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媒材視角看后現代繪畫藝術

一

莫里斯·科恩在為《材料科學與材料工程基礎》一書所作序言時寫道：“我們周圍到處都是材料，它們不僅存在于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而且也扎根于我們的文化和思想領域。材料已經與食物、居住空間、能源和信息并列一起組成人類的基本資源?！雹偎囆g家的創(chuàng)作活動就是把主觀構思通過特殊物質材料傳達出來的過程，這里物質材料的純自然形式就是我們所說的材料。

在藝術家作用于材料之前，它不能表現任何含義和情感，作用于它之后，就變成負載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的藝術媒介?！懊浇椤保╩edium）一詞在當今社會是一個高頻使用的詞語，它可以指任何在人際傳通和交流中承載信息或含義的東西。如繪畫的材料是顏料和畫布（紙），媒介是色彩和線條；雕塑的材料是大理石、石膏、泥等，媒介是三維空間中的點、線、面（體）。由此可以看出材料和媒介是一對既有聯系又有本質區(qū)別的范疇，材料是天然或人為加工的不帶任何個人情感內容的物質，而媒介是負載有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的、經過藝術材料轉化而成的一種形式，是經過情感化、經驗化、概念化的藝術材料。材料向媒介轉化的過程不是一個簡單的物理過程，而是藝術家的情感、意識與藝術材料相融合的化合過程，亦即創(chuàng)作主體的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繪畫藝術無論是觀念或形式的演變，無一不與材料的變革緊密相連。從原始巖畫到紙本素描，從濕壁畫、木板蠟畫、丹培拉繪畫到布面油畫，再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新興的工業(yè)化生產的油畫顏色、乙烯、丙烯顏料及各種媒介劑體現了單一材料到多種材料的綜合運用。它們不僅證明材料變革對藝術的發(fā)展變革所具有的重要意義，還證明在材料的變革中呈現出的觀念變革對藝術發(fā)展具有的重要意義。這種物質和觀念、精神上的材料就是對繪畫藝術變遷的關鍵因素——媒材。

早在古希臘，藝術與技藝沒有分別，并將有一定技藝的人統(tǒng)稱為藝術家。藝術通常被看作是技藝的表現，并以技藝為標準來定義“藝術”。技藝的表現途徑就是媒材，材料與技術緊密相連?！爸糜谘劬εc對象之間的媒介(medium)以自身的存在影響對象的顏色?！雹谶@是達·芬奇提及的空氣透視方面的觀點，雖然這個媒介是指空氣，但涉及到了眼睛與對象之間的關系，就不再是一個物的概念，就是說人們的觀看也需要一定的媒介，這自然更包括觀看繪畫。材料作為媒材的構成與媒介息息相關，“藝術家受魅惑的想象就生活在他的媒介的能力里。他用媒介來思索、來感受。媒介是他審美想象的特殊身體，而他的審美想象則是媒介的唯一特殊靈魂”。③美學家鮑?？凇睹缹W三講》中提出了媒材與藝術家的關系：不同的藝術都有其特殊的物質材料，對藝術家來說是首先要面對的問題，不同時代因技術的演變發(fā)展導致創(chuàng)作觀念的不斷改變，從而采用不同的材料媒介。

二

藝術是由材料體現媒介的創(chuàng)作過程。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手段是將材料轉化成有形的視覺語言作品，通過媒介得以實現情感的升華和思想觀念的表現。藝術史上的每一次變革都或多或少伴隨著媒材自身的變革，在某些情境下媒材的變革甚至成了各種藝術潮流、風格演變的先聲。隨著科技的進步與發(fā)展，新的媒材不斷涌現，藝術家們試圖利用各種媒材本身的特有品質，神往于他們心中以詮釋其新的形式語言并且逐步走向綜合，在讓人們感受到材質美的同時更能讓人感受到人類的偉大與智慧。

