十年,于1881年應詔提前回國。蔡廷干歸國后曾在福建水師和北洋水師服役,先后參加了中法戰(zhàn)爭和中日甲午海戰(zhàn),并且經(jīng)歷過在黃海海戰(zhàn)中兵敗被俘的恥辱。從20世紀初開始,蔡廷干獲得袁世凱的賞識和重用,官至海軍中將,辛亥革命后又任稅務處會辦和大總統(tǒng)府副大禮官等職,后因反對袁世凱復辟而與之疏遠。蔡廷干后來曾出任北洋政府外交總長和稅務督辦等要職,并且短期擔任內(nèi)閣代總理。
蔡廷干晚年對政事心灰意冷,卸去所有公職,潛心研究國學。他除了應邀在大學做有關中國文學的講演外,還將西人學術手段“索引法”用于中國經(jīng)典著作《道德經(jīng)》的研究,所著《老解老》一書屬于開先河之作,在學術界獲得極高評價。蔡廷干的另一里程碑式的著作是《唐詩英韻》,這是首部由中國本土學者完成的英譯中國古典詩集。蔡廷干的翻譯作品還包括未成書的英譯《閱微草堂筆記》和《紅樓夢選篇》等。
《唐詩英韻》(Chinese Poems in English Rhyme)一書于1932年由美國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蔡廷干的翻譯過程持續(xù)近三十年,其中部分篇章曾在1905年發(fā)表于上海的英文刊物《亞東雜志》(The East of Asia Magazine)。全書包括39首五言詩和83首七言詩,涉及唐宋兩個朝代的作品。①
蔡廷干翻譯此書期間,正值中國國力羸弱,淪為列強肆意侵略、欺凌的對象。蔡廷干曾在清末民初長期負責外交事務,他雖然不乏民族氣節(jié),并且曾在一些國際問題上為中國爭取到局部利益,卻無力回天。正如該書前言所說,蔡廷干翻譯此書帶有明確的政治動機。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世人認識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改善中國文化在海外的形象,為中國在國際上贏得更多的同情,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
進入20世紀后,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西方文化陷入危機,人們希冀從東方文化特別是古老而神秘的中國文化中尋找出路。伴隨著“東方文化救世論”思潮,“中學熱”在西方世界再度興起。在蔡廷干曾經(jīng)留學過的美國,文人學者對以唐詩為主的中國古典詩歌產(chǎn)生了空前的興趣。龐德(Ezra Pound)的《華夏集》(Cathay)和洛威爾(Amy Lowell)的《松花箋》(Fir-Flower Tablets)等多部漢詩譯作引起強烈反響,其藝術手法和思想意境不僅引起美國詩歌界的革命,成為美國新詩運動的精神源泉,而且對整個美國文化界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從蔡廷干開始翻譯到《唐詩英韻》在美國問世,正是美國社會熱衷于唐詩的階段。蔡廷干在這一背景下對外譯介中國古典詩歌,無疑切合目的語社會對中國文化的期待。
《唐詩英韻》122首作品全部來源于《千家詩》。《千家詩》是中國古代蒙學經(jīng)典,由宋代謝枋得編選的七言詩集《重定千家詩》和和明代王相編選的《五言千家詩》合并而成。受編選者視野所限,書中不乏平庸之作,但大部分詩作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我國唐宋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的成就。《千家詩》作品題材多樣,涉及山水田園、贈友送別、思鄉(xiāng)懷人、吊古傷今、詠物題畫、侍宴應制等,比較全面地反映了唐宋時期的社會生活,也可以讓人從中領略中國人的性格特征、生活方式和宗教情懷。
蔡廷干刻意通過譯詩展現(xiàn)中國人性格中熱愛閑適生活、渴望內(nèi)心寧靜、追求天人合一的一面。在他看來,閑適并非惰性的體現(xiàn),而是獲取幸福感的必要途徑(Ts’ai:XI)。為此,人們需要將世俗的欲望降低到最小程度,講究自我克制。蔡廷干還希望西人在閱讀《唐詩英韻》之后,能夠充分認識中國人崇尚自然、熱愛和平的秉性。蔡廷干也希望通過《唐詩英韻》傳達自己的政治理念。他在國際事務中素來主張中庸之道的理念也通過譯詩得到體現(xiàn)。他曾在1915年寫給其好友英國《泰晤士報》記者莫理循的信中表示,“世界上的禍害來自‘做得過火’;德國人的罪過在于‘做得過火’;日本人的罪過在于‘做得過火’。陳友仁(指責日本作為的言論)正在‘做得過火’”②。實際上,《唐詩英韻》中多篇描述隨遇而安生活方式的詩歌很好地詮釋了這一理念。
