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本文首先指出東夷在上古部族分布范圍中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東夷歷史在華夏族形成過程中的積極意義。其次論述了周漢王朝統(tǒng)轄東夷地區(qū)所推行的政治措施,以及因政治地緣關(guān)系與東夷之間的交流往來,考量了郡縣制與藩屬朝貢制在東夷地區(qū)推行的變化與意義。再次,海外東夷之外,深入考察了淮泗東夷的淵源及徐偃王史跡的始末源流,指出徐偃王是研究周代徐國史的關(guān)鍵性中間環(huán)節(jié),不容率意忽略。
關(guān)鍵詞:東夷;淮泗東夷;海外東夷;漢武帝設(shè)四郡;徐嬴舒偃;徐偃王
一、東夷是上古時期重要的部落集團
中國上古早期的部落集團分布,以東夷、南蠻、西戎、北狄之說最有代表性,其說較早的整齊規(guī)范說法見于《禮記#8226;王制》。它首先提出“五方”的概念,對當時中國疆域內(nèi)的“中國戎夷五方之民”進行劃分?!锻踔啤罚骸胺簿用癫?,必因天地寒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cè)彷p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東方曰夷,被發(fā)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fā)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這里提出一個較完整的種群分布體系,且伴有簡明的詮釋性說明,以論其所以然。所謂“五方”乃中國古代設(shè)想的上古以來部落集團的方位分布格局,帶有五行說的色彩。2其以“中國”居于中央,其余四方則環(huán)繞以“戎夷”。此五方之民的區(qū)別,是由于寒暖燥濕及廣谷大川等氣候、地理條件上的自然差別,并且最終導(dǎo)致各地民族風(fēng)情及物質(zhì)經(jīng)濟生活方式等方面的不同;不僅五方之民各安其宜,也為統(tǒng)治者所應(yīng)采取的相應(yīng)政教措施提供了參考根據(jù)。這是中國古代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有相當合理性。按此觀點“中國”之優(yōu)越自不待言,其他四方之民要以東夷之性為優(yōu),如“四夷”之稱即可證明東夷的代表性地位,《后漢書#8226;東夷傳》:“東夷率皆土著,喜飲酒歌舞,或冠弁衣錦,器用俎豆。所謂中國失禮,求之四夷者也。凡蠻、夷、戎、狄總名四夷者,猶公、侯、伯、子、男皆號諸侯云?!贝孙@然認為東夷文化高于其他三方。3與“四夷”相對,有“四?!钡母拍睿稜栄?8226;釋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保?此以種群集團定義“四?!?,則“四海”不是純粹的地理概念,它應(yīng)包含文化的內(nèi)蘊,如孫炎曰:“海之言晦,晦闇于仁義也?!?這是典型以仁義為核心的貴中國、賤夷狄的觀念。雖然如此,在四夷之中還是認為東夷文化近于中國而最高,此在記載上多有所論。如:
《漢書·地理志》:“東夷天性柔順,異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shè)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2
《后漢書·東夷傳》:“《王制》云:‘東方曰夷?!恼?,柢也,言仁而好生,萬物柢地而出。故天性柔順,易以道御,至有君子、不死之國焉?!?
《說文》:“南方蠻閩從蟲,北方狄從犬,東方貉從豸,西方羌從羊,此六種也。西南僰人、僬僥從人;蓋在坤地,頗有順理之性。唯東夷從大,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孔子曰:‘道不行,欲之九夷,乘桴浮于海。’有以也。”4
《說文》段注:“按天大、地大、人亦大,大象人形,而夷篆從大,則與夏不殊。夏者,中國之人也?!?
總之可以認為,在“中國”之外的四夷中,東夷部落種群處于文化上的最高地位。
古代東夷主要分布在遼東半島,遼寧、河北及山東半島等環(huán)渤海地區(qū),往南包括江蘇安徽及河南東南迄于淮水流域,南抵大江。東夷之外,記載上還有淮夷、南夷等名目。對此,陳夢家有謂:“西周金文所記淮夷、南淮夷、南夷、東夷皆指淮泗一帶的諸夷;《豁鐘》所記‘南夷、東夷具見廿又六邦’,則知諸夷所屬有許多小邦?!匆摹c‘東夷’,其分別恐不甚大,‘東夷’指其在東土,‘淮夷’謂其在淮水之上。”6大要此諸夷不出淮泗流域,從方位上看,統(tǒng)歸于東夷的范圍內(nèi)。有著作據(jù)《書#8226;禹貢》及《后漢書#8226;東夷傳》謂,中國東部,南起揚州之夷,北至東北,沿海各地諸族均屬于東夷之族。7此說提出“北至東北”,值得注意。因為從遼東半島、朝鮮半島往北,就是東北地區(qū)的濱海地區(qū),這種濱海的地理環(huán)境,使這里居民的生活方式亦應(yīng)屬于東夷的范圍,如肅慎、沃沮等,概屬東夷范圍。歷史上的殷商及秦人主要起源于環(huán)渤海地區(qū)的東夷部落之中。關(guān)于殷商起源,有西方、東方、北方諸說,8其實若從環(huán)渤海地區(qū)這一地理概念視之,西方說不確,東方與北方說沒有根本區(qū)別。秦人崇奉鳥圖騰并以少暤為祖神,其起源于東夷集團地區(qū)亦確定無疑。殷商與秦人俱起源于東夷集團,又先后進入中原,對東夷集團融入華夏起了極大歷史作用。
關(guān)于東夷,有學(xué)者曾提出這樣的認識,他說:“東夷一名詞有廣狹二義,狹義專指秦以前居今山東、江蘇、安徽等省自淮以北沿海一帶之異民族。廣義則為秦漢以后版圖擴展,在境內(nèi)之東夷已歸同化,因別指滿洲朝鮮、日本、琉球等族為東夷……前者為舊東夷,后者為新東夷……由中國民族史言之,自應(yīng)以狹義者即舊東夷為范圍。狹義之東夷自上古時即與華夏系并居中國,周初頗強,后屢受王室及齊魯之攘斥遂衰,楚及吳越興起受其役屬,秦滅六國后竟散為民戶,自是完全同化于華夏系?!?此對東夷概念的詮釋很值得關(guān)注。首先,關(guān)于東夷的歸屬始末講得很清楚,從歷史上看,商周文化本為東西對立的兩個文化系統(tǒng),東夷既受周室及齊魯?shù)娜脸?,說明它應(yīng)屬于殷商系統(tǒng);同時,被周目為蠻夷的楚及吳、越興起后,東夷歸屬它們,自屬當然。其次,這里把東夷分析為廣狹、新舊的名目,還需進一步深入詮釋分析。如他關(guān)于東夷的論斷顯然可見孫詒讓的影響。《墨子#8226;非攻下》:“九夷之國莫不賓服”,孫詒讓曰:“此九夷與吳楚相近,蓋即淮夷,非海外東夷也”,又:“春秋以后蓋臣屬楚吳越三國,戰(zhàn)國時又專屬楚……若然,九夷實在淮泗之間,北與齊魯接壤?!?0此所謂九夷居于淮、泗之間,秦統(tǒng)一基本內(nèi)附為齊民編戶,《后漢書#8226;東夷傳》所謂“秦并六國,其淮泗夷皆散為民戶”。關(guān)于九夷,還有另外的說法,《禮記#8226;王制》孔疏:“(九夷)依《東夷傳》‘夷有九種,曰畎夷、于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fēng)夷、陽夷?!掷钛沧ⅰ稜栄拧吩疲骸辉恍?,二曰樂浪,三曰高驪,四曰滿飾,五曰鳧臾,六曰索家,七曰東屠,八曰倭人,九曰天鄙?!?1對此,孫詒讓曰:“《王制》疏所云,皆海外遠夷之種別?!?按,孫氏概以《東夷傳》九夷與李巡所謂九夷同為“海外遠夷之種別”,似不盡然。二者須加仔細分析辨白?!稏|夷傳》九夷見于古本《紀年》,2那么,《東夷傳》九夷自夏代以來即已存在。又據(jù)《后漢書#8226;西羌傳》曰:“昔夏后氏太康失國,四夷背叛。及后相即位,乃征畎夷,七年然后來賓。至于后泄,始加爵命,由是服從。后桀之亂,畎夷入居邠岐之間,成湯既興,伐而攘之。及殷室中興,諸夷皆叛?!比绻汛擞涊d與《東夷傳》及《紀年》的相關(guān)內(nèi)容相較,則《西羌傳》所言諸夷即《東夷傳》之九夷,顯然如孫氏那樣謂之“海外遠夷之種別”不甚準確;尤其所謂“后桀之亂,畎夷入居邠岐之間”,此畎夷若非《東夷傳》九夷畎夷之西遷者,即為西方戎夷之一種,與東夷迥別,更絕非“海外遠夷之種別”。至李巡所謂九夷,除倭人居海中外,其余大體應(yīng)為遼東郡以東、居于朝鮮半島北部及其以北的東北地區(qū)濱海諸族,可統(tǒng)稱為九夷,乃相當于孫氏所謂“海外遠夷之種別”。這些東北地區(qū)的諸夷種族,自先秦以來就與中原有交往關(guān)系,并非始于秦漢,只不過在秦漢時代的史籍中方明白予以記載。
秦統(tǒng)一,淮泗之夷散為民戶,先秦的東夷發(fā)展至此為一段落。漢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于是使遼東半島以東、居于朝鮮半島北部及其以北的部分東夷并入漢朝的郡縣內(nèi),此后及東漢時代面對的主要是此東北地區(qū)的諸夷民族,即所謂海外東夷,據(jù)《后漢書#8226;東夷傳》所記,包括夫余、挹婁、沃沮、高句驪、濊貊及韓、倭等以東北民族為主的海外東夷,從而形成中原王朝與海外東夷之間新的夏夷關(guān)系。3這樣,三代以來所形成的,由周代分封局面所代表的東方地區(qū)夷夏交錯的形勢,從此變?yōu)榍貪h一統(tǒng)局面下,由中原王朝與東北諸夷間所構(gòu)成的、雙方對立較為集中的夷夏分布形勢。在先秦時期,主要是周代的夷夏對立融合過程中,除周公征東夷及齊魯對周邊諸夷的經(jīng)營外,箕氏朝鮮及戰(zhàn)國時燕設(shè)五郡,特別是接下來漢武帝滅朝鮮設(shè)東方四郡,這些對東夷地區(qū)的發(fā)展影響關(guān)系極大。因為納入郡縣管理,必然會使中原王朝的政教聲化更為深入,那么,對東夷地區(qū)各族社會生活產(chǎn)生的影響也相對較大。其中燕國地區(qū)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尤其在中原地區(qū)與海外東夷的交往中,起著特殊的歷史作用。通過對燕國歷史的分析,更可見它與朝鮮的密切聯(lián)系,尤其可以折射出東北地區(qū)諸夷從周秦迄漢的發(fā)展變化狀況。
