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門前有條小巷子,巷子頭有株白楊。白楊旁有座寺廟,寺廟旁廳有三五桌麻將,打麻將的都是些老人。我們有時會嘰嘰喳喳地站在老人們后面看他們打,他們就趕,我們吐吐舌頭表示把聲音吞進肚里然后逃開,可消停不了多久,又鬧,于是老人又趕。如果我們一段時間不去,老人們會說,你們這幾個小崽子這幾天到哪里瘋?cè)チ?,也不來看我們打麻將。老人們?jīng)常吵架,有時候是為了一個要抓回一只“小鳥”,另一個不讓;有時候是因為一個要吃“大餅”,另一個反悔不讓吃,常爭得面紅耳赤,就和我們小孩子玩彈珠子時一樣。一到夏天,舅舅就帶我去大澡堂洗澡,腳蹬手劃中我學(xué)會了游泳。洗澡后舅舅照例會給我買一瓶可口可樂和二十個泡泡糖,十個給我,十個給我姐。為了這十個泡泡糖我常和姐吵架,按照慣例,程序如下:我們先是鬧著玩,后來就吵了,我便揍了她,她就嚎叫著逃出房間,惡人先告狀,父母就罵我,我堪比竇娥。后來舅舅漸漸地不帶我去澡堂了,許多年后我才知道,當(dāng)時他談了個女朋友,舅舅帶我去澡堂的頻率剛好和他們戀愛的升溫程度成反比。我再大一些的時候,老媽怕我到處瞎跑,就帶我一起上班,上班的地方在家小學(xué)旁邊,是間鞋廠。上課時趁看門老頭不注意,我會溜進去在操場的沙坑里刨一會兒沙。機器車鞋的響聲和懶洋洋的讀書聲像對山歌,配合得很好。星期天學(xué)校里有樂隊排練,我每次必去,天哪,幾乎每件樂器都不認(rèn)識,后來才知道其中一個撥弄的是古箏而另一個搓衣板一樣的東西叫揚琴,有個老師還允許我敲幾下,叮叮咚咚的真好聽。從此我一直覺得他們肯定是天才,只有天才才能讓木頭變成旋律。
后來我就上小學(xué)了,小學(xué)時代時常跟女生打架,我的頭發(fā)短,她們抓不住,她們的我卻能輕易地逮著,我得意極了。當(dāng)然也有傷心事。小學(xué)里一伙小孩子,經(jīng)常團結(jié)起來孤立某個大家不喜歡的孩子,孤立誰,就是“臭著”誰。意思很明白,大家團結(jié)起來把你孤立成“屎”。誰都不許和那個屎一樣散發(fā)臭味的人說話,誰和他說話誰就是大家的敵人,大家再團結(jié)起來臭著誰。不論是多么有個性的人,假如被大家“臭著”了,他都不會長久地挺住,他都會最終投降、告饒、服軟、懺悔,噙著眼淚去找那個說話最算數(shù)的頭目,希望“組織”接納他,只要組織接納他,他愿為組織去干任何事,包括請大家吃冰棍和在廁所的墻上寫罵人的標(biāo)語。雖然有時并不清楚它的含義。例如“王小紅是王八蛋”、“王小紅和傻二哥干×”,王小紅是班上一個愛告狀的女同學(xué),傻二哥是這一帶遠(yuǎn)近聞名的傻子,成天垂著哈拉子瞎逛。這種明目張膽的誹謗經(jīng)常發(fā)生,并從廁所發(fā)展到外面的墻上,還由一個人罵街發(fā)展到許多人參與的對罵,墻裝不下了,就擦了重新開罵,而大人呢,要么不屑一顧,要么饒有興趣地欣賞一番,沒人打算破案。我就曾被“臭著”,那種感覺很不好受,用不了幾天,你就會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你會慢慢覺得自己真的就像一坨屎一樣臭不可聞,你去上學(xué),一整天沒人理你,你看見你的同學(xué)三五成群地走來,你想轉(zhuǎn)身逃走,可你又強撐著不讓自己逃走,你貼著墻根低著頭灰溜溜地和他們擦肩而過,他們昂著腦袋看見你假裝沒看見,他們便故意大聲說話、咳嗽,或很神秘地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讓你心驚膽戰(zhàn)。你只能投降,因為你不可能活在大家的外面。就這么香一陣臭一陣的,喜一陣憂一陣的,后來中學(xué)時代的到來,宣告自行界定的童年的終結(jié)。也許我們都曾在彼此的童年里出場過,但每個人的童年記憶還是獨一份,誰的誰知道,風(fēng)吹過,記憶的紙片紛紛揚揚,誰的誰認(rèn)領(lǐng)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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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