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現(xiàn)身包拯斷奇案

張元潤

大宋元祜年間，在兗州府奉符縣衙門前，有一個賣卦算命攤兒，算命先生自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預(yù)卜、吉兇禍福、成敗興衰。

一日，縣衙門的孫押司閑來無事，便信步踱來攤前閑聊，求個卦子，報了出生年月日時，讓算命先生算個命玩。

誰知先生接過卦子一看，雙眉漸緊，不禁說道：“押司，這命萬萬算不得！”

孫押司忙問：“為何算不得?請先生明言無妨?！?/p>

先生起身在攤桌上展開卦子說道：“押司請看，這卦象不好：‘白虎臨身日，臨身必有災(zāi)。不過明日丑，親族盡悲哀。實不相瞞，從這卦象上看，押司當(dāng)于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點子時死?！?/p>

押司聽后，心中很不高興：自己無痛無病，好端端的怎會就死！這不是算命先生故弄玄虛、嘩眾取寵而咒罵自己嗎?于是他怒火頓起，一手掀翻了算命攤兒，要揪算命先生去縣衙門評理。

周圍人忙上前勸阻，寬慰孫押司說，何必與混飯吃的算命先生計較，把他的胡言亂語當(dāng)作認(rèn)真。轉(zhuǎn)來又責(zé)怪算命先生，說孫押司是縣里第一名押司，你這先生算命縱有本領(lǐng)，也不是閻王爺?shù)睦献樱睦锉隳芟迺r限刻斷人生死?

那算命先生在一旁收拾東西，嘟嘟嚷嚷說道：“假若要我只說奉承話，這卦就不準(zhǔn)了。我照卦象實說了，又招人責(zé)怪?！眹@口氣把攤兒搬到別處去了。

卻說孫押司雖被眾人勸了，但心中仍不是滋味。

當(dāng)日完了公事，早早回家，只是緊鎖雙眉，左右不舒坦。

押司娘子便問丈夫：“有什么煩惱事?”押司只是垂頭嘆氣不答理。

娘子再三追問，押司才詳述白天所遇之事。押司娘子聽后一愣，隨后便星眼圓睜，說道：“這個先生怎的平白無故咒你便死!你在家少待，我現(xiàn)在就去找那算命的問個道理，假若他說不出一個娘家婆家來，就一把揪他去縣衙門問罪!”

押司忙道：“娘子姑且不要找他去，待我今夜不死，明日我再找他理會不遲?！?/p>

當(dāng)日天色已晚，押司吩咐娘子準(zhǔn)備酒菜，說道：“我今晚不睡，坐在這里飲酒一夜，看看究竟有何事發(fā)生。”

一會兒，娘子把酒菜安排好，押司獨自悶悶喝酒吃菜。

誰知三杯兩盅下肚，竟不覺就有醉意，眼前蒙朧景物搖晃起來，忍不住伏在桌上呼呼睡著了。

娘子走來問道：“押司，怎的便睡了?”又轉(zhuǎn)身喊正在廚房料理的丫環(huán)迎兒：“迎兒，你快來搖醒爹爹！”

迎兒到押司身邊搖不醒，叫一會也不應(yīng)兒。

娘子便道：“迎兒，我和你扶押司進(jìn)房去睡，不要招了風(fēng)?！?/p>

娘子見丈夫已在床酣睡，就出房吩咐迎兒去廚房收拾碗筷，熄灶滅火。然后，與迎兒在外屋坐定，問道：“迎兒，你可曾聽押司說，算命先生算定你爹爹今晚三更當(dāng)死的事么?”

迎兒說：“聽說的，哪有這等怪事！”

娘子道：“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今晚我們二人就守著不睡，做些針線活，防著點。若今夜無事，明日找那算命的論理。”

于是主仆二人在昏黃的油燈下，不緊不慢做著針線活，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家常。

一會兒，夜深入靜，迎兒便哈欠不斷，竟打起瞌睡來。娘子高聲喝道：“迎兒，我叫你莫睡，怎的便睡著了!”