二、漢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及其影響變化
北方戎狄與東夷民族在歷史上就形成地理上交錯雜居的形勢,這在燕國地區(qū)反映較明顯。燕國北方及東北方乃戎狄如東胡、山戎及東夷包括濊貊等雜居之地。其南面的易水流域也曾有過戎狄的活動蹤跡。4燕國地區(qū)這種特殊的地理條件,使之成為北方戎狄與東夷錯雜之地的一個交往中樞。但比較而言,燕與東夷的聯(lián)系似更為密切。有著作提出,所謂“全燕”之地因地勢可分為兩部分,即東北的燕秦之五郡(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郡),乃燕山山脈山地;西南的西漢之廣陽、涿郡,乃華北平原易水流域。前者可名為“北燕”,后者可名為“易燕”。5按“易燕”地區(qū)應(yīng)為燕受封的原始所在,考古研究證明,北京至易縣一帶是商末周初燕人活動的重要地區(qū)。東北五郡乃戰(zhàn)國時燕向東北方開拓的結(jié)果,但其地位很重要,因為它決定了燕與北方及東北方諸族的聯(lián)系,尤其是與海外東夷如朝鮮的聯(lián)系。
《戰(zhàn)國策#8226;燕策一》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兩千余里?!?是燕國所處,乃戎狄與東夷接壤雜錯之地。燕的這種地理位置使之成為夷夏各族交流的一個中心。《史記#8226;朝鮮傳》:“自始全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筑障塞……(衛(wèi))滿亡命……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故燕、齊亡命者王之,都王險?!薄妒酚?8226;自序》:“燕丹散處遼間,(衛(wèi))滿收其亡命,厥聚海東,以集真番,葆塞為外臣。”《史記#8226;貨殖傳》:燕“南通齊趙,東北邊胡,上谷至遼東,地踔遠,人民希,數(shù)被寇,大與趙、代俗相類,而民雕捍少慮,有魚鹽棗栗之饒。北鄰烏桓、夫馀,東綰穢貉、朝鮮、真番之利?!笔茄嗵幱谌忠慕诲e雜居之地,并且成為漢、胡、夷各族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一個中樞。燕雖與東夷、戎胡交流雜處,但其中燕與東夷尤其是朝鮮的關(guān)系深厚?!稘h書#8226;地理志下》歷數(shù)燕地所有郡縣之地,最后說:“及渤海之安次,皆燕分也。樂浪、玄菟亦宜屬焉。”即認為武帝滅朝鮮所設(shè)四郡也應(yīng)隸屬于燕地,可見燕與朝鮮關(guān)系之密切深厚。從上舉諸例亦可見,從箕氏朝鮮至衛(wèi)氏朝鮮亦成為漢朝控制東夷地區(qū)的一個附屬藩臣宗長,《史記#8226;朝鮮傳》:“會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衛(wèi))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聞,上許之,以故滿得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shù)千里?!睋?jù)《正義》引《括地志》所言,此服屬的“方數(shù)千里之地”,包括“朝鮮、高驪、貊、東沃沮五國之地,”1《三國志#8226;魏書#8226;烏丸鮮卑東夷傳》:“漢初,燕亡人衛(wèi)滿王朝鮮,時沃沮皆屬焉?!?衛(wèi)氏朝鮮儼然成為海外東夷地區(qū)附屬藩臣諸國的宗長首領(lǐng)。因為燕與朝鮮比鄰關(guān)系深厚,朝鮮又本燕之藩屬,《史記》所謂“自始全燕時,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筑障塞”,故漢初借燕之力控制朝鮮東夷諸國。由于朝鮮是中原控制海外東夷的重點,于是才發(fā)生后來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之舉。
戰(zhàn)國時燕曾在北邊設(shè)五郡拒胡,《史記#8226;匈奴傳》:燕將秦開“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余里……燕亦筑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此拒胡五郡之地的取得不限于東胡,有相當部分是取自朝鮮。記載上說:朝鮮“后子孫稍驕虐,燕乃遣將秦開攻其西方,取地二千余里,至滿番汗為界,朝鮮遂弱?!?可見五郡之地的相當部分應(yīng)取自朝鮮,因此其作用不僅限于拒胡,亦為進一步拓地朝鮮和控制朝鮮提供了方便;遼東郡密邇朝鮮,亦成為與朝鮮交通往來的樞紐前沿之地。在地理上,燕與朝鮮密邇比鄰,因此往來關(guān)系深厚,除可滿足其自身與相關(guān)方面的交流需求外,亦可通過燕作為中介,使中原與東夷朝鮮間的交流需求得以實現(xiàn)。《史記#8226;貨殖傳》:“夫燕亦勃、碣之間一都會也。南通齊、趙,東北邊胡。上谷至遼東,地踔遠……有魚鹽棗栗之饒。北鄰烏桓夫余,東綰穢貉、朝鮮、真番之利?!笨梢娧嘧鳛樵摰貐^(qū)的往來交通樞紐和中心,是各方面資源分配和利益交流的焦點。中原通過燕作為中介而實現(xiàn)與朝鮮東夷地區(qū)的往來交流,乃是戰(zhàn)國時代割據(jù)形勢所決定。一旦中央王朝的集權(quán)體制建立,就可以由中央王朝的直接政治運作實現(xiàn)此目的,從而避免以燕為中介的迂曲。漢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之舉,就是在這樣的社會歷史背景下出現(xiàn)的。秦末大亂,眾多燕、齊、趙之民避地朝鮮,燕人衛(wèi)滿就是利用這股力量推翻箕氏朝鮮并建立衛(wèi)氏朝鮮的?!度龂?8226;魏書#8226;烏丸鮮卑東夷傳》:“陳勝等起,天下叛秦,燕、齊、趙民避地朝鮮數(shù)萬口。燕人衛(wèi)滿,魋結(jié)夷服,復(fù)來王之?!逼鋵嵈耸略诳陀^上也反映了戰(zhàn)國以來中原地區(qū)與東夷朝鮮之間交流融通的愿望與需求。而且前文也講過,漢初也正是借衛(wèi)氏朝鮮間接控制東夷各族的,武帝滅朝鮮設(shè)郡就實現(xiàn)了漢朝直接控制東夷地區(qū)的目的,這是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的最大政治意義。
《后漢書#8226;東夷傳》:武帝元封三年,“滅朝鮮,分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至昭帝始元五年,罷臨屯、真番,以并樂浪、玄菟?!彼院髞硭目ぶ环Q樂浪、玄菟?!稘h書#8226;地理志下》謂玄菟、樂浪“皆朝鮮、濊貊、句驪蠻夷”,其實這里自商周以來就是東夷聚居之地,如《逸周書#8226;王會》有“良夷”,孔晁注謂“樂浪之夷”;又有“高夷”,孔晁注謂“東北夷高句驪”,4即李巡所謂九夷“一曰玄菟,二曰樂浪”,可見這里自箕氏朝鮮以來就是東夷聚居之地。察箕氏朝鮮的政俗風(fēng)化在東夷地區(qū)影響極大,這應(yīng)與朝鮮東夷地區(qū)本殷商興起的故地有關(guān)。武王克商之后,“釋箕子之囚?;硬蝗虨橹苤?,走之朝鮮,武王聞之,因以朝鮮封之。”1是箕子出走朝鮮在先,武王封之在后。箕子之所以主動選擇出走朝鮮,很可能處于返歸故土的意識?;咏梃b殷商進入中原后取得的成功政治經(jīng)驗,參酌施用于殷商興起的東夷舊地,從而取得成功,并在朝鮮東夷地區(qū)產(chǎn)生相當?shù)哪7缎杂绊憽!稘h書#8226;地理志下》:“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樂浪朝鮮民犯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谷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子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俗猶羞之,嫁取無所讎,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shè)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后漢書#8226;東夷傳》亦謂箕子于朝鮮施八務(wù)之約,“行數(shù)百年,故東夷通以柔謹為風(fēng),異乎三方者也。茍政之所暢,則道義存焉?!贝私詫映r政化的肯定及其對東夷地區(qū)的深遠影響。
