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華裔導演黃哲倫的電影《蝴蝶君》依據(jù)一個間諜故事,表現(xiàn)了西方人眼中的東方世界,展示了兩性之間的沖突。影片由高仁尼與宋麗伶的感情糾葛,為觀眾呈現(xiàn)出中西方文化與兩性之間的幻象與真實,充滿了“看”與“被看”的悖反與統(tǒng)一。
關(guān)鍵詞:《蝴蝶君》 “看” “被看”
電影《蝴蝶君》是華裔導演黃哲倫根據(jù)報紙上一個真實的故事改編而成,這個故事講的是1964年,一名法國駐中國的外交官喜歡上了一個中國京劇演員,兩個人的戀情持續(xù)了20年之久,還有了自己的“兒子”。令人費解的是,直到法國當局以間諜罪將二人抓獲,法國人才知道與自己朝夕相處“生育”一子的愛人是個男人。這成為法國當時名噪一時最可笑的間諜案。黃哲倫的《蝴蝶君》在這個故事上附上了《蝴蝶夫人》,總體上說,電影所呈現(xiàn)的劇中的兩位主人公比起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物更多了些復雜情況。高仁尼與宋麗伶身上混雜著文化身份,性別身份,始終糾結(jié)在“看”與“被看”的主題中。
一、文化視野下的“看”與“被看”
電影透過鏡頭展現(xiàn)故事,鏡頭就是一個眼睛。影片開始出場的木訥的門衛(wèi),川流不息的自行車人群,狹窄的街道,抱著孩子衣著古樸挽著發(fā)髻的中國婦女,用舊舊的工具捕獲蜻蜓的老年男人,聲勢浩大、極具破壞力的紅衛(wèi)兵……這部電影是從西方視覺經(jīng)驗出發(fā)來看待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高仁尼只是一個符號化的表現(xiàn),鏡頭的視角正是高仁尼的視角。在他看來:西方文化是先進的,文明的,強大的,東方文化是落后的,愚昧的,柔弱的,需要西方文明強勢的指引;西方是主,東方為奴,東方應該自愿為西方做出犧牲。高仁尼很自然地將《蝴蝶夫人》中日本女伶與美國海軍的關(guān)系對等到東方與西方的政治關(guān)系之中。影片中,他多次表示東方女人只要被馴服就會十分乖巧,東方國家都需要被西方馴服。
薩義德在著作《東方學》中考證出,西方人對“東方”的審察是高高在上的?!皩W洲之東的地域空間命名為‘東方的’這一長達幾個世紀之久的做法部分地是政治性的,部分的是宗教性的,部分的是想象性的;它并不表明在東方的實際經(jīng)驗與有關(guān)東方的知識之間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在由東方學家重構(gòu)起來的那種古典的并且在時間上常常是極為遙遠的形式中,在現(xiàn)代東方被經(jīng)驗、被研究或被想象的現(xiàn)實形式中,東方這一地域空間被滲入,被詳加研究,并且被控制。西方對東方如此霸道的長期控制逐漸積累起來,其結(jié)果是將東方由異域空間轉(zhuǎn)變成了殖民地?!盵1]影片中高仁尼在欣賞宋麗伶演出《蝴蝶夫人》時,并沒有注意到宋的唱功,而是看到了身穿和服的一個文弱的東方女人為了心愛的美國海軍殉情的幻象。當高仁尼看著鏡中映現(xiàn)出拿著扇子哼著《蝴蝶夫人》的妻子,頓覺美感全然消失。
薩義德說,“每一文化的發(fā)展和維護都需要一種與其相異質(zhì)并且與其相競爭的另一個自我(alter ego)的存在。自我身份的建構(gòu)——因為在我看來,身份,不管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法國的還是英國的,不僅顯然是獨特的集體經(jīng)驗之匯集,最終都是一種建構(gòu)——牽涉到與自己相反的‘他者’身份的建構(gòu)?!盵2]西方觀念中的東方,既是圈定東方的舞臺,又是證實自我主體性存在,證明自身主導地位的依據(jù)。只有在對東方的馴服中,西方才能證實自身的強大。影片中無論是長鏡頭的應用,還是通過高仁尼的眼睛進行觀察,都說明在東西方現(xiàn)場中,東方始終是居下的被觀看的地位,觀看者西方則居高臨下對東方進行巡視。
二、兩性世界的“看”與“被看”
《蝴蝶君》中主人公高仁尼從性別身份上說是個白種男人,另一主人公宋麗伶自身身份是中國男人,但是在高仁尼眼中宋是個典型的東方女性。
(一)幻象破滅:“觀看者”高仁尼
“大多數(shù)視覺競技場的最初的性別的和種族的認同是由于否定性的分化而得以形成的:……男性氣質(zhì)需要女性氣質(zhì)或者女性化了的男性氣質(zhì),從而為了適應合乎規(guī)范的模式將自身建構(gòu)成男性氣質(zhì)?!盵3]在高仁尼與宋麗伶的兩性世界中,高仁尼自居為“觀看者”,在對宋麗伶這個東方幻象的征服中,他找到了身為男性的自信。宋麗伶出演《蝴蝶夫人》的時候,他不在意宋麗伶的唱功怎么樣,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蝴蝶夫人”為了自己自殺殉情。在別的觀眾仔細聆聽《貴妃醉酒》的裊裊唱音時,他卻對身著京劇戲服的宋麗伶看得如醉如癡。因此,在與宋的感情糾纏中,他時時刻刻都以主人身份自居,宋是他的“蝴蝶夫人”,宋是他的奴隸。
