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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清

      2012-05-08 05:23:44高云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2年9期
      關(guān)鍵詞:老木電話

      高云

      惠清是個相貌難看的女人。這讓她很自卑,和人說話總是賠著笑??梢恍ζ饋恚瑵M嘴齙牙連同牙根全都暴凸在外面,更難看了。更要命的是,臉上還長滿了大片可怕的白癜風(fēng)斑塊。這讓她走在路上的時候總是埋著頭臉低得幾乎要貼在腳面上。但路人的眼睛總是不會放過她,一顆顆的眼珠子從人們的眼眶里蹦出來,粘在她瘦小的后腦勺上,結(jié)成一串葡萄堆積起來,把她的腦袋壓得更低了。她就想走得快一些,可她的一只腳也是跛的,每邁一步,她得把這只腳用力向前甩出去才能勉強踩穩(wěn)在地上,這讓她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像一只鴨子。對,我們的惠清就是一只跛腳的丑小鴨。

      她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朋友,沒有好看的時裝,街上少有她的身影,就像這個世界根本不關(guān)心有沒有這個人。除了每隔幾天出去買一些食品和必須的生活用品,惠清總是待在家里。

      她的家在一個縣城小鎮(zhèn)臨街邊的五樓上?;萸迕刻煳ㄒ豢勺龅氖虑榫褪羌覄?wù)。家具抹了一遍又一遍,地拖了一趟又一趟。直到實在沒地方可拖了,悶悶地坐在一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地面,看著水跡一點一點慢慢干了,嘆一口氣,起身,再把剛才的清潔重復(fù)一遍。然后,再一遍……

      有時候午夜醒來,再也睡不著?;萸迕摴饬艘路?,站在臥室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透過緊閉的窗戶,看著下面的街道。看著粘在馬路牙子上的爛菜葉,在昏黃的路燈光暈里漂浮翻飛的灰塵和飛蟲……她就這樣用手舉著窗簾一動不動地直到天色發(fā)亮。默默穿上衣服,來到陽臺,挽起袖子,埋頭開始洗前一天換下來的衣服。

      在動手洗衣服前,她會給陽臺上的一個花盆里澆上一勺水?;ㄅ枥锓N著幾枝她也不知道名字的小野花,是前幾天買菜時從路邊花壇里摘來的,種在盆里。因為沒有根,雖然她每天澆水,花卻在一天天枯萎。

      這就是惠清的生活。從十二歲起,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二十年。再過兩個這樣的二十年后,才是這種日子的終點。而這,就是她的人生了?;萸逑搿?/p>

      這天惠清洗衣服一直到中午。樓下街市上走過一隊婚車。她不禁停下了手里的活,望著遠去的車隊呆呆地出神。她知道“結(jié)婚”這個詞和她的生活之間是沒有交集的,就像“黑夜”和“白晝”這兩個詞沒有交集一樣。沒有哪個男人會要她這個丑八怪的。但是(生活之所以被稱為生活,就是因為有了“但是”這個詞),惠清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這個具有魔力的轉(zhuǎn)折連詞的作用下,她一成不變的人生之路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岔道,在這條岔路上,一個男人正遠遠地,大踏步地朝她走來。這個男人是來向惠清提親的。我們的惠清要相親了。

      所有的這一切,是由一個打錯的電話引起的。

      老木站在橋中央的欄桿旁,手里舉著電話,他已經(jīng)舉了一個小時了。他在想要不要給前女友道個別,但最后還是算了。他把身上背的包放在地上。包里只有一封信,寫著地址貼好了郵票,他希望人們看見后能幫他把這封信寄出去。他想電話對他沒有用了準備先扔下去,但電話一直在響。一個陌生的號碼。他視而不見,現(xiàn)在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存在了。但這個電話卻特別的執(zhí)著。老木突然有了好奇,想知道人生中最后一個電話是誰是關(guān)于什么的。

      請問我的煤氣送來了嗎?一個好聽而纖細的女聲。

      真是一個嘲諷式的玩笑,或者說是一個惡作劇。不過回首一下,這么多年,生活一直在給他上演惡作劇,連最后時刻也不忘戲謔他一把。

      但既然接了,老木想自己還是得說些什么。

      沒有。

      那么你出門了嗎?