箕氏朝鮮自建立起,經(jīng)歷了一個逐步東移的過程?!稘h書#8226;地理志下》有玄菟郡,顏注引應(yīng)邵曰:“故真番,朝鮮胡國。”2下有上殷臺縣。按此“上殷臺”之名,或是殷商離開東夷、進入中原之前所留下的地名,或為箕子封朝鮮后所制對殷商的紀念性地名,要之應(yīng)為東夷朝鮮地區(qū)與殷商聯(lián)系的一個地名證據(jù)。但據(jù)記載推測,箕子初封朝鮮時似達不到如此東邊之地。察樂浪郡下顏注引應(yīng)劭曰:“故朝鮮國也?!笨ぶ纬r,顏注引應(yīng)劭曰:“武王封箕子于朝鮮?!?王先謙《漢書補注》據(jù)《括地志》謂高麗王險城即古朝鮮,又據(jù)《一統(tǒng)志》謂王險城即平壤城。4《史記#8226;朝鮮列傳》正義引《括地志》基本同王說。5按雖地名曰朝鮮,但絕非箕子初封之地,因為樂浪朝鮮更偏東南,箕子初封不可能達到如此遠之地。《史記#8226;朝鮮傳》謂王險城乃衛(wèi)滿所都,應(yīng)是承箕氏朝鮮末代之都?!冻r傳》索隱引應(yīng)劭:“《地理志》遼東險瀆縣,朝鮮王舊都。”6《續(xù)漢書#8226;郡國志》遼東屬國有險瀆,劉昭注:“《史記》曰王險,衛(wèi)滿所都?!?按西漢設(shè)險瀆縣,治今遼寧省臺安縣東南,屬遼東郡,東漢末廢。8除此遼東險瀆外,還有河北險瀆。《史記#8226;朝鮮傳》集解引徐廣曰:“昌黎有險瀆縣也?!?此亦以險瀆說王險城,但在河北?!短藉居钣洝贰捌街荼R龍縣有朝鮮廢城,即箕子受封之地”,所指應(yīng)即此險瀆,是后由此向東方海外發(fā)展。10又據(jù)羅泌《路史》卷27《國名紀四》有虞氏后朝鮮條曰:第“箕子后封遼之樂浪,今平之盧龍有朝鮮城,故武德以遼為箕州,而高麗亦其地”。11此即《太平寰宇記》之平州盧龍縣朝鮮廢城。那么,箕子最初受封應(yīng)在河北盧龍、昌黎濱海地區(qū),殷商同姓諸侯孤竹國亦在此,可與為鄰;繼遷于遼東,又渡過浿水,建都樂浪朝鮮,即今平壤?!把啾逼刃U貉”(《史記#8226;燕世家》)周初封燕,就是為了鎮(zhèn)撫其北方及東北方的胡夷,因此箕氏朝鮮逐漸東移,主要應(yīng)來自燕國的壓力,前文言燕開北方五郡包括侵削朝鮮之地可為一證。這樣,箕氏朝鮮的建立是一個逐步東移的過程,由此使箕子從中原殷商帶去的文化影響漸次深入于東夷地區(qū),這與記載中所見箕氏朝鮮的政俗,在朝鮮東夷地區(qū)的影響那樣深入持久,正相吻合。
《后漢書#8226;東夷傳》:“濊北與高句驪、沃沮,南與辰韓接,東窮大海,西至樂浪。濊及沃沮、句驪,本皆朝鮮之地也……至元封三年,滅朝鮮,分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睋?jù)相關(guān)記載的比較推測,武帝滅朝鮮所設(shè)四郡,要比朝鮮曾實際達到的疆域要小。為何如此?可能有兩個原因。其一,朝鮮東夷之地地廣人稀,漢朝揀選其地域臨近且便于管理者設(shè)郡縣轄領(lǐng),其余稍偏遠荒陋者或棄之不取。其二,朝鮮疆域在武帝滅之之前已因侵削或?qū)俚嘏央x而縮小,如今日可知者惟戰(zhàn)國時燕設(shè)五郡曾侵朝鮮之地,其他已不甚詳??傊?,限于史料記載,對此已難于考明。
漢武帝設(shè)四郡的意義和影響主要是制度和文化上的。《三國志#8226;魏書#8226;烏丸鮮卑東夷傳》曰:“漢武帝伐滅朝鮮,分其地為四郡。自是之后,胡、漢稍別。”此所言頗有啟發(fā)提示意義。漢設(shè)四郡之后,中原王朝的政教聲化,可直達朝鮮東夷地區(qū);既使之受到中原文化的改造影響,同時也使中原地區(qū)與海外東夷在社會制度及風(fēng)俗文化上的區(qū)別進一步顯現(xiàn),大一統(tǒng)格局之下中原王朝與四夷附屬國之間的夏夷主從藩屬關(guān)系,也以朝貢的形式規(guī)范起來。
武帝所設(shè)四郡,其后有所遷改變革,以下兩則史料可見其大概?!度龂?8226;魏書#8226;烏丸鮮卑東夷傳》:“漢武帝元封二年,伐朝鮮,殺(衛(wèi))滿孫右渠,分其地為四郡,以沃沮城為玄菟郡,后為夷貊所侵,徙郡句驪西北,今所謂玄菟故府是也。沃沮還屬樂浪。漢以土地廣遠,在單單大領(lǐng)之東,分置東部都尉,治不耐城,別主領(lǐng)東七縣,時沃沮亦為縣。漢[建]武六年,省邊郡,都尉由此罷。其后皆以其縣中渠帥為縣侯,不耐、華麗、沃沮諸縣皆為侯國。夷狄更相征伐,唯不耐濊侯至今猶置功曹、主簿諸曹,皆濊民作之。沃沮諸邑落渠帥,皆自稱三老,則故縣國之制也?!薄逗鬂h書#8226;東夷傳》:“元朔元年,濊君南閭等叛右渠,率二十八萬口詣遼東內(nèi)屬,武帝以其地為蒼??ぃ瑪?shù)年乃罷。至元封三年,滅朝鮮,分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至昭帝始元五年,罷臨屯、真番,以并樂浪、玄菟。玄菟復(fù)徙居句驪。自單單大領(lǐng)已東,沃沮、濊貊悉屬樂浪。后以境土廣遠,復(fù)分領(lǐng)東七縣,置樂浪東部都尉……建武六年,省都尉官,遂棄領(lǐng)東地,悉封其渠帥為縣侯,皆歲時朝賀?!鄙弦涊d證明,四郡設(shè)立后,在行政屬轄建置方面,又經(jīng)歷了合并、內(nèi)徙及部分裁撤的過程。這實際使?jié)h朝對海外東夷的管理,出現(xiàn)由郡縣管理向藩屬附從關(guān)系的倒退,它反映了中原王朝與海外東夷間的勢力消長關(guān)系。隨海外東夷的發(fā)展,中原王朝已無力完全采用郡縣管理的形式加以嚴密控制,乃至部分地蛻化為藩屬朝貢式的羈縻關(guān)系。雖然東夷各族在制度文化方面仍受到中原王朝的較大影響,但其在各方面獨立發(fā)展的自由度也在增加,這也可以部分地詮釋前引《三國志》“自是之后,胡、漢稍別”的意義內(nèi)涵。
秦漢時代與東夷的關(guān)系,《后漢書#8226;東夷傳》對之有個簡明的概述,其曰:“秦并六國,其淮、泗夷皆散為民戶。陳涉起兵,天下崩潰,燕人衛(wèi)滿避地朝鮮,因王其國。百有余歲,武帝滅之,于是東夷始通上京。王莽篡位,貊人寇邊。建武之初,復(fù)來朝貢。時遼東太守祭肜威懾北方,聲行海表,于是濊貊、倭、韓,萬里朝獻,故章、和已后,使聘流通。逮永初多難,始入寇鈔;桓、靈失政,漸滋曼焉?!贝藢η亟y(tǒng)一直至東漢時代的中原王朝與東夷的關(guān)系進行了簡明概括。秦統(tǒng)一,淮、泗東夷變?yōu)橥醭犗碌木帒酏R民,被納入帝國治下的正式隸屬成員,于是海外東夷成為漢王朝需要面對的主要問題。武帝滅朝鮮設(shè)郡,實現(xiàn)了對以朝鮮地區(qū)為主的海外東夷的直接統(tǒng)治管理。東漢盛時聲威遠播,于是在四郡之外的倭、韓等也作為遠夷外藩萬里朝貢入覲,聘使流通。安帝永初以后,國運衰微,東夷各族往往寇鈔作亂,如夫余、高句驪、濊貊等屢犯玄菟、樂浪及遼東等郡,直至漢末漸失對東夷地區(qū)的有效控制??梢哉f,對東夷控制強弱的變化,完全取決于漢朝中央權(quán)力的存在狀況。武帝時期是漢代大一統(tǒng)中央集權(quán)的鼎盛期,滅朝鮮設(shè)四郡是此反映。武帝之后,雖大一統(tǒng)觀念依然,但中央集權(quán)的實際效能卻有所減弱,因此對四夷的控制必然相對松弛,對東夷的管理由郡縣統(tǒng)治部分蛻變?yōu)榉獙俪曣P(guān)系,就證明郡縣制在東夷地區(qū)的統(tǒng)治效能是有限的。《魏書》卷100載史臣曰:“夷狄之于中國,羈縻而已?!?這固然反映了內(nèi)中國、外夷狄式的大一統(tǒng)夷夏觀,但從根本上講,還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由于文化上的巨大差異,使中原王朝無力完全克服和消融由此帶來的矛盾不諧,從而只能在政治上繼續(xù)以藩屬朝貢關(guān)系安撫牢籠四夷,借此維持起一種較為松弛的統(tǒng)治隸屬名分,以及并不穩(wěn)固的表面一統(tǒng)局面。漢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后來又部分裁撤和重新推行封爵藩屬式政治羈縻方式,從而在郡縣制設(shè)立之初就證明,它不足以在夷夏關(guān)系上完全取代封爵藩屬制度,于是朝貢羈縻方式就成為以后中原王朝統(tǒng)轄管領(lǐng)四夷的基本國策而延續(xù)下去,并幾乎成為一種常態(tài)。
三、淮泗東夷的淵源
中國古代東夷部落群以環(huán)渤海地區(qū)為主要分布范域,如果再細分,可分為兩個主要部分,一部分大致分布于山東半島齊魯之域,南至淮水流域,再南可抵大江,此即淮泗東夷,至秦統(tǒng)一大體融入華夏。其二即分布于遼東半島以東、朝鮮半島北部及其以北的東北地區(qū)諸夷,按《后漢書#8226;東夷傳》及《三國志#8226;烏丸鮮卑東夷傳》,把朝鮮半島南部的三韓及海中的倭亦包括在內(nèi),可統(tǒng)稱海外東夷。海外東夷在先秦時期已與中原有所聯(lián)系,但史籍中所見要以秦漢時期與中原聯(lián)系頻繁密切。其中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應(yīng)有兩點,即一是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戰(zhàn)亂導(dǎo)致中原人士的大量遷徙外流,而且?guī)缀蹩梢哉J為以中原人士的單向外流為主;其二是秦漢帝國的聲威遠播,由此促使海外東夷的向化內(nèi)附。這些促使中原地區(qū)與海外東夷間的交流往還。除武帝滅朝鮮設(shè)四郡,從而納海外東夷中的一部分于郡縣之內(nèi)外,其余海外東夷多與秦漢王朝結(jié)為藩屬朝貢關(guān)系,但叛服無常,僅足羈縻而已。此欲進一步討論淮泗東夷的構(gòu)成淵源,以揭示它們在華夏族形成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問題。淮泗東夷在先秦時期較為活躍,與上古三代王朝及中原諸夏多有往還交流,其主要構(gòu)成可概括為四部分,即太皞、少皞、皋陶及徐夷等四個集團,下一一考述。
