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于 亮(南京藝術學院)
從物質文明的成型過程來看,器物制作材料領域的持續(xù)拓展以及器物加工工藝水平的不斷提升對物質文明演進起到極其重要作用。丹麥考古學家G·J·湯姆森根據考古發(fā)掘成果中不同時期器物的制作材料、加工工藝的不同,提出了人類物質進化史上的分期概念。全球不同國家、地區(qū)在早期物質文明進程中,大致經歷了石器時代、銅石并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等不同器物時代,各個器物時代以制作器物所采用的材料及制作工藝的差異造就風格迥異的器物形態(tài)。
中國古代創(chuàng)造過燦爛輝煌的物質文明,對周邊國家乃至世界都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國古代物質文明的發(fā)展歷程可以稱得上世界物質進化史的一個縮影,大致經歷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等不同分期的器物時代。中國古人在不同物質文明時期,憑借自己的雙手和聰明智慧,不斷探索、發(fā)現新材料;同時摸索出適用于不同材質、器物的制作工藝,創(chuàng)造出了眾多領先世界的器物形態(tài)。以青銅器為例,商代青銅器鑄造水平已經舉世矚目,“司母戊方鼎”便是其中一個典型代表。從青銅鼎的材質、體積、重量來考量,它都可以稱得上同時代的世界領先水平。
青銅時代,器物的存在不僅是使用功能這一最基本意義,更兼具傳達商周時期天子與諸侯間君臣有別的社會功能,是一種承載周禮的治國禮器。為人熟知的成語典故——“問鼎中原”是其中一個例證,講述青銅鼎作為治國禮器所承載的獨特社會功能,是王權的實物象征。公元前606年,周王室漸漸衰微,楚國國力強盛。楚莊王借北伐之機,曾借問周朝九鼎的重量,覬覦周天子的王權地位。周定王派能言善辯的王孫滿去慰勞楚莊王,面對雄視北方的楚莊王,王孫滿先繞開莊王的話鋒,大談九鼎制作的年代和傳承的經過, 辨析九鼎的重量與以德服眾的關系,以委婉而堅定地語義傳達出周朝的國運還未完,鼎的輕重是不可以問的,讓楚莊王望而卻步,轉而伐鄭。
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生產力水平與青銅鑄造工藝水平的提高,青銅器從用于顯示身份地位的象征器物和用于祭祀的禮器逐漸走向生活化,不再是王族顯貴的專屬品,大大豐富了日常生活器物的形式與內容。考古發(fā)掘中出現的大量的壺、尊、簋、盤、燈等器具,表明青銅器的生活化程度日益提升。在眾多青銅器物種,銅燈的出現具有顯著意義,表明古人在掌握用火技術水平的極大提升,打開了文明的一扇新窗。從史料記載來看,青銅燈作為照明工具,它的大量出現是在春秋晚期,到漢代達到頂峰。漢代青銅燈作為傳統(tǒng)造物經典的重要組成部分,許多燈具精品得以傳承至今,為研究漢代青銅燈提供了有力物證。漢代青銅燈的種類繁多、造型多樣,這一時期的青銅燈多功能與審美兼具、造型精美、結構巧妙、工藝高超,展現了古代手工藝人的聰明才智,同時承載了獨特的造物美學與環(huán)保意識。