      出了。

      現(xiàn)在到了哪里?我等著急用啊。

      我在橋上。

      橋上?我們這沒有橋啊,你在橋上干什么?

      老木對這個愛提問題的女人不耐煩了,沒好氣地扔過去一句:自殺。

      那邊聲音矮了下去,低低地哦了一聲,掛斷了。隨即又響了,還是那個女聲。有些歉意而猶豫的聲音: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我不是想打擾你自殺,我想問一下,橋下面是什么?

      是江。

      你能告訴我江是什么樣子的嗎?老木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問話差點逗樂了。

      你多大了?你沒見過江嗎?

      我三十二了,我連河也沒見過,我很少出門的。

      你可真是孤陋寡聞。

      老木告訴他,江是很寬的水面,有很多水在里面嘩嘩地流。電話里又哦了一聲,沉默了幾秒鐘,說,你真的在自殺嗎?我只想告訴你,跳江是死不了的。然后電話掛了。仿佛要印證這句話似的,老木看見身旁不遠站著的一個小伙子在開始脫衣服。他脫掉襯衣長褲露出里面的游泳褲,然后翻到欄桿外,對老木笑了笑,跳了下去。足足過了好幾秒老木才看見他落在江水里的水花。小伙子不見了,然后很快從另外一個地方冒出來,身姿矯健地游向岸邊。

      老木背著他空空蕩蕩的包在這個城市里像個孤魂一樣游蕩到了深夜。在市中心廣場上一條石椅上一屁股坐下來。他突然很想找個人說說話,電話里的通訊錄上除了前女友,剩下的就是幾個快餐店的外賣號碼。他撥了前女友的電話,但沒有人接。他有些失望,不甘心地查找著,似乎要從電話里扒拉出一個能和他說話的人出來。他翻到了白天那個電話,想了想,打了過去。很快撥通了,還是那個好聽的女聲,她一下就聽出了他的聲音。

      你在哪里?

      廣場上。

      廣場上是什么樣子的呢?你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一片很寬很平整的開闊地。里面有大塊草坪,很多樹,一個個花壇,有彩色的燈照著,很漂亮。四下里很安靜,草叢里有昆蟲的鳴叫,還有風(fēng)吹過樹葉在沙沙地作響。廣場四周有很高的像玻璃盒子的樓房,房頂上有綠的藍的光束射向夜空。夜空上有幾顆星星,像小米粒一樣,很亮,一閃一閃的,在眨眼睛……你在聽嗎?

      我在聽,真美。

      如果你此刻也在這里能親眼抬頭看看,就更美了。你說你很少出門的,為什么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說,我是殘疾人,人們都嘲笑我,我不喜歡出門。但我很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的……

      哦,我知道了。老木說。

      老木在刺眼的光線下醒過來,腦袋嗡嗡作響??匆娮约禾稍谝黄谆ɑǖ娜疹^下,不覺有些恍惚,他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也不想去關(guān)心。他費力地把自己僵硬的身體從石椅上坐起來的時候,電話響了。你吃午飯了嗎?老木才覺得肚子很餓了。老木說沒吃,昨天晚飯也沒吃。遲疑一下,那邊說你是不是沒有錢吃飯了。說實話,我也沒有錢,我只有過年時存的三百塊殘疾人慰問金,我都給你吃飯吧。不,不,老木的大腦從混沌狀態(tài)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我怎么能要你的錢,我有錢吃飯的。

      老木買了兩個饅頭就著一瓶水啃著,他在想今天他要到哪里去他要干什么。老木蹲在馬路旁,像半截黑乎乎的礁石。四周匆忙的人流繞過這塊礁石,又在他身后合攏。人人神色匆匆地趕路,沒有人瞧上老木一眼。他們都有地方去,他們都有事情忙,只有他老木一點也不忙。

      他想起昨晚他們分別時說的話。再見,明天見。

      明天會見嗎?