山東中部及其以南,乃是大皞及少皞為代表的東夷集團的一個重要分布區(qū)域,周初東夷一度成為嚴重威脅,故周封齊、魯于此鎮(zhèn)撫之。《左傳》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須句、顓臾,風(fēng)姓也。實司大皞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邾人滅須句,須句子來奔,因成風(fēng)也。成風(fēng)為之言于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蠻夷猾夏,周禍也。若封須句,是崇皞、濟而修祀,紓禍也。’”1大皞風(fēng)姓,應(yīng)為九夷中的風(fēng)夷。風(fēng)者鳳也,亦為鳥圖騰部族?!蹲髠鳌匪砸沧C明大皞本東夷而近于華夏;成風(fēng)乃莊公之妾,僖公之母,須句乃成風(fēng)母家,說明周封魯于東夷之地加速了此地的夷夏融合,故成風(fēng)完全接受了周禮文化?!蹲髠鳌氛压吣辏骸瓣?,大皞之虛也?!标惤牖粗f水,大皞后四國之須句臨濟水,宿近于濟水。大皞、少皞乃是淮泗東夷之主體,大致分布于北起濟水流域南抵淮水流域的地區(qū)內(nèi)。濟與淮是古代有名的四瀆之二,《史記#8226;殷本紀》載《湯誥》有曰:“古禹、皋陶久勞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東為江,北為濟,西為河,南為淮,四瀆已修,萬民乃有居?!蹦敲矗?、河、淮、濟似禹治水的主要區(qū)域,應(yīng)相當于九州的核心區(qū)域,故大皞、少皞活動的地區(qū)是上古文明的重要地區(qū)。大皞氏以龍紀,少皞氏以鳳鳥適至故以鳥紀,古人每以龍鳳并配,龍鳳亦為四靈之二;再從大皞、少皞兩名自身看,二者間應(yīng)有關(guān)系,《古史考》謂少皞“宗師太昊之道,故曰少昊”。上引《左傳》“大皞與有濟”,有學(xué)者謂有濟即少皞,因為太昊、有濟并為風(fēng)姓遠祖,有濟就是有齊,言其占有齊地,是指少昊說的。2其言雖似,然無確證。但記載證明,少皞確應(yīng)繼承了大皞的傳統(tǒng)?!蹲髠鳌氛压吣辏骸拔腋咦嫔訇粨粗⒁?,鳳鳥適至,故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鳳鳥歷正及以下司分、至、啟、閉之四鳥名官,相當于天官,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之首,其次乃以鳥名官的司徒、司馬、司空、司寇、司事等五官。六官本上古的命官體系,《周官》承自此體系?!蹲髠鳌酚涊d證明,此最初乃少皞氏繼承自太皞的傳統(tǒng)。大皞風(fēng)姓,風(fēng)者鳳也,乃鳥圖騰崇拜,故少皞以鳳鳥為六官之首,且以鳥名官,是對大皞傳統(tǒng)的繼承。
《左傳》定公四年記封魯于少皞之虛,少皞之虛在曲阜?!渡胶=?jīng)#8226;大荒東經(jīng)》:“東海之外大壑,少皞之國?!?是少皞族的分布往東可達于山東沿海。大皞后四國任、宿、須句、顓臾分布于曲阜四近之地,故兩皞之地相距不會太遠,應(yīng)是上古約以山東地區(qū)為中心先后興起的兩個親屬部落集團。據(jù)《說文》:嬴,“少皞氏之姓?!?嬴乃東夷著姓,如嬴秦就是出于東夷的著族大姓。其他據(jù)《世本》如莒、徐、奄、江、黃、鐘離、淮夷等皆嬴姓,除莒、奄在山東外,余皆在淮水流域?!稘h書#8226;地理志》東??へ呖h,注:“故國,少昊后,盈姓?!?盈即嬴,一聲之轉(zhuǎn),其地亦在今山東?!稌?8226;禹貢》:“萊夷作牧”,萊夷在商周時主要分布于齊地,周初太公封齊,萊夷曾與之爭國,春秋時孔子猶稱萊人為“裔夷之俘”。6因萊人基本分布在齊地,故《管子#8226;輕重戊》:“齊者,萊夷之國也?!?舊說萊夷姜姓,此說不確。8春秋時晏子在歷數(shù)太公之前的齊地先民時,首稱“昔爽鳩氏始居此地”,1在少皞氏官制中有“爽鴆氏,司寇也”,那么,萊夷應(yīng)是少皞氏部族之后??傊?,少皞后裔較多,分布較廣,以今山東、豫東及皖北一帶為多。在后來排定的五帝體系中沒有少皞的位置,但少皞在東夷中的影響還是較大的,如東夷部落群中有名的皋陶、徐夷皆與少皞有關(guān)。
皋陶的“皋”乃是大皞、少皞的“皞”,皋陶乃少皞之后。2曲阜為少皞之虛,皋陶生于曲阜偃地,故賜姓偃,《帝王紀》曰:“皋陶生于曲阜,曲阜偃地,故帝因之,而以賜姓曰偃。”3按偃應(yīng)即奄,《史記#8226;周本紀》正義引《括地志》:“兗州曲阜縣奄里即奄國之地也?!苯酪嘀^:“成王伐淮夷,遂踐奄,因以封周公,蓋周公正封于武王時,而成王以奄地益之也。今志言曲阜即古奄也。或言奄城在縣東二里。”4是偃即奄,后來徐偃王之偃,即得源于奄。有學(xué)者則認為皋陶偃姓,少皞嬴姓,乃一聲之轉(zhuǎn)。5皋陶應(yīng)為少皞之后,《左傳》文公五年有一段記載值得關(guān)注:“六人叛楚即東夷。秋,楚成大心、仲歸帥師滅六。冬,楚公子燮滅蓼,臧文仲聞六與蓼滅,曰:‘皋陶庭堅不祀,忽諸!’”首先,六為東夷,乃皋陶后,此亦可證以《帝王世紀》:“皋陶卒,葬之于六,禹封其少子于六,以奉其祀?!?其次,《左傳》文公十八年杜注認為“庭堅即皋陶字”,7那么,皋陶、庭堅應(yīng)為一人;本年杜注:“蓼與六皆皋陶后也”,8《史記#8226;陳杞世家》索隱亦曰:“蓼、六本或作英、六,皆通。然蓼、六皆咎繇之后也。據(jù)《系本》二國皆偃姓。”9對此,雷學(xué)淇有考證,他認為蓼、六乃英、六之誤,他說:“皋陶出自少皞,其后為英、六,偃姓。庭堅乃出顓頊,其后為蓼,姬姓。二國之姓并詳見《世本》,索隱因偃姓后有舒蓼,遂誤和蓼與舒蓼為一。”10按其指出,皋陶乃少皞之后,皋陶、庭堅乃二人,一偃姓,一姬姓。其考證極值得參考。皋陶乃參與大禹治水的東夷英雄,因有功受到大禹舉薦。據(jù)《孟子#8226;萬章上》,禹曾舉薦伯益為其繼承人,但據(jù)《史記#8226;夏本紀》,在薦伯益之先,禹曾舉薦皋陶,皋陶卒,然后薦伯益。伯益嬴姓,乃秦人之祖?!秶Z#8226;鄭語》:“嬴,伯翳之后也。”韋注:“伯翳,舜虞官,少皞之后伯益也?!?1皋陶與伯益俱少皞后,又俱曾佐禹治水有功受封,皆為東夷中的英雄首領(lǐng)人物?!蹲髠鳌酚涊d有“群舒”,舒為偃姓,乃皋陶后。《世本》:“偃姓:舒庸、舒蓼、舒鴆、舒龍、舒鮑、舒龔?!?2楊伯峻指出:此六者“恐皆同宗異國,統(tǒng)稱之曰群舒。大致宗國在今安徽省舒城縣,而散居于舒城縣、廬江縣至巢縣一帶?!?3皋陶乃少皞后,其后裔英、六、群舒之分布則偏向南,在長江以北、安徽淮水流域偏南。從族姓及地理上推測,偃姓之舒與嬴姓之徐關(guān)系甚近。金文徐作,《說文》謂:余,“語之舒也,從八,舍省聲?!?4《說文》舒作,那么、同聲,亦即徐、舒同聲。15徐嬴姓,舒偃姓,二姓乃一聲之轉(zhuǎn),徐、舒則為一族之分化。春秋時徐在淮水之北,旁近泗水;群舒在淮水之南,處江淮之間,群舒應(yīng)是徐夷南遷者。如從族源上看,少皞嬴與皋陶偃二姓,本是親緣氏族關(guān)系。隨氏族人口的增殖必然導(dǎo)致氏族組織的分化及居住地域的遷徙,這也就是從徐夷到群舒變化后面所蘊含的機制原因。16
四、徐偃王史跡考
徐夷在周初曾為大患,《逸周書#8226;作雒》在述三監(jiān)之亂時有曰:“三叔及殷東徐奄及熊盈以略”,其中徐奄二者為害尤烈,是以《左傳》昭公元年歷數(shù)三代患禍時提及“周有徐奄”,楊伯峻曰:“徐即《詩#8226;大雅#8226;常武》‘濯征徐國’、‘徐方震驚’之徐方或徐國,故址當在今江蘇泗洪縣南,近洪澤湖……相傳徐奄皆嬴姓,伯益之后,俱亡于西周。”1徐奄俱嬴姓,又皆為伯益之后,同樣可證它們應(yīng)為少皞之后。徐國位于淮水邊,被目為淮夷,《括地志》曰:“泗州徐城縣北三十里古徐國,即淮夷也?!?徐夷是淮泗地區(qū)東夷的主體。奄亡于西周,《書序》謂:“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3奄亡后,魯據(jù)有其地,奄余部在淮水流域應(yīng)有遺存,即偃姓群舒,前文已言,偃即奄。還有一部分遠遁江南,今江蘇武進古淹城即其遺跡。亦見于記載,《越絕書》卷2《外傳記吳地傳第三》:“毗陵縣南城,故古淹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也?!?淹即奄。徐則亡于春秋,《漢書#8226;地理志》臨淮郡徐縣,注:“故國,盈姓,至春秋時徐子章禹為楚所滅?!卑从促浅缧?,據(jù)《左傳》昭公三十年乃吳滅徐,楚救徐不及,于是“城夷,使徐子處之”,即徐亡國后,徐子居楚做寓公。徐在魯開國之初曾為大患,《書序》:“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并興,東郊不開”,5《書#8226;費誓》:“徂茲淮夷,徐戎并興”。徐國本在淮水邊,但據(jù)《書序》及《費誓》所言,徐夷對魯?shù)耐{乃近在肘腋,故此徐夷很可能在魯附近有據(jù)點,非如有學(xué)者所言,徐本近魯,因受魯打擊而南遷淮水。梁履繩曰:“《書序》云,徐夷并興,東郊不開。則此戎在魯之東,故得奄相比,非徐境矣。今山東曲阜縣舊城即古奄地。徐戎是戎在徐州者,與徐國別。奄即《漢書#8226;藝文志》所云魯奄中也?!?是周初威脅魯之徐夷必近在魯東,或為淮水邊徐國派出駐于魯東者。這里需做些考辨,即魯附近的徐州問題。滕、薛乃魯南面小國,薛在戰(zhàn)國時曾改名徐州,此徐州近魯,是否可能與周初侵擾魯?shù)男煲挠嘘P(guān)呢?
《史記#8226;魯世家》頃公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奔庖鞆V曰:“徐州在魯東,今薛縣。”索隱曰:“按《說文》:‘,邾之下邑,在魯東?!帧犊尽吩唬骸攪h,六國時曰徐州。’又《紀年》云:‘梁惠王三十一年下邳遷于薛,故(改)名曰徐州。’則徐與并音舒也?!?薛至少在夏代已存在,即《左傳》所謂“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為夏車正,”后來它作齊田氏封邑曾稱舒州,至戰(zhàn)國時又曾改名徐州。但薛縣徐州的正字應(yīng)作“俆”,乃單人旁而非雙人旁。俆雖與徐字通,但薛縣徐州一定要作“俆”字才正確,作“徐”嚴格講不正確,但經(jīng)傳記載中一般則以徐、俆、舒通用。作為地名,俆州即舒州,本在薛;俆舒作為地名的由來,應(yīng)與徐有關(guān)。8
