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妙怡講述:
中秋前后,早熟蜜橘成熟,一個個如小燈籠掛在樹梢。對了,我最愛的水果就是橘子。
大姨家的果園種了一大片橘樹,每年這時節(jié),常引得我這饞貓往她家跑。媽媽帶我去了,大姨遠遠地就笑容滿面地跟我們打招呼。還不等我開口說話,她便說:“快去摘橘子吃,挑大的、紅的!”園子里有些品種的橘樹長得不高,我站在樹旁,一伸手就攬過一根墜滿紅橘的枝丫,滿心歡喜地挑一個最紅最大的,剝開新鮮的外皮后,兩瓣兩瓣地往嘴里塞。大姨家的橘子大部分是要出售的,我不好意思多吃,最后摘下幾個拿在手里,準備帶回家。但等到要離開的時候,我和媽媽會發(fā)現(xiàn),在房子旁邊的石臺上,早已放好了一個小背簍,背簍里裝滿了大個的橘子。每一次都是如此。
今年天旱,橘子大量減產(chǎn),收成不佳,聽媽媽形容,大姨和姨父的眉頭都擰成“川”字形,因為以前,賣橘子的錢在大姨家當季的收入中占有很大一份比例。我很自覺,沒再隔三差五往大姨家跑,嘴上卻總不是滋味,連連哀嘆,今年這又甜又多汁的橘子是吃不成了。
沒想到大姨給媽媽打來電話,點名要我接。大姨在電話那端問:“妙妙,怎么最近不來大姨家了呢?”大姨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因橘子減產(chǎn)而生的煩惱,她催促我:“快來,樹上橘子可紅透了呀?!毕肫饗寢屩暗亩?,我借口說道:“最近學習抓得緊,等過一陣子輕松了再來。”
第二天傍晚,我在屋里看書,突然聽見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我側著耳朵仔細辨別,它停在了我家院前。
“大哥,你來啦??爝M來坐。”這是爸爸的聲音。
我扔下手中的書跑出去,原來是姨父。在爸爸的協(xié)助下,他把一個大竹筐吃力地抬到屋里。我好奇地掀開筐上鋪著的報紙,呵,好大一筐柑橘!我高興地尖叫起來。
“今年不是收成不好嗎?你們怎么還送這么多橘子過來?”
“知道妙妙愛吃,她大姨說必須給她拿一筐來?!?/p>
人們對來之不易的東西總是倍感珍惜。這筐橘子,我吃得小心翼翼,總是在忍耐不住時才不舍地拿出一個吃。
在我的“倍加珍惜”之下,半個月后,橘子還有約莫半筐的樣子??删驮谝粋€下午,我在翻動筐內(nèi)的橘子時,突然發(fā)現(xiàn)竹筐底部的橘子爛了好多,這對我無疑是一件晴天霹靂的事情。
“哎呀呀,怎么就爛了呢?”我一邊心疼地把爛橘子揀出來扔掉,一邊后悔不已,怪自己的過分珍惜,反而導致浪費。
哪知,大姨知道后,又送來一簍用薄膜包好的、保存期長一些的橘子??粗@簍橘子,我呵呵地傻笑,因為我知道,這一個個橘子都代表了親人間不用言語來訴說的愛。
我又想起了小時候,在陰涼的大榕樹下,大姨常常抱著我問:“等以后大姨老了,妙妙會愛護大姨嗎?”
我將圓臉笑成一朵小花,用清脆的聲音大聲回答:“會!”
