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扼要介紹了貫穿陶淵明一生的仕與隱、生計問題、守道還是入俗等矛盾,主要從委托自然、借酒解憂、懷古釋懷等方面分析了他對這些矛盾的超脫。
關(guān)鍵詞:陶淵明 超脫
魯迅說:被論客贊賞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潛先生,在后人的心目中,實在飄逸得太久了,……就是詩,除論客所佩服的“悠然見南山”之外,也還有“精衛(wèi)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類的“金剛怒目”式,在證明著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飄飄然。[1]
確實,就其表面現(xiàn)象看去,陶淵明似乎處處時時達到忘我、自得的境界,其實,陶淵明作品中,還有表現(xiàn)作家內(nèi)心矛盾、痛苦與憤世嫉俗的。如吳師道所言:“陶公胸次沖澹和平,而忠憤激烈,時發(fā)期間,得無交戰(zhàn)之累乎?[2]
陶淵明生活的時代,政治紛亂,思潮紛雜。由于種種因素的影響,他的思想極其復雜,既接受了儒家精神,又追慕老莊清靜自然的境界,同時還受佛家慈愛和同情的影響,它們相互交織,相互斗爭,并貫穿了陶淵明的一生。
身處逆境的陶淵明,思想矛盾極多。比如仕與隱的矛盾。少年時代的陶淵明是頗有志向的,“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jīng)”(《飲酒·十六》),作為仕宦家庭的子孫,他必然受到濟世思想的熏陶,想起祖上的功業(yè),他的心中也必定是自豪的。然而,時代卻沒有成全陶淵明的大志,權(quán)貴們所醉心的是巧取豪奪,在這種情況下入仕,只能做一個規(guī)矩小儒,屈節(jié)以保全,這對胸懷壯志的陶淵明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因此,仕隱問題便成為陶淵明思想斗爭的主題。歸隱,順其心志,但同時也意味著永遠放棄對政治理想的追求,再也沒有機會來繼續(xù)祖業(yè)了。雖然可以“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但“窮”本身就是一個悲劇啊。另外,陶淵明也明白,歸隱后,定會遭受饑寒困苦。陶淵明最終選擇了歸隱,但這是一個痛苦艱難的抉擇,并不像我們今天讀他詩文是那么輕松。歸隱之后,又出現(xiàn)了生計問題的矛盾,陶淵明詩文中有許多反映生活困頓的詩句“饑來驅(qū)我去,不知竟何之!”(《乞食》)。順志歸隱,隨之而來的是饑寒困苦,自己受苦倒在其次,關(guān)鍵是妻子和兒女。作為丈夫和父親,自己有責任讓他們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啊。這是他歸隱后又出現(xiàn)的一個新矛盾。另外,我們從陶淵明詩文可以看出,守道還是入俗,這也是他心頭的一個結(jié),直到晚年都無法釋懷。 “萬族各有托,孤云獨無依”(《詠貧士·一》),陶淵明還有許多懷古詩,有對黑暗現(xiàn)實的批判,也流露出知音難覓的郁悶。
可以看出,在陶淵明的深層心理中,既有建功立業(yè),自我實現(xiàn)的偉大理想,又有追求人格獨立、個性自由的強烈愿望。但經(jīng)過一番痛苦的思索斗爭,最終他超脫了現(xiàn)實,找到了自己的解脫方式。這種種矛盾,使他產(chǎn)生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知若命”的思想。命運既然不可改變,只好任其自然?!疤烀埲绱?,且進杯中物”(《責子》)。這是陶淵明的獨特之處,知死之無可改變,便任其而去。他以山水景物、飲酒懷古、詠史、琴書之樂等形式,來表現(xiàn)對生死之超脫。
陶淵明歸隱后,接觸最多的是賞心悅目的自然山水。山水的清新可人滋養(yǎng)了他淡泊的心志,從而達到情與境和諧、神與物交融,每到愜意之時便會恬然忘機,“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飲酒·五》)。山水園林是他靜心的好天地,也是具有物質(zhì)實體性的精神寄托。這些自然美景能使陶淵明在眾人皆醉的社會中得到一些安慰和支持。通過讀書和深思,陶淵明深知,所謂生死、貧富、名利等等無不是累人之物,正是對這些問題的困惑才使人生充滿了矛盾,而解決的最佳辦法就是委托自然。
