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顯仁:粉筆乞丐的人生傳奇

耀忠冬天

“太有才了！”“字寫得真漂亮！”在場的人不時伸出大拇指贊賞。在山東省青島市威海路口，圍了很多人，人行道上鋪了一張長約１０米的地板革，一名男子跪在上面，左手緊緊夾住一小支粉筆，右手助力，在地板革上寫著字。雙手殘疾，竟然能寫出這么好看的粉筆字，令圍觀的民眾驚嘆不已。２０１１年１０月１３日，中央電視臺早間新聞節(jié)目播發(fā)了這一消息，這名乞丐獨創(chuàng)的字體被北大方正電子有限公司收錄到方正字庫中，取名為“方正顯仁簡體”。這名被稱之為“最美粉筆書法家”的乞丐叫崔顯仁。

Ａ．２００４年，他覺得字練得不錯了，才敢出來賣藝

崔顯仁，今年４９歲，家住黑龍江省望奎縣惠七滿族鎮(zhèn)。１９９３年１０月的一天，崔顯仁想駕駛?cè)嗆嚨芥?zhèn)上買東西，出發(fā)前，卻發(fā)現(xiàn)三輪車沒油了，他屋里的一桶柴油也被凍住了，為了盡快出門，他將油桶放在火上加熱。突然，“轟”的一聲巨響，一下子就把他炸飛了。短短的一瞬間改變了他的人生，他全身都被燒傷，面部容貌被毀，雙手在爆炸中燒傷變形，左右手只有食指和無名指能輕微活動。

他在醫(yī)院住了３個月才出院，但這時的他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在家里，他想多干點活。但一伸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雙手啥也干不了。實在不行，有時就想用腳干活。為了承擔起男人的責任，他開始不斷地嘗試各種力所能及的工作。

有一天，鄰居跟他說：“你也不能光靠別人養(yǎng)著，出去能要點就要點?！庇谑牵鋈テ蛴懥藥滋?，卻一無所獲。原來，大家看到他的模樣都嚇跑了?！澳闶瞧蛴懙?，但沒技能大家都看不起你吧！”鄰居的話提醒了他，他想到了自己會寫字。

雖然崔顯仁只上過３年小學，但是他的文采和字都很出色，他的作文經(jīng)常被老師當做范文在全班閱讀。崔顯仁說，他在家悶得厲害，就開始練字。他試過用嘴叼，用腳夾，但根本拿不住毛筆。由于雙手殘疾，他只能用粉筆寫字，沒有東西用來練字，他找來膠合板，然后在上面涂上黑墨水，寫一個字擦一個字。為了寫出他滿意的字，寫出能讓大家欣賞的字，他每天都不停地練習，他開始跟自己較勁。他一遍遍地練習，為此，他寫得手都麻木了，晚上睡不好覺，直到有一天，突然靈機一動：“把筆弄扁了，不就不倒了嗎？”

他學會了雙手寫字，那支筆，是他用小刀磨成的小塊粉筆。他伸出左手的兩根手指抵著粉筆頭，右手再握著左手緩慢移動，寫出一個個粉筆字。

起初，他模仿書報上簡單的楷體練字。手上萎縮的肌肉被訓練得靈活了，他又開始發(fā)揮想象力，把機械的筆畫變得更加繁復優(yōu)美。他的粉筆字寫起來就像畫畫：一個點拉長了，變成調(diào)皮的小尾巴；一撇繞了個彎，成了輕盈的絲帶；字字變化微妙，有的仿佛自由的鳥兒振翅高飛。

“我出去賣賣藝吧，多少能賺點錢?！贝揎@仁對妻子說。２００４年，他覺得字練得不錯了，才敢出來賣藝。

但麻煩的是，他照顧不好自己。他的雙手握不住筷子，扣不了紐扣，更洗不了衣服。看著丈夫生活不能自理，妻子非常難過。

后來，崔顯仁讓妻子把衣服上的紐扣全部改成按扣，他又一次離開了家，漸漸越走越遠。他的足跡遍布哈爾濱、長春、沈陽、大連、煙臺、威海、青島等各大城市。在陌生的城市，崔顯仁走在路上，總深深地低著頭，藏起燒傷的臉。在大街上跪著寫字，很少抬頭觀看。

雖然賣藝的日子很苦，但是崔顯仁卻沒有放棄，人們欣賞他的字、稱贊他的字寫得好是他堅持到現(xiàn)在的重要原因。有的商家看他這副模樣會趕他走，遇到這種情況，他就會拿出粉筆，寫上一段話來感謝對方，當對方看到他的字后，都會伸出大拇指稱贊他。路人還用各式各樣的方法表達善意。有位警察送給他一件厚大衣，有位老教授送上一套毛筆和字帖，一個農(nóng)民工，也拿出了口袋里的１元錢。崔顯仁很感動，他要寫出更好看的字，來報答這些好心人。