漢代,中國古代文明史上一個重要時期,產生過大量對世界影響深遠的新興物質形態(tài)。造紙術的改進使得紙張得以廣泛應用,改變了以往的書寫媒介和編訂方式,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同時,漢代也傳承了秦朝及之前的大量精美器物及制作工藝。隨著西漢初年“休養(yǎng)生息”政策的實施,社會生產力水平得到極大提升,傳承下來器物和工藝得以進一步創(chuàng)新,產生了傳統(tǒng)器物發(fā)展的高峰。青銅燈便是傳統(tǒng)器物在漢代發(fā)展到高峰的一類,出現了品類和風格多種多樣的青銅燈。按照青銅燈的器型劃分主要有:人形燈、獸形燈和器形燈三大類。1王琥、何曉佑、李立新、夏燕靖.中國傳統(tǒng)器具設計(首卷)[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2004.104現有考古發(fā)現的大量漢代青銅燈中,有數量眾多的青銅燈堪稱稀世珍品。其中,“長信宮燈”、 “雁魚燈”、“錯銀銅牛燈”正是這一時期青銅燈的代表性精品。
圖1 長信宮燈
1968年,“長信宮燈”出土于河北省滿城西郊的陵山,為西漢時期中山靖王之妻竇綰墓中隨葬品,今被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收藏?!伴L信宮燈”不僅是青銅燈珍品代表,也稱得上中國傳統(tǒng)造物中的珍品,已被編入中國歷史教科書,作為中國古代物質文明重要代表為大眾熟知?!伴L信宮燈”以尺寸計算,整體高48厘米;通體鎏金,顯得燦爛華麗;跪坐、雙手持燈姿態(tài)的宮女形象生動,身穿具有漢代服飾特點的曲裾深衣。
“長信宮燈”上刻有銘文九處,共65字,內容包括青銅燈的重量、容量、鑄造時間和所有者等等。根據考古學家對青銅燈上銘文及內容的考證,推斷得出“長信宮燈”的鑄造為西漢時期。
圖2 雁魚燈
1985年,“雁魚燈”出土于陜西省朔州市平朔秦漢墓,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是漢代青銅燈中的又一代表性精品。
“雁魚燈”整體高53厘米,長34.5厘米。燈整體呈鴻雁回首銜魚佇立狀:鴻雁喙大張銜住一條肥大鯉魚,鴻雁額頂有冠、眼圓睜,頸修長、呈現優(yōu)美弧線;鴻雁腹體寬肥,兩側鑄出羽翼,短尾上翹;雙足并立,掌有蹼。跟據現代考古鑒定結果,“雁魚燈”的鑄造為西漢末年。
1980年,“錯銀銅牛燈”出土于江蘇省邗江縣劉荊墓,現藏于南京博物院,也是漢代青銅燈中實用與工藝完美結合的精品。結合出土墓葬的時期及青銅燈的特征,考古學家認定“錯銀銅牛燈”的出現為東漢時期。
“錯銀銅牛燈”整體高46厘米,長36.4厘米;燈主體的的銅牛姿態(tài)惟妙惟肖,呈俯首騰沖狀;銅牛燈表面光滑,呈青灰色;牛身飾有形式多樣、內容豐富的圖案。
漢代成為青銅燈的發(fā)展高峰,與當時安定的社會局面有著密切關系。同時,青銅燈的發(fā)展也離不開工匠、手工藝人的聰明才智與高超技藝。他們將智慧融入器物制作中,不僅創(chuàng)造了功能先進的實用性青銅燈,更將美感傾注在器物中,成就了具備深層美學思想的青銅燈具。
圖3 錯銀銅牛燈
從器物的多用性來考察漢代青銅燈,它不僅是滿足室內照明需要的器具,而且承載著古時手工藝人對器物審美、制作規(guī)范等多種造物智慧,以及在長期生產和生活實踐中經過無數次嘗試和實踐所積累了豐富的造物經驗。手工藝人在長期制作青銅燈的過程中,掌握了制造各種銅燈器具制作的常用尺度、造型、色彩、裝飾等等造物元素,并逐漸形成了規(guī)律性的認識。正是功能美、造型美、結構美、裝飾美、工藝美,這些規(guī)律性的認識構成了漢代青銅所承載的豐富造物美學。