《書#8226;禹貢》謂“海岱及淮惟徐州”,“浮于淮泗達于河”,徐州得名主要與徐夷有關(guān)。其東臨海,境內(nèi)之水以淮、泗為主,其貢物又特提及“淮夷珠及魚”,徐州的這種地理特點決定了它是淮泗東夷的主體分布區(qū)。李長傅曰:“徐州之名,源出于春秋之徐國(今安徽泗縣)?!庇衷唬骸靶熘?,古為淮夷、徐夷地。”1其他亦有學(xué)者談到徐州得名與徐國的關(guān)系:“徐州的名稱也原于國名,這個國名周初已出現(xiàn)。周初金文《公伐鐘》和《公伐鼎》都是周初伯禽的作器。方即徐國?!币韵屡e《逸周書#8226;作雒》之“殷東徐奄”證之。2據(jù)李長傅所舉徐州二十余國,除魯、滕、薛等少數(shù)周人封國外,絕大部分應(yīng)為本地原住的淮泗東夷,而且從《詩#8226;大雅》之《常武》、《江漢》所述觀之,徐淮地區(qū)乃西周王朝用兵經(jīng)營的重點,這在金文器銘中亦有反映。周初封魯于此,就為使之鎮(zhèn)撫淮泗東夷;既封于此之后,魯即成為此地區(qū)的大國,《呂氏春秋#8226;有始》在界說九州的徐州時如此道:“泗上為徐州,魯也?!?所反映的就是上述那樣的歷史事實。舊謂,《詩#8226;魯頌》四篇乃頌美魯僖公之詩,其中多言及魯克淮夷乃至徐方之事。如《泮水》:“既作泮宮,淮夷攸服”“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堕s宮》曰:“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遂荒大東,至于海邦,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遏旐灐菲矘O力稱揚僖公之武功治績,多有夸飾失實之處,于是有學(xué)者作專文記其“溢美”不實。4其詩中屢言淮夷服從甚且有“荊舒是懲”、“遂荒徐宅,至于海邦”之語。但透過這些夸飾語,亦應(yīng)令人隱約可以感到,魯受封于此淮泗東夷叢聚之地,其發(fā)展必倍嘗之蹈勵艱辛。同時亦可見,魯國應(yīng)為淮泗東夷融入華夏做出較大貢獻;因為從相關(guān)記載視之,西周春秋時代魯與淮泗東夷的交流往還應(yīng)該給予注意。綜之,淮泗東夷居地應(yīng)以九州中的徐州地區(qū)為主,徐夷應(yīng)為其代表。徐,嬴姓,少皞之后,其次尚有偃姓群舒;群舒乃皋陶之后,皋陶族姓出于少皞,二者本為一系。這反映在稱名上,就是徐、舒相通,俆則是舒分化出的異體字,俆、舒之名的總根源是徐。徐是徐州地區(qū)淮泗東夷的大共名,或謂之原生性部落氏族共同體之名;舒是從徐分化出的次生性部落氏族共同體之名。俆既為薛縣徐州的正字,很可能因周初襲擾魯?shù)男煲脑哟擞嘘P(guān),其字乃由徐衍化而出。
周代徐夷之大事乃徐偃王反周。徐偃王之偃,乃偃姓群舒之偃,徐偃王代表了徐嬴、舒偃兩族勢力的聚合。5徐偃王的勢力大致在江蘇東部濱海地區(qū),即淮水以南,大江以北地區(qū),是乃徐國延伸至南及于群舒的勢力范圍。6《后漢書#8226;東夷傳》謂“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李注:“《水經(jīng)注》曰:‘潢水一名汪水,與泡水合,至沛入泗。’自山陽以東,海陵以北,其地當之也。”7即今江蘇省泰州以北,淮安以東地區(qū)?!俄n非子#8226;五蠹》謂“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里”,按“漢”乃“邗”之音訛,《左傳》哀公九年“吳城邗”,邗在今揚州附近。如此則“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與“漢(邗)東地方五百里”,在地域上大體相合。8徐偃王較早見于《荀子#8226;非相》:“且徐偃王之狀,目可瞻焉?!?又見載于《韓非子#8226;五蠹》:“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10《史記》亦有記載,《秦本紀》:“徐偃王作亂,造父為繆王御,長驅(qū)歸周,一日千里以救亂,繆王以趙城封造父”?!囤w世家》大體與之同,故《史記》兩處記載殆本同一出處。但《史記》謂徐偃王乃周穆王時事,《韓非子》謂荊文王滅徐而未及周穆王,《后漢書#8226;東夷傳》殆合此二說而謂周穆王使楚文王滅徐。1《東夷傳》集輯了相關(guān)記載,所述較詳:“后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
穆王畏其方熾,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偃王處潢水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穆王……告楚令伐徐……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故至于敗,乃北走彭城武原東山下……因名其山為徐山?!贝恕稏|夷傳》乃綜合相關(guān)記載撰成,如上引《韓非子》、《史記》外,還包括其他一些記載,如“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2可與《禮記》相較,《檀弓下》:“邾婁考公之喪,徐君使容居來吊、含,曰:‘寡君使容居坐含,進侯玉。其使容居以含?!兴驹唬骸T侯之來辱敝邑者,易則易,于則于,易、于雜者,未之有也?!菥訉υ唬骸菥勇勚?,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忘其祖。昔我先君駒王,西討濟于河,無所不用斯言也。容居,魯人也,不敢忘其祖。’”據(jù)鄭玄注“易謂臣禮,于謂君禮,雜者,容居以臣欲行君禮。徐自比天子,使大夫敵諸侯,有司拒之?!奔葱焓拐哒Z言倨傲,行為恣肆,而之所以如此,乃以昔日的強大為今日的倨傲張目,故孫希旦解釋說:“徐入春秋為小國,其后依倚吳、楚之間,非敢僭擬天子者,蓋其先世曾強大僭竊,后世相習(xí)而不知其非耳。”3據(jù)《史記#8226;秦本紀》及《趙世家》正義、《后漢書#8226;東夷傳》注俱引《博物志》徐偃王卵生說,則徐曾為周代東夷大國無疑?!稏|夷傳》在徐偃王之后又記:“厲王無道,淮夷入寇,王命虢仲征之,不克,宣王復(fù)命召公伐而平之。”此可與《詩#8226;大雅#8226;江漢》所述互證。除《水經(jīng)注》外,在唐宋的地理書如《括地志》中記載了與徐偃王有關(guān)的遺跡、遺聞,有些有助于補史傳之缺遺。4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太平寰宇記》中的一則記載,其書卷16河南道泗州廢徐城縣條下引《都城記》云“(徐)伯益之后。伯益有二子:大曰大廉,封鳥俗氏,秦其后也;小曰若木,別為費氏,居南裔為諸侯。至夏氏末,其君費昌去夏歸商,佐湯伐桀有功,入為卿士,以其本國為畿內(nèi)之采地,而湯更封費子之庶子于淮泗之間徐地,以奉伯益之祀,復(fù)名為伯,使主淮夷。至成王即位,封伯禽于魯,徐子率淮、泗之夷并叛,即《書序》云:‘魯公伯禽宅曲阜,徐夷并興,東郊不開?!斒菚r,成王以徐戎之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又曰:‘保有鳧繹,遂荒徐宅?!林苣峦跄炀扔械?,好仁義,東夷之國歸之者四十余國。穆王西巡,聞徐君威德日遠,乘八駿之馬,使造父御之,更遣楚師襲其不備,大破之,殺偃王。其子遂北徙彭城武原東山之下,百姓赴之者萬數(shù),因名其所依之山曰徐山,即此地也。后為吳所滅?!?此簡括地記述了徐國的歷史本末,雖有些內(nèi)容不知所出,但值得注意。按自“伯益有二子”以下,大抵本《史記#8226;秦本紀》,至謂“湯更封費子之庶子于淮泗之間徐地”以下,尤其謂成王封伯禽于魯,以徐戎錫之,則不知所出,引之備參考。又《東夷傳》謂徐偃王敗走徐山,此云殺偃王,其子北走依徐山,所記互異。江永謂:“《匯纂》:按徐偃王為周所滅,后封其子宗為徐子,莊廿六年,三國伐徐是也?!?據(jù)此,則春秋徐國乃徐偃王之后。今本《紀年》周穆王三十五年“荊人入徐”,徐文靖曰:“按羅泌曰:‘自若木至偃王三十二世,為周所滅,后封其子宗為徐子。’按徐亡于穆王十四年,至是僅二十一年而荊人入徐,正徐子宗紹封之時也?!?