同樣是粗細結(jié)合的字體，崔顯仁的粉筆字和毛筆字又有不同，毛筆書法家很多，粉筆書法家卻非常少，崔顯仁很有創(chuàng)造性。當?shù)匾晃恢麜铱滟澊揎@仁的字：“你的字寫得確實好，過去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字體，應(yīng)該說是字體的創(chuàng)新?！?/p>

Ｂ．他靠著自己的手藝賺錢，他要對欣賞他書法的人負責

每一次回來，身上都臟得不行，衣服都變色了，但他精神不錯。妻子發(fā)現(xiàn)，崔顯仁離家時間越來越長，還變得不想回家了。

在老家的妻子不知道，路人的贊賞讓崔顯仁開始享受賣藝生活?！皼]想到這樣的手，還能寫出這么漂亮的字兒?。　薄拔乙浑p手好好的，練了十幾年字，也沒練出你這樣好看的字?！甭啡朔Q贊說。

“我不是在討錢，而是別人欣賞我寫的字的時候，賞給我一點錢?！贝揎@仁對此特別認真。寫字的時候，他像在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一卷漆黑的地板革鋪展開來，身邊還放著音樂。他在音樂里創(chuàng)作。寫累了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人在看著自己。

最初，他一天只收到幾塊錢，住上一宿，錢就花光了。４年前，他把老家的妻子帶到身邊，兩個人只能長期睡在菜市場的棚子里。漸漸地，收入每月有了七八百元，崔顯仁終于讓妻子住上１０元一宿的小旅館。

崔顯仁每年能出來賣藝的月份并不多，夏天，他跪在太陽底下寫字會出汗，而汗滴在字上就會弄花；冬天，雙手怕凍，夾不住粉筆，所以只能在春秋兩季出來。有一次在大連，他一天只收到３元錢，只能在公園的木椅上過夜。在青島，一天最高收到了１１２元錢，這在他賣藝的日子里算是最多的了。

一張黑色的地板革上，幾根五顏六色的粉筆，崔顯仁用殘疾的雙手，寫出了架構(gòu)優(yōu)美、俊秀大方的粉筆字。這一手漂亮的粉筆字，連方正字庫也為其獨創(chuàng)的字體折服。方正字庫真心希望可以和他合作，將那美麗舒展、輕盈曼妙的字體收錄到方正字庫中。

２０１１年１０月８日，方正字庫工作人員王海潮購買了從北京飛往山東的機票，就在登機前半小時，傳來消息，崔顯仁在青島臺東八路路口出現(xiàn)了。于是，王海潮和他的同事來到青島，下了飛機后直奔現(xiàn)場，尋找到“最美粉筆書法家”。去的當天，沒有找到。第二天中午，已經(jīng)找了一上午的方正員工，終于在婦女兒童用品批發(fā)市場旁看到了“最美粉筆字”的身影。王海潮站在天橋上，看到一個戴著帽子和墨鏡的人慢慢走，看他臉上的燒傷程度，應(yīng)該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他用左手殘缺的中指、無名指夾住一截粉筆，再用右手殘指上前擠住，艱難地一筆一筆地寫著：“忍辱柔和是妙方，到處隨緣延歲月?！泵繉懲暌痪?，他就換一種顏色的粉筆，遇到需要寫細的筆畫，他就拿起生銹的小刀，將粉筆削尖。雖然是乞討，但他靠著自己的手藝賺錢，要對欣賞他書法的人負責。

為了不打擾崔顯仁賣藝，王海潮一直守候在崔顯仁的身旁?！澳?！我們是從北京趕來見您的。”看到崔顯仁收攤，王海潮這才走上前跟崔顯仁說話。王海潮帶著崔顯仁來到一家面館，給他點了一份２７元的套餐。崔顯仁說：“太貴了，２７元頂我一周的飯費啊?！彼ò椎念^發(fā)，耳朵、鼻子幾乎都被燒沒了。由于皮膚太緊，嘴巴閉不上，吃面條時他要夾起來趕緊咬住，否則就會從口中滑出來……

妻子李玉霞說，因為椎間盤突出沒法種地，這三年一直跟著崔顯仁在外邊賣藝，平日里他們就住在附近的小旅館里。１２日晚上，崔顯仁回家晚了，問為啥回來這么晚，他說別說了，大家都把他圍起來了，還從北京來人了，一邊說一邊比畫著，好半天才跟她講清楚怎么回事。當晚，崔顯仁高興得一夜沒睡好覺。他不停地念叨說：“不乞討了，以后能養(yǎng)家了，俺碰上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p>

李玉霞還是有點不太相信有這樣的好事，也不愿跟他一起過來。最終拗不過崔顯仁反復勸說，她找出了兒子平時穿的一套西裝讓崔顯仁換上。李玉霞說，這一上午她真信了，也許以后真有好日子過了。