漢代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繁榮和發(fā)展的時期之一,國力強盛、天下太平。在這一大的社會背景下,社會生產力水平得到極大恢復和提升,呈現了盛世局面。隨著生產技術水平的提升,物產更加豐富,出現了滿足不同階層需要的器物形態(tài)。既有平民大眾使用的日常生活器具,也有為達官貴族及皇權階層制作的珍貴器物。盡管使用群體大相徑庭,但對功能的重視與關注是漢代青銅器具的首要考量。
漢代青銅燈對功能的重視與漢代文化政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漢代在文化上“獨尊儒術”, 在“尊儒”文化背景下儒家思想大行其道,推動了手工藝人對青銅燈功能美的不斷嘗試和大膽探索。著名教育家、儒家代表人物孔子曾提出“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其本意是講述做人的規(guī)范,真正的君子應該是文武兼修、德才兼?zhèn)?。將孔子對于做人的這一理論運用到傳統(tǒng)造物上,可以理解為:“文”是事物的外在表象,即外形;“質”是事物的內在本質,是功能;“文質彬彬”1杭間.中國傳統(tǒng)工藝[M].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06.6則要求器物造型與功能的巧妙結合。
漢代青銅燈的功能美內涵豐富,可以從青銅燈的器物尺度、燈光調節(jié)、放置穩(wěn)固及煙塵吸收等獨特使用功能的不同方面中得到體現。
首先,“長信宮燈”、 “雁魚燈”、“錯銀銅牛燈”作為皇室、貴族階層使用的室內照明器具,器物的尺寸與漢代宮殿建筑及貴族府邸的室內陳設有著密切聯系。漢代仍保留了前代席地而坐的習慣,室內擺設案幾來放置其他器物。青銅燈作為照明器具,在造物尺度上與案幾的尺寸緊密關聯。漢代的案幾通常高三十公分,青銅燈放在案幾之上,兩者的高度之和與人坐姿時眼睛的高度基本一致,便于古人觀看。
其次,漢代銅燈功能更加科學合理,就有燈光調節(jié)功能。在“長信宮燈”、 “雁魚燈”、“錯銀銅牛燈”的組成部件中,燈盤與燈罩立體組合,通過旋轉燈盤可以實現調節(jié)燈光的明亮程度。同時,燈罩的閉合可以用來阻擋大風,保證青銅燈中燈火不被吹滅。
圖4 長信宮燈結構圖
圖5 雁魚燈結構
圖6 錯銀銅牛燈結構
再次,青銅燈的底座穩(wěn)固,采用較大或多點接觸方式,增加了青銅燈的穩(wěn)固性。“長信宮燈”、 “雁魚燈”、“錯銀銅牛燈”中侍女跪姿、銅牛與鴻雁肢體站立姿態(tài),增大青銅燈與案幾表面的接觸,可以支撐燈身站立而不會傾倒、安全可靠。
此外,漢代青銅燈的煙塵吸收功能也是一大特色,在當時的燈具史上處于領先水平。通過青銅燈中燈罩與燈管、燈體的巧妙組合,能夠將燈油燃燒時產生的灰燼通過煙管導入青銅燈主體的清水中后被水吸收,達到吸煙除塵的效果。防止了燈煙對室內空氣的污染,便于保持室內的清潔。
