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看似有些惡搞的訃告文化 實則以公民的自由、寬容和豁達為土壤
本·拉登的去世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聞。但你能想象嗎,5月3日那天,幾乎所有的美國讀者都將刊有拉登專題訃告的頁面默默珍藏起來……在一個擁有眾多每天以讀訃告為樂趣的訃聞粉絲的國家里,錯過拉登的訃告,簡直有如一種恥辱。
更值得關(guān)注的是,這其中,有一篇準(zhǔn)備了十年的訃聞,作者是《紐約時報》資深撰稿人邁克爾·考夫曼和凱特·澤尼克。更為殘酷的是,作者之一的考夫曼終究沒能等到這篇文章問世,他在2010年1月就已經(jīng)先于拉登去世了。
“一份見鬼的工作”
在那本以訃告為課題的有趣著作《先上訃告,后上天堂》里,瑪里琳·約翰遜曾寫道:“訃告作者是看不見的隱形人,所寫的是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的人物。如果他們干的是為報刊提前撰寫訃告的活兒,又死在他們的寫作對象之前,他們就會成為撰寫不復(fù)存在的人物的不復(fù)存在的人物。真是份見鬼的工作?!倍偃缈挤蚵湃掠兄欢〞型瑯拥母锌?。
雖然貌似準(zhǔn)備了十年,但對作者來說,這就是一篇在很短的時間里必須趕出來的文章?!澳且匪莸?001年11月,當(dāng)初本以為幾天后的一次行動中,拉登即將被捕,而且很可能會當(dāng)場喪命?!薄?·11”之后,時年33歲的澤尼克被從教育報道組調(diào)到新聞?wù){(diào)查組,《紐約時報》的訃告版編輯找到她,希望她能寫一篇內(nèi)容充實的訃聞,于是作為新手的澤尼克找來了一篇考夫曼寫本·拉登的文章?!拔腋揪蜎]有和考夫曼碰面,就是把他的文字拿了過來,融合進去,寫出了這篇長篇訃告?!?/p>
這的確是一篇足夠長的訃聞,超過了5000字。文章開頭先是簡單地講了一下拉登死亡的經(jīng)過,隨后評價了他在世界上的影響力,接著是拉登的發(fā)家史,眾所周知是蘇聯(lián)出兵阿富汗最后鎩羽而歸給了他機會。全文最精彩的部分是拉登家族的背景和他的成長經(jīng)歷,將這個美國政府口中的恐怖分子頭目還原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事實上,拉登的待遇趕上了丘吉爾,因為此前的西方媒體,甚少真的為了一個惡棍而準(zhǔn)備長達十年的訃聞——合眾社曾花了30年時間“更新”丘吉爾的訃聞。
死亡專線
訃聞寫作又稱死亡專線,不僅報喪,還對死者生平及其功過作出總結(jié)和評述,屬于新聞范疇。好的訃聞,旁征博引,但文字簡練,往往一針見血。美國不少名記者,多以訃聞起家,鍛煉出好文筆。
而國外報刊中,《時代》周刊的里程碑專欄,《經(jīng)濟學(xué)人》雜志的訃聞專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和《洛杉磯時報》的訃聞版,多出自名家之手,充滿奇文妙句,值得細細品讀。
《紐約時報》的訃聞立場持平,文采斐然,登上版面的除了西方名人之外,還包括毛澤東、胡志明和蔣介石等人。毛澤東逝世時,該報給了三個版的版面,算是最大的榮耀?!?·11”后,《紐約時報》開辟了《悲慟的群像》專欄,出動上百名記者和編輯,通過電話采訪、面談等方式采訪遇難者的親友,發(fā)掘死難者生命中不尋常的故事和經(jīng)歷。以照片和短文的形式悼念他們,共刊登2100多篇這樣的平民訃聞,所報道的內(nèi)容涉及遇難者有生之年對家庭的貢獻,工作之外的才華,個人興趣和愛好,敬業(yè)精神,慷慨和仁慈的個性。《悲慟的群像》專題因此獲得了2002年普利策新聞獎。
電影《偷心》中,身為訃告作家的裘德·洛介紹自己的職業(yè)是“新聞業(yè)的西伯利亞”,這是業(yè)內(nèi)對訃聞作家的戲稱。而為本·拉登寫訃聞,就好比是被發(fā)配到西伯利亞當(dāng)守靈人。
用黑色幽默充電
多數(shù)中國人可能很難想象,在英語文化中,訃告會像服裝一樣風(fēng)格多樣,時時翻新。背后還有一群頗具才氣的訃告作家,以及由訃告讀者、訃告收藏家等組成的訃告粉絲團,他們一年一度舉行全球性的訃告大會……如果用一句話描述這群人的共同點,那就是:噩耗傳來時會高興得一蹦老高。
在《先上訃告,后上天堂》中,瑪里琳·約翰遜還描述了種種和訃告有關(guān)的逸聞趣事:1826年7月4日,美國第二、第三屆總統(tǒng)約翰·亞當(dāng)斯和托馬斯·杰弗遜同時撒手人寰;《小熊維尼》中小老虎和小豬配音者的死只相差一天(今年伯格曼和安東尼奧尼同一天逝世,想必又讓訃迷們激動不已);第六屆杰出訃告作者國際大會上,91歲高齡的里根死亡將會議帶入高潮……每當(dāng)名人發(fā)生意外被送進醫(yī)院,訃告作者們就四處收集資料,亢奮地投入工作。然而名人們每一次從危險中挺過來,訃告作者只能遺憾地將自己的作品塞進抽屜。七十多歲的伊麗莎白·泰勒生前曾擺平了一次腦瘤、三次換臀骨、好幾次后背骨折、多次肺炎,當(dāng)她真的在前不久掛了,英美訃告作家們竟然沒有忘記在她的訃告里回敬一句:最不愿意和訃告作家合作的名人。
而每個普通人死后,也都至少值得一兩百字——
“塞爾瑪·科克,曼哈頓一家店鋪的老板,精于為婦女選擇尺寸最合適胸罩,大多數(shù)時候只需洞察秋毫地一瞥,從來用不著拿軟尺比量。她由此名動全國。本周星期四,塞爾瑪·科克死于西奈山醫(yī)療中心,享年94歲,胸罩尺寸34B?!?/p>
“減肥醫(yī)師阿特金斯大夫,曾幫助過數(shù)量眾多的女士,同時沉重打擊了她們丈夫、情人的生活,不幸在結(jié)冰的人行道上滑了一跤,就此一命嗚呼,再也爬不起來。為什么爬不起來?因為他體重三百磅!”
成千上萬訃迷們每天興致勃勃翻閱當(dāng)?shù)貓蠹?,期待這些黑色幽默給他們一天的生活充個電。而這種看似有些惡搞的訃告文化,實則以公民的自由、寬容和豁達為土壤。因為有著對死亡的敬意和對生命的尊重,也許,“死,在這個時代是最棒的?!?/p>
(摘自《齊魯晚報》)