《唐詩英韻》所選詩歌內(nèi)容豐富多彩。有些作品以友情和愛情為題,重在烘托親友依依惜別時的感傷或?qū)h方親人的思念,或者表達詩人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如王維的《送使安西》、司空曙的《別盧秦卿》、鄭谷的《題邸間壁》、韋應物的《秋夜寄丘員外》、王昌齡的《送郭司倉》、李白的《靜夜思》和楊炯的《夜送趙叢》等;有些詩作描繪節(jié)日景象或感喟時令更替和歲月流逝,涉及到的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包括除夕、春節(jié)、元宵節(jié)、寒食、清明、七夕和中秋等,如白玉蟾的《早春》、杜牧的《清明》、《中秋》和《七夕》、王安石的《元日》、劉武子的《立秋》、韓的《寒食》以及朱熹的《春日》等;有些作品著重描繪恬淡、閑適的田園生活,如范成大的《田家》、《村莊即事》等;反映上層人士閑情逸致的有朱熹的《泛舟》、儲光義的《洛陽道》、程顥的《春日偶成》和晁無咎的《打球圖》等;刻畫世態(tài)炎涼的有李適之的《罷相作》等;描寫自然景色或借景抒情的作品占較大比重,如蘇軾的《西湖》和《冬景》、蔡確的《水亭》、韓愈的《初春小雨》、張繼的《楓橋夜泊》、趙 的《江樓有感》和王淇的《梅》等;詠物懷古的詩歌有劉禹錫的《烏衣巷》、孫逖的《觀永樂公主入蕃》、高適的《詠史》、戴叔倫的《三閭廟》和薛瑩的《秋月湖上》等;反映古人冥想沉思的有王維的《竹里館》、錢啟的《江行望匡廬》、劉禹錫的《秋風引》、曹幽的《暮春》和司馬光的《有約》等,其中一些詩歌則盡顯詩人的宗教情懷,如李涉的《登山》等。這些詩歌從不同角度比較全面地反映了唐宋時期中國人的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面貌。
《唐詩英韻》所選作品均為五言或七言絕句。譯者在翻譯中國古詩時在形式方面有三種選擇,即格律體、自由體和散文體。蔡廷干深諳西方文化,熟悉英詩特點,特意選取以西方人熟悉的英語傳統(tǒng)詩歌形式為載體,這樣可以減少目的語讀者在面對譯作時的陌生感,保證譯作的接受效果。原詩每個漢字大都對應譯詩中的一個或兩個音節(jié),這樣譯作每一行的長度和音節(jié)數(shù)大致相當,從外在形式上也與原作基本呼應。除林淇的《宮詞》(二)譯為六行外,《唐詩英韻》中的其他作品均采用等行翻譯。從這種意義上說,蔡廷干也注重再造中國古典詩歌的形美效果。蔡廷干將五言詩譯為英詩中甚為常見的五音步抑揚格(iambic pentameter),每行基本上包含五個音步(有時行末為不完整的音步),以在中國家喻戶曉的孟浩然名作《春眠》為例:
春眠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
花落知多少。
I slept on spring,unconscious of the dawn,
When songs of birds were heard on every lawn;
At night came sounds of rain and wind that blew,
How many a blossom fell there no one knew.
(Ts’ai:1)
同樣,蔡廷干把七言詩主要譯成六音步抑揚格(iambic hexameter),即亞歷山大體(Alexandrine),以楊巨源的《城東早春》為例:
詩家清景在新春,
綠柳繞黃半未勻。
若待上林花似錦,
出門俱是看花人。
The signs of early spring attract the poet’s eye,
Ere willow’s tender yellow turns greenish dye.
Nor will he wait till tender shrubs in splendor blow,
For then the crowd can also note the floral show.
