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經濟學者、中國海油能源經濟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管清友
去年秋季以來,國際煤炭價格就進入了下行通道。今年以來,媒體和業(yè)界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產能過剩和市場需求萎縮成為基本共識,分歧在于這是短期的困難還是長期的趨勢。當前,遭遇寒冬的絕不僅僅只是煤炭行業(yè),全球主要大宗商品今年以來陸續(xù)步入下行通道,國際油價也在經歷伊朗核危機之后連續(xù)出現暴跌,中下游煉油和化工產品也出現了高庫存的現象。有人認為煤炭價格下降會緩解“電荒”,其實不然。煤炭行業(yè)的寒冬反映了整個經濟的狀況,經濟下行意味著市場需求會繼續(xù)萎縮,發(fā)電量下降已經表明這一趨勢。產能過剩不僅是行業(yè)面臨的問題,而是當前整個經濟的基本特征。
到底是短期的困難還是長期的趨勢?這個判斷極為重要。對于企業(yè)而言,如果是短期問題,可以通過“去庫存”應對暫時的困難;如果是長期問題,則要考慮“去產能”準備過冬。國務院國資委已經對中央企業(yè)提出“過冬”的要求。國資委副主任邵寧在近日召開的中央企業(yè)強化基礎管理工作現場會上表示,中國經濟經歷了持續(xù)三十年的高速增長之后,開始進入一個緊縮時期,央企要做好3至5年過寒冬準 備。對于資本市場而言,對周期的判斷直接關系到投資者的資產配置。實際上,資本市場上早就爭論未來的經濟周期是一個“去庫存”周期還是一個“去產能”周期。對于政策制定者而言,面對短期的困難,或許還可以通過政策調整加以規(guī)避;如果這是長期趨勢,那么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效果就大打折扣,而必須通過結構性的調整和改革走出困境。
一些經濟學家指出,這只是經濟調整的表征,隨著經濟復蘇,價格會出現逆轉。也有一些行業(yè)人士認為,煤炭行業(yè)的“黃金十年”面臨拐點。摩根士丹利投資管理公司新興市場主管魯吉·夏爾馬近日在英國《金融時報》撰文指出,大宗商品超級周期已經終結。筆者在去年曾對石油行業(yè)做出一個基本判斷,石油行業(yè)可能要進入一個新的周期,這個周期既不同于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長期低油價周期,也不同于新千年以來石油工業(yè)歷史上歷時最長的價格上漲周期,而是進入一個溫和增長周期。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大蕭條”時代來臨,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由于相對和平的環(huán)境和戰(zhàn)后重建的開啟,世界經濟才步入了長期的增長。20世紀70年代,兩次石油危機爆發(fā),世界經濟進入“大滯脹”,“里根主義”、“撒切爾夫人主義”盛行,西方國家通過改革度過了滯脹。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伴隨著低油價周期的到來,世界經濟進入“大緩和”(Great Moderation)時期,中心國家表現為高產出、低通脹,經濟波動下降,經濟危機基本發(fā)生在外圍國家?;ヂ?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將人類帶入了信息時代。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來,美國作為此次技術革命的先驅,加之其在世界經濟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受信息及通信技術(IT)的驅動,開始了長達10年的經濟增長期。同時,蘇東劇變,兩大陣營對立結束,全球統(tǒng)一市場形成,新一輪經濟全球化逐漸拓展。中國決定建立市場經濟體制,作為一只重要的力量加入到全球經濟體系。當時,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高科技帶來的繁榮之中,進入了所謂的“非理性繁榮”時期。為抑制通脹,美國開始采取緊縮貨幣政策。新舊世紀之交,網絡經濟泡沫破滅。實際上,“大緩和”在此時已經終結了。但“格林斯潘”們的寬松政策延緩了經濟周期的到來,延緩了世界性經濟結構調整的時間,延緩了固有矛盾的爆發(fā)。