據(jù)上引江永、徐文靖二人所言,俱涉及徐偃王之子宗的記載,所據(jù)應(yīng)出羅泌《路史》??剂_泌亦引及上述《都城記》的記載,但所言有異?!堵肥贰肪?6《后紀七》:皋陶“有子三人,長伯翳,次仲甄,季封偃為偃姓……仲甄事夏,封六,其后分英,俱為楚并……伯翳大費能馴鳥獸,知其語言,以服事虞夏,始食于嬴為嬴,氏盈,及功于洪,帝乃錫之皂斿、玄玉、姚女而封之費,生大廉、若木、恩成。大廉事夏后啟,為鳥俗氏……蜚廉生革及季勝,勝三世造父封趙,復(fù)七世叔帶乃隸晉……若木事夏,襲翳之封,后有費昌為湯御,右費仲事紂。其立于淮者為嬴氏,夏世有調(diào)王,命以徐伯,主淮夷,三十二世君偃,一假仁義而賓國三十六,周王剡之而錄其子宗,十一世為吳所滅……恩成之胄,世為理以命族,至紂時理征為翼肄中吳伯,弗合以死,取契和氏,逋難伊虛為李氏。”1所載既與上引《都城記》不甚合,復(fù)與《史記#8226;秦本紀》秦先世記載歧異。最明顯者如謂大費生子三人,其中恩成不見載于《秦本紀》,似據(jù)《新唐書》卷70上《宗室世系表上》增加;《路史》雖記造父封趙,但卻未及徐偃王作亂、造父御以救亂事,故《路史》雖言及徐君偃,卻與其他記載所稱徐偃王不甚合。關(guān)于“君偃”,《路史》自注曰:“偃即康王,乃穆王時,《都城記》云:‘穆王西巡,聞其威德日遠,遣楚師襲破,殺王偃?!逗鬂h書》、《七諫》、《淮南子注》以為楚文滅之,楚文乃春秋時,誤。”2按“偃即康王”,若指周康王則誤,因為康王名釗而不名偃?!堵肥贰芳确Q“君偃”殆與宋君偃誤混?!妒酚?8226;宋微子世家》載戰(zhàn)國時宋君偃自立為王,《索隱》謂《國策》、《呂氏春秋》等書皆以偃謚康王,羅泌似誤混宋君偃與徐偃王之名謚事跡而未加明辨?!堵肥贰匪孕焓老荡鶕?jù)《新唐書》,其卷75下《宰相世系表五下》載:“徐氏出自嬴姓。皋陶生伯益,伯益生若木,夏后氏封之于徐,其地下邳僮縣是也。至偃王三十二世為周所滅,復(fù)封其子宗為徐子。宗十一世孫章禹為吳所滅”。3表文略簡,唯及徐偃王前后世次而未詳事跡?!堵肥贰肪?8《國名紀五》載:徐,“徐姬國(自注:齊桓妃),穆王時滅偃以封姬姓?!眲t似穆王滅偃王后,徐嬴國絕,又以封姬姓,如此則與上《后紀七》所言抵牾。4總之,徐偃王事跡在《路史》中無法得到明確證明,其所載徐世次雖應(yīng)出自《新唐書》,但此類傳自后世的譜牒記載很難令人確信。
徐偃王史事最可怪者是不見于《史記#8226;周本紀》,卻主要因造父善馭與周穆王巡游的關(guān)系,在《秦本紀》及《趙世家》中被記下,從而多少影響到它在周代史事記載中的地位。此外在古本《紀年》中未明確記載徐偃王事,僅記周穆王四十七年伐紆,或作周穆王三十七年伐紂。論者謂紂乃紆之訛,紆當作紓,紓與舒通用,舒又即徐,是穆王伐紆當即伐徐,或即攻徐偃王事。5此不過一種推測。在今本《紀年》中卻可見穆王伐徐事。今本《紀年》周穆王六年春,“徐子誕來朝,錫命為伯。”按“誕”殆即偃之訛,此當以為徐子之名。6前引《都城記》湯封徐為伯,《路史》謂夏封為徐伯,《東夷傳》:穆王“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相當于東西二伯之東伯。今本《紀年》穆王十三年秋七月,“徐戎侵洛”;冬十月,“造父御王,入于宗周”;十四年,“王帥楚子伐徐戎,克之”;十六年,“王命造父封于趙”。上述可與相關(guān)記載關(guān)于徐偃王作亂,造父御王討敗之事相參校,但只稱“徐戎”,故偃王名號仍無法在今本《紀年》中得到確證。今本《紀年》穆王三十五年,“荊人入徐,毛伯遷帥師敗荊人于泲。”此可證穆王伐敗徐之后,徐臣服于周,而且一度關(guān)系和睦。今本《紀年》宣王六年,“王帥師伐徐戎,皇父、休父從王伐徐戎,次于淮”,又:“王歸自伐徐”。此所述可與《詩#8226;大雅#8226;常武》相參校。是穆王之后徐又叛周,周王帥師討平之,故《路史》謂穆王滅偃以封姬姓國之說不實,當如《左傳》言徐后滅于吳。穆王時還有一件大事,即《左傳》昭公四年所謂“穆有涂山之會”,杜注:“周穆王會諸侯于涂山?!笨资柚^:“書傳無文,不能知其本末?!苯癖尽都o年》載穆王三十九年“王會諸侯于涂山”。此事若與徐偃王有關(guān),涂山應(yīng)有兩個相關(guān)地點,即一如杜注:“涂山在壽春東北”,即安徽懷遠淮河?xùn)|岸的當涂山,夏代禹會諸侯于涂山即此,童書業(yè)謂:“似穆王破徐后會諸侯于此,此威懾‘東南夷’者”。7涂山也可能即徐山,即見于《東夷傳》及注引《博物志》、《都城記》之徐山,王先謙《后漢書集解》引沈欽韓曰:“徐山在今徐州府銅山縣南七十里,其一在邳州西南?!?即今徐州市南面一帶。二說相較,前說可能性更大。
綜之,徐偃王史跡在《史記》中不見于《周本紀》,僅見于《秦本紀》及《趙世家》。此外,在古本《紀年》中似未見徐偃王之事,若以今本《紀年》與相關(guān)記載參校,則不可謂全然無考。相對晚出的《東夷傳》雖述之最詳,但記載明顯有矛盾紕繆。如穆王本西周之王,楚文王乃春秋楚君,二人世不相值,故王先謙提出:“穆王克徐,楚文王滅徐,蓋是二事,合之遂不可通”。2范曄作為史學(xué)大家不該有如此謬誤,實難令人索解。3崔述則對包括《史記》在內(nèi)的記載指斥為附會:“后世稱造父者,欲神其技,因取偃王之事附會之,以見其有救亂之功;稱偃王者欲表其美,因又取穆王之事附會之,以為能行仁義而諸侯歸之耳。”4崔氏之言似苛刻,又不可謂無理,但不應(yīng)對徐偃王事全然否定。又有學(xué)者推測,徐偃王大約與楚國成、穆、莊三王同時,謂在前7世紀時,徐曾與楚在安徽北部、河南東南部爭雄長,徐先勝后??;前7世紀末,徐完全退出江淮中間的舞臺,楚人勝利。5考徐入春秋即已成為小國,楚自成王則國勢日強,徐無力與楚爭強。其實若結(jié)合對西周金文的研究成果,有裨于徐偃王史實的認識。金文的研究表明,周初直至穆王時代,東夷幾乎始終是侵擾周室的患害。周初的東夷,主要指山東沿海以迄淮水流域諸夷,西周金文中所謂淮夷、南淮夷、南夷、東夷大抵皆包括在內(nèi)。周初成、康、昭、穆幾世,東夷地區(qū)幾乎始終是周室用兵的目標。有學(xué)者指出:“徐偃王的故事以當時淮夷之抵抗與屈服的史實為背景,《班簋》是證明此事的金文資料?!?也有學(xué)者認為,《班簋》銘中穆王命令討伐的東國戎,可能是淮夷或徐戎的一支,相關(guān)如《錄卣》、《方鼎》、《簋》等銘文,也反映了穆王命將出師征伐淮夷的史實。7總之,徐偃王的史實與金文中穆王前后東夷侵周的記載恰相符合,故其事亦應(yīng)大體可信。以上的討論表明,徐偃王史跡雖近湮滅,但經(jīng)過鉤稽,仍可考見大略。雖相關(guān)記載有些稍晚,且傳聞異辭,但其事能借這些記載傳下,已是非常難能可貴。徐偃王記載之可貴還在于,偃姓群舒史實傳下亦甚少,徐偃王記載對此多少有些補益,彌足史家珍視。因為奄雖亡于西周,但偃姓之起應(yīng)與曲阜奄地有關(guān);且徐偃王名號代表了徐嬴與舒偃兩族勢力的融匯聚合,故借徐偃王史事亦可多少考見奄之余部勢力在后來的發(fā)展,《左傳》謂“周有徐奄”,8此兩族的歷史命運聯(lián)系始終密切。更主要的,是通過對徐偃王史跡的研究,可以約略考知淮泗地區(qū)東夷在周代發(fā)展的大概;徐偃王在西周的活動是徐夷歷史發(fā)展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其后的若干記載必須通過它才能得到持續(xù)性證實,因此對研究周代徐國史舉足輕重,必須審慎考求核證,不容率意忽略。
[作者葛志毅(1947年—),大連大學(xué)中國古代社會與思想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特聘教授,遼寧,大連,116622]
[收稿日期:2011年10月15日]
(責(zé)任編輯:謝乃和)
1 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338頁。
2 緯書《春秋考異郵》有“中國戎夷五方之民”氣色的描述,明顯有五行說性質(zhì),其曰:“北狄之氣生幽都,色黑如群畜穹閭;南夷之氣生交趾,色赤聚隅如幡旗鳥頭;東夷之氣生萊柱,色蒼搔撽布散如林木;西夷之氣生沙丘,色白鋒積如刀刃之浮。中央土?xí)S,如城郭之形,黃氣四塞,土精舒。”載[日]安居香山、[日]中村璋八輯:《緯書集成》中冊,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84頁。其五方氣色與五行說合,北狄氣色象征其崇向兵伐;幽都、交趾、萊柱、沙丘乃四夷所在之地,中央未言,唯言其氣如城郭之形象征其農(nóng)業(yè)定居生活。與《王制》相比,它完全是陰陽五行家言。
3 古代五行說以四方配四時,東方屬春,為萬物發(fā)生之所,此亦為東方優(yōu)于其他三方之因。
4 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下冊,第2616頁。
1 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下冊,第2616頁。
2 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658頁。
3 范曄:《后漢書》卷85,《東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807頁。
4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147頁。
5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493頁。
6 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56年,第305頁。
7 白壽彝主編:《中國通史》第3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7頁。
8 王玉哲:《中華遠古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65—166頁。
9 林惠祥:《中國民族史》上冊,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6年,第73頁。
10 孫詒讓:《墨子間詁》,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90—91頁。
11 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上冊,第1338頁。又見《爾雅#8226;釋地》邢疏,《十三經(jīng)注疏》下冊,第2616頁。
1 孫詒讓:《墨子間詁》,第90頁。