馮意如講述:
我們每次回老家,都有如“鬼子進村掃蕩”。偏偏爸媽時常帶我回去,各種重大節(jié)日更是從不缺席。
平時馮家院子里只生活著爺爺奶奶兩個人,除了汪汪的犬吠、嘎嘎的鴨叫和咯咯的雞鳴,院子里一直很寧靜。但等兒孫們回去后,大院立馬變另一副模樣。淘氣的堂兄妹們滿院子跑,追得雞飛狗跳,媽媽姑姑在幫奶奶燒菜做飯,其他人坐在凳子上一陣天南海北地海侃,時間允許還會坐在牌桌前殺上幾回合。
奶奶把飯菜端上桌,家常的魔芋燒鴨,冬瓜燉排骨和幾盤炒肉絲炒時蔬,香味繚繞在整個大院里。眾人夾著碗盤里的飯菜,邊嚼邊說,老家的飯菜就是香,就是比城里的好吃,還放心。
幽默的小姑在一旁說:“‘媽媽菜’可以成為中國第九大菜系了!”全家人哈哈大笑,奶奶更是開心,不停招呼大家多吃點,一會兒又回廚房端出幾樣香噴噴的家常菜。
大人們都說,爺奶年紀大了,希望他們在家享享清福,少做一點活兒,哪怕不做也行,兒孫們養(yǎng)得起。但爺爺奶奶忙碌了一輩子怎么停得下來,他們?nèi)匀徊粫r在果園里、菜地里、稻田麥地間忙碌,成為土地的守望者。
離家時帶走大包小包的食物,就像是多年來的約定俗成一樣,老人們送得愉快,兒女們接得也開心。
這些年我們都帶走過什么?想一想都覺得數(shù)量驚人。
老家廚房旁的儲物間立著一個大冰箱和一個大冰柜,被奶奶填滿內(nèi)容。掛在墻壁上一串串干大蒜,儲物柜里一袋袋晾干的蘿卜絲;煮好再晾曬的干豇豆,加入臘肉里煮是寒冷的冬日里最難忘的美味;脆干的紅海椒,曬干的三月瓜片、南瓜片,從田地里收回來的黃豆、綠豆等各種豆;小缸里儲存的鮮辣豆瓣醬、醪糟,自制的口感獨特的“下飯利器”霉豆腐;年內(nèi)剛壓榨的菜籽油,地窖里儲藏的紅薯、紫薯和芋頭;家里養(yǎng)的雞鴨鵝,一籃籃還粘著毛的蛋,怕路上顛簸碰碎蛋殼,奶奶還細心地在籃子里均勻鋪上鋸末渣或泡沫渣,將蛋一一隔開……
還有一些熟食。離開那天,奶奶早上五點鐘就起床做糍粑,糯米是前一晚上泡好的,她和爺爺在木桶里拿著杵棒將蒸好的糯米反復捶打,直到變得緊實軟糯,口感上佳,最后撒上一把搗碎的熟芝麻熟花生,一大塊飄香糍粑在我們起床時就端上桌,剩下的打包帶走;前一天制了新鮮豆腐,老家稱做“打豆腐”,豆腐塊里加上肉末、雞蛋、糯米,捏成圓球形,蒸了一家人愛吃的糯米團子,凍在冰箱里……
爺爺奶奶熱心腸,家里的食物不僅給兒女拿,任何親戚朋友來了,也一定會大包小包地慷慨相贈。就連院子后面的大片竹林,有人需要的話,爺爺也會樂呵呵地拿上柴刀替他砍竹子去。
將食物打包裝好時,爺爺?shù)碾p手忙個不停,他的話底氣十足:“用你們時新的語言,這些都是自家種的有機的、綠色的糧食作物,不知道比城里那些大棚蔬菜、農(nóng)藥蔬菜好上幾倍喲!”
“那是肯定的!”爸爸也不失時機地贊美幾句。
眼見包裹越來越多,我怕不方便攜帶,老媽又會叫我充當廉價苦力,于是跑到爺爺奶奶身旁吹耳邊風,“爺爺奶奶,別再拿了,去年春節(jié)帶走的香腸臘肉都還沒吃完哪,放太久就不好吃了?!?/p>
“小孩子懂什么,多吃點才能長身體,又干又瘦才不招人疼?!蹦棠炭偰眠@樣的話唬我。
“嘀嘀”,帶齊東西,我們上車準備離開。爺爺奶奶站在舊紅色的院門前,跟我們揮手道別,奶奶還一直不放心地提醒:“路上小心,穩(wěn)著點開,注意別把雞蛋顛破啦,那些肉類熟食拿回去馬上放冰箱凍著,不然要壞……”
過不了多久,奶奶又會打電話來:“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家里的瓜果又熟了好多,我們吃不完,快回來拿……別忘了把如丫頭也帶回來?!?/p>
爺爺奶奶不善于表達,但他們借著一袋又一袋的食物,訴說他們內(nèi)心的情感,那些食物包裹中飽含的脈脈溫情,是他們對子女兒孫們最深沉質(zhì)樸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