(Ts’ai:43)
在押韻方式方面,我國古代五言或七言絕句多是第一、二、四行押韻,或者是首行不入韻,第二、四行押韻。蔡廷干在韻腳方面遵循英詩習慣,主要采取雙行押韻(rhyming couplet),如上述兩詩;另有一些譯作則采用了同樣比較常見的隔行押韻(alternate rhyme)或交叉押韻(crossing rhyme),韓愈的《晚春》即是一例:
草木知春不久歸,
百般紅紫斗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飛。
The flowers know that soon must haste away the spring,
So each in varied beauty or in sweetness vies.
But unadorned the willow -down,a thoughtless thing,
Goes whirling through the air, and snow -like thickly flies.
(Ts’ai:78)
蔡廷干充分考慮英詩的押韻習慣,但他始終努力避免以篡改或歪曲原作內(nèi)容為代價(Ts’ai:X)。需要指出的是,他對英詩韻律并未達到駕輕就熟的地步,雙韻體的運用就有不成功之處,有時會損害四行詩的整體效果(Tai:316)。此外,中國古典詩歌高度簡練、含蓄,一般省卻人稱代詞,這與英詩習慣迥異。蔡廷干常常根據(jù)詩歌的邏輯關系和自己的理解,補出人稱,以錢起《逢俠者》為例:
燕趙悲歌士,
想逢劇孟家。
寸心言不盡,
前路日將斜。
From Yen or Chao art thou a hero true,
In Chi Meng’s home there met by chance we two.
But ere we finish what we have to say,
The setting sun will part again our way.
(Ts’ai:18)
蔡廷干在譯詩中補充了人稱代詞“thou”和“we”,更為符合英詩要求和英文文法。但蔡廷干對一些詩作的處理有時有矯枉過正之嫌,如高蟾的《上高侍郎》:
天上碧桃和露種,
日邊紅杏倚云載。
芙蓉生在秋江上,
不向東風怨未開。
A sacred peach that waxes green with heaven’s dew,
An apricot favored by sun and clouds are you.
But I,hibiscus,by a stream,for autumn wait,
Nor blame the tardy east wind that I blossom late.
(Ts’ai:58)
蔡廷干將這首譯詩處理為自比芙蓉的詩人與紅杏之間的對話,稍欠自然,甚至流于淺俗,難免讓人產(chǎn)生不協(xié)調(diào)之感。
除了采用西方人所習慣的詩體外,蔡廷干的讀者意識還通過諸多細節(jié)表現(xiàn)出來。對于因中西文化差異所導致地理解上的困難,蔡廷干采取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具體手段。
首先,蔡廷干盡可能讓讀者通過譯詩的標題對詩歌內(nèi)容獲取初步的印象。如戴叔倫的一首作品題為《三閭廟》。三閭廟是奉祀我國歷史上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春秋時期楚國大夫屈原的廟宇。蔡廷干將標題譯作“屈原廟”(Lines in Ch’u Yuan’s Temple),至少可以讓人輕易認識到該詩以緬懷一個歷史人物為主題。又如,在孫逖的《觀永樂公主入蕃》中,蔡廷干在標題中將永樂公主譯為“永樂公主,韃靼王子的新娘”(Princess Yung-lo,Bride of a Tartar Prince),這就起到了交代歷史背景的作用。再如,蔡廷干將鄭谷的《題邸間壁》譯為“盼夫回歸”(Expecting her Husband to Return),詩歌的主題也就躍然紙上。
其次,中國古代官制與西方完全不同,蔡廷干在翻譯古代官員職務名稱時選擇以西方的官職代替,可以讓人對其職責、身份和地位有大致的了解。如在陳子昂的《贈喬侍郎》一詩中,“侍郎”被譯作“vice president”(意為副總統(tǒng),Ts’ai:31)。但《唐詩英韻》中存在譯名前后不統(tǒng)一的地方。在《上高侍郎》一詩標題中,同一官職被譯作:“undersecretary”(意為次長或副部長,Ts’ai:58)。
