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亦有道

文 _ 忻之湄

導游Peter一口臺灣腔普通話，有著大凡資深導游都有的江湖味。Peter自述，定居北海道之前在芝加哥生活了多年，來日本之后一直在一家孔子學院當老師。一場大病令他失去教職，從此開始導游生涯。誨人不倦是普天下老師的特點，Peter亦不例外。Peter備課很認真，手繪了多幅有關日本人文、歷史、地理知識的圖片，一路有Peter導游，平添了不少雅趣。

第一天，團中有成員離團去會親戚，旅行社按慣例收取離團費。Peter聞此，大為不平：沒有道理，一點道理也沒有嘛。雖然我們都要賺錢，但是盜亦有道嘛，怎么可以這樣子哦？一席體己話，令Peter與大家的距離瞬間拉近。旅行社總歸是要賺錢的；導游當然也是要賺錢的，但大家相信，即便是 盜 ，Peter一定是位 俠盜。

是日，行程表上的安排是：參觀皇居和自由活動。從成田機場所在的千葉縣開往東京的路上，Peter一刻不休地向大家介紹路過的街景，然后告知：待會兒參觀完皇居，按照旅行社的安排，是自由活動。我建議大家去銀座逛逛，不去銀座等于沒有到過東京哦。你們住的酒店旁邊就有地鐵，你愿意去銀座，到了酒店放下行李之后，Peter會帶你們到地鐵站，教你們怎么乘地鐵。當然，還有一種選擇，就是Peter帶你們游東京。我會讓司機把車子停在銀座的中心位置。Peter作陶醉狀，有很多漂亮的社交女，哪怕你不買東西，在那里做做window shopping都很值得哦。逛完銀座可以去坐東京灣的游船，坐完游船呢，有個豐田汽車館也很值得一看哦。晚上，Peter帶大家去看臺場的自由女神，在臺場吃飯、看海。Peter適時地停頓片刻，方緩緩道：不過呢，這樣一個行程，不在旅行社安排行程之內(nèi)，屬于自費項目。你們愿意跟Peter走，Peter會很開心，當然嘍，如果你們愿意回酒店，Peter會讓司機送你們到酒店。想去銀座的話，Peter還是可以帶你去坐地鐵，不過，從你們的酒店到銀座乘了地鐵還要轉車的，沒關系，Peter可以帶你們到轉車的車站，呵呵，你們可以感受一下東京擁擠的公交哦。

愿意回酒店的請舉手。Peter怪笑。

沒有一個人舉手。

大家都愿意跟Peter走嗎？你們這樣信任Peter，Peter太開心了！

平心而論，Peter是個盡責的好導游，令眾人一路笑聲不斷、思索不斷。大巴經(jīng)過澀谷，Peter給大家講那條著名的忠犬八公；開往忍野八海的途中，Peter開講《蝴蝶夫人》。Peter時而化身溫柔癡情的巧巧桑，尖著嗓子學女聲：約翰，約翰，我等你哦。親愛的，我一定會回來的哦。Peter又化身貴族出身的海軍上尉，鄭重其事地揮手

講到巧巧桑絕望地自盡，Peter仿佛要流淚的樣子，弄得一車還算見過世面的聽眾也不由為之凝神、欷歔。

時間太短，但我實在想盡可能多地把日本呈現(xiàn)給你們。這次我們沒機會去神戶，可是一定要嘗嘗神戶的牛排。神戶的牛哦，每天喝啤酒聽音樂吃玉米，還接受按摩，所以，它的肉質特別鮮嫩。Peter可以幫你們預訂，明天晚上直接送到我們用餐的燒烤店，Peter一臉熱忱，不吃，你肯定會后悔，即使你在國內(nèi)吃得到，也不可能如在日本吃的那么新鮮哦。明天晚上，Peter會教你們怎么烤，你可以把烤制過程錄下來哦。Peter這一單是不賺錢的，真的。

Peter供應的神戶牛排分A1和A2兩種等級，分別是1萬日元和1.5萬日元，價格不菲。第二天晚上，旅行社提供的是自助燒烤，人氣很旺，環(huán)境卻頗為簡陋。神戶牛排裝在精致的木頭盒子里，如約送到。Peter果然很盡職地過來幫大家烤牛肉，還熱心地提醒我們別忘了把木盒子帶回國，好做個紀念。牛排入口即化，并且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事后想想，在這沒有美酒、燭光，以及訓練有素之侍者的路邊燒烤店，花掉2000多塊人民幣，草草地享用昂貴的神戶牛排，真有點委屈自己，也委屈這塊好牛排。

第三天，Peter開講人生哲理。雖然，在病床上開悟的故事并不新奇，但Peter那句 人生，有過就好 ，比之那些從來不曾擁有過，卻用《好了歌》來自慰的失意者，境界要高出幾個段。

第四天，Peter介紹德川家族、豐臣秀吉，還有一本漫畫版的日本歷史人物書，然后，給大家出題目：猜猜看，日本人最喜歡的三國人物是誰？日本人最崇拜的中國英雄是誰？大巴儼然成了課堂，年輕人纏著Peter要買他那本漫畫版日本歷史書。

全體游客愛上Peter。

回程的前一天，Peter開言：現(xiàn)在哦，Peter要開始做生意了，Peter是個人，Peter也要賺錢養(yǎng)家。

Peter給大家嘗他的北海道芝麻巧克力、提拉米蘇巧克力，還有干貝糖、芥末餅干。Peter發(fā)著購物表，商品介紹、價格、訂購數(shù)量，一目了然，他還不忘娛樂大家：上一個團里哦，一個小孩子拿著我的芥末餅干，一邊流眼淚，一邊說好吃好吃好吃，我還要！

一個大男人學兒童啼哭狀，把人們都逗笑了，笑聲中，大家紛紛下單。

第五天，旅游車開往京都。Peter介紹三島由紀夫和他的《金閣寺》。

三島由紀夫是切腹的，死的過程好慘好壯烈哦。唉，Peter的陶瓷刀一把也沒有賣出去，看來，陶瓷刀Peter要自己用了，我學三島由紀夫剖腹算了 Peter作剖腹狀。

幾對老夫婦商量：哎呀，Peter作孽來，要不，阿拉幫Peter買幾把陶瓷刀吧。

機場送別，Peter非常敬業(yè)，送至進關口，目送全體團員，直到看不見

回國之后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Peter推薦的商品，普遍要比商店里出售的貴上幾成。偏偏女兒嚼著Peter的巧克力道：媽媽，我想念Peter。唉，下次再去日本肯定遇不上Peter了。一路旅程，她并不見得欣賞Peter的風趣或者油滑，但愿北海道的Peter耳朵根會發(fā)熱。再遇到Peter的概率大約不會很高，Peter說了，他每次只接三個團，三個！敢情Peter還是一位限量版導游。不過，假若再遇到如Peter般的有道之盜 ，我們大約依舊會心甘情愿地買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