飲酒為陶淵明所喜愛,他認為酒能消去苦悶憂慮,醉酒能給人帶來擺脫束縛的解放感。酒對人生的解放是使之“忘”,忘情得失,忘懷困惑,使精神進入玄遠的境界。也正是這個原因,在那個世事多難的時代,嗜酒成風,陶淵明嗜酒無疑受這種風氣的影響,但他的飲酒與當時毫無檢束的社會名士嗜酒又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陶淵明飲酒絕無越禮行為,其目的是排遣苦悶,尋求解脫,借酒醉發(fā)狂言,實際上是清醒的。憂思難除,知音難覓,無由傾懷,姑且舉杯自慰。然而酒醒之后,往往是愁緒更濃,想想自己寂寞的處境,心中又添了幾分惆悵。處境的寂寞又為他進一步深入思索人生提供了機會。
陶淵明的超脫方式還有懷古之趣,琴書之樂。懷古自然有一種寄托,有其政治意義。或借古諷今,或以古喻今,更重要的是,還可以借古以忘憂,詠古以超然?!斑b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穿過那遙遠的白云,思緒又飄回那上古羲皇時期了。其實陶淵明詠古,并非只是求取盛世,也是為了求得生命的永恒與延伸。他的性情使他的思想、心靈,飛回了上古時期,使他從時空的超越中,獲得了心靈超脫,擺脫了眼前之悲哀。
陶詩中,對人生痛苦、壯志難酬的感慨可以說隨處可見,但歸隱后的陶淵明卻能在種豆南山、采菊東籬、披衣言笑、泛覽典籍這樣的生活中感受人生的超脫,尋求人生的超越。他在儒道兩家中,以自己現(xiàn)實人生情感體驗,開辟了一條現(xiàn)實人生之路,既不“忘我”,也不“舍我”,而在“求我”,為后世文人以及當代人們開辟了一條人生之路。
閱讀陶詩,我們能強烈地感受到一個超重音:“返”。與“返”近義的還有“還”、“歸”、“回”等等,這些詞語體現(xiàn)出陶淵明一種深沉的回歸意識,欲回歸人生的自由和諧境界。
走到今天這樣繁忙的都市生活中,每當夜深人靜,誰不向往田園呢?正如于丹說的,詩歌里的田園,其實是我們的生命從喧嘩走向詩意寧靜的一次回歸。每一個個體都是社會的一份子,社會角色是我們實現(xiàn)的一個成功標準,在社會角色實現(xiàn)之外,我們的自我又在哪里?陶淵明回到了人的天性,那就是自我。他回到了他的田園,那就是自然。一個自我,一個自然,內(nèi)在與外在真正融合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完成了社會角色的穿越,而真正抵達了心靈的自由。人怎么樣才能夠欣賞真正的自然,才能夠不矯情,不做作,不雕琢、不違心,那是他心里的一份天之本真。
貫穿陶淵明一生的仕與隱、生計問題、守道還是入俗等矛盾,在現(xiàn)代社會愈來愈顯得突出,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的文明,支撐了人類的現(xiàn)實生存,卻把人束縛在文明的種種框架之中而不得自由。現(xiàn)代人普遍相信“進步論”,相信現(xiàn)在比過去好,未來比現(xiàn)在好。沒有人愿意“返”,哪怕是后退一小步。
同時現(xiàn)代人在工業(yè)文明與信息文明的社會中,深感文化的種種危機, “現(xiàn)代人在現(xiàn)代或后現(xiàn)代社會所遭遇到的主要不是器物層和制度層的問題,而是觀念價值層面上的生存意義的迷失、價值的失落,是終極關(guān)懷和生命理想層面的問題”, 多少人蒙受人生的悲涼和苦楚,多少人面對人生漫漫之路嘆息生命的微薄,又有多少人感到生存意義的缺失而走向毀滅……這,便是當代人的普遍生存的境遇。當代社會的文化困境的一個重要表征就是“靈肉”之爭,其核心是沉重的肉身對沉重的精神的顛覆。所以我們要用普遍的文化知識和理性的方法,來表達現(xiàn)代人的胸襟和生活價值觀,來弘揚中國文化所蘊涵的內(nèi)在智慧和超越精神。[3]而詩人陶淵明在千年之前的文化哲思,對于我們現(xiàn)代人如何實現(xiàn)真實的自我、走出生存困境等等都將有著重要的啟迪與借鑒意義。"
注釋:
[1]《魯迅全集》第六卷,《且介亭雜文集二·題未定草(六)》,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7月版
[2]《陶淵明研究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62年版
[3]王岳川撰《二十世紀中國學術(shù)文化隨筆大系·總序》,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