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歸來,無論是那些名貴的鉆戒,精致的象牙雕刻,還是那堪與拉斯維加斯媲美的太陽城堡,游艇穿梭、桅桿林立的開普敦灣,以及比林斯野生動物園里優(yōu)哉游哉的大象河馬犀牛羚羊,蒙特灣搏擊風浪的海豹,西蒙鎮(zhèn)叫聲如驢的企鵝,所有這些難得一見的異域風物,已經(jīng)漸漸在我記憶的影屏上淡漠了,而唯獨那座鬼斧神工造就的桌山,卻至今讓我難以忘懷。
如果不是親眼得見,恐怕誰也不會相信世界上存在這樣一座山,仿佛被齊刷刷地攔腰斬斷。上半截的山峰不翼而飛,只剩下半截墩形的山塬兀然遙對青天。景區(qū)博物館陳列著桌山地貌的沙盤,居高臨下,桌山看上去猶如一尊巨大的樹樁。
桌山位于開普敦西郊。如果意譯,開普敦應為“海角之城”,這座“南非的母城”坐落于非洲大陸的西南角,東西面山,南北面海,旅游資源得天獨厚。東面的山脈與非洲大陸相連,西面的山脈卻孤懸海外,瀕臨大西洋,雖然海拔不過千余米,卻連綿十余公里,逶迤南下如蛟龍人海,最南端便是著名的好望角。北面的龍尾,就是桌山。在非洲人的集體記憶里,龍是東方的文化符號,所以開普敦的居民,無論是黑人土著,還是自人后裔,總是用雄獅來形容桌山。桌山海拔1080米,東西長1500米,在開普敦城中迎面望去,猶如攔海巨壩一樣的山體真像橫臥的非洲雄獅。桌山西北有一塊隆起的高地,上面一座孤零零的山包,形狀酷似我國北方少年冬天堆的雪人,錐形的身體頂一個圓圓的大腦袋,當?shù)厝私兴{頭山。桌山東面高聳一座險峻的山峰,當?shù)厝朔Q魔鬼峰。斷頭的雄獅面對魔鬼,好似一段傳奇故事悲壯的結局。
蘇東坡當年詠廬山,曾留下“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千古名句,若用來形容桌山,并非皆謬,桌山橫看雖不成嶺,側看卻依然成峰。桌山西面是大西洋的坎布斯灣,從這里的海灘東眺,桌山奇觀杳然無跡,竟變成了高低相當?shù)氖椒?。神秘的桌山如閨中佳麗藏在非洲,一直到十五世紀末葉歐洲的商人才讓它名揚天下。桌山原叫“海山”,名不見經(jīng)傳。1487年,葡萄牙人漂洋過海從這里登上了非洲大陸,不僅把“海山”更名為“桌山”,更美其名曰“上帝的餐桌”。又把西面的山峰命名為“十二門徒山”,東面的開普敦命名為“城市碗”。從此,非洲的景觀演繹了歐洲的宗教故事,不僅慰藉著西方殖民者漂泊的心靈,而且讓當?shù)氐姆侵奕酥懒恕妒ソ?jīng)》和上帝。每當繚繞的白云覆蓋了桌山的山頂,各種膚色的開普敦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告訴游客,上帝用餐的時間到了,因為一塊白色的桌布已經(jīng)鋪好。
對于到此一游的人來說,最晦氣的莫過于剛剛登上桌山,上帝要用餐了,人蒙在“桌布”之下,舉目自茫茫,什么也看不見,如果是隨團旅游,景點時間都受限制,那就只有遺憾了。天公作美,我登桌山那天,晴空萬里,令人心猿意馬,恨不得一步跨上山頂。桌山圓形的纜車一次容納65人,底盤能旋轉,游客站著不動,就可以在升降途中從各個角度飽覽桌山風光,6分鐘即可到達山頂。山下遙望,山頂一線橫陳,應該一馬平川,其實不然,山頂坎坷不平,甬路兩旁,亂石匍匐,灌木叢生,為了躲避大風的摧折,這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樹都藏在低洼的地方,沒有樹葉,干枯的枝條上卻綴滿深紅色的小花。山頂面積不足一平方公里,到處可見褐色的巖石,出沒于蕪草之中,如狼突豕奔,兔起鶻落。千姿百態(tài)不可方物。由于罕見的地形地貌,桌山的礦物植物動物也各具特色。桌山高不過千米,卻由砂巖頁巖花崗巖三種巖石構成。桌山植被繁榮,有些連植物學家也叫不上名字,索性通通稱作“高山硬葉灌木群落”。桌山曾經(jīng)是動物的王國,1802年最后一只獅子消失,1920年以后豹子也絕跡了,如今只剩下能夠和人類和平相處的小動物,最多的是蹄兔,據(jù)說它們不僅長于奔跑,而且能爬樹攀巖,只是游客眾多的時候根本看不見這種小東西。
桌山的制高點是麥克利爾燈塔。麥克利爾是愛爾蘭人,18世紀末出生,原本是一名外科醫(yī)生,因為愛好,業(yè)余鉆研天文學,竟成為英國皇家天文學會的會員,39歲那年,為了方便天文觀測,他帶著妻子和五歲的女兒漂洋過海來到開普敦,利用這里獨特的地理位置,完成了許多重要的科學測量,獲得了天文地質氣象潮汐多方面的大量數(shù)據(jù),因此而成為著名的英國皇家天文學家。但是他再也沒有回到祖國,夫妻雙雙客死他鄉(xiāng)。當年麥克利爾為了測量子午線的弧度,曾經(jīng)親手在桌山堆了一座三米高的石冢,如今,以他名字命名的燈塔便矗立其上,石冢也早已擴建成旅游者的觀海平臺。
桌山觀海真是人生一次心曠神怡的體驗,尤其是風平浪靜的時候,大海就像一面藍色的鏡子閃動著耀眼的光芒,渺無際涯,北面的羅賓島距桌山僅九公里,平坦無峰,郁郁蔥蔥,似巨大的浮萍飄蕩在大西洋。南面的好望角波翻浪涌,隨風送來陣陣濤聲,如雪的浪花,在藍色的洋面留下一條條白色的波痕,像平鏡上的裂紋時隱時現(xiàn)。好望角東南便是兩洋交匯的地方,印度洋帶著迎接旭日的熱情,大西洋帶著送別晚霞的蒼涼,在桌山腳下融為一體。至今、沒有一條經(jīng)線能夠確切地標明兩洋的交界,桌山便成為兩洋約定俗成的分水嶺。孕育東方文明的印度洋和孕育西方文明的大西洋相會的地方,沒有刀一樣的山脈,劍一樣的峰巒,卻有一張巖石鑄就的大桌子,這難道只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這豈不是大自然無聲的昭告:當今世界已經(jīng)走進談判的時代,需要的是桌子,不是刀劍,因為,戰(zhàn)場上的勝利只能播種仇恨,不可能消弭戰(zhàn)禍,只有談判桌上的雙贏,才能持久和平。這就是桌山的啟示,讓我們永遠記憶!
(選自2011年12月22日《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