      當然。為什么不見?

      我以為我們明天不會見了。

      不會的,我們每天都會見。

      好,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一點可以做的事情了。他把嘴里最后一口饅頭咽下去,對著地上自己的影子深深呼出一口氣,站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老木去了這個城市所有的公園和景點。他一邊走,一邊舉著電話,給她講他看見的山,眼前的水;告訴她他正從風(fēng)雨橋上走過;他正爬上山頂,遠處一片白色的云霧;老木蹲在草叢里給她描述模樣奇怪的花;告訴她現(xiàn)在他在湖邊喂魚,那些瘋狂的小家伙正為搶吃的而打架;一只鴿子居然把屎拉到了他的頭頂上……現(xiàn)在他成了導(dǎo)游,成了風(fēng)景現(xiàn)場播報員,興致勃勃地播報眼前看見的每一樣?xùn)|西。她聽得開心極了。這是他找到的新工作,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旅游。

      最后,景點看完了。她說,聽你說話真是種享受,只有有福氣的人才能聽到吧……

      老木說,因為你很少出門,所以我就把我看見的情形說給你聽呀,讓你感受一下外面的氣息。他們說話的語速都很慢,似乎都在盡量延長通話時間,就像這是他們之間最后一個電話。

      那邊沒有聲音了。過了一會兒,那邊說,你是一個好人。

      想了想,老木很鄭重地一字一句回話,你也是一個好人。

      不知為什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木突然感到一陣心酸。有兩滴眼淚呼地涌到眼角似乎馬上要掉下來,老木搶先把它們擦去。

      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完了,可他們都不想放下電話,好像一放下電話他們就會永不相見。

      他們在小心翼翼尋找話題盡量把對話持續(xù)下去。她說,你走了這么多天,一定累了,你怎么不回家?

      老木說,我沒有家,因為我沒有錢。她說,我也沒有家。

      老木說你想成家嗎?她說我想。不知道怎么的,老木突然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們兩個成個家吧,如果你不嫌棄我沒錢的話。

      她說,我不嫌棄你沒錢。但你會嫌棄我,我是殘疾人,而且長得很難看。

      我不在意你的外貌。

      可我在意,我不想讓你為我而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

      我不是為別人的眼光而活的,我是認真的,相信我。

      我真的很難看。

      我的女朋友很好看,可是也分手了,我現(xiàn)在只想要一個家。

      你會后悔的。

      我不后悔,無論你長什么樣,我都不嫌棄你。我要來向你提親。對了,我叫老木,你叫什么?

      惠清。我叫惠清。

      放下電話,老木看看卡里的錢,剛剛只夠買一張硬座火車票了。

      他把錢都取了出來,買了一張火車票。幾天前還在準備自殺的老木,現(xiàn)在踏上了去另外一個城市提親的道路。

      車廂里很空,老木在空空的座位上躺了23個小時,到了靠近海邊的一個城市。老木給惠清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快要到了。老木在這個毫無特色的城市街頭轉(zhuǎn)了幾圈,想總不能空著手去提親吧。他賣了身上唯一值錢的財產(chǎn)——手機,買了一個金戒指,然后跳上一輛灰突突的中巴車。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們的惠清正在這篇小說的開頭洗衣服,她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在房中央轉(zhuǎn)了兩三圈后,她才想清楚該做的事。她趕緊下樓去市場買了菜。又回到屋里,在等待的時間里她又緊張又期待,還有些羞澀。她打開衣柜,反復(fù)比較著,想挑出一件好看一點的衣服來,她甚至突然想給自己化化妝,但是她一件化妝品也沒有。