從18世紀晚期到19世紀前中葉，追求精神自由與個性解放成為人們的新的目標，同時由于新的科學和技術在各個生產領域的運用，生產力獲得前所未有的發(fā)展。西方工業(yè)文明開始逐漸滲透到生活的各個領域，價值觀念也隨之發(fā)生轉變。源于英國的工業(yè)革命使歐洲各主要國家先后進入蒸汽時代，引起了深刻的社會變革和藝術思潮的發(fā)展。藝術家眼中的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了劇烈而快速的變化，面對生活、面對自然，藝術家們敏銳地捕捉了生活瞬間的變化和時代的變遷，創(chuàng)作了一批極具濃厚生活氣息、生動感人的藝術作品。新的色彩源源不斷地被制造出來并取得了技術上的穩(wěn)定，極大地方便了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需要，繪畫藝術經歷了空前的巨變，這與材料的繁盛密切相關。工業(yè)發(fā)展直接為繪畫藝術的材料帶來了革命。

對繪畫而言，管裝顏料的問世是革命性的，1841年尚·G·蘭德發(fā)明出擠壓式顏料。自管裝顏料問世以后，大多畫家都采用方便、快捷的管裝顏料，這提高了戶外創(chuàng)作、寫生的可能性。由于擠壓式管裝顏料比傳統(tǒng)的顏料濃稠，因此需要松節(jié)油等油類的稀釋及畫筆的變革，這使油畫顏色的色彩更加豐富，油畫技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同時，畫家將更多的注意力轉向對造型、色彩觀念和表現手法上的探索，這導致了繪畫作品的內容、形式和色彩都有了直接的變化，這一時期藝術風格逐步走向多元化、自由化，這與畫家尋求與個人獨特風格相適應的材料技法密不可分，繪畫材料的選擇不再像過去受傳統(tǒng)繪畫材料和制作程序的束縛，傳統(tǒng)與現代的材料和技法融合在一起。如印象派畫家們的作品，他們將激情寄予稠厚的顏料、奔放的筆觸、明亮的色彩中，他們將濃厚的油彩與傳統(tǒng)的皂化臘等繪畫媒材混合，尋求厚重的筆觸及亮麗、透明的色彩效果，使觀者可以感受到油畫材料的表現力所給畫家?guī)淼募で椤?/p>

同時，攝影這一媒材的產生沖擊著繪畫藝術中逼真模仿自然的傳統(tǒng)繪畫觀念，光學和色彩學的科學實驗也在理論上支持畫家們在實踐方面的探求。由于印象派時期色彩理論的發(fā)展與普及，畫家們能夠更科學地了解色彩的語言魅力和規(guī)律，從而找到了新的繪畫表現方式，“印象派的畫家把物理學家謝夫勒爾和馬科斯威爾在光、色、視光學法則方面的發(fā)現付諸實踐，這改變了他們調顏色的方式，他們不再是在調色板上調色，而是把純凈的顏色一筆筆擺放在畫面上，這稱為光學混合。”④

通過國人最熟知的印象派繪畫和攝影可以看到媒材隨著社會科技的進步也在改變著藝術的面貌和刷新著人們對藝術的看法。其中最為直接的是藝術家在對材料觀念性認識的選擇應用上，開始意識到材料不僅是藝術表達的媒介，更是藝術語言。隨著科技進步，人類拓寬了材料在經濟生活中的認識領域，深化了人類在藝術領域中對材料的認識。藝術家對材料觀念性的認識從材料外部形態(tài)向材料內部蘊涵的轉化，使材料本身的表述被發(fā)現、被挖掘、被張揚和被材料意志化，藝術語言也在材料自身的自然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釋放和表現中得到新生。

