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晴滟
2011年12月初,一部講述抗戰(zhàn)時期南京妓女以肉救國的大片以各種小道、八卦、秘聞和海報的方式向我們迎面撲來,無孔不入的營銷攻勢遠勝于當年陸川的《南京!南京!》。那部關(guān)于南京大屠殺的影片,用日本人視角的主觀鏡頭,將中國人心中的國仇家恨化作世界公民視野中全人類的苦難,因其表現(xiàn)的所謂“人性”,迎來了不少喝彩,當然也招致更多怒罵,基于對“人性”這一要素的理解,不同的觀影者有著截然不同的觀點。
之前,《色戒》有過類似遭遇,此番《金陵十三釵》也不例外。為《色戒》歡呼的多是文青和小資,為《金陵十三釵》山呼萬歲的觀眾中則不乏愛國者,他們?yōu)榇似瑳]有《南京!南京!》中的“人性關(guān)懷”而叫好。片中的日軍殘暴、狠毒,追著女學(xué)生大喊:“有女人!都是孩子!都是處女!”
然而,正是出于同一個原因,曾經(jīng)高舉《色戒》情色大旗的精英媒體一方面高度評價《南京!南京!》,一方面組織文章批判二張,紛紛表示,這是華語電影莫大的倒退。但觀眾們的反應(yīng)跟這些精英媒體卻大相徑庭。網(wǎng)民們謳歌片中的愛國主義,某著名軍隊女歌手看片時憤憤不平地發(fā)微博罵日本人。更有甚者,在影院中有兩位女觀眾為此互毆,起因是A女邊看邊笑,遭B女怒罵,A還嘴,二女遂動手。
民意似乎不無道理,大家都是花錢消費,為什么國人不能掏錢買個痛快?熒屏上國難當頭,底下看得義憤填膺也屬自然。在“南京大屠殺”這樣的慘劇面前,誰也不想聽見漢奸買辦們替東洋西洋人鼓吹別國的價值觀。誠然,將百元大鈔掏出錢包,狠狠地扔在仇人臉上能帶來一些快感,但腦子清醒的成年人,靜下來琢磨一番,豈不會啞然而笑?過去的中學(xué)課本里,寫魯迅先生在仙臺醫(yī)校求學(xué)時無意間看到一部日本拍攝的戰(zhàn)爭紀錄片,影片里有日軍殺害中國人,讓他想到“救國救民需先救思想",遂棄醫(yī)從文。魯迅先生如果親眼目睹了南京大屠殺,如果活到了21世紀的今天,當他看到富強的中國花巨資炮制日軍奸淫擄掠的音畫盛宴,他會怎么說呢?
時至今日,魯迅許多作品已經(jīng)從中學(xué)教科書中“滾蛋”了,而中國消費者也已習(xí)慣不假思索。他們享用著文化商人的糖衣炮彈,膜拜著美輪美奐的好萊塢大片,緬懷著喪權(quán)辱國的祖輩們的苦難。真相、歷史等等沉重的字眼不過是看客的精神鴉片??∧徐n女們披著精美的旗袍,扛著逼真的槍炮,迎合觀眾的消費欲望。他們從溫暖的影院中走出來,被國難氣得顫顫發(fā)抖,而他們只是需要一杯咖啡、或一盆麻辣火鍋定定神,或去卡拉OK唱一首“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鎮(zhèn)定過后,小資產(chǎn)階級的觀眾注視著末日來臨前這個和諧無比的世界,感慨萬分地想到美男胡蘭成的那句“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文藝搭臺,商業(yè)唱戲的時代,許多披著愛國外衣的封建殘余,實際上是一批又一批當代“生辰綱”。此番張偉平精心編織了國際范兒的新裝,用美國明星和英語對白,借花獻佛,將中國式“生辰綱”獻給掌握著全球文化霸權(quán)的好萊塢大爺們。號稱投資6億元的《金陵十三釵》讓張偉平砸鍋賣鐵,把別墅等產(chǎn)業(yè)都押了進去。先是金球獎提名,未映先熱。影片上映的同一天,《紐約客》駐北京記者在新出爐的稿子里暗諷男一號,好萊塢影星克里斯蒂安·貝爾這只“蝙蝠俠”只顧走穴撈錢。這位記者堪比神棍,其文發(fā)表當天,貝爾在CNN的陪同下,驅(qū)車8小時從北京奔赴山東。
這一邊,票房大賣;那一邊,蝙蝠俠Vs軍大衣的新聞同步到了美國。戲外之戲令中國觀眾暈頭轉(zhuǎn)向,而奧斯卡評委們必當是心領(lǐng)神會。大屠殺題材、好萊塢模式、情色營銷、中國特色潔本、民族情緒和政治噱頭……文化資本家們裹挾著中國的票房,迎著奧斯卡金人的光芒飛馳而去。
你也許會說我高估了二張的智商,其實這里的邏輯并不復(fù)雜。中國電影市場,這個產(chǎn)量位居世界前三,票房年均增幅30%,銀幕數(shù)以每天8塊的速度增長的冒險家樂園,身處其中的商人們難免血脈賁張。正如馬克思所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