      老木在小鎮(zhèn)下了中巴,先找好一家小旅館,然后去了鎮(zhèn)上的天橋,這是他們約好不見不散的見面地點。老木來到天橋下,用目光在天橋下的幾個女人中搜尋分辨,馬路對面一個扎著馬尾辮的瘦小女人向老木招了招手。當他看到這個向他招手的女人時,心里轟的一下。

      老木別過頭,看著馬路中間一隊噴著煙霧和灰塵的卡車按著聒噪的喇叭慢騰騰從面前駛過,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慢慢朝惠清走過去?;萸暹~開腿,一搖一擺拐進旁邊一條小巷,回頭對老木笑了笑,告訴老木她的家就在這里。老木想是不是應(yīng)該快步跟上去和她并排走,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沒這個勇氣。

      惠清在前面幾米的地方帶著老木走進一座居民樓,上到五樓,打開一扇門,老木走了進去。

      屋子里還算寬敞,但到處都拉著窗簾又沒有開燈而顯得黑乎乎的。這使得老木過了一會兒才看清屋里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盤著一雙干癟、沒有腳的腿坐著。上半身卻精神地挺立著像一尊一動不動的貓頭鷹蹲伏在窗臺前的沙發(fā)上,從黑暗中睜著圓圓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他。

      這是我媽?;萸褰榻B說。老木想惠清已經(jīng)告訴她媽了,這真的是一次相親了。

      惠清的媽對老木很客氣,讓惠清拿水果招待老木。老木覺得她應(yīng)該是在笑著的,可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惠清的媽問老木的手怎么回事。老木說曾經(jīng)得過一場關(guān)節(jié)炎讓手指關(guān)節(jié)有些變形但是不影響功能。然后彼此就沒有話說了。冷場的氣氛有些尷尬?;萸逭f你一定餓了,我給你做點吃的。老木忙說不用了,惠清已經(jīng)在廚房忙了起來,很快端出兩碗米線遞給她媽和老木。吃完米線,又沒話說了,相對而坐。惠清默默坐在老貓頭鷹身邊,一動不動,現(xiàn)在她成了一只小貓頭鷹。

      也許是穿得太多了,老木覺得屋里很悶,很熱,他只想馬上就離開找個地方透透氣。他站起來向貓頭鷹們告辭?;萸逅退介T口,說吃了晚飯再走吧,都準備好了。雖然說話時惠清總是躲閃著不敢正臉看老木,但老木還是感覺到了她滿臉凄楚的失落。老木站在門外,忽然心里有些不忍。老木說,好吧。

      老木重新坐下來。不過現(xiàn)在他的心情放松多了,他知道相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現(xiàn)在要打發(fā)掉晚飯前這段時間。他主動和老貓頭鷹聊起天來。他讓惠清帶他參觀她的房間。惠清很開心地給他看自己栽在陽臺上的花,帶他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掀起窗簾,給他講她從這個小小的窗口看見的每一樣?xùn)|西。這時候他們站在一起,她的像小貓一樣毛茸茸的小腦袋就在老木的下巴前,老木能聞到惠清頭發(fā)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洗發(fā)水的味道,很好聞。

      惠清開始做晚飯。老木看見她真的已經(jīng)準備好了幾個很豐盛的菜?;萸灏阉鼈冎匦聼徇^。老木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惠清在灶臺間忙碌著。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但他不得不給自己找借口脫身了。沒辦法,她遲早要面對的。老木對惠清說,看樣子你媽不喜歡我。當他正在考慮如何進一步先入為主地強化這個觀點好讓惠清接受時,他聽見正在埋頭刷鍋的惠清嘆了一口氣,說,我媽說你身體不好……老木說那么你呢?你怎么想。惠清低著頭,說我也不知道,面對現(xiàn)實吧……