“功能”與“形式”是現代設計中常常提及的兩個名詞,也是衡量一件產品好壞與否的兩個重要依據與標準。這兩個名詞雖新,但其內涵卻早在中國古代器物制作中得以體現,漢代青銅燈的造型美與功能美緊密相連,手工藝人在注重青銅燈基本功能的基礎上,也將審美意識、審美觀念融入到青銅燈的制作中。漢代青銅燈獨特的造型美,體現出造物者對自然界、生活中事物的敏銳捕捉能力。通過觀察和記憶外界事物形象并將事物的圖像裝進腦海中,后對形象進行模仿、加工創(chuàng)造出新的器物造型,以美化的手法表現手工藝人對銅燈造型美的認識。漢代青銅燈具的造型題材大多模擬人物、動植物的形象,以特定的形象為基礎,加以夸張或變形,創(chuàng)新出造型生動、形象優(yōu)美的青銅燈造型。這些青銅燈的造型手法簡練,體現了大氣、樸拙的風格,具有突出的審美價值。
“長信宮燈”、“雁魚燈”、“錯銀銅牛燈”以自然界中的牛、大雁與人物中宮女形象為基礎,用優(yōu)美流暢的線條將每盞青銅燈所要傳達的形象表現得惟妙惟肖,達到了合理造型與銅燈的照明、清潔功能有機結合。
“長信宮燈”中的侍女造型優(yōu)美,跪坐、雙手舉燈;侍女的體態(tài)優(yōu)美生動,神態(tài)端莊大方;發(fā)髻線條流暢,衣著上的紋理疏密有致、簡潔大方;這些造型特點使“長信宮燈”整體造型給人以親切柔美的審美體驗。同時,“長信宮燈”巧妙借助宮女衣袖靈活生動的造型,將燈燃燒產生的煙灰導入宮女體內,為清水吸收,實現造型與功能完美統(tǒng)一。
“雁魚燈”中大雁自然轉頭、口含鯉魚,整體造型穩(wěn)重大方。在整體簡潔造型的基礎上,又有優(yōu)美典雅的曲線。圓潤流暢的線條不僅使大雁的體型飽滿且富于美感,顯得瀟灑飄逸。彎曲的脖頸作為銅燈導煙管,將煙灰籠罩、導入大雁腹中。
“錯銀銅牛燈”的整體造型敦厚結實、雄壯威武,凸顯無窮無盡的力量。牛角恰好是青銅燈的排煙通道,將燃燒產生的煙灰導進牛腹中。
漢代青銅燈追求造型與功能有機結合,造物者巧妙運用器物的造型,以順其自然的流暢線條,將器物造型運用到功能的體現上,使青銅燈造型充滿一種親切感與藝術美感,實現燈具照明與建筑環(huán)境、視覺空間的有機統(tǒng)一,達到“ 文質彬彬”的境界。
制作漢代青銅燈的手工藝人不僅注重銅燈的基本功能,對燈具造型有獨特的審美,更有對青銅燈具結構的深刻把握。青銅燈的結構是燈具制作的重要一環(huán),漢代青銅燈在滿足基本照明功能基礎上,也考慮青銅燈的結構能否節(jié)省制作材料,便于加工、維修及攜帶因素。以結構化、模塊化的造物方式,將漢代青銅燈制作地既簡便、又巧妙,將漢代銅燈的結構美展現的淋漓盡致。漢代青銅燈的每一部分通過單獨鑄造,再通過獨特結構,如:榫、槽;將相連的部分組合安裝成一體,便于拆卸和清理每一個部件。
“長信宮燈”的結構十分精巧,銅燈的各部分銜接緊密、嚴絲合縫。青銅燈主體部分的宮女左手托燈,右手衣袖與燈罩融為一體。(圖4)右臂衣袖很自然地作為排煙通道,燃燒產生的煙灰在熱量的作用下通過宮女手臂的袖管吸入其體內。宮女體內中空,盛清水來吸收煙灰。宮女的頭部、右臂、燈座、燈盤、燈罩均可拆卸,攜帶及清洗極為便利;圓形燈盤可以轉動,兩塊瓦狀罩板能開合,可以實現對燈光照射的方向和亮度的調節(jié)。
“雁魚燈”由雁首、頸(連魚)、雁體、燈盤、燈罩五部分套合而成,雁頸與雁體以子母口連接;魚身及雁頸、體腔均中空相通。(圖5)燈盤呈圓形、直壁、淺腹,內有兩道直壁圈沿。一側附有燈柄,可控制燈盤轉動,盤下有圈足,與雁背上的直壁圈沿以子母口套接。燈罩為兩片弧形板,其上部插入燈盤內的直壁圈沿中,可左右轉動開合,既能擋風,又可調節(jié)燈光的照度。