2 夏代與諸夷的關(guān)系,均見載于古本、今本《紀年》而稍異,如古本“少康即位,方夷來賓”,今本作“少康二年”;今本帝泄二十一年命諸夷與古本同為六種夷,但先后位序有異,另古本“陽夷”,今本作“黃夷”。二者最大不同,是今本帝芬三年僅記“九夷來御”,古本增加“曰畎夷、于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fēng)夷、陽夷”等九夷名號的內(nèi)容,且與《東夷傳》全同,此似為今本《紀年》輯者疏忽。
3 《大戴禮記#8226;少間》:“民明教通于四海,海外肅慎、北發(fā)、渠搜、氐、羌來服?!贝四艘悦C慎、北發(fā)為代表的東北民族目之為海外東夷。
4 《紀年》記“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即易水流域,而易即狄,狄又轉(zhuǎn)為翟與代,與齊北燕境的狄人或翟人有關(guān)。見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383頁。
5 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上冊,第380頁。
6 何建章:《戰(zhàn)國策注釋》,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081頁。
1 《括地志》:“朝鮮、高驪、貊、東沃沮五國之地,按所言僅四國,不當言五國,或有遺落,當加夫余?!卑促R次君《括地志輯?!费a“夫余”二字,見氏著:《括地志輯?!?,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251頁。
2 陳壽:《三國志》卷30,《魏書#8226;烏丸鮮卑東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846頁。
3 陳壽:《三國志》卷30,《魏書#8226;烏丸鮮卑東夷傳》,裴注引《魏略》,第850頁。
4 黃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880、934頁。
1 王闿運補注:《尚書大傳#8226;周傳七》,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 34 頁。
2 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1627頁。
3 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1627頁。
4 王先謙:《漢書補注》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819頁。
5 司馬遷:《史記》卷115,《朝鮮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2985頁。
6 司馬遷:《史記》卷115,《朝鮮列傳》,第2986頁。
7 范曄:《后漢書》志23,《郡國五#8226;遼東屬國》,第3530頁。
8 《中國歷史大辭典#8226;歷史地理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第700頁。
9 司馬遷:《史記》卷115,《朝鮮列傳》,第2986頁。
10 蒙文通:《周秦少數(shù)民族研究》,北京:龍門聯(lián)合書局,1958年,第99頁。
11 羅泌:《路史》,《文淵閣四庫全書》,第383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09頁。
1 魏收:《魏書》卷100,《烏洛侯傳》,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224頁。
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91—392頁。
2 束世澂編輯:《中國通史參考資料選輯——第一集原始時代》,第141頁。
3 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38頁。
4 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258頁。
5 班固:《漢書》卷28,《地理志》,第1588頁。
6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4冊,第1578頁。
7 趙守正:《管子注譯》下冊,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03頁。
8 孔穎達已謂“《世族譜》不知萊國之姓”,見《左傳正義》襄公二年。楊伯峻則謂“其姓無考”,見氏著《春秋左傳注》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690頁。
1 《左傳》昭公二十年、《漢書#8226;地理志下》謂齊地“少昊之世有爽鳩氏”,分別見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4冊,第1421頁;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1659頁。
2 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54頁。
3 《史記#8226;夏本紀》正義引。又《陳杞世家》正義引《帝王世紀》曰:“皋陶生于曲阜之偃地,故帝因之賜姓曰偃也。”分別見司馬遷:《史記》卷2,《夏本紀》,第83頁;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932頁。
4 載吳靜安:《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續(xù)》二,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751頁。又班固:《漢書》卷30,《藝文志》曰:“《禮古經(jīng)》者,出于魯淹中及孔氏”,魯淹中即此奄。
5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612頁。只是伯翳乃皋陶子,段氏誤謂皋陶乃伯翳子。
6 范曄:《后漢書》卷59,《張衡列傳》,第1928頁。
7 杜預(yù):《春秋左傳集解》第2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525頁。
8 杜預(yù):《春秋左傳集解》第2冊,第442頁。
9 司馬遷:《史記》卷36,《陳杞世家》,第1584頁。
10 雷學(xué)淇校輯:《世本》,載《世本八種》,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7年,第47頁。
11 雷學(xué)淇校輯:《世本》,載《世本八種》,第47頁。
12 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下冊,孔疏引,第1851頁。
13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1冊,第284頁。
14 許慎:《說文解字》,第28頁。
15 《史記#8226;魯世家》索隱:“徐與并音舒也。”見司馬遷:《史記》卷23,《魯周公世家》,第1547頁。
16 關(guān)于徐、舒關(guān)系,下文還要作進一步分析論證,這里應(yīng)該提到的是相關(guān)看法。有人反對徐、舒同字的舊說,認為余、舍不同字,從而否認群舒是從徐方分出來的支部。但在論證方法上僅運用從字形上作比較分析的古文字研究方法,似又不完全得法,最大的不妥是忽視了從少皞與皋陶間的族姓關(guān)系及歷史淵源上探求嬴、偃之間的分化演變,因而受此方法上的局限,使其否認徐、舒關(guān)系的結(jié)論難以成立。見董楚平:《吳越徐舒金文集釋》,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
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4冊,第1207頁。
2 《史記#8226;周本紀》正義引,見司馬遷:《史記》卷4,《周本紀》,第133頁。
3 曾運乾:《尚書正讀》,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235頁。
4 李步嘉:《越絕書》,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第33頁。
5 曾運乾:《尚書正讀》,第294頁。
6 吳靜安:《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續(xù)》,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751頁。
7 司馬遷:《史記》卷33,《魯周公世家》,第1547頁。