迎兒抬起頭說；“我沒睡……”才說罷，又垂下頭睡著了。

過了一陣，娘子又高聲喝道。“迎兒，莫睡莫睡，這個時辰正尷尬，大意不得啊！”

迎兒剛抬起頭，睜開惺忪的眼睛想回話，只聽得房內(nèi)押司“嗵”地一聲跳下床來，只見他滿臉血污，拉開房門，直沖大門奔去。娘子與迎兒一驚，慌忙上前拉扯，但押司狠命甩手不理，出門后，徑直向奉符河飛也似地跑去，“撲通”一聲，跳下濁浪翻滾的河里去了。

押司娘子與迎兒前腳后腳追到河邊，只能號啕大哭：“押司啊，你怎的真會投河自盡，丟下我們兩人，以后靠誰度日啊……”即時叫起左右鄰舍，把事情敘述一遍，哭著央求鄉(xiāng)鄰幫忙打撈押司。

奉符河直通黃河，水深流急，又在深更半夜，哪里去打撈!眾人只得站在岸邊議論，勸慰一番，把娘子與迎兒攙扶回家。

第二天，押司娘子仍是悲哭不已。請人打撈押司尸首，怎么也撈不著。她將這事報了官府，又燒香點燭，為丈夫追薦亡靈。

轉(zhuǎn)眼間，已過去3個月，便有媒婆上門來說親。誰知押司娘子一口回絕，抹著眼淚說：“哪里有人品貌賽過我先頭丈夫?”媒婆見她不允，只能吃了杯茶去了。

過了幾天，媒婆又來說親。經(jīng)她反復(fù)勸解，娘子才稍有松動，說道：“婆婆不要只來說親。你若依我三件事，便來說，若依不得，一世休提這親事，我與迎兒寧可守寡度日?！?/p>

媒婆道：“是哪三件事，且說出聽聽?！?/p>

押司娘子說道：“第一件，我死去丈夫姓孫，如今也要是個姓孫的，第二件，我先前丈夫是奉符縣的第一押司，如今也要是擔(dān)任這等職役的：第三件，我不嫁出去，要他入贅，也好為孫押司撐個門面?！?/p>

媒婆聽完，一下樂得拍手拍腳，說道：“真是好事!我說的這門親事，可以件件依你。他姓孫，原先是奉符縣的第二名押司，自從你丈夫?qū)O押司死后，他才做了第一名押司，人稱小孫押司。他也肯入贅。你說巧也不巧?”

娘子道：“我不信竟有這般湊巧的事?”

媒婆說：“我今年72歲了，怎會說謊討喜酒吃?”

娘子這才說：“果然如此，就勞婆婆來去說說，也不知緣分如何?”

不幾日，少不了往來傳話，下財納禮。不到兩個月，親事撮合成功，選個吉日，小孫押司心滿意足地入贅孫押司家，夫妻兩個，恩愛無比。

一日夜晚，小孫押司兩口兒吃得酒醉，便吩咐迎兒下廚做醒酒湯來吃。

迎兒只得去廚房點火做湯，口里卻埋怨道：“先前押司在時，從不半夜差遣人做這做那，現(xiàn)在這么晚了，還要我做醒酒湯吃!”

正待低頭用吹火筒吹火，突然看見灶邊影影綽綽站著一人，披著頭發(fā)，叫道：“迎兒，快與爹爹申冤!”

迎兒嚇得大叫一聲昏倒在地。小孫押司夫妻聽得喊叫，急來廚房扶起迎兒，灌了碗熱茶，迎兒才慢慢醒來過。娘子追問緣由，迎兒把剛才恍惚間所見所聞?wù)f了一遍。

娘子聽后，忽地柳眉倒豎，揚(yáng)手打了迎兒一記重重的耳光，罵道：“你這死丫頭，懶得動彈不肯做醒酒湯，還要裝神弄鬼，胡說出這等事來!莫做莫做，就熄火去睡覺算了。”

小孫押司夫妻回房商量，決定快快把迎兒打發(fā)嫁人去。

不幾日，夫妻二人不由迎兒做主，雇一頂小轎，把迎兒嫁出去了。

迎兒丈夫王興，是個酗酒賭錢的無賴漢，迎兒嫁去，不出三日，王興就把迎兒的私房錢賭光了。沒了錢，丈夫就回家打罵老婆，逼迎兒去向小孫押司娘子借錢。迎兒拗不過，只好去乞求小孫押司娘子。

娘子聽了迎兒敘述，說道：“一個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今借你一兩銀子，也不要你歸還，只是以后不要再來!”