      老木有些驚訝,他不知道她們什么時候已經(jīng)聚在一起對他進行了評估并且得出了結(jié)論。愣了兩三秒鐘以后,老木才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她們否決了他。在他自以為條件如此懸殊的這樣一場相親中,不是他需要為擺脫她找借口而是他壓根沒有被看上。這樣始料未及的結(jié)果讓老木感到震驚。巨大的失敗感讓老木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個小丑。原來是他自以為是地錯判了一切表情。他無心再吃他原本留下來要吃的晚餐。匆匆告辭,像被人掃地出門一樣灰溜溜離開。出門時,一個正上樓的中年男人用奇怪的眼神毫不掩飾地盯著他看,一直看著他下樓走出去很遠。

      老木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小鎮(zhèn)上多停留。但旅館的前臺,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顯然把老木當作找小姐的嫖客而拒不答應(yīng)老木按鐘點房價格退房的要求。他只好住了下來。小旅館又貴又臟,墻上有一面蒙著灰的大鏡子。那個五樓黑乎乎房間里的一對母女也是一面鏡子,從這面鏡子里老木才看到原來自己已經(jīng)爛到了什么樣的程度。老木充滿憎恨和厭惡地打量著房間鏡子里漂浮在灰塵中自己的影子。他抓起煙灰缸,想把那個自己砸個粉碎。但他賠不起這面鏡子。老木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把煙灰缸放回桌上。

      第二天一早,老木去了中巴車站。意外的是,他在車站看見了惠清,正站在車站的一個角落里四處張望著,遠遠看見他便低頭朝車站外走去。老木知道這是她示意跟著她。老木跟著惠清一直走到鎮(zhèn)外一片偏僻的小樹林里。

      惠清對老木說,你還想要我嗎?老木看見惠清的眼睛紅紅的,腫了起來。昨夜是惠清二十年來經(jīng)歷的前所未有的一個晚上。下午和老木一起站在窗前時,她看見平日里那讓人嫌惡的馬路牙上的爛菜葉子居然呈現(xiàn)著無比柔和的線條,看上去竟然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她甚至能聞到它的清香。這種變化讓惠清感到驚訝。老木站在她身邊,她從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來自異性的特別的氣息,這種氣息讓她感到慌張又甜蜜,這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感覺。而到了晚上,她看見那攤菜葉變成了一團粘在地上黑色丑陋的蒼蠅,這些蒼蠅嗡的一擁而起鉆進她的身體里把她啃得空空落落。她突然很想老木,很想見到他。她站在窗前,眼巴巴地等著天亮。她在這個窗前不知不覺熬過了二十年,第一次發(fā)覺,一個晚上竟然是這樣的難捱。

      老木手伸進褲袋里觸到那個硬硬的戒指盒,想了想,說,要。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虛弱極了。那你帶我走吧??墒悄銒尅也还芰?,惠清揚起頭。老木看見她的臉上散發(fā)著一股決然的光輝。

      可是——老木只感到嗓子里發(fā)干得厲害,費力咽了一口口水??墒俏疫€是想得到你媽的同意,如果你能說服你媽——

      惠清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吧,我再去試試。他們說好晚上在這里見面。

      老木在小樹林里等了惠清一天。他把戒指拿出來放在手心里,這枚金子在陽光下閃著光。

      到了晚上,惠清沒有來。老木又回到了小旅館。

      天亮的時候,老木站在街邊。一輛中巴車駛來問他走嗎,他木然點點頭。售票員打開門,老木上車在座位上坐下。車剛開起來的時候老木又從車上跳了下來。在離開之前他想還是應(yīng)該去小樹林看一看。他看見惠清站在小樹林里,掛著一頭的露水。

      老木看見惠清整個人灰暗得像片爛菜葉。“我媽哭哭啼啼了一天……她說家里已經(jīng)有兩個殘疾人了,不能再有第三個了……”“她讓我重新發(fā)誓一輩子不結(jié)婚……”

