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一）

《日貨》:踢野球的都是散兵游勇，著裝參差不齊。有的人全副武裝，球衣、長襪、護腿板，配上鞋釘锃亮的真皮球靴，甭管腳下活好活糙，行頭先聲奪人。一個哥們總是穿一件意大利9號隊服，即使踢小場也不時掄起一腳爆射，頗具巴神之風(fēng)。有的人喜歡緊身衫，凸顯其身材壯碩，肌肉虬結(jié)，每每叉腰站立成圓規(guī)狀，從背后看活脫脫的一個C·羅。一個哥們有點另類，他穿了一件美津濃的球衣，不是足球服，而是籃球背心。下場的時候，我故意問，“哥們，這衣服叫啥牌子?看著有點像安踏?！彼卮鹗敲澜驖?，我接著問:“你知道美津濃是哪個國家的?”他撓了撓頭，尋思半響，好像是日本的吧!話音剛落，就聽到板凳那端爆出一聲悶喝:“拉出去斃了!”

《愛誰誰?》:《敢死隊》2，滿臉褶子的史泰龍中槍之后哀鳴一聲:“why always me?”銀幕前正襟危坐的我不禁莞爾一笑，原來他也是巴神的粉絲。當(dāng)初巴洛特利秀出那件著名的T恤，我就在想:怎么翻譯才能符合信、達、雅的境界?直譯“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太娘炮，這種怨婦范兒和巴神不惜對抗全世界的做派完全背道而馳;或者可以翻譯成“眾矢之的”或“舍我其誰”，這比較契合巴神的境界。記得十年前羅德曼有一本自傳《我行我素》，英文名“Bad as I wanna be!”，也翻譯為“盡情使壞”。這兩句英文自白可以聯(lián)成一幅壞小子人生哲學(xué)的對子，橫批就叫“who care?”——套用北京俚語就叫“愛誰誰?”

《柔軟》:南安普頓VS曼聯(lián)的比賽，范佩西打出一記四不像的勺子點球。看臺上一個膀大腰圓的球迷，交剪雙臂，挺胸腆肚，他把帽檐拉下來遮住大半張臉，端坐成一副彌勒佛入定的架勢，你以為他睡著了。當(dāng)范的點球被撲出，這個打坐者一個激靈，躍身而起，加入到歡慶的人流中。原來，他是不敢直面點球的殘酷。

《娘炮的崛起》:托雷斯在中文圈子有一昵稱，叫托妞，大概是說他的雀斑臉蛋看起來像女孩的腮紅。這個綽號后來成了詛咒，幾乎每一個談及他泥足深陷的低迷狀態(tài)的評論員，都會用這個娘炮的昵稱以示狎玩。宮崎駿的《懸崖上的金魚姬》有一個波妞，應(yīng)該是出自港譯，是一條被施了魔法的人魚小妞，萌到讓人愛不釋眼，還吃著飯就把臉直接埋進碗里睡著了。政界還有一個“梅妞”，大名梅德韋杰夫，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博人同情的一個政客——一個路人皆知的傀儡，無論他做什么，都會讓人不自覺地想起他背后那個“強硬的男人”。看《天下足球》的時候偶爾轉(zhuǎn)臺，梅妞正在言之鑿鑿、擲地鏗鏘地對俄日島爭問題表態(tài):“我們不會做哪怕一厘米的讓步”。

《山寨大國》:一則花絮頭條，馬拉多納到北京秀水街買了一大堆A貨。這儼然已經(jīng)成為“中國特色”，大牌如席琳·迪翁、出演《金陵十三釵》的蝙蝠俠貝爾，他們都曾經(jīng)把“秀水一日游”列入行程。馬拉多納這則新聞的特別之處在于，他是專程到中國來打假的，為了自己被侵權(quán)的肖像官司，但是這并不妨礙他掃蕩A貨。話說吾國是一個“山寨大國”，雖然在輸出價值觀上還不夠理直氣壯，但是中國制造的A貨早已是暢行世界。賈樟柯的《世界》還有一個段子，保安隊長成泰燊指著北京“世界公園”里的世貿(mào)雙塔，對剛來北京打工的老鄉(xiāng)王宏偉炫耀:“瞧瞧，美國的世貿(mào)大廈，911的時候倒了，我們這里的還在!”王宏偉帶出來的那個靦腆小老鄉(xiāng)“二姑娘”，在世界公園逛了一圈，算是見過世面之后，一頭扎進了建筑工地，最后被鋼筋貫穿而亡。

《冒頂》:我要說的不是那個“冒頂”，足球解說里司空見慣的行話:盧西奧高高躍起，他又冒頂了，眼巴巴地目送對方前鋒將皮球輕松送入網(wǎng)窩，只留給他一個絕望的背影。我要說的這個“冒頂”，是采煤行話。冒頂之于后衛(wèi)，號稱滅頂之災(zāi)，因為它通常裹挾著巨大的恥辱，但再大的恥辱也不過只是一個失球。冒頂之于礦工，卻是轟然而至的死亡和伸手不見五指的絕望。對能源的瘋狂攫取是大國崛起的燃料和動力，在這背后卻有著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如煤灰一般暗黑的現(xiàn)實。小說《神木》為我們拓展了冒頂?shù)某ＷR，有一種冒頂是人為的，新聞術(shù)語謂之“人造礦難”，黑話叫“砸點子”。所謂點子，就是指合適的活人，他們一旦把點子物色好了，就把點子帶到地處偏遠的小煤窯辦掉，然后以點子親人的名義，拿人命和窯主換錢。而且這種“點子”屬于可再生資源，就算他們每天辦掉一個點子，也不會使打工大軍減少多少，正所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部小說后來被改編成電影《盲井》，演“點子”的那個菜鳥打工仔叫王寶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