迎兒回家，不過三五日，王興又賭光沒錢了，仍是逼迎兒去借錢。

迎兒被逼無奈，只得連夜來求娘子再接濟(jì)一回。走到門首一看，門已關(guān)了。迎兒想敲門，又怕遭受娘子奚落。她進(jìn)退兩難，心想：當(dāng)初孫押司待我何等體恤，現(xiàn)在今非昔比。想到這里，心中好不懊喪。

這時，猛地看見一個人站在暗處，說道：“迎兒，我是原先的孫押司，我自會接濟(jì)于你?！彼龂樍艘惶?，拔腳沒命地往回跑，一口氣逃回家。

迎兒把事情向丈夫敘說了一遍，王興聽后也覺蹊蹺，說道：“不知你沖撞了何方鬼神，才遭此驚嚇。明日還是去東岳廟燒炷香，求菩薩保佑才好?！?/p>

明早起床，王興夫妻梳洗完畢，買了香燭，徑直到東岳廟燒香許愿。

他們先在大殿上燒香，又去兩廊下燒香。走到速報司前，迎兒裙帶松動，只得停下彎腰低頭系裙帶。這時，只覺身邊有人輕輕走過，從他手上飄下一張紙條，抬頭看時，那走過的人已走得無影無蹤。

迎兒拾起紙條，緊追幾步，交給丈夫王興看時，只見紙條上寫道：“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來后人餌。要知三更事，掇（duo）開火下水。來年二三月，‘句子當(dāng)解此。”

王興看了解說不出，只是吩咐迎兒不要說與別人知道，只待來年二三月，看有什么事發(fā)生。

轉(zhuǎn)眼前，已到來年二三月，奉符縣換了知縣。

新知縣姓包名拯。他一到任，就細(xì)閱歷年積案案卷，并微服大街小巷明察暗訪，得知縣衙門的孫押司無端投河自盡，感到好不蹊蹺。于是他把迎兒、王興召來問話。

迎兒、王興在堂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前后經(jīng)過，原原本本稟告老爺，又出示了拾得的紙條。

包拯接過紙條細(xì)看，略作思索，便哈哈大笑道：“丫環(huán)迎兒因思念原主人孫押司，恍惚間兩次見到主人現(xiàn)身，這不足為奇。至于這紙條，定是知情人的巧妙舉報?！彪S即喝令公差即刻去緝捕小孫押司夫妻二人歸案。

在公堂上，小孫押司夫妻二人嚇得面如土色，匍匐在地。

包拯喝道：“你兩個狗男女做的好事!”接著便把紙條上的言語解說出來：“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就是外孫，是說外人姓孫，分明是指大孫押司、小孫押司；‘前人耕來后人餌，餌者，享用也，是說你謀他老婆，享用他的家業(yè)；‘要知三更事，掇開火下水，大孫押司死于三更時分；火者，灶也，水在井。照此說來，你家的灶必定砌在井上，死者尸體，必在井中!”

于是，喝令左右同王興、迎兒，押著小孫押司，到他家中灶下發(fā)掘，定要掘得尸首再回話。

眾人將信將疑，一齊擁到小孫押司家，掘開灶腳，果見地下有塊石板，揭到石板，竟是一口井。喚來土工，吊干井水，用竹藍(lán)放下人去打撈，真的撈出一具尸首。

眾人上前辨認(rèn)，竟然真是大孫押司，而且面色不改，頸項上還系有勒索的帛帶。

大家驚異不已，忙把小孫押司押回縣衙門回話。

小孫押司夫妻二人免不了按律問斬，原也是罪有應(yīng)得，這不在話下。

原來，這小孫押司當(dāng)初是大雪里凍倒的人，大孫押司可憐這個后生，救活了他，還教他識字寫文書，跟著自己在衙門當(dāng)了第二名押司。不想小孫押司竟與自家娘子有事。

當(dāng)日大孫押司算命回來，恰巧小孫押司正閃在他家，偷聽到“三更后當(dāng)死”這話，就趁大孫押司酒醉，與他娘子合謀，當(dāng)夜勒死大孫押司，攛在井里。小孫押司待到三更，在臉上抹把血污，從房中沖出，奔向奉符河把一塊大石塊“撲嗵!”一聲扔進(jìn)河里，自己就在黑夜里逃之夭夭。當(dāng)時人們只道大孫押司投河死了，卻不知道這是小孫押司的詭計。事后，他倆把灶砌壓在井口上，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包拯到任，明斷奇冤，由小孫押司抵了大孫押司之命。

從此以后，包拯名聞天下，步步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