圖7 燈盤、燈罩使用示意圖
圖8 錯銀銅牛燈紋樣圖
“錯銀銅牛燈”由燈座、燈盞、煙管三個主要部分組裝而成,(圖6)每個部分均可拆卸,不僅便于移動,且方便青銅燈的擦洗與清潔,防止燃燒產生煙灰附著在燈盞內壁?!板e銀銅牛燈”的燈座是以一頭青銅鑄造的牛來支撐燈盞、煙管,并與兩部分自然相接,結構巧妙、渾然天成。燈座的銅牛整體雄渾壯碩、俯首站立、雙角上聳、四足矮而敦實、尾卷曲向上;牛腹中空,背負圓形燈盤,燈盤一側設置扁平把手,便于轉動燈盤,盤上飾兩片可以靈活轉動的燈罩,其中的一片刻鏤空菱形斜方格形紋,起到散熱、擋風和調光的作用;燈罩上緊扣彎頂形罩蓋,蓋頂之上均勻彎曲的煙管與牛頭頂上方凸出的短管緊密套接。(圖7)青銅燈中的燈油燃燒時,所產生的煙塵通過煙管導入銅牛燈的燈座中,被腹腔中的清水溶解。
漢代銅燈在注重功能美、造型美、結構美的同時,也借助豐富的裝飾手法與技藝對青銅燈的表面進行了大量美化,使之更具裝飾美感。從漢代青銅燈的制作材料來看,青銅材質本身就具有獨特的材質美感,散發(fā)出時間的氣息;再加上精美的圖案裝飾,則更顯漢代青銅燈的精美與珍貴。漢代青銅燈表面的精美裝飾,除了在圖案的題材上采用各種流行的動物紋、植物紋、人物紋和幾何紋外之外,在裝飾手法上還綜合運用了錯金銀、漆彩繪、鎏金、透雕等多種工藝,以此來凸顯漢代青銅燈具的華麗高貴。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王公貴族對青銅燈具這一權貴象征在裝飾審美上的基本取向。
“長信宮燈”在裝飾中通體鎏金,表面被涂抹其他金屬混合物,形成絢麗的外表、光彩奪目,凸顯出獨特裝飾美。
“雁魚燈”的雁冠使用紅彩繪制,雁、魚通身施翠綠彩,并在雁、魚及燈罩屏板上,用墨線勾出翎羽、鱗片和夔龍紋,使得大雁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同時,在青銅燈身上的彩繪可以減緩青銅材質的氧化速度,對“雁魚燈”起到防止生銹的保護功效。
“錯銀銅牛燈”的燈體紋飾運用流云紋、三角紋、螺旋紋圖案為底,飾以龍、鳳、虎、鹿以及各種神禽異獸等圖案。(圖8)青銅燈表面裝飾圖案的線條流暢、飄逸瀟灑、華麗秀美,增加銅燈的端莊典雅氣質。
青銅器在商周時期已經大量使用,鑄造工藝已基本成熟,大量商周時期青銅器的出土可以見證當時的工藝水平。隨著冶煉技術的進一步提升,漢代青銅燈的鑄造工藝已經達到了領先世界程度,所鑄造的青銅燈工藝精良,使得眾多青銅燈得以保存至今。
漢代青銅燈的工藝美不僅體現在青銅燈加工工藝中,也包含器物結構及裝飾手法上,將功能與形式進行有機結合,展現高超制作工藝。漢代青銅制作工藝雖已被冶鐵技術的勢頭蓋過,但青銅冶煉仍有獨特的意義。在不少器物制作中得以保留和繼續(xù)使用,創(chuàng)造出了一些領先世界的器物精品。
眾多精品中,漢代青銅燈成為當時工藝生產條件下,領先世界的工藝精品。漢代青銅燈制作在嫻熟的制作工藝基礎上,將制作材料的屬性與青銅燈器型中的人物、動物造型有機結合,使得青銅燈的整體形象生動逼真;將形體結構化后進行整體分割,運用失蠟法將每一部分單獨鑄造;再化零為整,通過連接部分的榫、槽結構將各個部件組合,成為一有機整體?!伴L信宮燈”、“雁魚燈”、“錯銀銅牛燈”在制作中即是采用如此工藝制作而成。