      沉默了好長時間,惠清凄涼地說,你要走了?老木點點頭。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兩人又沉默,良久無言。老木聽見惠清說,人活著是為了什么呢?老木不知道她是在問他還是在自言自語。我感覺活著只是為了等待死的那一天?;萸宓穆曇艟拖袷菑臉淞稚钐巶鞒鰜?。

      老木對她說,不要這樣想,還是要對生活有希望。老木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虛偽了,自己對生活都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卻還這樣勸人??沙诉@,還能說什么呢。希望總是人們最后一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無論處境糟糕到什么程度,人總會自欺欺人地給自己找希望,寄托這無中生有的“希望”能給自己帶來變化,擺脫厄運。這實際上才是一件最沒有希望感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惠清低低哀怨地說,什么是希望?在我的人生中會有什么希望,誰能夠告訴我?沒有希望,也沒有盼望,連指望都沒有。

      什么是希望?老木想,我的生活其實不是和她一樣嗎?被困在一個黑洞洞的絕境里掙扎不出來,就像被蛛網(wǎng)縛住的小蟲,拼命掙扎以后,絕望地不再動彈,只等著那只蜘蛛來結(jié)果掉它們。他們兩個都是一樣被生活這條船拋棄,可憐的沒有指望的人。老木突然笑了起來,笑出了幾滴眼淚。

      其實我活著也沒有希望。那天我真的準備自殺。給你講我看見的風(fēng)景是我給自己找的活下去的理由。

      聽你說話是我活下去的動力。我在年輕的時候早就不想活了。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過來的嗎?

      你現(xiàn)在還想聽嗎?

      不想了。

      那好,我們一起去死吧。

      老木看見惠清的身子向后震動了一下,老木想她一定是被嚇住了。老木說你還是回家吧。他則要繼續(xù)他的自殺計劃,而這原本就是他打算要做的事情。生活給每個人都劃定好了一條路。有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似乎給了你另外一條路。當你踏上去,你會發(fā)現(xiàn),這條你以為會帶你通向別處的路,只是把你往原來一直在走的那條路上推進得更深。

      惠清用牙咬著嘴唇,抬頭看了老木一眼,回家了。

      讓老木沒有想到的是,過了一會兒,惠清又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包。她要干什么?難道她收拾好包袱孤注一擲要決定和他私奔了?

      惠清打開包,拿出包里的東西,是兩根質(zhì)地良好的棕繩。一根褐色,一根粉紅色。老木有些不解地看著她。惠清墊起兩塊石頭,站上去,用那根粉紅色的繩子在一根看上去結(jié)實的樹枝上打了一個繩圈用手試了試。下來,把那根褐色的遞給他。這種方法是最好的。我們不會有痛苦,而且很可靠。

      老木一只手在褲袋里觸著那只戒指盒,一只手接過棕色繩。低頭看了看那根繩子,說,好。在他把繩子結(jié)好后,老木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對惠清說,他想最后去做一件事情,他要去發(fā)一封信。這封信就在他的包里?;萸逭f,好,我在這等你,不見不散。

      老木來到郵局,把那枚戒指寄給了前女友。他坐在郵局的椅子上想了一會兒,上了一輛離開小鎮(zhèn)的中巴。他想如果他這樣和惠清一起上吊了,別人看見了一定會認為他們是殉情,而這讓老木有些不太舒服。即使是殉情的話,他更多的是愿意為了女朋友,即使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

      離開小鎮(zhèn)前,他想給惠清打個電話讓她不要等了,但沒有了手機,他實在想不起她的電話號碼了。他安慰自己說,惠清不會自殺的,如果她要自殺,她不會等到現(xiàn)在了。老木知道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徹頭徹尾不可救藥爛到底的人了。

      在這篇小說的結(jié)尾,我們的惠清仍然在陽臺上洗衣服。動手洗衣服前,她仍然照例給花盆里澆上一勺水。只是那幾朵無根的花早已經(jīng)死掉了。然后惠清挽起袖子,埋下了頭。

      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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