崔顯仁換了一件有些肥大的西裝，只是腳還穿著那雙舊鞋。１０月１０日，崔顯仁和妻子一起跟方正的工作人員見了面，商量合作的事。

崔顯仁和妻子都反復說：“沒啥要求。”方正的工作人員說，希望能給崔顯仁一個穩(wěn)定的家，給他足夠的時間把幾千個粉筆字寫出來，以后這些粉筆字能讓他好好養(yǎng)老。

Ｃ．他的字體古色古香，瀟灑飄逸，最終與方正字庫簽約

王海潮他們計劃先付給崔顯仁一筆錢，購買其設(shè)計的字體，如果有人購買了這些字體的使用權(quán)，方正就會再把錢給他，字庫分文不取。王海潮說，他們想幫助崔顯仁改變其生活現(xiàn)狀。

“我怕我做得不夠好，讓你們白花這個錢了。”崔顯仁說，他擔心方正字庫給了他不少錢，卻得不到應(yīng)有的回報。

歷經(jīng)兩天半的交談協(xié)商，方正字庫的工作人員終于用誠意打動了以乞討為生的崔顯仁，與他正式簽訂《方正字庫委托創(chuàng)作協(xié)議》。崔顯仁的字體將收錄進方正字庫，命名為“方正顯仁簡體”，字體開發(fā)上市后，５０年內(nèi)全部利潤所得歸崔顯仁所有。

王海潮說：“按照國家規(guī)定，一個字庫至少要有６７６３個漢字。這么多漢字需要崔顯仁用粉筆一一在地板革上寫出來；拍照掃描后，在制作過程中，他寫的字還要放大，這還是個龐大的工程?！?/p>

崔顯仁非常實在，對合作意向非常支持，也沒有提出什么費用要求。王海潮詢問了崔顯仁一家的生活開銷，了解到崔顯仁一家一年的生活費用在１萬元多一點。

王海潮說：“簽訂協(xié)議后我們會先發(fā)給你１０００個字，你寫好后郵寄給我們，我們會進一步加工處理，爭取盡快上市。另外，所有寫字的開銷，粉筆、地板革等，我們都會提前支付給你。我們還會提前支付５萬元，改善你在創(chuàng)作期間的生活?！闭f到這里，只見崔顯仁點了點頭。他用殘疾的手在合同上簽名，隨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簽約完成后，王海潮緊緊握住了崔顯仁的手。崔顯仁特別高興，他表示會按合同約定做事，從他臉上的笑容看，他對此事非常滿意。

崔顯仁的字體古色古香，瀟灑飄逸，經(jīng)過創(chuàng)造開發(fā)后，會廣泛應(yīng)用在廣告業(yè)中。因為這個字體的設(shè)計感很強，應(yīng)用在產(chǎn)品外包裝、雜志的文章標題上，雕刻在古典家具上，都能產(chǎn)生美好的視覺效果，市場應(yīng)用非常廣泛。

當時，李玉霞也擔心崔顯仁完不成任務(wù)，辜負了人家一片好意，還有，寫完字之前不用給經(jīng)費，啥也沒干，她覺得這是占人便宜。

王海潮說，由于崔顯仁在老家的房子已經(jīng)塌了，他們想跟崔顯仁商量一下留在一個城市，也許是青島。讓他平時在家寫寫字，閑了能出去散散步，跟妻子享受下家庭生活。

當天晚上，來青島后第一次沒有外出賣藝乞討的崔顯仁外出散步了。從潮濕的小旅館出來，走在青島霓虹閃爍的街頭，他感到十分愜意。

他沒有想到，這一雙手還能為自己換來更殷實的生活。與方正字庫簽約之后，他先收到５萬元版權(quán)費，待字體上市后，未來５０年的利潤也全部屬于他。

一夜之間，他成了眾多媒體追逐的對象，他的雙手被許多記者觀摩，還被攝影者拍成了特寫。他從２００４年開始賣藝，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十幾個城市，吃住行都選最便宜的。在外賣藝這么多年，崔顯仁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

“能想到有一天自己創(chuàng)造的字給別人用嗎？”記者問?！澳钦l能想到啊，得謝謝這些好心人?！薄爱斎唬ㄟ^寫字，能改善生活最好不過了。不行就繼續(xù)寫字。”崔顯仁說。他表示暫時不會放棄“賣藝”生涯，仍將繼續(xù)在街頭寫粉筆字討生活。

崔顯仁的臉被毀容，看上去恐怖駭人，但在這嚇人的外表下，是一顆無比美麗的心。他身有殘疾，但是毅力驚人，雖然他窮困潦倒，但是他從不占人便宜。雙手燒傷，嚴重致殘，已到了無法謀生的程度，但他酷愛寫字，他用殘疾之手苦練粉筆字，進行創(chuàng)新，終于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練字賣藝，其中的辛酸苦辣，非常人可以忍受。最終，他堅持下來了，并獲得了成功。崔顯仁正用手中的粉筆，書寫著他人生的傳奇。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