在裝飾手法上,漢代青銅燈的裝飾手法更加高超且多樣,呈現豐富多變的裝飾效果?!伴L信宮燈”在裝飾上采用鎏金工藝,在青銅燈的表面采用鎏金方法施以金屬混合物,造就宮燈通體鎏金的視覺效果;同時,金屬混合物附著于青銅燈表面,對青銅材質起到一定保護作用,減緩青銅燈的氧化速度,是一舉兩得的裝飾手法。與“長信宮燈”相比,“雁魚燈”、“錯銀銅牛燈”的裝飾手法也充分展現了手工藝人的聰明才智?!把泗~燈”在裝飾中采用彩繪工藝,將大雁的翎羽刻畫的栩栩如生;“錯銀銅牛燈”則充分發(fā)揮錯金銀工藝的獨特效果,將多種紋案裝飾在銅牛軀干上,使銅牛裝飾效果既端莊又豐富。
漢代青銅燈的制作不僅展現了手工藝人在造物上的高超技巧,傳達著獨特的造物美學與思想,也蘊含著手工藝人對造物法則的思考。在長期的造物實踐中,經過幾代人甚至幾十代手工藝人不斷摸索與總結,從最初認識自然、征服自然,最終認識到自然環(huán)境的脆弱,開始保護有節(jié)制開采、使用自然之物。這是手工藝人對自然環(huán)境保護意識的覺醒,也是對器物與使用環(huán)境的深入思考。傳統(tǒng)造物不僅是一件器物本身的制作,也是手工藝人對器物使用環(huán)境的營造,是古人造物思想中“因地制宜”觀念的體現。
漢代青銅燈在制作中充分展現手工藝人對器物使用環(huán)境的獨特思考,將銅燈與其使用環(huán)境進行緊密結合,傳達出具有超前意識的環(huán)保思想。漢代青銅燈多在宮殿及貴族府邸等室內場所使用,燈油燃燒時會產生大量煙塵;銅燈的制作者獨具匠心,將減少煙塵污染的環(huán)保思想通過獨特燈具造型和結構加以實現。漢代青銅燈中的環(huán)保效果通過銅燈內循環(huán)系統(tǒng),將燃燒時產生煙塵隨著熱量傳導至盛有清水的燈體中,清水將煙塵吸收。漢代青銅燈可以稱得上中國古代綠色環(huán)保燈具的開端,在環(huán)保造物實踐中占據領先世界的位置。
“長信宮燈”、“雁魚燈”、“錯銀銅牛燈”這些漢代銅燈精品,都有燈盤、燈罩、煙筒等結構,蠟燭或煤油在燈盤中燃燒,燈罩將燃燒所產生的煙灰盡可能聚攏,煙灰在熱力的推動下經煙筒導入青銅燈體內。青銅燈內裝有清水,將煙灰吸收、溶解,實現燃燒所生成煙灰的回收和清理。這樣,“燃燒——導入——吸收”這三個階段形成一個完整的單向循環(huán)。(圖9)青銅燈借助自身這個單循環(huán)可以將燃燒產生的煙灰清理,減輕了對室內環(huán)境中的空氣污染,很好地詮釋了綠色環(huán)保理念。
中國傳統(tǒng)造物在世界物質文明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商周時期就創(chuàng)造過領先世界的青銅時代,鑄造出大批青銅精品。至漢代,青銅工藝仍經久不衰,造就了眾多漢代青銅燈工藝精品。以“長信宮燈”、“雁魚燈”、“錯銀銅牛燈”為代表的漢代銅燈精品,都有著實用的功能與獨特的造型、精巧的結構以及精美裝飾、精良工藝與超前的環(huán)保意識,凝聚了古代手工藝人獨特的匠心,展現著中國古代手工藝人的杰出智慧,稱得上中國古代燈具的典范。
時至今日,“長信宮燈”、“雁魚燈”、“錯銀銅牛燈”等青銅燈珍品仍然熠熠生輝,煥發(fā)著獨特魅力,承載著漢代青銅燈獨特的造物美學和環(huán)保意識,為世人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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