再次,中國古代多以帝王在位年數(shù)紀年,為使西方讀者對詩中所涉歷史事件有更直觀的認識,蔡廷干將其改為公元紀年。同樣,中國歷法有別于西方,如果將月份按中國農(nóng)歷直接譯出,恐令讀者對詩中寫到的自然現(xiàn)象感到困惑。為此,蔡廷干將月份改為西歷,即順延一月,如將三月譯成四月(Ts’ai:74;80),四月譯作五月(Ts’ai:82;91,)五月改作六月(Ts’ai:92),并且在重陽節(jié)即九月九日后注明“十月”字樣等(Ts’ai:33)。
最后,對一些中國獨有的節(jié)日,蔡廷干多以西方性質(zhì)類似、接近的節(jié)日名稱代替,如清明節(jié)被譯作“All Soul’s Day”,即萬靈節(jié)(Ts’ai:53)。萬靈節(jié)為羅馬天主教的節(jié)日,旨在紀念去世的親友,時間為每年11月2日。這樣,讀者可以對詩中述及的活動及詩人當時的心境有所了解。同樣,蔡廷干還將“寒食”譯為西方公眾普遍了解的穆斯林節(jié)日“齋戒日”即“fasting day”(Ts’ai:56)。
序言和注釋是文學翻譯中的兩種主要副文本手段,對翻譯目的的實現(xiàn)有巨大的輔助作用?!短圃娪㈨崱氛那笆珍浟岁惲⑼⒌那把院筒掏⒏杀救说淖g序。陳立廷(L.T.Chen)也是民國時期外交和國際關系領域有影響的人物,時任太平洋國際協(xié)會中國分會總干事。陳氏在前言中稱贊該書保持了原作的精神和樂感,而且譯文流暢自然。陳氏特別強調(diào)翻譯此書也是蔡廷干政治理想的反映。蔡廷干在譯序中闡述了自己的翻譯原則,并且以主要篇幅介紹了詩歌中所反映出的中國人的性格和生活方式。
中國古典詩歌的各種英譯本中,注釋往往起重要作用,篇幅常常超過正文。注釋的主要功能在于引導讀者把握詩歌主題,消解其認知過程中的困惑。蔡廷干沒有采用常見的腳注形式,而是將注釋作為獨立的一部分,集中附在正文之后,而且未在正文中做出標識,目的在于讓讀者聚焦于詩歌文本本身。在他看來,注釋好比舞臺上的配角,如果位置過于顯眼,可能會喧賓奪主,沖淡詩歌的主題(Ts’ai:VII)。該書的注釋并不局限于簡單地提供相關時間、地點和人物的背景資料,而是為便于讀者領會詩中深意進行必要的解讀。
中國古典詩歌多有雙關含義,因為缺少相關文化背景知識,西方讀者通常難以意會。為此,蔡廷干在注釋中做出提示。例如,對《春眠》一詩,蔡廷干提醒讀者,“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兩句暗示隨著政治形勢的變遷,許多官員紛紛落馬。
注釋也是蔡廷干借以普及中國文化知識的重要手段。針對《觀永樂公主入蕃》一詩,蔡廷干指出自唐朝以降,中國皇帝常常將公主嫁于北方部族首領,靠通婚維系邊陲安寧;在《詠史》一詩的注釋中,蔡廷干敘述了“尚有綈袍贈,應憐范叔寒”兩句中包含的有關范雎的歷史典故;在楊樸《七夕》一詩的注釋中,蔡廷干詳細說明了七夕節(jié)的來龍去脈,并且概括介紹了牛郎織女的傳說。
蔡廷干的獨到之處還表現(xiàn)在將中國詩人與西方著名詩人相類比,以調(diào)動西方讀者的興趣,并且喚起其親近感,培育其對中國詩歌的接受心理。例如,在解釋《春眠》一詩中雙關語的運用時,蔡廷干指出這也是美國詩人朗費羅(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和英國詩人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等人慣用的手法;在解讀林淇的《冷泉亭》時,蔡廷干指出該詩傳達的思緒每每讓他聯(lián)想起蘇格蘭詩人彭斯(Robert Burns)離開高地來到倫敦后的感懷。這樣可以調(diào)動讀者的文學積累,更好地把握原詩和原作者的創(chuàng)作風格及思想情緒。
為了讓讀者了解《游小園不值》一詩中提到的“屐齒”,蔡廷干別出心裁地提供了這種木鞋兩幅不同角度的圖樣,足見其用心之良苦。在杜甫《慢興》一詩的注釋中,他還詳細闡述了自己將“柳絮”翻譯成“the willowseed plumes”的原因。