對高仁尼來說,宋麗伶的身體已經(jīng)如同東方文化一樣神秘美麗,至于這層衣服之下的現(xiàn)實,他不愿意去面對。他稱宋麗伶的胸像個少女,一個等著上課的無知少女。這種強大的自信與掌控直到兩人因間諜罪被捕法庭受審才轟然倒塌。當高仁尼看著一身西裝的宋麗伶以男人身份出現(xiàn)時,他呆若木雞。他的東方幻想破滅了,只是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在囚車上,當宋麗玲脫去衣服將真實的自己呈現(xiàn)在高仁尼面前時,他恐懼地躲開,緊閉雙眼。他不愿意再去看一眼面前的這具男性的身體,因為這具身體完全證明了他一直活在幻象之中。
直到最后,高仁尼仍然不愿夢醒。他在監(jiān)獄之中演出《蝴蝶夫人》有這樣一段話:“我是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由男人創(chuàng)造造出來的女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是?!薄拔矣幸粋€幻象。東方的幻象。在杏仁般的眼眸深處,仍然有一個女人,愿意為愛一個男人而犧牲自己。即使那個男人的愛是完全沒有價值的?!薄耙虼?,終于,在遠離中國的監(jiān)獄,我找到她?!彼p手高舉,聲音亢奮地說:“我的名字是高仁尼,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蝴蝶夫人!”高仁尼在音樂音樂高潮聲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演講,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完成了對自己東方幻象的祭祀儀式。
(二)主體的分裂與迷失:“被看者”宋麗伶
宋麗伶這個主體是分裂的。他自身是男人,卻以女性身份接近高仁尼,他自身就構(gòu)成了“看”與“被看”的悖反又統(tǒng)一的整體。他與秦同志對話時,曾說道京劇中由男人反串女角是因為只有男人才知道女人會如何反應。這句話不見得是真理,但是確實看得出宋麗玲在高仁尼面前表現(xiàn)的是那么完美的女人,這與他本身的男人身份不無關(guān)系。約翰·伯格曾說:“女性本身‘觀察者’的部分對待‘被觀察者’的部分,以向旁人表明,別人可以如何對待她。這一典型的自我對待構(gòu)成了她的風度。”“女性自身的觀察者是男性,而被觀察者是女性。因此,她把自己變作對象——而且是一個極特殊的視覺對象:景觀”[4]女性在兩性之間的“看”與“被看”中很是在意別人對她的印象,并把這種印象強化,取代了女性自身原有的感覺。高仁尼面前的宋麗伶,自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景觀。這個景觀,既是呈現(xiàn)給高仁尼看的,同時也是呈現(xiàn)給自己看的。宋麗伶一直在以自己的男性眼光來審視女性的自己,所以,他知道一個男人心中的完美女人該如何反應。與高仁尼相見于劇院后場,他展現(xiàn)出東方女性的誘惑與嫵媚;遭到高仁尼第一次強吻,他表現(xiàn)出東方女性的害羞與矜持;當高仁尼不再出現(xiàn)在他的視域中,他一封封濃情蜜意的信又表現(xiàn)出東方女性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熱烈。
宋麗伶自己很享受這個觀察自己和被別人觀看的過程。他在這個東方幻象舞臺的表演中早已迷失了自我。在與高仁尼的感情糾纏中,他陷入了愛情,他曾經(jīng)對高仁尼說,“我恨不得變成另外一具身體來對待你”,愛情使他認定自身就是一個女性。審判結(jié)束,宋麗玲褪去身上的衣服,卸下偽裝回歸自我。他依然堅定的認為,即使褪去袍子恢復男身他仍是高仁尼的“蝴蝶夫人”。但是,令宋麗伶沒有想到的是他雖然演繹了完美女人,但是說到底是個真實的男人。高仁尼愛上的是幻象中的完美女人,而不是現(xiàn)實中的宋麗伶。宋麗伶得知這一真相,才明白自己把自己看得很清楚,但是自己卻沒有將高仁尼看清。
三、小結(jié)
在《蝴蝶君》中,充滿了“看”與“被看”的悖反與統(tǒng)一。
西方強權(quán)政治文化眼中,東方文化是柔弱順從的,在這種視覺錯誤必將導致西方強權(quán)文化的進攻遇挫。在男性眼中,女性是順從男性受其掌控的,可是男性也往往是被控制的一方。在每一個現(xiàn)場中,觀看者主動,被觀看者被動。但觀看者與被觀看者的身份不是絕對的,觀看者自身也可能會成為被觀看者,被觀看者也可能轉(zhuǎn)換為觀看者。從“看”與“被看”的角度分析,《蝴蝶君》這部電影可以引發(fā)人們很多思考。
注釋:
[1](美)愛德華·W·薩義德著,王宇根譯.東方學[M]. 第268-269頁,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lián)出版社,1999-5
[2]同上,第426頁
[3]依雷特·羅戈夫著,朱國華譯.視覺文化研究[M].第50頁
[4](英)約翰·伯格. 戴行鉞譯.觀看之道[M]第47頁.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