8 除上引《史記#8226;魯世家》之集解、索隱外,關(guān)于俆、舒、徐的考證資料舉數(shù)例于下?!蹲髠鳌钒Ч哪杲?jīng):“齊陳恒執(zhí)其君,置于舒州。”惠棟引《史記#8226;齊世家》索隱、《戰(zhàn)國策#8226;齊策》高注,謂:“案徐、舒古字通。”見《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19冊,第1929頁。《戰(zhàn)國策#8226;齊策一》:“楚威王戰(zhàn)勝于徐州”,高注:“徐州或作舒州,是時屬齊。”鮑本“徐”作“俆”。見《戰(zhàn)國策》(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01頁。《史記#8226;齊太公世家》:“田常執(zhí)簡公于俆州”,索隱:“俆音舒,其字從人?!蹲髠鳌纷魇?,陳氏邑,《說文》作,在薛縣?!薄都o年》:“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遷于薛,改名徐州?!睂W(xué)者指出:“會注考證本《史記》作‘俆’,張文虎《札記》云:‘案據(jù)集解、索隱,似即田常弒簡公之俆州?!币姺断橛壕帲骸豆疟局駮o年輯較訂補》,上海:新知識出版社,1956年,第65頁?!妒酚?8226;魯世家》瀧川資言《考證》引梁玉繩曰:“徐州即舒州,自來屬齊,其屬魯也,蓋在齊愍王之世”。呂文郁謂,舒州即今山東滕縣,原薛國,齊陳恒采邑,本為魯邑。見氏著:《周代的采邑制度》(增訂本),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281頁。今《漢語大字典》“俆”列二義,其一同徐,引《字匯#8226;人部》:“俆,與徐同,緩也。”第二義列地名“俆州”曰:“古地名。在今山東棗莊市薛城?!都?8226;魚韻》:‘俆,俆州,地名,在齊,通作舒。’”其下又引《史記#8226;齊太公世家》索隱證之。見《漢語大字典》第1冊,湖北辭書出版社、四川辭書出版社,1986年,第163頁。綜合諸說,徐雖與俆、舒并通,但作為地名,由薛改稱的俆州,只應(yīng)作俆,但與舒通,而不應(yīng)作徐。《春秋左傳注》哀公十四年楊伯峻注引江永《考實》謂:“舒州在今河北廊坊地區(qū)大城縣界,此齊之極北,與燕界者也,”且稱“此說有理”?!吨袊鴼v史大辭典#8226;歷史地理》分冊“徐州”條釋義(8)同此,且引《史記#8226;田齊世家》證之,并謂“徐州”一作“平舒”。見《歷史地理》分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第753頁。此與薛縣俆州無關(guān),不應(yīng)混淆,務(wù)須詳審明辨。
1 李長傅:《禹貢釋地》,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年,第46頁。
2 蔣善國:《尚書綜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78頁。
3 陳奇猷:《呂氏春秋》,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1984年,第657頁。
4 馬骕:《繹史》卷46,《魯人頌僖公》,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冊,第1160—1165頁。
5 《左傳》僖公三年經(jīng):“徐人取舒”,徐曾一度侵吞舒,但未能有其地,故后舒又復(fù)見于傳。但雖如此,徐嬴、舒偃兩族可能在此前早已發(fā)生部分融合。
6 《左傳》中東夷往往與楚有關(guān),如昭公五年“楚子以諸侯及東夷伐吳”,此東夷指今江蘇清江市至揚州市以東近海之夷,見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以此推之,江淮地區(qū)東部直抵濱海之地即所謂東夷地區(qū),即徐偃王史跡的主要活動地區(qū)。陳夢家謂徐偃王故事與周穆王、趙造父有關(guān)涉,則此徐可能是易水相近之徐水,偃與燕有關(guān),見氏著:《西周銅器斷代》上冊,第383—384頁,此說不確。
7 范曄:《后漢書》卷85,《東夷列傳》,第2809頁。
8 《左傳》哀公九年:“吳城邗,溝通江淮?!睋?jù)記載推測,似吳乃繼徐偃王之后溝通江淮?!恫┪镏尽芬缎熨韧踔尽吩唬骸坝坌猩蠂送详惒讨g……自稱徐偃王,江淮諸侯皆伏從”。見范寧:《博物志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84頁。徐偃王于邗溝通江淮,然后溯淮西上,通于陳蔡之間,后來吳亦循此水路通于中原,《國語#8226;吳語》:吳王夫差“乃起師北征,缺為流溝,通于商魯之間,北屬之沂,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于黃池……齊宋徐夷曰:“吳既敗矣,將夾溝而我?!?/p>
9 北京大學(xué)《荀子》注釋組:《荀子新注》,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53頁。
10 陳奇猷:《韓非子新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92頁。
1 黃暉曾評論徐偃王滅諸說之不同,見《論衡校釋》卷2《幸偶》注語(黃暉:《論衡校釋》第1冊,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8年,第38頁),但綜較各書,要以《韓非子》、《史記》及《后漢書》較有代表性。
2 范曄:《后漢書》卷85,《東夷列傳》,第2808頁。
3 孫希旦:《禮記集解》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295頁。
4 李泰等著,賀次君輯較:《括地志輯較》,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31、132、239頁。
5 樂史:《太平寰宇記》,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16頁。
6 吳靜安:《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續(xù)》,第751頁。按《左傳》莊公二十六年經(jīng):“秋,公會宋人、齊人伐徐。”是徐見于《春秋》之始。
7 徐文靖:《竹書紀年統(tǒng)箋》,載《二十二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080頁。
1 按“夏世有調(diào)王,命以徐伯”,“調(diào)”字不知其義?!稘h書#8226;地理志》上臨淮郡徐縣下自注:“莽曰徐調(diào)”,《水經(jīng)注#8226;濟水二》“又東南過徐縣北”,下亦曰:“縣曰徐調(diào),故徐國也”,此“徐調(diào)”可與《路史》文相參校。
2 羅泌:《路史》,第138頁。
3 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75下,《宰相世系》,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420頁。
4 《路史》“穆王時滅偃以封姬姓”乃誤說不足據(jù)。《左傳》僖公十七年:“齊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史記#8226;齊太公世家》誤徐嬴為徐姬,于是有此徐姬為齊桓妃,又推出此“穆王時滅偃以封姬姓”之誤說,但借此可見羅泌承認徐偃王與周穆王同時,但記載上含混,有欠精審?!堵肥贰肪酆现T多史料,確有助于考古譚史,但復(fù)多錯訛難通,增加了此書使用難度,如此處錯訛及上引《后紀七》之文多難解即是。殆羅氏當日成書未及細加考校。其書確有參考價值,但必得通人整理考校方可,然至今未見有人從事于此,足見其事之難。甚望有志者勉力為之。
5 方詩銘、王修齡:《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51頁。
6 《史記#8226;秦本紀》集解:“《尸子》曰:‘徐偃王有筋而無骨。’骃謂號偃由此?!贝艘再葹樘?。正義引《博物志》:“生時正偃,故以為名。”司馬遷:《史記》卷5,《秦本紀》,第176頁。此以偃為名。偃乃群舒之姓,根源于曲阜之奄,徐子以徐偃為號,代表了徐嬴與舒偃兩族勢力的聚合。今本《紀年》即以偃為徐子之名,又誤讀其音為誕。
7 童書業(yè):《春秋左傳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36頁。
1 王先謙:《后漢書集解》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982頁。
2 王先謙:《后漢書集解》下冊,第982頁。
3 酈道元可能有見于此,本《博物志》僅曰:“周王聞之,遣使至楚,令伐之。”見楊守敬、熊會貞:《水經(jīng)注疏》上冊,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787頁。張華《博物志》中的此記載,最為審慎。
4 崔述:《崔東壁遺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32頁。
5 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86—189頁。
6 白川靜著、袁林譯:《西周史略》,西安:三秦出版社,1992年,第66頁。
7 楊寬:《西周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560頁。
8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4冊,第12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