9·11事件爆發(fā)后,為了盡快拯救世界經濟,世界主要經濟體紛紛以寬松的貨幣政策刺激經濟,并將低利率政策保持數年。寬松政策的結果必然帶來產能過剩和投機泡沫。這等于為了解決一個問題,卻帶來了更大的問題。由于利率降低,信貸規(guī)模膨脹,貨幣發(fā)行增加,美元貶值,全球流動性過剩,資產價格膨脹,投機行為十分活躍,股市進入了持續(xù)數年的大牛市。中國加入WTO,為世界提供了大量物美價廉的產品,客觀上增加了全球供給,抑制了主要經濟體的通脹水平,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格林斯潘”式經濟政策的負面作用。但是,這一輪所謂的繁榮周期并沒有出現類似IT產業(yè)那樣的新興產業(yè),全球失衡更為嚴重。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fā),標志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大緩和”的徹底終結。世界主要經濟體再次啟用寬松政策應對經濟衰退,延緩結構調整。中國的情況則更為糟糕。金融危機爆發(fā)原本是中國進行結構調整的一個重要契機,而四萬億刺激政策則將這種調整變?yōu)椴豢赡?,并導致結構問題更為嚴重,產能過剩趨勢更加明顯。
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在經濟收縮周期中,經濟發(fā)展的動力并非來自資源能源的消耗、基礎設施建設的擴張等無機增長,而是來自企業(yè)創(chuàng)新能力、技術水平的提高以及新的營銷模式和商業(yè)模式的創(chuàng)建等有機增長。因此,資源、能源、基礎設施建設等行業(yè)在經濟收縮周期都處于蟄伏期,而那些基于知識和創(chuàng)新的逆周期行業(yè)將成為新的經濟增長動力。這正是我們今天看到的煤炭、石油等行業(yè)面臨困境的經濟史背景。金融危機之前,大量的上游投資涌入資源能源行業(yè)、制造業(yè),但很顯然,這些行業(yè)沒有為“大調整”時代的到來做好準備。從這一角度來看,不僅是煤炭行業(yè),所有基于資源能源消耗以及規(guī)模擴張的行業(yè)都將進入一個調整、變革甚至生死存亡的時期。一個很長的冬天已經到來,這些行業(yè)需要準備足夠的棉衣。
魯吉·夏爾馬認為,“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下挫,可提振嚴重依賴進口原材料的西方經濟體,并將資本釋放到生產率更高的行業(yè)中。如果在下一個十年中,美國科技業(yè)再度引發(fā)狂潮,我們并不會感到驚訝。這和19世紀很相像,當時的美國在三十年里掀起了兩次鐵路建設狂潮。石油泡沫的終結,可能會使科技業(yè)重領風騷”。魯吉·夏爾馬說法只說對了一半,科技革命需要醞釀,也許需要更長時間。盡管現在我們還看不到是哪一個新興產業(yè)將帶動世界經濟走向新的繁榮,但是可以預見,美國仍然可能是爆發(fā)新科技革命的大本營。
金融危機開啟了“大調整”的序幕。世界經濟結構將被迫做出調整,全球經濟失衡將被迫做出矯正,世界經濟的復蘇需要新興產業(yè)的出現并帶動。不管怎樣調整,如果沒有新的技術革命,全球經濟很難走出泥沼,實現“鳳凰涅槃”。“大調整”至少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危機的集中應對階段和經濟的自我調整階段。“大調整”中間會因為各國政策的變化出現小的周期轉換,但總體來看,“大調整”的時間少則七八年,多則十年乃至以上。
美國力圖“再工業(yè)化”,抬高貿易壁壘,盡管并不盡如人意。奧巴馬希望通過發(fā)展清潔能源來提振經濟,恐怕很難達到預期目的。能源行業(yè)是一個基礎行業(yè),它無法起到像IT產業(yè)這樣的作用。美國恐怕只能依靠原有的創(chuàng)新體系和不斷涌入的資本相結合,催生新的產業(yè)。歐洲緊縮財政,過緊日子,盡管債務國家的人民聲浪此起彼伏。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在德國的主導下統(tǒng)一歐元區(qū)財政政策,實現真正統(tǒng)一的歐元區(qū)。如其不然,歐洲將會在“債務腫瘤”的折磨下毫無建樹。中東北非在金融危機影響下發(fā)生巨變,民眾從民生訴求轉向民主訴求。政治民主化之后,這些國家的經濟將經歷重新分配和調整,在下一個經濟周期中,他們將成為全球經濟的重要一部分。
中國錯過了金融危機后的結構調整的機會,產能過剩問題反而更加嚴重。如果仍然把當前的經濟困境視為短期問題,仍然沿用寬松的貨幣政策刺激和投資拉動,那只能再次吹起房地產泡沫,加劇產能過剩的形勢,甚至步入“流動性陷阱”和“中等收入陷阱”。中國經濟如果因產能過剩而陷入危機,那么世界經濟也無法幸免。
給中國經濟的藥方是有的,但使用這個藥方需要很大的政治決心和政治勇氣。只有決策者下定決心,民眾才有信心,才能看到希望。從這一點上看,我們必須弄清楚,“大調整”來臨,擋也擋不住,這是經濟周期的力量,我們必須學會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