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菊

任崇喜

我又望見那些花了。

花是在南山之下被人采擷過的，花是在東籬之側(cè)為人把酒吟醉過的，花是在滿城盡披黃金甲的長安威武過的，花是在富麗天下的汴京用宋詞清韻唱和過的。它撞破時光的柵欄，跨越清冷的寒意，在秋日的枝上大朵大朵地開放，一如秋天的愛人，秋日最純粹的食糧。你可以想象，在這個霜色濃重、日漸沉郁蕭殺的季節(jié)，能夠無拘無束泠泠歡笑的該是怎樣的一種花啊。

晴朗的午后，我坐在中原小城的一角，面對這個季節(jié)獨具的藍瑩瑩的天，濕潤清澈，令人舒心悅目。我習(xí)慣于這個方位，為的是擲筆抬頭的閑暇之際，恰巧可以望見鄰家梯道上的菊。此時此刻，花事正繁，花分得三色：紫的凝重高貴，黃的燦然親近，白的冰潔飄逸，在明亮的陽光下，別具一番迷人的神韻。在菊與風(fēng)的綽約里，看著菊在風(fēng)中爍爍的一片，不知怎的，我仿佛看見那位超乎塵世、守拙田園的陶淵明先生正肅立于南山之陰。該是心緒散漫的黃昏時分，菊香打在他恬淡的臉上，那幅東籬采菊的肖像寫意成了一句千年絕唱，一種徹悟人生真諦的神情，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率率真真的本性。

春秋最宜讀書時，一卷在手，卻攏不來那份物我兩忘的雅致，想是這無意中的菊所攪的。這無言的花，好像不知道流走的時光，不知道期待的急切，只是一味地姹紫嫣紅、浮金瀉玉、輝煌霜色，綽約于秋深，酣醉錦繡，寫意一頁長長的詩境！一種從古典神秘奇幻的色彩中提煉出來的驕傲，以肅穆的面容、平和的基調(diào)坐落在秋冬之間，它安然的姿容使我們想起永恒相酬的生命主題。我所居住的小城，不知怎的與菊結(jié)了緣，菊為市花，年年有菊展。那菊花大抵是有著長短有序、平仄和諧的宋詞依存的風(fēng)韻。菊城繁忙的花季，立時便覺有一縷清風(fēng)吹拂，涌來古城讓人感動的氣息。菊展的日子，在菊花的天地里徜徉，揀一處真實的細節(jié)坐下，坐在歷史不經(jīng)意的門檻之上，便依稀感觸八百年前的汴水秋聲廝磨耳際，州橋明月為這秋日的尤物籠上一襲如水輕紗，清芬繚繞。那個黃河岸畔的大宋都城，花團錦簇，衣著得體的市民從花間走過，悠哉游哉，滿臉洋溢著志得意滿的輕松與愜意。風(fēng)流的文人墨客，于雅室細品香茗、對花吟誦，興濃之際，揮毫直抒曲直之情，誰能說清是為菊還是為人？而今，宮墻柳后的春風(fēng)桃花面，小橋流水的閑適，金戈鐵馬的故事，都沉積成了黃河的泥沙；青色方磚夯就的印痕，都沉淀成了青燈黃卷蒼老的面容，不堪負載的言辭文字，只留下了這百感交集的花開放，闡釋著秋日的燦爛。春花已盡，秋風(fēng)漸起，一切都將悄悄地隱去，只留這花在怡然地開放?；ㄖκ抢系?，花朵是鮮的，讓人在凝神之際忘卻時光，忘卻走來走去的心事。

是誰，渾然的花姿覆蓋往事的面容，在平淡的流水里，塵封的歲月顯露出一種親切的真。花朵燦爛，如約的花蕊，開在秋日敞亮的指尖，一如誰微微呼吸的心臟?；ㄩ_之時是在深秋，天高且藍，陽光如玉液瓊漿般黏稠，所有的菊都在這一種陽光下開放，黃的蕊，粉的瓣，綠的葉，秋日的風(fēng)沙霜雨都與這菊無關(guān)，花在放，樹在長，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時間與小城兩相忘，仿佛從來都如此刻一樣。與陽光唯一直接呼應(yīng)的是菊，年年渲染著無限生機，為曾經(jīng)的輝煌做一個較好的注腳。

我不喜歡過艷的花，緣于其太媚；我不喜歡虛偽的人，緣于其不實。很早的時候，家里是養(yǎng)過菊花的，當(dāng)時我還是翩翩少年郎。姐姐在種植指甲花之類外，不知由哪里移植來幾株菊花，綠蓬蓬的喜煞人。女孩子愛花是天性，鮮鮮艷艷的，靈靈性性地扮出一方天；男孩子不愛花是本分，所以養(yǎng)花我從來不沾指，連水也懶得澆，但花開時的快樂卻是分享了。菊為白色，冰清玉潔的模樣清晰如昨，一片片清雅的花瓣，讓人內(nèi)心里驚過，想不付出勞動原不該有這等眼福的。菊花蟄伏了一個春夏的夢，它的絢麗緣于生命的掙扎。這一如生命的意義，目標(biāo)在遠方，只要你敢于追求，一定會有美好而有意義的形態(tài)存留于世。

菊是冬日前面燃亮的真理，撒播在望秋人的心上，有一種心情在繚繞浩蕩。持菊尋雪，能更好地走前面漸冷的路途。菊是一種境界，慷慨獨悲歌，強悍為劍氣，“手持一枝菊，調(diào)笑三千石”不是有恃大清直之意么？中國的氣勢與古拙盡藏在綿延的游歷里，原味的哲理，純正的古風(fēng)，醉臥在古典的秋緒里，守一泓微溫。說不定正是這樣的緣由，觀菊才成為盛事。歲歲年年，相似的花，不同的人，個中滋味在心中綻成了花?；ㄓ袝r序，花有地偏，讀得懂的是花朵，精神之花爍爍，靈靈性性超然于紅塵之上；讀不懂的依舊是花朵，賞心悅目，風(fēng)吹化泥塵，唯有香如故。在菊的氣息里徜徉，總覺得那滋味緣于生命的清香。菊，樸拙自然地站著，碧綠的葉片，精致的花朵，有種自甘平凡的隨和。人淡如菊，那至美的境地，讓人想到生命的美麗原無關(guān)宏旨，唯那一份平和與踏實讓人感動，這正如大多數(shù)人的生命故事似乎很平淡，不夠醒目，卻底蘊深沉。

沉浸于這菊，在這漸深的季節(jié)，我寫下了上面的文字，點點滴滴都是生命的感懷，生命如菊，當(dāng)你自覺生活幸福得不能再幸福，或痛苦得不能再痛苦，自覺生命經(jīng)歷美麗或殘破或一場夢時，當(dāng)你心情實在濃郁得不能再濃郁時，就嘗試著品一朵秋日的菊吧！

（選自《上海交大報》2009年）

心靈物語

淡淡地開放，默默地凋零，一切都是那樣寂靜。沒有曇花一現(xiàn)的轟動，沒有玫瑰開放時的驚艷，只是默默地，平常地。菊花，大多是黃色的吧？而人們常說歷史是泛黃的，而無論是華美的金黃色還是凄楚的舊黃色，菊花都是歷史的影子。菊，在我眼中，是種古老的花，它的每一朵花瓣都寫滿了歷史的滄桑。不管我們是否擁有幸福，不管我們是否遭遇挫折，不管我們是否懷有一個最美好的夢，看一朵菊花吧！像菊那樣淡淡地、自然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