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來說,假期是一種與年齡成反比的東西,起碼在50歲之前,它的確如此。過完27歲之前,它的確如此。過完27歲之前的最后一個暑假,夏天的含義就逐漸顯得單調(diào),它退化成這么幾件東西:懷著最大惡意的陽光,辦公室里嗡嗡作響的空調(diào),以及過早就亮得嚇人的早晨。而穿插在其中的,就是上班,上班,上班,上班……在5年前,我可能泡在一個滿是消毒水味的公共泳池里;在10年前,我可能還可以聽到夏蟲在晚風吹過樹梢的間隙唧唧作響——我倒不覺得過去一定比現(xiàn)在動人,只是時間讓我忍不住這么想。
有些時間充滿了文學感。在50年前的夏天,海明威又去了一趟西班牙,受《生活》雜志所托,他準備寫一篇關(guān)于斗牛的稿子。這事兒是他拿手的。在年輕的時候,他曾寫過一系列漂亮的斗牛的文章,它們統(tǒng)一以《死在午后》的名義出書發(fā)行,并引起轟動。他現(xiàn)在要做的,只是拿起來再寫一次。重回故地讓他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失控地寫出了12萬字,只好又寫成了一本書。但事實上,《危險的夏天》看起來更像是一本多余的書,它被認為是乏味的流水賬,整個五月和六月的描述相差無幾,談話、選牛、斗牛,再來幾段談話、天氣描寫(我們在雨中看到幾大群鸛鳥飛行,它們在高雅地尋找食物……),綜觀全篇,我認為海明威只寫了一件事,那就是:牛仔很忙。
重提此事并非對大師不敬,蒼天作證,海明威算得上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了,我想說的是:只要時間跨度夠長,哪怕是最擅長寫暑假作業(yè)(我認為《太陽照常升起》《死在午后》都算優(yōu)秀的暑假作業(yè)),也將面臨失手的風險。寫夏天出行的作品也不算少,但60歲的海明威和16歲的薩岡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你好,憂愁》雖不乏矯揉造作,但那么一點青春的善感和乏味,用納博科夫的話來說,讓人想起郊區(qū)姑娘身上好聞的肥皂芬芳。
今天我們談論文學,似乎總有點不合時宜,但是好吧,起碼假期是不朽的,哪怕是產(chǎn)假。當我們坐在遠方的一個沙灘上,假裝生活在別處,并遠遠地看著海邊那些造型奇怪的陌生建筑,我們不應該想到蓬勃不死的房地產(chǎn)和可能出現(xiàn)的稅費成本,它理應更抽象一點,也就是說,它應該更文學性一點,因為這可能是假期存在的真正意義。時至今日,我們的日常時間已像稀粥一樣被分割得七七八八,它們就夠看完一條短信。所以如果你能有一個假期,你真的沒有任何理由浪費它,還是趕緊讀上一本好小說吧——趁它還沒翻拍成電影。
祝你夏天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