除注釋外,蔡廷干還沿用西方學術慣例在書末提供了詩人姓名索引,并且附加了唐宋兩個朝代的紀年表,還列出了該時期羅馬教皇、主教以及英國君王在位年表,以便使西方讀者對相關歷史事件發(fā)生的時間有更直觀的概念。該書版式特點鮮明,詩歌的序號和頁碼一致,每頁一首,并且采用英漢對照的形式,讓人一目了然,降低了讀者的接受成本。這都顯示了蔡廷干深厚的中西文化學術底蘊、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和推介中國文化的良苦用心,同時也是其強烈的讀者意識的體現(xiàn)。
《唐詩英韻》是中國本土學者向西方系統(tǒng)譯介本國傳統(tǒng)詩歌的濫觴之作,是中國對外文學翻譯史上的創(chuàng)舉,蔡廷干也因此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主動“送出”本國文學經(jīng)典的先驅(qū)之一。該書出版后產(chǎn)生了良好反響,著名刊物《星期六文學評論》(The 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刊出題為《中詩英譯》(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的書評,對譯作給予高度評價,認為盡管該書在翻譯和措辭等方面存在瑕疵,但蔡的翻譯總體上令人欽佩,譯序短小精悍,多數(shù)譯詩令人滿意,許多詩句非常優(yōu)美,足以顯示出譯者熟知英詩技巧。書評還認為蔡的譯文遠勝Henry H.Hart的A Chinese Market等同類譯作(Tai:316)?!短圃娪㈨崱吩鴶?shù)次再版,直到今日仍為人們關注,被視為漢詩英譯的經(jīng)典之作。同時,蔡廷干是晚清和民國時期位高權重的政治家、外交家和軍事家,在中國飽受屈辱的時代,較早意識到文學和文化走出國門的重要性,并且身體力行,這種輸出中國文化的意識是難能可貴的。
第一,中西文化素養(yǎng)和中外文語言能力是翻譯成功的關鍵。蔡廷干曾在美國留學十年,又有多年從事外交工作的經(jīng)歷,其英語水平在那個時代堪稱翹楚,他對西方文化和學術規(guī)范的把握也非常人可比,同時蔡廷干長期醉心于國學,這都是《唐詩英韻》成功的原因。
第二,中國學者有必要參與譯介本國文學,這一工作不是國外同行能夠完全代替的。蔡廷干翻譯古詩的時期,正逢西方介紹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高潮。同外國譯家相比,他的文本選擇和翻譯策略明顯不同,在譯介中國文化中所起作用和實際達到的效果也有差異,二者互為補充,并不矛盾?!短圃娪㈨崱返某晒€表明,與國外同行相比,中國學者在譯介本國文學作品時在一些方面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第三,國外人士和機構的參與以及翻譯過程中的中外合作有其必要性和合理性。蔡廷干曾在其譯序中向為該書做出貢獻的人士致謝,涉及多位外國學者,其中有翻譯過《論語》和《中庸》的L.A.Lyall和時任英文版《宇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社長的R.W.Davis等,C.Walter Young夫人則助其選擇最能引起國外讀者興趣的詩歌名單。譯作最終也通過美國知名出版機構發(fā)行,更容易進入西方讀者視野。
第四,嚴謹?shù)姆g態(tài)度是譯作成功的必要條件。蔡廷干的翻譯過程持續(xù)三十年,譯作幾經(jīng)修改,并且經(jīng)多位中外人士審閱修正。蔡廷干在翻譯杜甫《慢興》一詩時,曾為“柳絮”一詞專門致信求教于燕京大學教授Leighton Stuart,最后從該校生物系另一教授的解釋中得到啟發(fā),其敬業(yè)精神和投入程度可見一斑。
第五,譯者的讀者意識和譯作的傳播效果往往成正比。蔡廷干一方面注意保持漢詩的原汁原味,避免削足適履,同時能夠充分考慮目的語讀者的接受心理和閱讀習慣,注重選擇西人所熟悉的詩歌形式作為載體,并且有的放矢地提供注釋、索引和紀年表,以降低讀者的理解成本,提高譯作的傳播效果。蔡廷干這種理念對我們今天的對外翻譯工作仍然不無借鑒價值。
① 該譯著中文題名為《唐詩英韻》,并非指作品全部出自唐朝,“唐詩”在這里泛指中國詩歌。
② 見“百度百科”中“蔡廷干”詞條。http://baike.baidu.com/view/479190.htm.2012-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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