三

“后現代”這個詞在很早以前就出現了，但西方人真正把“后現代”作為一個理論命題用在藝術上，是在19世紀60年代，這時出現了一種脫離現代主義建筑原則的傾向，這傾向是要改變現代主義建筑中只考慮材料和結構的態(tài)度，而開始考慮到居住者的文化趣味?？紤]到不同對象對生活的要求和喜好，然后把現代技術和生活趣味結合起來，并且對傳統(tǒng)的樣式有選擇地重新啟用，用有人情味的樣式改變了現代建筑的刻板和冷漠，于是“后現代”就被用來指述這種和現代主義不同的新建筑傾向，后擴展到繪畫領域。后現代藝術家采用各種眼前的題材和媒介材料，探尋新的藝術樣式以表達自我，從而創(chuàng)造了人類新的藝術形式，同時也構建了人類新的藝術觀和生存價值觀。

對于后現代主義藝術家而言，繪畫或各種藝術形式只不過是藝術家傳遞信息的方式或手段。藝術家之所以從事諸如繪畫創(chuàng)作只不過是這種方式或手段能夠更好地傳遞藝術家的觀念，而且藝術家對這種方式或手段的使用又十分得心應手。因為后現代主義藝術家已經不再信仰或遵循以往藝術為自身所確立的評判標準。繪畫變成了某種手段而不再是目的，和傳統(tǒng)相比，后現代主義藝術在對材料的選擇上更加寬泛，在媒材的選擇和利用上更加強調關注的是材料本身后面的意義。這個階段的作品更多是靠媒材的運用來說明意思所指，藝術品也由傳統(tǒng)意義的形象、形式而到了觀念的時代。這個階段廣義的藝術消融了作為獨立藝術形式的雕塑，雕塑和裝置成了一個概念，并且融入了影像、DV、人體和諸多能表現藝術家觀念的材料中。

藝術家們引進自然科學的先進成果，探究材料與表現這一藝術領域，意識到材料本身的審美價值，借助于古典主義、現代主義的表現方法，在新的藝術觀念指導下賦予材料新的精神內涵，他們從文化與觀念的角度尋找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從材料語言的角度拓展藝術思維的新空間。后現代藝術的媒介材料在于全部的物質世界，后現代改變了既往藝術各個體裁互相分離的概念，建立了多媒體大綜合的概念，把藝術空前地、無限地擴大化了。后現代有一句名言：你認為什么是藝術，他就是藝術。正是出于觀念改變的緣故，藝術的媒介與領地才空前地變化與擴展了，這種改變表現在：后現代將當代與傳統(tǒng)的、流行的與民族的、前衛(wèi)的與原始的藝術符號綜合使用；將藝術的與非藝術的符號綜合使用；將二維三維與四維的符號綜合使用，這在既往藝術史中都是沒有先例的。由此而形成的“新繪畫”、現成品、裝置、大地、捆包、行為、影象等新藝術媒介，極大地拓展了藝術的表現領地，使藝術世界發(fā)展了許多新樣式、新手法，更新了視覺印象，富于時代氣息。

這一時期的媒介，不僅作用于藝術作品展現了震驚效果，而且更進一步成為后現代藝術發(fā)展的技術建構，通過傳媒、消費和網絡實現了后現代藝術的媒介性存在。媒材與觀念的傳達成了作品的主要問題，觀念藝術品不以表面形式為最終目的，但它卻必須借助于材料以及材料的表面形式來傳達作品的觀念。后現代藝術家采用各種眼前的題材和媒介材料，探尋新的藝術樣式表達自我，從而創(chuàng)造了人類新的藝術形式，同時也構建了人類新的藝術觀和生存價值觀。

注 釋：

①[美]L·H·范·弗萊克.《材料科學與材料工程基礎》[M].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1984年版.

②Leonardo da Vinci.Treatise on Painting，Translated and annotated by A.Philip Mc Mac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6年版.

③鮑桑葵.《美學三講》[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年版.

④[法]雅克·德比奇.《西方藝術史》[M].?？冢汉Ｄ铣霭嫔?

| 作者單位：陜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編校：韓占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